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花子虚因气丧身 李瓶儿迎奸赴会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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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头.春回笑脸花含媚.黛蹙娥眉柳带愁.

粉晕桃腮思伉俪.寒生兰室盼绸缪.何如得遂相如意.不让文君咏白头.

话说一日吴月娘心中不快.吴大妗子来看.月娘留他住两日.正陪在房中坐的.忽见小厮玳安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

吴大妗子便往李娇儿房裡去了.西门庆进来.脱了衣服坐下.小玉拿茶来也不吃.月娘见他面色改常.便问:「你今日会茶.来家恁早.」

西门庆道:「今该常二哥会.他家没地方.请俺们在城外永福寺去耍子.有花二哥邀了应二哥.俺们四五个.往院裡郑爱香儿家吃酒.正吃著.忽见几个做公的进来.不由分说.把花二哥拿的去了.把众人吓了一惊.我便走到李桂姐躲了半日.不放心.使人打听.原来是花二哥内臣家房族中告家财.在东京开封府递了状子.批下来.著落本县拿人.俺们才放心.各人散归家来.」

月娘闻言.便道:「这是正该的.你整日跟著这伙人.不著个家.只在外边胡撞.今日只当丢出事来.才是个了手.你如今还不心死.到明日不吃人挣锋厮打.群到那日是个烂羊头.你肯断绝了这条路儿.正经家裡老婆的言语说著你肯听.只是院裡淫妇在你跟前说句话儿.你到著个驴耳朵听他.正是:

家人说著耳边风.外人说著金字经.

西门庆笑道:「谁人敢七个头八个胆打我.」

月娘道:「你这行货子.只好家裡嘴头子罢了.」

正说著.只见玳安走来说:「隔壁花二娘使天福儿来.请爹过去说话.」

这西门庆听了.趔趄脚儿就往外走.月娘道:「明日没的教人讲你把.」

西门庆道:「切邻间不防事.我去到那裡.看他有甚麽话说.」

当下走过花子虚家来.李瓶儿使小厮请到后边说话.只见妇人罗衫不整.粉面慵妆.从房裡出来.脸吓的蜡渣也似黄.跪著西门庆.再三哀告道:「大官人没奈何.不看僧面看佛面.常言道:家有患难.邻里相助.因他不听人言.把著正经家事儿不理.只在外边胡行.今日吃人暗算.弄出这等事来.这时节方对小厮说将来.教我寻人情救他.我一个妇人家没脚的.那裡寻那人情去.发狠起来.想著他恁不依说.拿到东京.打的他烂烂的.也不亏他.只是难为过世老公公的姓字.奴没奈何.请将大官人过来.央及大官人.把他不要提起罢.千万看奴薄面.有人情好歹寻一个儿.只不教他吃凌逼便了.」

西门庆见妇人下礼.连忙道:「嫂子请起来.不妨.我还不知为了甚勾当.」

妇人道:「正是一言难尽.俺过世老公公有四个侄儿.大侄儿唤做花子由.第三个唤花子光.第四个叫花子华.俺这个名花子虚.都是老公公嫡亲的.虽然老公公挣下这一分钱财.见我这个儿不成器.从广南回来.把东西只交付与我手裡收著.著紧还打倘棍儿.那三个越发打的不敢上前.去年老公公死了.这花大.花三.花四.也分了些床帐傢伙去了.只现一分银子儿没曾分得.我常说.多少与他些也罢了.他通不理一理儿.今日手暗不通风.却教人弄下来了.」

说毕.放声大哭.西门庆道:「嫂子放心.我只道是甚麽事来.原来是房分中告家财事.这个不打紧.既是嫂子吩咐.哥的事就是我的事一般.随问怎的.我在下谨领.」

妇人说道:「官人若肯时又好了.请问寻分上.要用多少礼儿.奴好预备.」

西门庆道:「也用不多.闻得东京开封府杨府尹.乃蔡太师门生.蔡太师与我这四门亲家杨提督.都是当朝天子面前说得话的人.拿两个分上.齐对杨府尹说.有个不依的.不拘多大事情也了了.如今倒是蔡太师用些礼物.那提督杨爷与我捨下有亲.他肯受礼.」

妇人便往房中开箱子.搬出六十锭大元宝.共计三千两.教西门庆收去寻人情.上下使用.西门庆道:「只一半足矣.何消用得许多.」

妇人道:「多的大官人收了去.奴床后还有四箱柜蟒衣玉带.帽顶絛环.都是值钱珍宝之物.亦发大官人替我收去.放在大官人那裡.奴用时来取.趁这时.奴不思个防身之计.信著他.往后过不出好日子来.眼见得三拳敌不得四手.到明日.没的把这些东西儿吃人暗算了去.坑闪得奴三不归.」

西门庆道:「只怕花二哥来家寻问怎了.」

妇人道:「这都是老公公在时.梯己交与奴收著之物.他一字不知.大官人只顾收去.」

西门庆说道:「既是嫂子恁说.我到家教人来取.」

于是一直来家.与月娘商议.月娘说:「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裡来.教两边街坊看著不惹眼.必须夜晚打牆上过来方隐密些.」

西门庆听言大喜.即令玳安.来旺.来兴.平安四个小厮.两架食盒.把三千两银子先抬来家.然后到晚夕月上时分.李瓶儿那边同迎春.绣春放桌凳.把箱柜挨到牆上.西门庆这边.止是月娘.金莲.春梅.用梯子接著.牆头上铺衬毡条.一个个打发过来.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正是:

富贵自是福来投.利名还有利名忧.命裡有时终须有.命裡无时莫强求.

西庆收下他许多细软金银宝物.邻舍街坊俱不知道.连夜打点驮装停当.求了他亲家陈宅一封书.差家人来保上东京.送上杨提督书礼.转求内阁蔡太师柬帖下与开封府杨府尹.这府尹名唤杨时.别号龟山.乃陝西弘农县人氏.由癸未进士升大理寺卿.今推开封府尹.极是清廉.况蔡太师是他旧时座主.杨戬又是当道时臣.如何不做分上.当日杨府尹升厅.监中提出花子虚来.一干人上厅跪下.审问他家财下落.此时花子虚已有西门庆捎书知会了.口口只说:「自从老公公死了.发送念经.都花费了.止有宅舍两所.庄田一处见在.其馀床帐家火物件.俱被族人分散一空.」

杨府尹道:「你们内官家财.无可稽考.得之易.失之易.既是花费无存.批仰清河县委官将花太监住宅二所.庄田一处.估价变卖.分给花子由等三人回缴.」

花子由等又上前跪禀.还要监追子虚.要别项银两.被杨府尹大怒.都喝下来.说道:「你这厮少打.当初你那内相一死之时.你每不告做甚麽来.如今事情已往.又来骚扰.」

于是把花子虚一下儿也没打.批了一道公文.押发清河县前来估计庄宅.不在话下.

来保打听这消息.星夜回来.报知西门庆.西门庆听见分上准了.放出花子虚来家.满心欢喜.这裡李瓶儿请过西门庆去计议.要叫西门庆拿几两银子.买了这所住的宅子:「到明日.奴不久也是你的人了.」

西门庆归家与吴月娘商议.月娘道:「你若要他这房子.恐怕他汉子一时生起疑心来.怎了.」

西门庆听记在心.那消几日.花子虚来家.清河县委下乐县丞丈估:太监大宅一所.坐落大街安庆坊.值银七百两.卖与王皇亲为业.南门外庄田一处.值银六百五十两.卖与守备周秀为业.止有住居小宅.值银五百四十两.因在西门庆紧隔壁.没人敢买.花子虚再三使人来说.西门庆只推没银子.不肯上帐.县中紧等要回文书.李瓶儿急了.暗暗使冯妈妈来对西门庆说.教拿他寄放的银子兑五百四十两买了罢.这西门庆方才依允.当官交兑了银两.花子由都画了字.连夜做文书回了上司.共该银一千八百九十五两.三人均分讫.

花子虚打了一场官司出来.没分的丝毫.把银两.房舍.庄田又没了.两箱内三千两大元宝又不见踪影.心中甚是焦躁.因问李瓶儿查算西门庆使用银两下落.今还剩多少.好凑著买房子.反吃妇人整骂了四五日.骂道:「呸.魉魉混沌.你成日放著正事儿不理.在外边眠花卧柳.只当被人弄成圈套.拿在牢裡.使将人来教我寻人情.奴是个女妇人家.大门边儿也没走.晓得甚麽.认得何人.那裡寻人情.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替你添羞脸.到处求爹爹告奶奶.多亏了隔壁西门大官人.看日前相交之情.大冷天.刮得那黄风黑风.使了家下人往东京去.替你把事儿干得停停当当的.你今日了毕官司.两脚站在平川地.得命思财.疮好忘痛.来家到问老婆找起后帐儿来了.还说有也没有.你写来的帖子现在.没你的手字儿.我擅自拿出你的银子寻人情.抵盗与人便难了.」

花子虚道:「可知是我的帖子来说.实指望还剩下些.咱凑著买房子过日子.」

妇人道:「呸.浊蠢才.我不好骂你的.你早仔细好来.咊头儿上不算计.圈底儿下却算计.千也说使多了.万也说使多了.你那三千两银子能到的那裡.蔡太师.杨提督好小食肠儿.不是恁大人情.平白拿了你一场.当官蒿条儿也没曾打在你这忘八身上.好好儿放出来.教你在家裡恁说嘴.人家不属你管辖.你是他甚麽著疼的亲.平白怎替你南上北下走跳.使钱教你.你来家也该摆席酒儿.请过人来.知谢人一知谢儿.还一扫帚扫得人光光的.到问人找起后帐儿来了.」

几句连搽带骂.骂的子虚闭口无言.

到次日.西门庆使玳安送了一分礼来与子虚压惊.子虚这裡安排了一席.请西门庆来知谢.就要问他银两下落.依著西门庆.还要找过几百两银子与他凑买房子.到是李瓶儿不肯.暗地使冯妈妈过来对西门庆说:「休要来吃酒.只开送一篇花帐与他.说银子上下打点都使没了.」

花子虚不识时.还使小厮再三邀请.西门庆躲的一径往院裡去了.只回不在家.花子虚气的发昏.只是跌脚.看观听说:大凡妇人更变.不与男子汉一心.随你咬折铁钉般刚毅之夫.也难测其暗地之事.自古男治外而女治内.往往男子之名都被妇人坏了者为何.皆由御之不得其道.要之在乎容德相感.缘分相投.夫唱妇随.庶可保其无咎.若似花子虚落魄飘风.谩无纪律.而欲其内人不生他意.岂可得乎.正是:

自意得其垫.无风可动摇.

话休饶舌.后来子虚只摈凑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狮子街一所房屋居住.得了这口重气.刚搬到那裡.又不幸害了一场伤寒.从十一月初旬.睡倒在床上.就不曾起来.初时还请太医来看.后来怕使钱.只挨著.一日两.两日三.挨到二十头.呜呼哀哉.断气身亡.亡年二十四岁.那手下的大小厮天喜儿.从子虚病倒之时.就拐了五两银子走的无踪.子虚一倒了头.李瓶儿就使冯妈妈请了西门庆过去.与他商议买棺入殓.念经发送.到坟上安葬.那花大.花三.花四一般儿男妇.也都来弔孝送殡.西门庆那日也教吴月娘办了一张桌席.与他山头祭奠.当日妇人轿子归家.也设了一个灵位.供养在房中.虽是守灵.一心只想著西门庆.从子虚在日.就把两个丫头教西门庆耍了.子虚死后.越发通家往还.

一日.正值正月初九.李瓶儿打听是潘金莲生日.未曾过子虚五七.李瓶儿就买礼物坐轿子.穿白绫袄儿.蓝织金裙.白紵布鬏髻.珠子箍儿.来与金莲做生日.冯妈妈抱毡包.天福儿跟轿.进门先与月娘磕了四个头.说道:「前日山头多劳动大娘受饿.又多谢重礼.」

拜了月娘.又请李娇儿.孟玉楼拜见了.然后潘金莲来到.说道:「这位就是五娘.」

又要磕下头去.一口一声称呼:「姐姐.请受奴一礼儿.」

金莲那裡肯受.相让了半日.两个还平磕了头.金莲又谢了他寿礼.又有吴大妗子.潘姥姥一同见了.李瓶儿便请西门庆拜见.月娘道:「他今日往门外玉皇庙打醮去了.」

一面让坐了.唤茶来吃了.良久.只见孙雪娥走过来.李瓶儿见他妆饰少次于众人.便起身来问道:「此位是何人.奴不知.不曾请见得.」

月娘道:「此是他姑娘哩.」

李瓶儿就要行礼.月娘道:「不劳起动二娘.只是平拜拜儿罢.」

于是彼此拜毕.月娘就让到房中.换了衣裳.吩咐丫鬟.明间内放桌儿摆茶.须臾.围炉添炭.酒泛羊羔.安排上酒来.让吴大妗子.潘姥姥.李瓶儿上坐.月娘和李娇儿主席.孟玉楼和潘金莲打横.孙雪娥回厨下照管.不敢久坐.月娘见李瓶儿钟钟酒都不辞.于是亲自递了一遍酒.又令李娇儿众人各递酒一遍.因嘲问他话儿道:「花二娘搬的远了.俺姊妹们离多会少.好不思想.二娘狠心.就不说来看俺们看见.」

孟玉楼便道:「二娘今日不是因与六姐做生日还不来哩.」

李瓶儿道:「好大娘.三娘.蒙众娘抬举.奴心裡也要来.一者热孝在身.二者家下没人.昨日才过了他五七.不是怕五娘怪.还不敢来.」

因问:「大娘贵降在几时.」

月娘道:「贱日早哩.」

潘金莲接过来道:「大娘生日是八月十五.二娘好歹来走走.」

李瓶儿道:「不消说.一定都来.」

孟玉楼道:「二娘今日与俺姊妹相伴一夜儿.不往家去罢了.」

李瓶儿道:「奴可知也要和众位娘叙些话儿.不瞒众位娘说.小家儿人家.初搬到那裡.自从他没了.家下没人.奴那房子后牆紧靠著乔皇亲花园.好不空.晚夕常有狐狸抛砖掠瓦.奴又害怕.原是两个小厮.那个大小厮又走了.止是这个天福儿小厮看守前门.后半截通空落落的.倒亏了这个老冯.是奴旧时人.常来与奴浆洗些衣裳.」

月娘因问:「老冯多少年纪.且是好个恩实妈妈儿.高大言也没句儿.」

李瓶儿道:「他今年五十六岁.男花女花都没.只靠说媒度日.我这裡常管他些衣裳.昨日拙夫死了.叫过他来与奴做伴儿.晚夕同丫头一炕睡.」

潘金莲嘴快.说道:「既有老冯在家裡看家.二娘在这裡过一夜也不妨.左右你花爹没了.有谁管著你.」

玉楼道:「二娘只依我.叫老冯回了轿子.不去罢.」

那李瓶儿只是笑.不做声.话说中间.酒过数巡.潘姥姥先起身往前边去了.潘金莲随跟著他娘往房裡去了.李瓶儿再三辞道:「奴的酒够了.」

李娇儿道:「花二娘怎的.在他大娘.三娘手裡肯吃酒.偏我递酒.二娘不肯吃.显的有厚薄.」

遂拿个大杯斟上.李瓶儿道:「好二娘.奴委的吃不去了.岂敢做假.」

月娘道:「二娘.你吃过此杯.略歇歇儿罢.」

那李瓶儿方才接了.放在面前.只顾与众人说话.孟玉楼见春梅立在旁边.便问春梅:「你娘在前边做甚麽哩.你去连你娘.潘姥姥快请来.就说大娘请来陪你花二娘吃酒哩.」

春梅去不多时.回来道:「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裡匀脸.就来.」

月娘道:「我倒也没见.他倒是个主人家.把客人丢了.三不知往房裡去了.诸般都好.只是有这些孩子气.」

有诗为证:

倦来汗湿罗衣彻.楼上人扶上玉梯.归到院中重洗面.金盆水裡发红泥.

正说著.只见潘金莲走来.玉楼在席上看见他豔抹浓妆.从外边摇摆将来.戏道:「五丫头.你好人儿.今日是你个驴马畜.把客人丢在这裡.你躲到房裡去了.你可成人养的.」

那金莲笑嘻嘻向他身上打了一下.玉楼道:「好大胆的五丫头.你还来递一钟儿.」

李瓶儿道:「奴在三娘手裡吃了好少酒儿.也都够了.」

金莲道:「他手裡是他手裡帐.我也敢奉二娘一钟儿.」

于是满斟一大钟递与李瓶儿.李瓶儿只顾放著不肯吃.月娘因看见金莲鬓上撇著一根金寿字簪儿.便问:「二娘.你与六姐这对寿字簪儿.是那裡打造的.倒好样儿.到明日俺每人照样也配恁一对儿戴.」

李瓶儿道:「大娘既要.奴还有几对.到明日每位娘都补奉上一对儿.此是过世老公公御前带出来的.外边那裡有这样范.」

月娘道:「奴取笑斗二娘耍子.俺姐妹们人多.那裡有这些相送.」

众女眷饮酒欢笑.

看看日西时分.冯妈妈在后边雪娥房裡管待酒.吃的脸红红的出来.催逼李瓶儿道:「起身不起身.好打发轿子回去.」

月娘道:「二娘不去罢.叫老冯回了轿子家去罢.」

李瓶儿说:「家裡无人.改日再奉看众位娘.有日子住哩.」

孟玉楼道:「二娘好执古.俺众人就没些儿分上.如今不打发轿子.等住回他爹来.少不的也要留二娘.」

自这说话.逼迫的李瓶儿就把房门钥匙递与冯妈妈.说道:「既是他众位娘再三留我.显的奴不识敬重.吩咐轿子回去.教他明日来接罢.你和小厮家去.仔细门户.」

又教冯妈妈附耳低言:「教大丫头迎春.拿钥匙开我床房裡头一个箱子.小描金头面匣儿裡.拿四对金寿字簪儿.你明日早送来.我要送四位娘.」

那冯妈妈得了话.拜辞了月娘.一面出门.不在话下.

少顷.李瓶儿不肯吃酒.月娘请到上房.同大妗子一处吃茶坐的.忽见玳安抱进毡包.西门庆来家.掀开帘子进来.说道:「花二娘在这裡.」

慌的李瓶儿跳起身来.两个见了礼.坐下.月娘叫玉箫与西门庆接了衣裳.西门庆便对吴大妗子.李瓶儿说道:「今日门外玉皇庙圣诞打醮.该我年例做会首.与众人在吴道官房裡算帐.七担八柳缠到这咱晚.」

因问:「二娘今日不家去罢了.」

玉楼道:「二娘再三不肯.要去.被俺众姐妹强著留下.」

李瓶儿道:「家裡没人.奴不放心.」

西门庆道:「没的扯淡.这两日好不巡夜的甚紧.怕怎的.但有些风吹草动.拿我个帖儿送与周大人.点到奉行.」

又道:「二娘怎的冷清清坐著.用了些酒儿不曾.」

孟玉楼道:「俺众人再三劝二娘.二娘只是推不肯吃.」

西门庆道:「你们不济.等我劝二娘.二娘好小量儿.」

李瓶儿口裡虽说:「奴吃不去了.」

只不动身.一面吩咐丫鬟.从新房中放桌儿.都是留下伺候西门庆的嗄饭菜蔬.细巧果仁.摆了一张桌子.吴大妗子知局.推不用酒.因往李娇儿房裡去了.当下李瓶儿上坐.西门庆关席.吴月娘在炕上跐著炉壶儿.孟玉楼.潘金莲两边打横.五人坐定.把酒来斟.也不用小钟儿.都是大银衢花钟子.你一杯.我一盏.常言: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吃来吃去.吃的妇人眉黛低横.秋波斜视.正是:

两朵桃花上脸来.眉眼施开真色相.

月娘见他二人吃得饧成一块.言颇涉邪.看不上.往那边房裡陪吴大妗子坐去了.由著他四个吃到三更时分.李瓶儿星眼乜斜.立身不住.拉金莲往后边淨手.西门庆走到月娘房裡.亦东倒西歪.问月娘打发他那裡歇.月娘道:「他来与那个做生日.就在那个房儿裡歇.」

西门庆道:「我在那裡歇.」

月娘道:「随你那裡歇.再不你也跟了他一处去歇罢.」

西门庆忍不住笑道:「岂有此理.」

因叫小玉来脱衣:「我在这房裡睡了.」

月娘道:「就别要汗邪.休要惹我那没好口的骂出来.你在这裡.他大妗子那裡歇.」

西门庆道:「罢.罢.我往孟三儿房裡歇去罢于是往玉楼房中歇了.

潘金莲引著李瓶儿淨了手.同往他前边来.就和姥姥一处歇卧.到次日起来.临镜梳妆.春梅伏侍.他因见春梅灵变.知是西门庆用过的丫头.与了他一副金三事儿.那春梅连忙就对金莲说了.金莲谢了又谢.说道:「又劳二娘赏赐他.」

李瓶儿道:「不枉了五娘有福.好个姐姐.」

梳妆毕.金莲领著他同潘姥姥.叫春梅开了花园门.各处游看.李瓶儿看见他那边牆头开了个便门.通著他那壁.便问:「西门爹几时起盖这房子.」

金莲道:「前者阴阳看来.说到这二月间兴工动土.要把二娘那房子打开.通做一处.前面盖山子卷棚.展一个大花园.后面还盖三间玩花楼.与奴这三间楼做一条边.」

这李瓶儿听了在心.只见月娘使了小玉来请后边吃茶.三人同来到上房.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陪著吴大妗子.摆下茶等著哩.众人正吃点心.只见冯妈妈进来.向袖中取出一方旧汗巾.包著四对金寿字簪儿.递与李瓶儿.李瓶儿先奉了一对与月娘.然后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每人都是一对.月娘道:「多有破费二娘.这个却使不得.」

李瓶儿笑道:「好大娘.甚麽稀罕之物.胡乱与娘们赏人便了.」

月娘众人拜谢了.方才各人插在头上.月娘道:「闻说二娘家门首就是灯市.好不热闹.到明日我们看灯.就往二娘府上望望.休要推不在家.」

李瓶儿道:「奴到那日.奉请众位娘.」

金莲道:「姐姐还不知.奴打听来.这十五日是二娘生日.」

月娘道:「今日说过.若是二娘贵降的日子.俺姊妹一个也不少.来与二娘祝寿.」

李瓶儿笑道:「蜗居小室.娘们肯下降.奴一定奉请.」

不一时吃罢早饭.摆上酒来饮酒.看看留连到日西时分.轿子来接.李瓶儿告辞归家.众姐妹款留不住.临出门.请西门庆拜见.月娘道:「他今日早起身.出门与人家送行去了.」

妇人千恩万谢.方才上轿来家.正是:

合欢核桃真堪爱.裡面原来别有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