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李桂姐趋炎认女 潘金莲怀妒惊儿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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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牛马鸣上风.声应在同类.小人非一流.要呼各相比.

吹彼埙与篪.翕翕骋志意.愿游广漠乡.举手谢时辈.

话说当日众官饮酒席散.西门庆还留吴大舅.二舅.应伯爵.谢希大后坐.打发乐工等酒饭吃了.吩咐:「你每明日还来答应一日.我请县中四宅老爹吃酒.俱要齐备些.临了一总赏你每罢.」

众乐工道:「小的每无不用心.明日都是官样新衣服来答应.」

吃了酒饭.磕头去了.良久.李桂姐.吴银儿搭著头出来.笑嘻嘻道:「爹.晚了.轿子来了.俺每去罢.」

应伯爵道:「我儿.你倒且是自在.二位老爹在这裡.不说唱个曲儿与老爹听.就要去罢.」

桂姐道:「你不说这一声儿.不当哑狗卖.俺每两日没往家去.妈不知怎么盼哩.」

伯爵道:「盼怎的.玉黄李子儿.掐了一块儿去了.」

西门庆道:「也罢.教他两个去罢.本等连日辛苦了.咱叫李铭.吴惠唱罢.」

问道:「你吃了饭了.」

桂姐道:「刚才大娘留俺每吃了.」

于是齐磕头下去.西门庆道:「你二位后日还来走走.再替我叫两个.不拘郑爱香儿也罢.韩金钏儿也罢.我请亲朋吃酒.」

伯爵道:「造化了小淫妇儿.教他叫.又讨提钱使.」

桂姐道:「你又不是架儿.你怎晓得恁切.」

说毕.笑的去了.伯爵因问:「哥.后日请谁.」

西门庆道:「那日请乔老.二位老舅.花大哥.沉姨夫.并会中列位兄弟.欢乐一日.」

伯爵道:「说不得.俺每打搅得哥忒多了.到后日.俺两个还该早来.与哥做副东.」

西门庆道:「此是二位下顾了.」

说毕话.李铭.吴惠拿乐器上来.唱了一套.吴大舅等众人方一齐起身.一宿晚景不题.

到次日.西门庆请本县四宅官员.那日薛内相来的早.西门庆请至卷棚内待茶.薛内相因问:「刘家没送礼来.」

西门庆道:「刘老太监送过礼了.」

良久.薛内相要请出哥儿来看一看:「我与他添寿.」

西门庆推却不得.只得教玳安后边说去.抱哥儿出来.不一时.养娘抱官哥送出到角门首.玳安接到上面.薛内相看见.只顾喝采:「好个哥儿.」

便叫:「小厮在那裡.」

须臾.两个青衣家人.戢金方盒拿了两盒礼物:熌红官缎一匹.福寿康宁镀金银钱四个.追金沥粉彩画寿星博郎鼓儿一个.银八宝贰两.说道:「穷内相没什么.这些微礼儿与哥儿耍子.」

西门庆作揖谢道:「多蒙老公公费心.」

看毕.抱哥儿回房不题.西门庆陪著吃了茶.就先摆饭.刚才吃罢.忽报:「四宅老爹到了.」

西门庆忙整衣冠.出二门迎接.乃是知县李达天.并县丞钱成.主簿任廷贵.典史夏恭基.各先投拜帖.然后厅上叙礼.请薛内相出见.众官让薛内相坐首席.席间又有尚举人相陪.分宾坐定.普坐递了一巡茶.少顷.阶下鼓乐响动.笙歌拥奏.递酒上坐.教坊呈上揭帖.薛内相拣了四摺〖韩湘子升仙记〗又队舞数回.十分齐整.薛内相心中大喜.唤左右拿两吊钱出来.赏赐乐工.

不说当日众官饮酒至晚方散.且说李桂姐到家.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官.与虔婆铺谋定计.次日.买了四色礼.做了一双女鞋.教保儿挑著盒担.绝早坐轿子先来.要拜月娘做乾娘.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拜了四双八拜.然后才与他姑娘和西门庆磕头.把月娘哄的满心欢喜.说道:「前日受了你妈的重礼.今日又教你费心.买这许多礼来.」

桂姐笑道:「妈说.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裡边走.我情愿只做乾女儿罢.图亲戚来往.宅裡好走动.」

月娘忙教他脱衣服坐的.因问:「吴银姐和那两个怎的还不来.」

桂姐道:「吴银儿.我昨日会下他.不知怎的还不见来.前日爹吩咐教我叫了郑爱香儿和韩金钏儿.我来时他轿子都在门首.怕不也待来.」

言未了.只见银儿和爱香儿.又与一个穿大红纱衫年小的粉头.提著衣裳包儿进来.先望月娘磕了头.吴银儿看见李桂姐脱了衣裳.坐在炕上.说道:「桂姐.你好人儿.不等俺每等儿.就先来了.」

桂姐道:「我等你来.妈见我的轿子在门首.说道:『只怕银姐先去了.你快去罢.』谁知你每来的迟.」

月娘笑道:「也不迟.」

因问:「这位姐儿上姓.」

吴银儿道:「他是韩金钏儿的妹子玉钏儿.」

不一时.小玉放桌儿.摆了八碟茶食.两碟点心.打发四个唱的吃了.那李桂姐卖弄他是月娘乾女儿.坐在月娘炕上.和玉箫两个剥果仁儿.装果盒.吴银儿三个在下边杌儿上.一条边坐的.那桂姐一径抖搜精神.一回叫:「玉箫姐.累你.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

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这手.」

那小玉真个拿锡盆舀了水.与他洗手.吴银儿众人都看的睁睁的.不敢言语.桂姐又道:「银姐.你三个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

月娘和李娇儿对面坐著.吴银儿见他这般说.只得取过乐器来.当下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韩玉钏儿在旁随唱.唱了一套〖八声甘州〗「花遮翠楼」须臾唱毕.放下乐器.吴银儿先问月娘:「爹今日请那几位官客吃酒.」

月娘道:「你爹今日请的都是亲朋.」

桂姐道:「今日没有请那两位公公.」

月娘道:「今日没有.昨日也只薛内相一位.那姓刘的没来.」

桂姐道:「刘公公还好.那薛公公惯顽.把人掐拧的魂也没了.」

月娘道:「左右是个内官家.又没什么.随他摆弄一回子就是了.」

桂姐道:「娘且是说的好.乞他奈何的人慌.」

正说著.只见玳安儿进来取果盒.见他四个在屋裡坐著.说道:「客已到了一半.七八待上坐.你每还不快收拾上去.」

月娘便问:「前边有谁来了.」

玳安道:「乔大爹.花大爹.大舅.二舅.谢爹都来了这一日了.」

桂姐问道:「今日有应二花子和祝麻子二人没有.」

玳安道:「会中十位.一个儿也不少.应二爹从辰时就来了.爹使他有勾当去了.便道就来也.」

桂姐道:「爷嚛.遭遭儿有这起攮刀子的.又不知缠到多早晚.我今日不出去.宁可在屋裡唱与娘听罢.」

玳安道:「你倒且是自在性儿.」

拿出果盒去了.桂姐道:「娘还不知道.这祝麻子在酒席上.两片子嘴不住.只听见他说话.饶人那等骂著.他还不理.他和孙寡嘴两个好不涎脸.」

郑爱香儿道:「常和应二走的那祝麻子.他前日和张小二官儿到俺那裡.拿著十两银子.要请俺家妹子爱月儿.俺妈说:『他才教南人梳弄了.还不上一个月.南人还没起身.我怎么好留你.』说著他再三不肯.缠的妈急了.把门倒插了.不出来见他.那张二官儿好不有钱.骑著大白马.四五个小厮跟随.坐在俺每堂屋裡只顾不去.急的祝麻了直撅儿跪在天井内.说道:『好歹请出妈来.收了这银子.只教月姐儿一见.待一杯茶儿.俺每就去.』把俺每笑的要不的.只象告水灾的.好个涎脸的行货子.」

吴银儿道:「张小二官儿先包著董猫儿来.」

郑爱香儿道:「因把猫儿的虎口内火烧了两醮.和他丁八著好一向了.这日才散走了.」

因望著桂姐道:「昨日我在门外会见周肖儿.多上覆你.说前日同聂钺儿到你家.你不在.」

桂姐使了个眼色.说道:「我到爹宅裡来.他请了俺姐姐桂卿了.」

郑爱香儿道:「你和他没点儿相交.如何却打热.」

桂姐道:「好肏的刘九儿.把他当个孤老.甚么行货子.可不砢磪杀我罢了.他为了事出来.逢人至人说了来.嗔我不看他.妈说:『你只在俺家.俺倒买些什么看看你不打紧.你和别人家打热.俺傻的不匀了.』真是硝子石望著南儿~丁口心.」

说著都一齐笑了.月娘坐在炕上听著他说.道:「你每说了这一日.我不懂.不知说的是那家话.」

按下这裡不题.

却说前边各客都到齐了.西门庆冠冕著递酒.众人让乔大户为首.先与西门庆把盏.只见他三个唱的从后边出来.都头上珠冠[足迭][足亵].身边兰麝浓香.应伯爵一见.戏道:「怎的三个零布在那裡来.拦住.休放他进来.」

因问:「东家.李家桂儿怎不来.」

西门庆道:「我不知道.」

初是郑爱香儿弹筝.吴银儿琵琶.韩金钏儿拨板.启朱唇.露皓齿.先唱〖水仙子〗「马蹄金铸就虎头牌」一套.良久.递酒毕.乔大户坐首席.其次者吴大舅.二舅.花大哥.沉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孙寡嘴.祝实念.常峙节.白赉光.傅自新.贲第传.共十四人上席.八张桌儿.西门庆下席主位.说不尽歌喉宛转.舞态蹁跹.酒若流波.肴如山迭.到了那酒过数巡.歌吟三套之间.应伯爵就在席上开口说道:「东家.也不消教他每唱了.翻来掉过去.左右只是这两套狗挝门的.谁待听.你教大官儿拿三个座儿来.教他与列位递酒.倒还强似唱.」

西门庆道:「且教他孝顺众尊亲两套词儿著.你这狗才.就这等摇席破座的.」

郑爱香儿道:「应花子.你门背后放花儿~等不到晚了.」

伯爵亲自走下席来骂道:「怪小淫妇儿.什么晚不晚.你娘那毴.」

教玳安:「过来.你替他把刑法多拿了.」

一手拉著一个.都拉到席上.教他递酒.郑爱香儿道:「怪行货子.拉的人手脚儿不著地.」

伯爵道:「我实和你说.小淫妇儿.时光有限了.不久青刀马过.递了酒罢.我等不的了.」

谢希大便问:「怎么是青刀马.」

伯爵道:「寒鸦儿过了.就是青刀马.」

众人都笑了.

当下吴银儿递乔大户.郑爱香儿递吴大舅.韩玉钏儿递吴二舅.两分头挨次递将来.落后吴银儿递到应伯爵跟前.伯爵因问:「李家桂儿怎的不来.」

吴银儿道:「你老人家还不知道.李桂姐如今与大娘认义做乾女儿.我告诉二爹.只放在心裡.却说人弄心.前日在爹宅裡散了.都一答儿家去了.都会下了明日早来.我在家裡收拾了.只顾等他.谁知他安心早买了礼.就先来了.倒教我等到这咱晚.使丫头往他家瞧去.说他来了.好不教妈说我.你就拜认与爹娘做乾女儿.对我说了便怎的.莫不搀了你什么分儿.瞒著人干事.嗔道他头裡坐在大娘炕上.就卖弄显出他是娘的乾女儿.剥果仁儿.定果盒.拿东拿西.把俺每往下躧.我还不知道.倒是裡边六娘刚才悄悄对我说.他替大娘做了一双鞋.买了一盒果馅饼儿.两隻鸭子.一大副膀蹄.两瓶酒.老早坐了轿子来.」

从头至尾告诉一遍.伯爵听了道:「他如今在这裡不出来.不打紧.我务要奈何那贼小淫妇儿出来.我对你说罢.他想必和他鸨子计较了.见你大爹做了官.又掌著刑名.一者惧怕他势要.二者恐进去稀了.假著认乾女儿往来.断绝不了这门儿亲.我猜的是不是.我教与你个法儿.他认大娘做干女.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却认与六娘做乾女儿就是了.你和他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恼他.」

吴银儿道:「二爹说的是.我到家就对妈说.」

说毕.递过酒去.就是韩玉钏儿.挨著来递酒.伯爵道:「韩玉姐起动起动.不消行礼罢.你姐姐家裡做什么哩.」

玉钏儿道:「俺姐姐家中有人包著哩.好些时没出来供唱.」

伯爵道:「我记的五月裡在你那裡打搅了.再没见你姐姐.」

韩玉钏道:「那日二爹怎的不肯深坐.老早就去了.」

伯爵道:「不是那日我还坐.坐中有两个人不合节.又是你大老爹这裡相招.我就先走了.」

韩玉钏儿见他吃过一杯.又斟出一杯.伯爵道:「罢罢.少斟些.我吃不得了.」

玉钏道:「二爹你慢慢上.上过待我唱曲儿你听.」

伯爵道:「我的姐姐.谁对你说来.正可著我心坎儿.常言道:养儿不要疴金溺银.只要见景生情.倒还是丽春院娃娃.到明日不愁没饭吃.强如郑家那贼小淫妇.歪剌骨儿.只躲滑儿.再不肯唱.」

郑爱香儿道:「应二花子.汗邪了你.好骂.」

西门庆道:「你这狗才.头裡嗔他唱.这回又索落他.」

伯爵道:「这是头裡帐.如今递酒.不教他唱个儿.我有三钱银子.使的那小淫妇鬼推磨.」

韩玉钏儿不免取过琵琶来.席上唱了个小曲儿.

伯爵因问主人:「今日李桂姐儿怎的不教他出来.」

西门庆道:「他今日没来.」

伯爵道:「我才听见后边唱.就替他说谎.」

因使玳安:「好歹后边快叫他出来.」

那玳安儿不肯动.说:「这应二爹错听了.后边是女先生郁大姐弹唱与娘每听来.」

伯爵道:「贼小油嘴还哄我.等我自家后边去叫.」

祝实念便向西门庆道:「哥.也罢.只请李桂姐来.与列位老亲递杯酒来.不教他唱也罢.我晓得.他今日人情来了.」

西门庆被这起人缠不过.只得使玳安往后边请李桂姐去.那李桂姐正在月娘上房弹著琵琶.唱与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众人听.见玳安进来叫他.便问:「谁使你来.」

玳安道:「爹教我来.请桂姨上去递一巡酒.」

桂姐道:「娘.你看爹韶刀.头裡我说不出去.又来叫我.」

玳安道:「爹被众人缠不过.才使进我来.」

月娘道:「也罢.你出去递巡酒儿.快下来就了.」

桂姐又问玳安:「真个是你爹叫.我便出去.若是应二花子.随问他怎的叫.我一世也不出去.」

于是向月娘镜台前.重新装点打扮出来.众人看见他头戴银丝鬏髻.周围金累丝钗梳.珠翠堆满.上著藕丝衣裳.下著翠绫裙.尖尖趫趫一对红鸳.粉面贴著三个翠面花儿.一阵异香喷鼻.朝上席不端不正只磕了一个头.就用洒金扇儿掩面.佯羞整翠.立在西门庆面前.西门庆吩咐玳安.放锦杌儿在上席.教他与乔大户上酒.乔大户倒忙欠身道:「倒不消劳动.还有列位尊亲.」

西门庆道:「先从你乔大爹起.」

这桂姐于是轻摇罗袖.高捧金樽.递乔大户酒.伯爵在旁说道:「乔上尊.你请坐.交他侍立.丽春院粉头供唱递酒是他的职分.休要惯了他.」

乔大户道:「二老.此位姐儿乃是大官府令翠.在下怎敢起动.使我坐起不安.」

伯爵道:「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不做婊子了.见大人做了官.情愿认做乾女儿了.」

那桂姐便脸红了.说道:「汗邪了你.谁恁胡言.」

谢希大道:「真个有这等事.俺每不晓的.趁今日众位老爹在此.一个也不少.每人五分银子人情.都送到哥这裡来.与哥庆庆乾女儿.」

伯爵接过来道:「还是哥做了官好.自古不怕官.只怕管.这回子连乾女儿也有了.到明日洒上些水扭出汁儿来.」

被西门庆骂道:「你这贼狗才.单管这閒事胡说.」

伯爵道:「胡铁.倒打把好刀儿哩.」

郑爱香正递沉姨夫酒.插口道:「应二花子.李桂姐便做了乾女儿.你到明日与大爹做个乾儿子罢.掉过来就是个儿干子.」

伯爵骂道:「贼小淫妇儿.你又少使得.我不缠你念佛.」

李桂姐道:「香姐.你替我骂这花子两句.」

郑爱香儿道:「不要理这望江南.巴山虎儿.汗东山.斜纹布.」

伯爵道:「你这小淫妇.道你调子曰儿骂我.我没的说.只是一味白鬼.把你妈那裤带子也扯断了.由他到明日不与你个功德.你也不怕不把将军为神道.」

桂姐道:「咱休惹他.哥儿拿出急来了.」

郑爱香笑道:「这应二花子.今日鬼酉上车儿~推丑.东瓜花儿~丑的没时了.他原来是个王姑来子.」

伯爵道:「这小歪剌骨儿.诸人不要.只我将就罢了.」

桂姐骂道:「怪攮刀子.好乾淨嘴儿.摆人的牙花已搕了.爹.你还不打与他两下子哩.你看他恁发讪.」

西门庆骂道:「怪狗才东西.教他递酒.你斗他怎的.」

走向席上打了他一下.伯爵道:「贼小淫妇儿.你说你倚著汉子势儿.我怕你.你看他叫的『爹』那甜.」

又道:「且休教他递酒.倒便益了他.拿过刑法来.且教他唱一套与俺每听著.他后边躲了这会滑儿也够了.」

韩玉钏儿道:「二爹.曹州兵备.管的事儿宽.」

这裡前厅花攒锦簇.饮酒顽耍不题.

单表潘金莲自从李瓶儿生了孩子.见西门庆常在他房裡宿歇.于是常怀嫉妒之心.每蓄不平之意.知西门庆前厅摆酒.在镜台前巧画双蛾.重扶蝉髩.轻点朱唇.整衣出房.听见李瓶儿房中孩儿啼哭.便走入来问道:「他怎这般哭.」

奶子如意儿道:「娘往后边去了.哥哥寻娘.这等哭.」

那潘金莲笑嘻嘻的向前戏弄那孩儿.说道:「你这多少时初生的小人芽儿.就知道你妈妈.等我抱到后边寻你妈妈去.」

奶子如意儿说道:「五娘休抱哥哥.只怕一时撒了尿在五娘身上.」

金莲道:「怪臭肉.怕怎的.拿衬儿托著他.不妨事.」

一面接过官哥来抱在怀裡.一直往后去了.走到仪门首.一迳把那孩儿举的高高的.不想吴月娘正在上房穿廊下.看著家人媳妇定添换菜碟儿.那潘金莲笑嘻嘻看孩子说道:「『大妈妈.你做什么哩.』你说:『小大官儿来寻俺妈妈来了.』」月娘忽抬头看见.说道:「五姐.你说的什么话.早是他妈妈没在跟前.这咱晚平白抱出他来做甚么.举的恁高.只怕唬著他.他妈妈在屋裡忙著手哩.」

便叫道:「李大姐你出来.你家儿子寻你来了.」

那李瓶儿慌走出来.看见金莲抱著.说道:「小大官儿好好儿在屋裡.奶子抱著.平白寻我怎的.看溺了你五妈身上尿.」

金莲道:「他在屋裡.好不哭著寻你.我抱出他来走走.」

这李瓶儿忙解开怀接过来.月娘引逗了一回.吩咐:「好好抱进房裡去罢.休要唬著他.」

李瓶儿到前边.便悄悄说奶子:「他哭.你慢慢哄著他.等我来.如何教五娘抱到后边寻我.」

如意儿道:「我说来.五娘再三要抱了去.」

那李瓶儿慢慢看著他喂了奶.就安顿他睡了.谁知睡下不多时.那孩子就有些睡梦中惊哭.半夜发寒潮热起来.奶子喂他奶也不吃.只是哭.李瓶儿慌了.

且说西门庆前边席散.打发四个唱的出门.月娘与了李桂姐一套重绡绒金衣服.二两银子.不必细说.西门庆晚夕到李瓶儿房裡看孩儿.因见孩儿只顾哭.便问:「怎么的.」

李瓶儿亦不题起金莲抱他后边去一节.只说道:「不知怎的.睡了起来这等哭.奶也不吃.」

西门庆道:「你好好拍他睡.」

因骂如意儿:「不好生看哥儿.管何事.唬了他.」

走过后边对月娘说.月娘就知金莲抱出来唬了他.就一字没对西门庆说.只说:「我明日叫刘婆子看他看.」

西门庆道:「休教那老淫妇来胡针乱灸的.另请小儿科太医来看孩儿.」

月娘不依他.说道:「一个刚满月的孩子.什么小儿科太医.」

到次日.打发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去了.使小厮请了刘婆来看了.说是著了惊.与了他三钱银子.灌了他些药儿.那孩儿方才得睡稳.不洋奶了.李瓶儿一块石头方落地.正是:

满怀心腹事.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