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傻帮閒趋奉闹华筵 痴子弟争锋毁花院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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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步花径.阑干狭.防人觑.常惊吓.荆刺抓裙钗.倒闪在荼蘼架.

勾引嫩枝咿哑.讨归路.寻空罅.被旧家巢燕.引入窗纱.

话说西门庆在房中.被李瓶儿柔情软语.感触的回嗔作喜.拉他起来.穿上衣裳.两个相搂相抱.极尽绸缪.一面令春梅进房放桌儿.往后边取酒去.

且说金莲和玉楼.从西门庆进他房中去.站在角门首窃听消息.他这边又闭著.止春梅一人在院子裡伺候.金莲同玉楼两个打门缝儿往裡张觑.只见房中掌著灯烛.裡边说话.都听不见.金莲道:「俺到不如春梅贼小肉儿.他倒听的伶俐.」

那春梅在窗下潜听了一回.又走过来.金莲悄问他房中怎的动静.春梅便隔门告诉与二人说:「俺爹怎的教他脱衣裳跪著.他不脱.爹恼了.抽了他几马鞭子.」

金莲道:「打了他.他脱了不曾.」

春梅道:「他见爹恼了.才慌了.就脱了衣裳.跪在地平上.爹如今问他话哩.」

玉楼恐怕西门庆听见.便道:「五姐.咱过那边去罢.」

拉金莲来西角门首.此时是八月二十头.月色才上来.两个站立在黑头裡.一处说话.等著春梅出来问他话.潘金莲向玉楼道:「我的姐姐.只说好食果子.一心只要来这裡.头儿没过动.下马威早讨了这几下在身上.俺这个好不顺脸的货儿.你若顺顺儿他倒罢了.属扭孤儿糖的.你扭扭儿也是钱.不扭也是钱.想著先前吃小妇奴才压枉造舌.我陪下十二分小心.还吃他奈何得我那等哭哩.姐姐.你来了几时.还不知他性格哩.」

二人正说话之间.只听开的角门响.春梅出来.一直迳往后边走.不防他娘站在黑影处叫他.问道:「小肉儿.那去.」

春梅笑著只顾走.金莲道:「怪小肉儿.你过来.我问你话.慌走怎的.」

那春梅方才立住了脚.方说:「他哭著对俺爹说了许多话.爹喜欢抱起他来.令他穿上衣裳.教我放了桌儿.如今往后边取酒去.」

金莲听了.向玉楼说道:「贼没廉耻的货.头裡那等雷声大雨点小.打哩乱哩.及到其间.也不怎麽的.我猜.也没的想.管情取了酒来.教他递.贼小肉儿.没他房裡丫头.你替他取酒去.到后边.又叫雪娥那小妇奴才毴声浪颡.我又听不上.」

春梅道:「爹使我.管我事.」

于是笑嘻嘻去了.金莲道:「俺这小肉儿.正经使著他.死了一般懒待动旦.若干猫儿头差事.鑽头觅缝干办了要去.去的那快.现他房裡两个丫头.你替他走.管你腿事.卖萝葡的跟著盐担子走~好个闲嘈心的小肉儿.」

玉楼道:「可不怎的.俺大丫头兰香.我正使他做活儿.他便有要没紧的.爹使他行鬼头儿.听人的话儿.你看他走的那快.」

正说著.只见玉箫自后边蓦地走来.便道:「三娘还在这裡.我来接你来了.」

玉楼道:「怪狗肉.唬我一跳.」

因问:「你娘知道你来不曾.」

玉箫道:「我打发娘睡下这一日了.我来前边瞧瞧.刚才看见春梅后边要酒果去了.」

因问:「俺爹到他屋裡.怎样个动静儿.」

金莲接过来伸著手道:「进他屋裡去.齐头故事.」

玉箫又问玉楼.玉楼便一一对他说.玉箫道:「三娘.真个教他脱了衣裳跪著.打了他五马鞭子来.」

玉楼道:「你爹因他不跪.才打他.」

玉箫道:「带著衣服打来.去了衣裳打来.亏他那莹白的皮肉儿上怎麽挨得.」

玉楼笑道:「怪小狗肉儿.你倒替古人耽忧.」

正说著.只见春梅拿著酒.小玉拿著方盒.迳往李瓶儿那边去.金莲道:「贼小肉儿.不知怎的.听见干恁勾当儿.云端裡老鼠~天生的耗.」

吩咐:「快送了来.教他家丫头伺候去.你不要管他.我要使你哩.」

那春梅笑嘻嘻同小玉进去了.一面把酒菜摆在桌上.就出来了.只是绣春.迎春在房答应.玉楼.金莲问了他话.玉箫道:「三娘.咱后边去罢.」

二人一路去了.金莲叫春梅关上角门.归进房来.独自宿歇.不在话下.正是:

可惜团圆今夜月.清光咫尺别人圆.

不说金莲独宿.单表西门庆与李瓶儿两个相怜相爱.饮酒说话到半夜.方才被伸翡翠.枕设鸳鸯.上床就寝.灯光掩映.不啻镜中鸾凤和鸣.香气薰笼.好似花间蝴蝶对舞.正是:

今宵胜把银缸照.只恐相逢是梦中.

有词为证:

淡画眉儿斜插梳.不忻拈弄倩工夫.云窗雾阁深深许.蕙性兰心款款呼.

相怜爱.倩人扶.神仙标格世间无.从今罢却相思调.美满恩情锦不如.

两个睡到次日饭时.李瓶儿恰待起来临镜梳头.只见迎春后边拿将饭来.妇人先漱了口.陪西门庆吃了半盏儿.又教迎春:「将昨日剩的金华酒筛来.」

拿瓯子陪著西门庆每人吃了两瓯子.方才洗脸梳妆.一面开箱子.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西门庆过目.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与西门庆看.原是昔日梁中书家带来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镶鸦青帽顶子.说是过世老公公的.起下来上等子秤.四钱八分重.李瓶儿教西门庆拿与银匠.替他做一对坠子.又拿出一顶金丝鬏髻.重九两.因问西门庆:「上房他大娘众人.有这鬏髻没有.」

西门庆道:「他们银丝鬏髻倒有两三顶.只没编这鬏髻.」

妇人道:「我不好戴出来的.你替我拿到银匠家毁了.打一件金九凤垫根儿.每个凤嘴衔一溜珠儿.剩下的再替我打一件.照依他大娘正面戴的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西门庆收了.一面梳头洗脸.穿了衣服出门.李瓶儿又说道:「那边房裡没人.你好歹委付个人儿看守.替了小厮天福儿来家使唤.那老冯老行货子.啻啻磕磕的.独自在那裡.我又不放心.」

西门庆道:「我知道了.」

袖著鬏髻和帽顶子.一直往外走.不妨金莲鬅著头.站在东角门首.叫道:「哥.你往那去.这咱才出来.」

西门庆道:「我有勾当去.」

妇人道:「怪行货子.慌走怎的.我和你说话.」

那西门庆见他叫的紧.只得回来.被妇人引到房中.妇人便坐在椅子上.把他两隻手拉著说道:「我不好骂出来的.怪火燎腿三寸货.那个拿长锅镬吃了你.慌往外抢的是些甚的.你过来.我且问你.」

西门庆道:「罢麽.小淫妇儿.只顾问甚麽.我有勾当哩.等我回来说.」

说著.往外走.妇人摸见袖子裡重重的.道:「是甚麽.拿出来我瞧瞧.」

西门庆道:「是我的银子包.」

妇人不信.伸手进袖子裡就掏.掏出一顶金丝鬏髻来.说道:「这是他的鬏髻.你拿那去.」

西门庆道:「他问我.知你每没有.说不好戴的.教我到银匠家替他毁了.打两件头面戴.」

金莲问道:「这鬏髻多少重.他要打甚麽.」

西门庆道:「这鬏髻重九两.他要打一件九凤甸儿.一件照依上房娘的正面那一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

金莲道:「一件九凤甸儿.满破使了三两五六钱金子够了.大姐姐那件分心.我秤只重一两六钱.把剩下的.好歹你替我照依他也打一件九凤甸儿.」

西门庆道:「满池娇他要揭实枝梗的.」

金莲道:「就是揭实枝梗.使了三两金子满顶了.还落他二三两金子.够打个甸儿了.」

西门庆笑駡道:「你这小淫妇儿.单管爱小便宜儿.随处也捏个尖儿.」

金莲道:「我儿.娘说的话.你好歹记著.你不替我打将来.我和你答话.」

那西门庆袖了鬏髻.笑著出门.金莲戏道:「哥儿.你干上了.」

西门庆道:「我怎的干上了.」

金莲道:「你既不干上.昨日那等雷声大雨点小.要打著教他上吊.今日拿出一顶鬏髻来.使的你狗油嘴鬼推磨.不怕你不走.」

西门庆笑道:「这小淫妇儿.单只管胡说.」

说著往外去了.

却说吴月娘和孟玉楼.李娇儿在房中坐的.忽听见外边小厮一片声寻来旺儿.寻不著.只见平安来掀帘子.月娘便问:「寻他做甚麽.」

平安道:「爹紧等著哩.」

月娘半日才说:「我使他有勾当去了.」

原来月娘早晨吩咐下他.往王姑子庵裡送香油白米去了.平安道:「小的回爹.只说娘使他有勾当去了.」

月娘骂道:「怪奴才.随你怎麽回去.」

平安慌的不敢言语.往外走了.月娘便向玉楼众人说道:「我开口.又说我多管.不言语.我又憋的慌.一个人也拉剌将来了.那房子卖掉了就是了.平白扯淡.摇铃打鼓的.看守甚麽.左右有他家冯妈妈子.再派一个没老婆的小厮.同在那裡就是了.怕走了那房子也怎的.巴巴叫来旺两口子去.他媳妇子七病八痛.一时病倒了在那裡.谁扶侍他.」

玉楼道:「姐姐在上.不该我说.你是个一家之主.不争你与他爹两个不说话.就是俺们不好主张的.下边孩子每也没投奔.他爹这两日隔二骗三的.也甚是没意思.姐姐依俺每一句话儿.与他爹笑开了罢.」

月娘道:「孟三姐.你休要起这个意.我又不曾和他两个嚷闹.他平白的使性儿.那怕他使的那脸?.休想我正眼看他一眼儿.他背地对人骂我不贤良的淫妇.我怎的不贤良.如今耸七八个在屋裡.才知道我不贤良.自古道.顺情说好话.干直惹人嫌.我当初说著拦你.也只为好来.你既收了他许多东西.又买他房子.今日又图谋他老婆.就著官儿也看乔了.何况他孝服不满.你不好娶他的.谁知道人在背地裡把圈套做的成成的.每日行茶过水.只瞒我一个儿.把我合在缸底下.今日也推在院裡歇.明日也推在院裡歇.谁想他只当把个人儿歇了家裡来.端的好在院裡歇.他自吃人在他跟前那等花丽狐哨.乔龙画虎的.两面刀哄他.就是千好万好了.似俺每这等依老实.苦口良言.著他理你理儿.你不理我.我想求你.一日不少我三顿饭.我只当没汉子.守寡在这裡.随我去.你每不要管他.」

几句话说的玉楼众人讪讪的.

良久.只见李瓶儿梳妆打扮.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罗衫儿.翠盖拖泥妆花罗裙.迎春抱著银汤瓶.绣春拿著茶盒.走来上房.与月娘众人递茶.月娘叫小玉安放座儿与他坐.落后孙雪娥也来到.都递了茶.一处坐地.潘金莲嘴快.便叫道:「李大姐.你过来.与大姐姐下个礼儿.实和你说了罢.大姐姐和他爹好些时不说话.都为你来.俺每刚才替你劝了恁一日.你改日安排一席酒儿.央及央及大姐姐.教他两个老公婆笑开了罢.」

李瓶儿道:「姐姐吩咐.奴知道.」

于是向月娘面前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月娘道:「李大姐.他哄你哩.」

又道:「五姐.你每不要来撺掇.我已是赌下誓.就是一百年也不和他在一答儿哩.」

以此众人再不敢複言.金莲在旁拿把抿子与李瓶儿抿头.见他头上戴著一副金玲珑草虫儿头面.并金累丝松竹梅岁寒三友梳背儿.因说道:「李大姐.你不该打这碎草虫头面.有些抓头髮.不如大姐姐戴的金观音满池娇.是揭实枝梗的好.」

这李瓶儿老实.就说道:「奴也照样儿要教银匠打恁一件哩.」

落后小玉.玉箫来递茶.都乱戏他.先是玉箫问道:「六娘.你家老公公当初在皇城内那衙门来.」

李瓶儿道:「先在惜薪司掌厂.」

玉箫笑道:「嗔道你老人家昨日挨得好柴.」

小玉又道:「去年许多裡长老人.好不寻你.教你往东京去.」

妇人不省.说道:「他寻我怎的.」

小玉笑道:「他说你老人家会告的好水灾.」

玉箫又道:「你老人家乡里妈妈拜千佛.昨日磕头磕够了.」

小玉又说道:「昨日朝廷差四个夜不收.请你往口外和番.端的有这话麽.」

李瓶儿道:「我不知道.」

小玉笑道:「说你老人家会叫的好达达.」

把玉楼.金莲笑的不了.月娘骂道:「怪臭肉每.干你那营生去.只顾奚落他怎的.」

于是把个李瓶儿羞的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站又站不得.坐又坐不住.半日回房去了.

良久.西门庆进房来.回他雇银匠家打造生活.就计较发柬.二十五日请官客吃会亲酒.少不的请请花大哥.李瓶儿道:「他娘子三日来.再三说了.也罢.你请他请罢.」

李瓶儿又说:「那边房子左右有老冯看守.你这裡再教一个和天福儿轮著上宿就是.不消叫旺官去罢.上房姐姐说.他媳妇儿有病.去不的.」

西门庆道:「我不知道.」

即叫平安.吩咐:「你和天福儿两个轮.一递一日.狮子街房子裡上宿.」

不在言表.

不觉到二十五日.西门庆家中吃会亲酒.安排插花筵席.一起杂耍步戏.四个唱的.李桂姐.吴银儿.董玉仙.韩金钏儿.从晌午就来了.官客在卷棚内吃了茶.等到齐了.然后大厅上坐席.头一席花大舅.吴大舅.第二席吴二舅.沉姨夫.第三席应伯爵.谢希大.第四席祝实念.孙天化.第五席常峙节.吴典恩.第六席云裡守.白赉光.西门庆主位.其馀傅自新.贲第传.女婿陈敬济两边列坐.乐人撮弄杂耍数回.就是笑乐院本.下去.李铭.吴惠两个小优上来弹唱.间著清吹.下去.四个唱的出来.筵外递酒.应伯爵在席上先开言说道:「今日哥的喜酒.是兄弟不当斗胆.请新嫂子出来拜见拜见.足见亲厚之情.俺每不打紧.花大尊亲.并二位老舅.沉姨丈在上.今日为何来.」

西门庆道:「小妾丑陋.不堪拜见.免了罢.」

谢希大道:「哥.这话难说.当初有言在先.不为嫂子.俺每怎麽儿来.何况见有我尊亲花大哥在上.先做友.后做亲.又不同别人.请出来见见怕怎的.」

西门庆笑不动身.应伯爵道:「哥.你不要笑.俺每都拿著拜见钱在这裡.不白教他出来见.」

西门庆道:「你这狗才.单管胡说.」

吃他再三逼迫不过.叫过玳安来.教他后边说去.半日.玳安出来回说:「六娘道.免了罢.」

应伯爵道:「就是你这小狗骨秃儿的鬼.你几时往后边去.就来哄我.」

玳安道:「小的莫不哄应二爹.二爹进去问不是.」

伯爵道:「你量我不敢进去.左右花园中熟径.好不好我走进去.连你那几位娘都拉了出来.」

玳安道:「俺家那大猱狮狗.好不利害.倒没有把应二爹下半截撕下来.」

伯爵故意下席.赶著玳安踢两脚.笑道:「好小狗骨秃儿.你伤的我好.趁早与我后边请去.请不将来.打二十栏杆.」

把众人.四个唱的都笑了.玳安走到下边立著.把眼只看著他爹不动身.西门庆无法可处.只得叫过玳安近前.吩咐:「对你六娘说.收拾了出来见见罢.」

那玳安去了半日出来.複请了西门庆进去.然后才把脚下人赶出去.关上仪门.孟玉楼.潘金莲百方撺掇.替他抿头.戴花翠.打发他出来.厅上铺下锦毡绣毯.四个唱的.都到后边弹乐器.导引前行.麝兰靉靆.丝竹和鸣.妇人身穿大红五彩通袖罗袍.下著金枝线叶沙绿百花裙.腰裡束著碧玉女带.腕上笼著金压袖.胸前缨落缤纷.裙边环佩叮噹.头上珠翠堆盈.鬓畔宝钗半卸.粉面宜贴翠花钿.湘裙越显红鸳小.正是:

恍似姮嫦离月殿.犹如神女到筵前.

当下四个唱的.琵琶筝弦.簇拥妇人.花枝招展.绣带飘摇.望上朝拜.慌的众人都下席来.还礼不迭.

却说孟玉楼.潘金莲.李娇儿簇拥著月娘都在大厅软壁后听觑.听见唱「喜得功名遂」唱到「天之配合一对儿.如鸾似凤」直至「永团圆.世世夫妻」金莲向月娘说道:「大姐姐.你听唱的.小老婆今日不该唱这一套.他做了一对鱼水团圆.世世夫妻.把姐姐放到那裡.」

那月娘虽故好性儿.听了这两句.未免有几分恼在心头.又见应伯爵.谢希大这伙人.见李瓶儿出来上拜.恨不得生出几个口来夸奖奉承.说道:「我这嫂子.端的寰中少有.盖世无双.休说德性温良.举止沉重.自这一表人物.普天之下.也寻不出来.那裡有哥这样大福.俺每今日得见嫂子一面.明日死也得好处.」

因唤玳安儿:「快请你娘回房裡.只怕劳动著.倒值了多的.」

吴月娘众人听了.骂扯淡轻嘴的囚根子不绝.良久.李瓶儿下来.四个唱的见他手裡有钱.都乱趋奉著他.娘长娘短.替他拾花翠.叠衣裳.无所不至.

月娘归房.甚是不乐.只见玳安.平安接了许多拜钱.也有尺头.衣服并人情礼.盒子盛著.拿到月娘房裡.月娘正眼也不看.骂道:「贼囚根子.拿送到前头就是了.平白拿到我房裡来做甚麽.」

玳安道:「爹吩咐拿到娘房裡来.」

月娘叫玉箫接了.掠在床上去.不一时.吴大舅吃了第二道汤饭.走进后边来见月娘.月娘见他哥进房来.连忙与他哥哥行礼毕.坐下.吴大舅道:「昨日你嫂子在这裡打搅.又多谢姐夫送了桌面去.到家对我说.你与姐夫两下不说话.我执著要来劝你.不想姐夫今日又请.姐姐.你若这等.把你从前一场好都没了.自古痴人畏妇.贤女畏夫.三从四德.乃妇道之常.今后他行的事.你休要拦他.料姐夫他也不肯差了.落的做好好先生.才显出你贤德来.」

月娘道:「早贤德好来.不教人这般憎嫌.他有了他富贵的姐姐.把我这穷官儿家丫头.只当忘故了的算帐.你也不要管他.左右是我.随他把我怎麽的罢.贼强人.从几时这等变心来.」

说著.月娘就哭了.吴大舅道:「姐姐.你这个就差了.你我不是那等人家.快休如此.你两口儿好好的.俺每走来也有光辉些.」

劝月娘一回.小玉拿茶来.吃毕茶.只见前边使小厮来请.吴大舅便作辞月娘出来.当下众人吃至掌灯以后.就起身散了.四个唱的.李瓶儿每人都是一方销金汗巾儿.五钱银子.欢喜回家.自此西门庆连在瓶儿房裡歇了数夜.别人都罢了.只有潘金莲恼的要不的.背地唆调吴月娘与李瓶儿合气.对著李瓶儿.又说月娘容不的人.李瓶儿尚不知堕他计中.每以姐姐呼之.与他亲厚尤密.正是: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西门庆自娶李瓶儿过门.又兼得了两三场横财.家道营盛.外庄内宅.焕然一新.米麦陈仓.骡马成群.奴僕成行.把李瓶儿带来小厮天福儿.改名琴童.又买了两个小厮.一名来安儿.一名棋童儿.把金莲房中春梅.上房玉箫.李瓶儿房中迎春.玉楼房中兰香.一般儿四个丫头.衣服首饰妆束起来.在前厅西厢房.教李娇儿兄弟乐工李铭来家.教演习学弹唱.春梅琵琶.玉箫学筝.迎春学弦子.兰香学胡琴.每日三茶六饭.管待李铭.一月与他五两银子.又打开门面两间.兑出二千两银子来.委傅伙计.贲第传开解当铺.女婿陈敬济只掌钥匙.出入寻讨.贲第传只写帐目.秤发货物.傅伙计便督理生药.解当两个铺子.看银色.做买卖.潘金莲这边楼上.堆放生药.李瓶儿那边楼上.厢成架子.搁解当库衣服.首饰.古董.书画.玩好之物.一日也当许多银子出门.

陈敬济每日起早睡迟.带著钥匙.同伙计查点出入银钱.收放写算皆精.西门庆见了.喜欢的要不的.一日在前厅与他同桌儿吃饭.说道:「姐夫.你在我家这等会做买卖.就是你父亲在东京知道.他也心安.我也得托了.常言道:有儿靠儿.无儿靠婿.我若久后没出.这分儿家当.都是你两口儿的.」

那敬济说道:「儿子不幸.家遭官事.父母远离.投在爹娘这裡.蒙爹娘抬举.莫大之恩.生死难报.只是儿子年幼.不知好歹.望爹娘耽待便了.岂敢非望.」

西门庆听见他说话儿聪明乖觉.越发满心欢喜.但凡家中大小事务.出入书柬.礼帖.都教他写.但凡客人到.必请他席侧相陪.吃茶吃饭.一时也少不的他.谁知道这小伙儿绵裡之针.肉裡之刺.

常向绣帘窥贾玉.每从绮阁窃韩香.

光阴似箭.不觉又是十一月下旬.西门庆在常峙节家会茶散的早.未掌灯就起身.同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三个并马而行.刚出了门.只见天上彤云密佈.又早纷纷扬扬飘下一天雪花来.应伯爵便道:「哥.咱这时候就家去.家裡也不收.我每许久不曾进裡边看看桂姐.今日趁著落雪.只当孟浩然踏雪寻梅.望他望去.」

祝实念道:「应二哥说的是.你每月风雨不阻.出二十银子包钱包著他.你不去.落的他自在.」

西门庆吃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的把马迳往东街勾栏来了.来到李桂姐家.已是天气将晚.只见客位裡掌著灯.丫头正扫地.老妈并李桂卿出来.见礼毕.上面列四张交椅.四人坐下.老虔婆便道:「前者桂姐在宅裡来晚了.多有打搅.又多谢六娘.赏汗巾花翠.」

西门庆道:「那日空过他.我恐怕晚了他们.客人散了.就打发他来了.」

说著.虔婆一面看茶吃了.丫鬟就安放桌儿.设放案酒.西门庆道:「怎麽桂姐不见.」

虔婆道:「桂姐连日在家伺候姐夫.不见姐夫来.今日是他五姨妈生日.拿轿子接了与他五姨妈做生日去了.」

原来李桂姐也不曾往五姨家做生日去.近日见西门庆不来.又接了杭州贩绸绢的丁相公儿子丁二官人.号丁双桥.贩了千两银子绸绢.在客店裡.瞒著他父亲来院中嫖.头上拿十两银子.两套杭州重绢衣服请李桂姐.一连歇了两夜.适才正和桂姐在房中吃酒.不想西门庆到.老虔婆忙教桂姐陪他到后边第三层一间僻静小房坐去了.当下西门庆听信虔婆之言.便道:「既是桂姐不在.老妈快看酒来.俺每慢慢等他.」

这老虔婆在下面一力撺掇.酒肴蔬菜齐上.须臾.堆满桌席.李桂卿不免筝排雁柱.歌按新腔.众人席上猜枚行令.正饮时.不妨西门庆往后边更衣去.也是合当有事.忽听东耳房有人笑声.西门庆更毕衣.走至窗下偷眼观觑.正见李桂姐在房内陪著一个戴方巾的蛮子饮酒.由不的心头火起.走到前边.一手把吃酒桌子掀翻.碟儿盏儿打的粉碎.喝令跟马的平安.玳安.画童.琴童四个小厮上来.把李家门窗户壁床帐都打碎了.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向前拉劝不住.西门庆口口声声只要采出蛮囚来.和粉头一条绳子墩锁在门房内.那丁二官又是个小胆之人.见外边嚷斗起来.慌的藏在里间床底下.只叫:「桂姐救命.」

桂姐道:「呸.好不好.还有妈哩.这是俺院中人家常有的.不妨事.随他发作叫嚷.你只休要出来.」

老虔婆见西门庆打的不象模样.还要架桥儿说谎.上前分辨.西门庆那裡还听他.只是气狠狠呼喝小厮乱打.险些不曾把李老妈打起来.多亏了应伯爵.谢希大.祝实念三人死劝.活喇喇拉开了手.西门庆大闹了一场.赌誓再不踏他门来.大雪裡上马回家.正是:

宿尽闲花万万千.不如归家伴妻眠.虽然枕上无情趣.睡到天明不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