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蕙莲儿偷期蒙爱 春梅姐正色闲邪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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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今宵何夕.月痕初照.等閒间一见犹难.平白地两边凑巧.向灯前见他.向灯前见他.一似梦中来到.何曾心料.他怕人瞧.惊脸儿红还白.热心儿火样烧.

话说次日.有吴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堂客.因来与孟玉楼做生日.月娘都留在后厅饮酒.其中惹出一件事儿.那来旺儿.因他媳妇痨病死了.月娘新又与他娶了一房媳妇.乃是卖棺材宋仁的女儿.也名唤金莲.当先卖在蔡通判家房裡使唤.后因坏了事出来.嫁与厨役蒋聪为妻.这蒋聪常在西门庆家答应.来旺儿早晚到蒋聪家叫他去.看见这个老婆.两个吃酒刮言.就把这个老婆刮上了.一日.不想这蒋聪因和一般厨役分财不均.酒醉厮打.动起刀杖来.把蒋聪戳死在地.那人便越牆逃走了.老婆央来旺儿对西门庆说了.替他拿帖儿县裡和县丞说.差人捉住正犯.问成死罪.抵了蒋聪命.后来.来旺儿哄月娘.只说是小人家媳妇儿.会做针指.月娘使了五两银子.两套衣服.四匹青红布.并簪环之类.娶与他为妻.月娘因他叫金莲.不好称呼.遂改名为蕙莲.这个妇人小金莲两岁.今年二十四岁.生的白淨.身子儿不肥不瘦.模样儿不短不长.比金莲脚还小些儿.性明敏.善机变.会妆饰.就是嘲汉子的班头.坏家风的领袖.若说他底的本事.他也曾:

斜倚门儿立.人来侧目随.托腮并咬指.无故整衣裳.

坐立频摇腿.无人曲唱低.开窗推户牖.停针不语时.

未言先欲笑.必定与人私.

初来时.同众媳妇上灶.还没甚麽妆饰.后过了个月有馀.因看见玉楼.金莲打扮.他便把鬏髻垫的高高的.头髮梳的虚笼笼的.水髩描的长长的.在上边递茶递水.被西门庆睃在眼裡.一日.设了条计策.教来旺儿押了五百两银子.往杭州替蔡太师製造庆贺生辰锦绣蟒衣.并家中穿的四季衣服.往回也有半年期程.从十一月半头.搭在旱路车上起身去了.西门庆安心早晚要调戏他这老婆.不期到此正值孟玉楼生日.月娘和众堂客在后厅吃酒.西门庆那日没往那去.月娘分咐玉箫:「房中另放桌儿.打发酒菜你爹吃.」

西门庆因打帘内看见蕙莲身上穿著红绸对襟袄.紫绢裙子.在席上斟酒.问玉箫道:「那个是新娶的来旺儿的媳妇子蕙莲.怎的红袄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样.到明日对你娘说.另与他一条别的颜色裙子配著穿.」

玉箫道:「这紫裙子.还是问我借的.」

说著就罢了.

须臾.过了玉楼生日.一日.月娘往对门乔大户家吃酒去了.约后晌时分.西门庆从外来家.已有酒了.走到仪门首.这蕙莲正往外走.两个撞个满怀.西门庆便一手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口中喃喃呐呐说道:「我的儿.你若依了我.头面衣服.随你拣著用.」

那妇人一声儿没言语.推开西门庆手.一直往前走了.西门庆归到上房.叫玉箫送了一匹蓝缎子到他屋裡.如此这般对他说:「爹昨日见你穿著红袄.配著紫裙子.怪模怪样的不好看.才拿了这匹缎子.使我送与你.教你做裙子穿.」

这蕙莲开看.却是一匹翠蓝兼四季团花喜相逢缎子.说道:「我做出来.娘见了问怎了.」

玉箫道:「爹到明日还对娘说.你放心.爹说来.你若依了这件事.随你要甚麽.爹与你买.今日赶娘不在家.要和你会会儿.你心下如何.」

那妇人听了.微笑不言.因问:「爹多咱时分来.我好在屋裡伺候.」

玉箫道:「爹说小厮们看著.不好进你屋裡来的.教你悄悄往山子底下洞儿裡.那裡无人.堪可一会.」

老婆道:「只怕五娘.六娘知道了.不好意思的.」

玉箫道:「三娘和五娘都在六娘屋裡下棋.你去不妨事.」

当下约会已定.玉箫走来回西门庆说话.两个都往山子底下成事.玉箫在门首与他观风.正是:

解带色已战.触手心愈忙.那识罗裙内.销魂别有香.

不想金莲.玉楼都在李瓶儿房裡下棋.只见小鸾来请玉楼.说:「爹来家了.」

三人就散了.玉楼回后边去了.金莲走到房中.匀了脸.亦往后边来.走入仪门.只见小玉立在上房门首.金莲问:「你爹在屋裡.」

小玉摇手儿.往前指.金莲就知其意.走到前边山子角门首.只见玉箫拦著门.金莲只猜玉箫和西门庆在此私狎.便顶进去.玉箫慌了.说道:「五娘休进去.爹在裡头有勾当哩.」

金莲骂道:「怪狗肉.我又怕你爹了.」

不由分说.进入花园裡来.各处寻了一遍.走到藏春坞山子洞儿裡.只见他两个人在裡面才了事.妇人听见有人来.连忙系上裙子往外走.看见金莲.把脸通红了.金莲问道:「贼臭肉.你在这裡做甚麽.」

蕙莲道:「我来叫画童儿.」

说著.一溜烟走了.金莲进来.看见西门庆在裡边系裤子.骂道:「贼没廉耻的货.你和奴才淫妇大白日裡在这裡.端的干这勾当儿.刚才我打与淫妇两个耳刮子才好.不想他往外走了.原来你就是画童儿.他来寻你.你与我实说.和这淫妇偷了几遭.若不实说.等住回大姐姐来家.看我说不说.我若不把奴才淫妇脸打的胀猪.也不算.俺们闲的声唤在这裡.你也来插上一把子.老娘眼裡却放不过.」

西门庆笑道:「怪小淫妇儿.悄悄儿罢.休要嚷的人知道.我实对你说.如此这般.连今日才第一遭.」

金莲道:「一遭二遭.我不信.你既要这奴才淫妇.两个瞒神谎鬼弄刺子儿.我打听出来.休怪了.我却和你们答话.」

那西门庆笑的出去了.

金莲到后边.听见众丫头们说:「爹来家.使玉箫手巾裹著一匹蓝缎子往前边去.不知与谁.」

金莲就知是与蕙莲的.对玉楼也不题起此事.这妇人每日在那边.或替他造汤饭.或替他做针指鞋脚.或跟著李瓶儿下棋.常贼乖趋附金莲.被西门庆撞在一处.无人.教他两个苟合.图汉子喜欢.蕙莲自从和西门庆私通之后.背地与他衣服.首饰.香茶之类不算.只银子成两家带在身边.在门首买花翠胭脂.渐渐显露.打扮的比往日不同.西门庆又对月娘说.他做的好汤水.不教他上大灶.只教他和玉箫两个.在月娘房裡后边小灶上.专顿茶水.整理菜蔬.打发月娘房裡吃饭.与月娘做针指.不必细说.看官听说:凡家主.切不可与奴僕并家人之妇苟且私狎.久后必紊乱上下.窃弄奸欺.败坏风俗.殆不可制.

一日.腊月初八日.西门庆早起.约下应伯爵.与大街坊尚推官家送殡.叫小厮马也备下两匹.等伯爵白不见到.一面李铭来了.西门庆就在大厅上围炉坐的.教春梅.玉箫.兰香.迎春一般儿四个.都打扮出来.看著李铭指拨.教演他弹唱.女婿陈敬济.在旁陪著说话.正唱〖三弄梅花〗还未了.只见伯爵来.应保夹著毡包进门.那春梅等四个就要往后走.被西门庆喝住.说道:「左右只是你应二爹.都来见见罢.躲怎的.」

与伯爵两个相见作揖.才待坐下.西门庆令四个过来:「与应二爹磕头.」

那春梅等朝上磕头下去.慌的伯爵还喏不迭.夸道:「谁似哥有福.出落的恁四个好姐姐.水葱儿的一般.一个赛一个.却怎生好.你应二爹今日素手.促忙促急.没曾带的甚麽在身边.改日送胭脂钱来罢.」

春梅等四人.见了礼去了.陈敬济向前作揖.一同坐下.西门庆道:「你如何今日这咱才来.」

应伯爵道:「不好告诉你的.大小女病了一向.近日才好些.房下记挂著.今日接了他家来散心住两日.乱著.旋叫应保叫了轿子.买了些东西在家.我才来了.」

西门庆道:「教我只顾等著你.咱吃了粥.好去了.」

随即吩咐后边看粥来吃.只见李铭.见伯爵打了半跪.伯爵道:「李日新.一向不见你.」

李铭道:「小的有.连日小的在北边徐公公那裡答应来.」

说著.小厮放桌儿.拿粥来吃.西门庆陪应伯爵.陈敬济吃了.就拿小银钟筛金华酒.每人吃了三杯.壶裡还剩下上半壶酒.吩咐画童儿:「连桌儿抬去厢房内.与李铭吃.」

就穿衣服起身.同伯爵并马而行.与尚推官送殡去了.只落下李铭在西厢房.吃毕酒饭.

玉箫和兰香众人.打发西门庆出了门.在厢房内厮乱.顽成一块.一回.都往对过东厢房西门大姐房裡掴混去了.止落下春梅一个.和李铭在这边教演琵琶.李铭也有酒了.春梅袖口子宽.把手兜住了.李铭把他手拿起.略按重了些.被春梅怪叫起来.骂道:「好贼忘八.你怎的捻我的手.调戏我.贼少死的忘八.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哩.一日好酒好肉.越发养活的你这忘八圣灵儿出来了.平白捻我的手来了.贼忘八.你错下这个锹撅了.你问声儿去.我手裡你来弄鬼.爹来家等我说了.把你这贼忘八.一条棍撵的离门离户.没你这忘八.学不成唱了.愁本司三院寻不出忘八来.撅臭了你这忘八了.」

被他千忘八.万忘八.骂的李铭拿著衣服.往外走不迭.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反闸.

当下春梅气狠狠.直骂进后边来.金莲正和孟玉楼.李瓶儿并宋蕙莲在房裡下棋.只听见春梅从外骂将来.金莲便问道:「贼小肉儿.你骂谁哩.谁惹你来.」

春梅道:「情知是谁.叵耐李铭那忘八.爹临去.好意吩咐小厮.留下一桌菜并粳米粥儿与他吃.也有玉箫他们.你推我.我打你.顽成一块.对著忘八.呲牙露嘴的.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顽了一回.都往大姐那边去了.忘八见无人.尽力把我手上捻一下.吃的醉醉的.看著我嗤嗤呆笑.那忘八见我吆喝骂起来.他就夹著衣裳往外走了.刚才打与贼忘八两个耳刮子才好.贼忘八.你也看个人儿行事.我不是那不三不四的邪皮行货.教你这个忘八在我手裡弄鬼.我把忘八脸打绿了.」

金莲道:「怪小肉儿.学不学没要紧.把脸气的黄黄的.等爹来家说了.把贼忘八撵了去就是了.那裡紧等著供唱撰钱哩.怎的教忘八调戏我这丫头.我知道贼忘八业罐子满了.」

春梅道:「他就倒运.著量二娘的兄弟.那怕他.二娘莫不挟仇打我五棍儿.」

宋蕙莲道:「论起来.你是乐工.在人家教唱.也不该调戏良人家女子.照顾你一个钱.也是养身父母.休说一日三茶六饭儿扶侍著.」

金莲道:「扶侍著.临了还要钱儿去了.按月儿.一个月与他五两银子.贼忘八.错上了坟.你问声家裡这些小厮们.那个敢望著他呲牙笑一笑儿.吊个嘴儿.遇喜欢骂两句.若不欢喜.拉倒他主子跟前就是打.贼忘八.造化低.你惹他生薑.你还没曾经著他辣手.」

因向春梅道:「没见你.你爹去了.你进来便罢了.平白只顾和他那房裡做甚麽.却教那忘八调戏你.」

春梅道:「都是玉箫和他们.只顾还笑成一块.不肯进来.」

玉楼道:「他三个如今还在那屋裡.」

春梅道:「都往大姐房裡去了.」

玉楼道:「等我瞧瞧去.」

那玉楼起身去了.良久.李瓶儿亦回房.使绣春叫迎春去.至晚.西门庆来家.金莲一五一十告诉西门庆.西门庆吩咐来兴儿.今后休放进李铭来走动.自此断了路儿.不敢上门.正是:

习教歌妓逞家豪.每日閒庭弄锦槽.不是朱颜容易变.何由声价竞天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