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2019年7月2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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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鸳鸯出了角门,脸上犹热,心内突突的乱跳,真是意外之事。因想:“这事非常,若说出来,奸盗相连,关系人命,还保不住带累旁人。横竖与自己无干,且藏在心内,不说给人知道。”回房复了贾母的命,大家安息。不提。

司棋一夜不曾睡着,又后悔不来。至次日,见了鸳鸯,自是脸上一红一白,百般过不去,心内怀着鬼胎,茶饭无心,起坐恍惚。挨了两日,竟不听见有动静,方略放下了心。这日晚间,忽有个婆子来悄悄告诉道:“你表兄竟逃走了,三四天没上家。如今打发人四处找他呢。”司棋听了,又急又气又伤心,因想道:“纵然闹出来,也该死在一处。真真男人没情意,先就走了!”因此,又添了一层气,次日便觉心内不快,支持不住,一头躺倒,恹恹的成了病了。

鸳鸯闻知那边无故走了一个小厮,园内司棋病重,要往外挪,心下料定是二人惧罪之故,“生怕我说出来。”因此,自己反过意不去,指着来望候司棋,支出人去,反自己赌咒发誓,与司棋说:“我若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遭塌了小命儿!”司棋一把拉住,哭道:“我的姐姐!咱们从小儿耳鬓厮磨,你不曾拿我当外人待,我也不敢怠慢了你。如今我虽一着走错了,你若果然不告诉一个人,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从此后,我活一日,是你给我一日。我的病要好了,把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烧香磕头,保佑你一辈子福寿双全的。我若死了时,变驴变狗报答你!倘或咱们散了,以后遇见,我自有报答的去处。”一面说,一面哭。

这一席话,反把鸳鸯说的酸心,也哭起来了。因点头道:“你也是自家要作死呀!我做什么管你这些事,坏你的名儿,我白去献勤儿?况且这事我也不便开口和人说。你只放心。从此养好了,可要安分守己的,再别胡行乱闹了。”司棋在枕上点首不绝。

鸳鸯又安慰了他一番,方出来。因知贾琏不在家中,又因这两日凤姐儿声色怠惰了些,不似往日一样,便顺路来问候。刚进入凤姐院中,二门上的人见是他来,便站立待他进去。鸳鸯来至堂屋,只见平儿从里头出来,见了他来,便忙上来悄声笑道:“才吃了一口饭,歇了中觉了。你且这屋里略坐坐。”

鸳鸯听了,只得同平儿到东边房里来。小丫头倒了茶来。鸳鸯悄问道:“你奶奶这两日是怎么了?我近来看着他懒懒的。”平儿见问,因房内无人,便叹道:“他这懒懒的,也不止今日了!这有一月前头,就是这么着。这几日忙乱了几天,又受了些闲气,从新又勾起来。这两日又比先添了些病,所以支不住,就露出马脚来了。”鸳鸯道:“既这样,怎么不早请大夫治?”平儿叹道:“我的姐姐!你还不知道他那脾气的?别说请大夫来吃药,我看不过,白问一声‘身上觉怎么样?’他就动了气,反说我咒他病了。饶这样,天天还是察三访四,自己再不看破些,且养身子!”鸳鸯道:“虽然如此,到底该请大夫来瞧瞧是什么病,也都好放心。”平儿叹道:“说起病来,据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症候!”鸳鸯忙道:“是什么病呢?”平儿见问,又往前凑了一凑,向耳边说道:“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鸳鸯听了,忙答应道:“嗳呀!依这么说,可不成了‘血山崩’了吗?”平儿忙啐了一口,又悄笑道:“你个女孩儿家,这是怎么说?你倒会咒人!”鸳鸯见说,不禁红了脸,又悄笑道:“究竟我也不懂什么是崩不崩的。你倒忘了不成:先我姐姐不是害这病死了?我也不知是什么病,因无心中听见妈和亲家妈说,我还纳闷,后来听见原故,才明白了一二分。”

二人正说着,只见小丫头向平儿道:“方才朱大娘又来了。我们回了他:‘奶奶才歇中觉。他往太太上头去了。”平儿听了点头。鸳鸯问:“那一个朱大娘?”平儿道:“就是官媒婆朱嫂子。因有个什么孙大人来和咱们求亲,所以他这两日天天弄个贴子来,闹得人怪烦的。”一语未了,小丫头跑来说:“二爷进来了。”

说话之间,贾琏已走至堂屋门口,平儿忙迎出来。贾琏见平儿在东屋里,便也过这间房内来,走至门前,忽见鸳鸯坐在炕上,便煞住脚,笑道:“鸳鸯姐姐,今儿贵步幸临贱地!”鸳鸯只坐着,笑道:“来请爷奶奶的安,偏又不在家的不在家,睡觉的睡觉。”贾琏笑道:“姐姐一年到头辛苦,伏侍老太太,我还没看你去,那里还敢劳动来看我们!”又说:“巧的很。我才要找姐姐去,因为穿着这袍子热,先来换了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去,不想老天爷可怜,省我走这一趟。”一面说,一面在椅子上坐下。

鸳鸯因问:“又有什么说的?”贾琏未语,先笑道:“因有一件事竟忘了,只怕姐姐还记得。上年老太太生日,曾有一个外路和尚来孝敬一个腊油冻的佛手,因老太太爱,就即刻拿过来摆着。因前日老太太的生日,我看古董账,还有一笔在这账上,却不知此时这件着落在何处。古董房里的人也回过了我两次,等我问准了,好注上一笔。所以我问姐姐:如今还是老太太摆着呢,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鸳鸯听说,便说道:“老太太摆了几日,厌烦了,就给你们奶奶了。你这会子又问我来了。我连日子还记得,还是我打发了老王家的送来。你忘了,或是问你们奶奶和平儿。”

平儿正拿衣裳,听见如此说,忙出来回说:“交过来了,现在楼上放着呢。奶奶已经打发人去说过,他们发昏没记上,又来叨登这些没要紧的事。”贾琏听说,笑道:“既然给了你奶奶,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就昧下了?”平儿道:“奶奶告诉二爷,二爷还要送人,奶奶不肯,好容易留下的。这会子自己忘了,倒说我们昧下!那是什么好东西!比那强十倍的,也没昧下一遭儿,这会子就爱上那不值钱的咧?”

贾琏见他去了,只得回来瞧凤姐。谁知凤姐已醒了,听他和鸳鸯借当,自己不便答话,只躺在榻上。听见鸳鸯去了,贾琏进来,凤姐因问道:“他可应准了?”贾琏笑道:“虽未应准,却有几分成了。须得你再去和他说一说,就十分成了。”凤姐笑道:“我不管这些事。倘或说准了,这会子说着好听,到了有钱的时节,你就撂在脖子后头了,谁和你打饥荒去?倘或老太太知道了,倒把我这几年的脸面都丢了!”贾琏笑道:“好人!你要说定了,我谢你。”凤姐笑道:“你说谢我什么?”贾琏笑道:“你说要什么就有什么。”平儿一旁笑道:“奶奶不用要别的。刚才正说要做一件什么事,恰少一二百银子使,不如借了来,奶奶拿这么一二百银子,岂不两全其美?”凤姐笑道:“幸亏提起我来。就是这么也罢了。”贾琏笑道:“你们太也狠了!你们这会子别说一千两的当头,就是现银子,要三五千,只怕也难不倒。我不和你们借就罢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难为你们和我--”凤姐不等说完,翻身起来说道:“我三千五千,不是赚的你的!如今里外上下,背着嚼说我的不少了,就短了你来说我了。可知‘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我们看着你家什么石崇邓通?把我王家的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一辈子过的了。说出来的话也不害臊!现有对证:把太太和我的嫁妆细看看,比一比,我们那一样是配不上你们的?”贾琏笑道:“说句玩话儿就急了。这有什么的呢?你要使一二百两银子值什么?多的没有,这还能够。先拿进来,你使了,再说去,如何?”凤姐道:“我又不等着‘衔口垫背’,忙什么呢?”贾琏道:“何苦来?犯不着这么肝火盛!”

凤姐听了,又笑起来道:“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戳人的心。我因为想着后日是二姐的周年,我们好了一场,虽不能别的,到底给他上个坟,烧张纸,也是姊妹一场。他虽没个儿女留下,也别‘前人洒土,迷了后人的眼睛’才是。”贾琏半晌方道:“难为你想的周全。”凤姐一语倒把贾琏说没了话,低头打算,说:“既是后日才用,若明日得了这个,你随便使多少就是了。”

一语戳动了凤姐和贾琏。凤姐因贾琏在此,且不做一声,只看贾琏的光景。贾琏心中有事,那里把这点事放在心里?待要不管,只是看着凤姐儿的陪房,且素日出过力的,脸上实在过不去,因说:“什么大事?只管咕咕唧唧的!你放心,且去。我明日作媒,打发两个有体面的人,一面说,一面带着定礼去,就说是我的主意。他十分不依,叫他来见我。”

一语未了,人回:“夏太监打发了一个小内家来说话。”贾琏听了,忙皱眉道:“又是什么话?一年他们也搬够了!”凤姐道:“你藏起来,等我见他。若是小事,罢了;若是大事,我自有回话。”贾琏便躲入内套间去。

这里凤姐命人带进小太监来,让他椅上坐了吃茶,因问何事。那小太监便说:“夏爷爷因今儿偶见一所房子,如今竟短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现成的银子暂借一二百,这一两日就送来。”凤姐儿听了,笑道:“什么是送来?有的是银子,只管先兑了去。改日等我们短住,再借去也是一样。”小太监道:“夏爷爷还说:上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下,自然一齐都送过来的。”凤姐笑道:“你夏爷爷好小气。这也值的放在心里?我说一句话,不怕他多心:要都这么记清了还我们,不知要还多少了。只怕我们没有,要有,只管拿去。”因叫旺儿媳妇来,“出去,不管那里先支二百银子来。”旺儿媳妇会意,因笑道:“我才因别处支不动,才来和奶奶支的。”凤姐道:“你们只会里头来要钱;叫你们外头弄去,就不能了。”说着,叫平儿:“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

平儿答应去了,果然拿了一个锦盒子来,里面两个锦袱包着。打开时,一个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一时拿去,果然拿了四百两银子来。凤姐命给小太监打迭一半,那一半与了旺儿媳妇,命他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那小太监便告辞了。凤姐命人替他拿着银子,送出大门去了。

这里贾琏出来笑道:“这一起外祟,何日是了?”凤姐笑道:“刚说着,就来了一股子!”贾琏道:“昨儿周太监来,张口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将来得罪人的地方儿多着呢。这会子再发个三五万的财就好了!”一面说,一面平儿伏侍凤姐另洗了脸,更衣往贾母处伺候晚饭。

这里贾琏出来,刚至外书房,忽见林之孝走来。贾琏因问何事。林之孝说道:“才听见雨村降了,却不知何事。只怕未必真。”贾琏道:“真不真,他那官儿未必保的长。只怕将来有事,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林之孝道:“何尝不是?只是一时难以疏远。如今东府大爷和他更好,老爷又喜欢他,时常来往,那个不知?”贾琏道:“横竖不和他谋事,也不相干。你去再打听真了,是为什么。”

晚间,凤姐已命人唤了彩霞之母来说媒。那彩霞之母,满心纵不愿意,见凤姐自和他说,何等体面,便心不由己的满口应了出去。

少时,贾琏进来,凤姐又问贾琏:“可说了没有?”贾琏因说:“我原要说来着,听见他这小子大不成人,所以还没说。若果然不成人,且管教他两日再给他老婆不迟。”凤姐笑道:“我们王家的人,连我还不中你们的意,何况奴才呢!我已经和他娘说了,他娘倒欢天喜地,难道又叫进他来,不要了不成?”贾琏道:“你既说了,又何必退呢?明日说给他老子,好生管他就是了。”这里说话。不提。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