第25节

2019年8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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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高烧持续七天,什么针剂丹丸都不见疗效。每次睁开眼,都看见母亲的脸。那脸在三天后小了,尖了。高烧来得猛,去得也猛,第八天她就浑身冰凉了。母亲紧紧搂住她,母亲少女一样苗条的身体搂得她那么紧,后来小曼知道那时她跟才是一根肉芽的弟弟都在母亲怀里,只是隔着母亲一层肚皮;由于孕育而附着一层薄薄脂肪的肚皮。

继父推开门,母亲不情愿松开女儿,懒洋洋地趿拉着鞋向门口走去。她听见母亲和继父小声地对话。继父问母亲一个礼拜都睡在这里,什么意思。母亲说方便照顾孩子嘛。继父又说,今晚回去睡。母亲不作声。小曼竖着耳朵听母亲和继父一声不响地干架。母亲又开口了,为女儿这场怪烧找原因,说孩子活活给吓出高烧来了。那是她很少看见的在继父面前挺直脊梁的母亲。

弟弟和妹妹很快显出了北方人种的优势,祖祖辈辈吃高粱小米苞谷的血缘,一旦有了鱼肉蛋奶的辅助,马上被优化。小曼很快驮不动他们了,他们三四岁骨骼先就搭建出未来身高体格的框架。弟弟在四岁听见弄堂里对他这个姐姐的称呼“拖油瓶”。五岁的一天,弟弟宣布,拖油瓶姐姐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随即又宣布,从头到脚拖油瓶没有一个不讨厌的地方。

小曼对弟弟的宣布不惊讶,某种程度上她是同意弟弟的,也觉得自己讨厌。她深知自己有许多讨厌的习惯,比如只要厨房没人就拿吃的,动作比贼还快,没吃的挖一勺白糖或一勺猪油塞进嘴里也好。有时母亲给她夹一块红烧肉,她会马上将它杵到碗底,用米饭盖住,等大家吃完离开,她再把肉挖出来一点点地啃。在人前吃那块肉似乎不安全,也不如人后吃着香,完全放松吃相。保姆说小曼就像她村里的狗,找到一块骨头不易,舍不得一下啃了,怕别的狗跟它抢,就挖个坑把骨头埋起来,往上撒泡尿,谁也不跟它抢的时候再刨出来,笃笃定定地啃。弟弟最受不了这位拖油瓶姐姐的是这一点:当你挖鼻孔挖得正酣畅的时候,自以为处在私密状态,却突然发现拖油瓶在看你,并且已经看了你很久。还有的时候,一个饱嗝儿上来,你由下至上地冒泡贯通,却发现拖油瓶一道目光过来,黑色闪电一般,让你怀疑她早就在埋伏狙击这个饱嗝。那时弟弟的单词量成语量大大增加,一语道破拖油瓶姐姐的“贼眉鼠眼”。弟弟的身高赶上小曼那年,小曼偷偷穿了一件母亲的羊毛衫去学校的文艺宣传队跳舞,晚上回到家,弟弟妹妹在餐桌上便开始了对口相声,弟弟说:“喏,屋里厢做老鼠,外面扎台型!”妹妹说:“老鼠着件红绒线衫,台型扎足!”“老鼠眼睛涂得墨彻黑,穷放光了!”“脚踢到天上去了,老面皮!”“红绒线衫一穿,老鼠变人了!”“偷得来的吧?姆妈侬阿是有一件红绒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