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寄法名官哥穿道服 散生日敬济拜冤家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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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汉武清斋夜筑坛.自斟明水醮仙官.殿前玉女移香案.云际金人捧露盘.

绦节几时还入梦.碧桃何处更骖鸾.茂陵烟雨埋弓剑.石马无声蔓草寒.

话说当日西门庆在潘金莲房中歇了一夜.那妇人恨不的鑽入他腹中.在枕畔千般贴恋.万种牢笼.泪揾鲛鮹.语言温顺.实指望买住汉子心.不料西门庆外边又刮剌上了王六儿.替他狮子街石桥东边.使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一所房屋居住.门面两间.到底四层.一层做客位.一层供养佛像祖先.一层做住房.一层做厨房.自从搬过来.那街坊邻舍知他是西门庆伙计.不敢怠慢.都送茶盒与他.又出人情庆贺.那中等人家称他做韩大哥.韩大嫂.以下者赶著以叔婶称之.西门庆但来他家.韩道国就在铺子裡上宿.教老婆陪他自在顽耍.朝来暮往.街坊人家也都知道这件事.惧怕西门庆有钱有势.谁敢惹他.见一月之间.西门庆也来行走三四次.与王六儿打的一似火炭般热.

看看腊月时分.西门庆在家乱著送东京并府县.军卫.本卫衙门中节礼.有玉皇庙吴道官使徒弟送了四盒礼物.并天地疏.新春符.谢灶诰.西门庆正在上房吃饭.玳安儿拿进帖来.上写著:「王皇庙小道吴宗哲顿首拜.」

西门庆看了说道:「出家人.又教他费心.」

吩咐玳安.叫书童儿封一两银子拿回帖与他.月娘在旁.因话题起道:「一个出家人.你要便年头节尾受他的礼物.到把前日你为李大姐生孩儿许的愿醮.就叫他打了罢.」

西门庆道:「早是你题起来.我许下一百二十分醮.我就忘死了.」

月娘道:「原来你是个大诌答子货.谁家愿心是忘记的.你便有口无心许下.神明都记著.嗔道孩儿成日恁啾啾唧唧的.想就是这愿心未还压的他.」

西门庆道:「既恁说.正月裡就把这醮愿.在吴道官庙裡还了罢.」

月娘道:「昨日李大姐说.这孩子有些病痛儿的.要问那裡讨个外名.」

西门庆道:「又往那裡讨外名.就寄名在吴道官庙裡就是了.」

因问玳安:「他庙裡有谁在这裡.」

玳安道:「是他第二个徒弟应春跟礼来的.」

西门庆一面走出外边来.那应春连忙磕头说道:「家师父多拜上老爹.没什麽孝顺.使小徒弟来送这天地疏并些微礼儿.与老爹赏人.」

西门庆止还了半礼.说道:「多谢你师父厚礼.」

一面让他坐.应春道:「小道怎麽敢坐.」

西门庆道:「你坐了.我有话和你说.」

那道士头戴小帽.身穿青布直裰.谦逊数次.方才把椅儿挪到旁边坐下.问道:「老爹有甚钧语吩咐.」

西门庆道:「正月裡.我有些醮愿.要烦你师父替我还还儿.就要送小儿寄名.不知你师父闲不闲.」

徒弟连忙立起身来说道:「老爹吩咐.随问有甚经事.不敢应承.请问老爹.订在正月几时.」

西门庆道:「就订在初九.爷旦日罢.」

徒弟道:「此日正是天诞.又〖玉匣记〗上我请律爷交庆.五福骈臻.修斋建醮甚好.请问老爹多少醮款.」

西门庆道:「今岁七月.为生小儿许了一百二十分清醮.」

徒弟又问:「那日延请多少道众.」

西门庆道:「请十六众罢.」

说毕.左右放桌儿待茶.先封十五两经钱.另外又是一两酬答他的节礼.又说:「道众的衬施.你师父不消备办.我这裡连阡张香烛一事带去.」

喜欢的道士屁滚尿流.临出门谢了又谢.磕了头儿又磕.

到正月初八日.先使玳安儿送了一石白米.一担阡张.十斤官烛.五斤沉檀马牙香.十六匹生眼布做衬施.又送了一对京段.两坛南酒.四隻鲜鹅.四隻鲜鸡.一对豚蹄.一脚羊肉.十两银子.与官哥儿寄名之礼.西门庆预先发帖儿.请下吴大舅.花大舅.应伯爵.谢希大四位相陪.陈敬济骑头口.先到庙中替西门庆瞻拜.到初九日.西门庆也没往衙门中去.绝早冠带.骑大白马.僕从跟随.前呼后拥.竟出东门往玉皇庙来.远远望见结彩宝幡.过街榜棚.须臾至山门前下马.睁眼观看.果然好座庙宇.但见:青松鬱鬱.翠柏森森.金钉朱户.玉桥低影轩官.碧瓦雕簷.绣幙高悬宝槛.七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两庑长廊.彩画天神帅将.三天门外.离娄与师旷狰狞.左右阶前.自虎与青龙猛勇.八宝殿前.侍立是长生玉女.九龙床上.坐著个不坏金身.金钟撞处.三千世界尽皈依.玉磬鸣时.万象森罗皆拱极.朝天阁上.天风吹下步虚声.演法坛中.夜月常闻仙佩响.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

西门庆由正门而入.见头一座流星门上.七尺高朱红牌架.列著两行门对.大书:黄道天开.祥启九天之阊阖.迓金舆翠盖以延恩.玄坛日丽.光临万圣之幡幢.诵宝笈瑶章而阐化.

到了宝殿上.悬著二十四字斋题.大书著:「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恩.九转玉枢.酬盟寄名.吉祥普满斋坛.」

两边一联:先天立极.仰大道之巍巍.庸申至悃;昊帝尊居.鉴清修之翼翼.上报洪恩.

西门庆进入坛中香案前.旁边一小童捧盆中盥手毕.铺排跪请上香.西门庆行礼叩坛毕.只见吴道官头戴玉环九阳雷巾.身披天青二十八宿大袖鹤氅.腰系丝带.忙下经筵来.与西门庆稽首道:「小道蒙老爹错爱.迭受重礼.使小道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就是哥儿寄名.小道礼当叩祝.增延寿命.何以有叨老爹厚赏.诚有愧赧.经衬又且过厚.令小道愈不安.」

西门庆道:「厚劳费心辛苦.无物可酬.薄礼表情而已.」

叙礼毕.两边道众齐来稽首.一面请去外方丈.三间厂厅名曰松鹤轩.那裡待茶.西门庆刚坐下.就令棋童儿:「拿马接你应二爹去.只怕他没马.如何这咱还没来.」

玳安道:「有姐夫骑的驴子还在这裡.」

西门庆道:「也罢.快骑接去.」

棋童应诺去了.吴道官诵毕经.下来递茶.陪西门庆坐.叙话:「老爹敬神一点诚心.小道都从四更就起来.到坛讽诵诸品仙经.今日三朝九转玉枢法事.都是整做.又将官哥儿的生日八字.另具一文书.奏名于三宝面前.起名叫做吴应元.永保富贵遐昌.小道这裡.又添了二十四分答谢天地.十二分庆赞上帝.二十四分荐亡.共列一百八十分醮款.」

西门庆道:「多有费心.」不一时.打动法鼓.请西门庆到坛看文书.西门庆从新换了大红五彩狮补吉服.腰系蒙金犀角带.到坛.有绦衣表白在旁.先宣念斋意:大宋国山东清河县县牌坊居住.奉道祈恩.酬醮保安.信官西门庆.本命丙寅年七月廿八日子时建生.同妻吴氏.本命戊辰年八月十五日子时建生.

表白道:「还有宝眷.小道未曾添上.」

西门庆道:「你只添上个李氏.辛未年正月十五日卯时建生.同男官哥儿.丙申年七月廿三日申时建生罢.」

表白文宣过一遍.接念道:领家眷等.即日投诚.拜干洪造.伏念庆一介微生.三才未品.出入起居.每感龙天之护佑.迭迁寒暑.常蒙神圣以匡扶.职列武班.叨承禁卫.沐恩光之宠渥.享符禄之丰盈.是以修设清醮.共二十四分位.答报天地之洪恩.酬祝皇王之巨泽.又修清醮十二分位.兹逢天诞.庆赞帝真.介五福以遐昌.迓诸天而下迈.庆又于去岁七月二十三日.因为侧室李氏生男官哥儿.要祈坐蓐无虞.临盆有庆.又愿将男官哥儿寄于三宝殿下.赐名吴应元.告许清醮一百二十分位.续箕裘之㣧嗣.保寿命之延长.附荐西门氏门中三代宗亲等魂:祖西门京良.祖妣李氏.先考西门达.妣夏氏.故室人陈氏.及前亡后化.升坠罔知.是以修设清醮十二分位.恩资道力.均证生方.共列仙醮一百八十分位.仰干化单.俯赐勾销.谨以宣和三年正月初九日天诞良辰.特就大慈玉皇殿.仗延官道.修建灵宝.答天谢地.报国酬盟.庆神保安.寄名转经.吉祥普满大斋一昼夜.延三境之司尊.迓万天之帝驾.一门长叨均安.四序公和迪吉.统资道力.介福方来.

谨意.

宣毕斋意.铺设下许多文书符命.表白.一一请看.共有一百八九十道.甚是齐整详细.又是官哥儿三宝荫下寄名许多文书.符索.牒札.不暇细览.西门庆见吴道官十分费心.于是向案前炷了香.画了文书.叫左右捧一匹尺头.与吴道官画字.吴道官固辞再三.方令小童收了.然后一个道士向殿角头咕碌碌擂动法鼓.有若春雷相似.合堂道众.一派音乐响起.吴道官身披大红五彩法氅.脚穿朱履.手执牙笏.关发文书.登坛召将.两边鸣起钟来.铺排引西门庆进坛裡.向三宝案左右两边上香.西门庆睁眼观看.果然铺设斋坛齐整.但见:位按五方.坛分八级.上供三请四御.旁分八极九霄.中列山川岳渎.下设幽府冥官.香腾瑞霭.千枝画烛流光.花簇锦筵.百盏银灯散彩.天地亭.高张羽盖.玉帝堂.密佈幢幡.金钟撞处.高功蹑步奏虚皇.玉佩鸣时.都讲登坛朝玉帝.绦绡衣.星辰灿烂.美蒙冠.金碧交加.监坛神将狰狞.直日功曹猛勇.青龙隐隐来黄道.白鹤翩翩下紫宸.

西门庆刚绕坛拈香下来.被左右就请到松鹤轩阁儿裡.地铺锦毯.炉焚兽炭.那裡坐去了.不一时.应伯爵.谢希大来到.唱毕喏.每人封了一星折茶银子.说道:「实告要送些茶儿来.路远.这些微意.权为一茶之需.」

西门庆也不接.说道:「奈烦.自恁请你来陪我坐坐.又干这营生做什麽.吴亲家这裡点茶.我一总都有了.」

应伯爵连忙又唱喏.说:「哥.真个.俺每还收了罢.」

因望著谢希大说道:「都是你干这营生.我说哥不受.拿出来.倒惹他讪两句好的.」

良久.吴大舅.花子由都到了.每人两盒细茶食来点茶.西门庆都令吴道官收了.吃毕茶.一同摆斋.咸食斋馔.点心汤饭.甚是丰洁.西门庆同吃了早斋.原来吴道官叫了个说书的.说西汉评话〖鸿门会〗吴道官发了文书.走来陪坐.问:「哥儿今日来不来.」

西门庆道.「正是.小顽还小哩.房下恐怕路远唬著他.来不的.到午间.拿他穿的衣服来.三宝面前.摄受过就是一般.」

吴道官道:「小道也是这般计较.最好.」

西门庆道:「别的倒也罢了.他只是有些小胆儿.家裡三四个丫鬟连养娘轮流看视.只是害怕.猫狗都不敢到他跟前.」

吴大舅道:「孩儿们好容易养活大~」正说著.只见玳安进来说:「裡边桂姨.银姨使了李铭.吴惠送茶来了.」

西门庆道:「叫他进来.」

李铭.吴惠两个拿著两个盒子跪下.揭开都是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穰卷儿.西门庆俱令吴道官收了.因问李铭:「你每怎得知道.」

李铭道:「小的早晨路见陈姑夫骑头口.问来.才知道爹今日在此做好事.归家告诉桂姐.三妈说.旋约了吴银姐.才来了.多上複爹.本当亲来.不好来得.这粗茶儿与爹赏人罢了.」

西门庆吩咐:「你两个等著吃斋.」

吴道官一面让他二人下去.自有坐处.联手下人都饱食一顿.

话休饶舌.到了午朝.拜表毕.吴道官预备了一张大插桌.又是一坛金华酒.又是哥儿的一顶青缎子绡金道髻.一件玄色紵丝道衣.一件绿云缎小衬衣.一双白绫小袜.一双青潞绸衲脸小履鞋.一根黄绒线絛.一道三宝位下的黄线索.一道子孙娘娘面前紫线索.一付银项圈条脱.刻著「金玉满堂.长命富贵」一道朱书辟非黄绫符.上书著「太乙司命.桃延合康」八字.就扎在黄线索上.都用方盘盛著.又是四盘羹果.摆在桌上.差小童经袱内包著宛红纸经疏.将三朝做过法事.一一开载节次.请西门庆过了目.方才装入盒担内.共约八抬.送到西门庆家.西门庆甚是欢喜.快使棋童儿家去.叫赏道童两方手帕.一两银子.

且说那日是潘金莲生日.有吴大妗子.潘姥姥.杨姑娘.郁大姐.都在月娘上房坐的.见庙裡送了斋来.又是许多羹果插卓礼物.摆了四张桌子.还摆不下.都乱出来观看.金莲便道:「李大姐.你还不快出来看哩.你家儿子师父庙裡送礼来了.又有他的小道冠髻.道衣儿.噫.你看.又是小履鞋儿.」

孟玉楼走向前.拿起来手中看.说道:「大姐姐.你看道士家也恁精细.这小履鞋.白绫底儿.都是倒扣针儿方胜儿.锁的这云儿又且是好.我说他敢有老婆.不然.怎的扣捺的恁好针脚儿.」

吴月娘道:「没的说.他出家人.那裡有老婆.想必是雇人做的.」

潘金莲接过来说:「道士有老婆.象王师父和大师父会挑的好汗巾儿.莫不是也有汉子.」

王姑子道:「道士家.掩上个帽子.那裡不去了.似俺这僧家.行动就认出来.」

金莲说道:「我听得说.你住的观音寺背后就是玄明观.常言道:男僧寺对著女僧寺.没事也有事.」

月娘道:「这六姐.好恁罗说白道的.」

金莲道:「这个是他师父与他娘娘寄名的紫线锁.又是这个银脖项符牌儿.上面银打的八个字.带著且是好看.背面坠著他名字.吴什麽元.」

棋童道:「此是他师父起的法名吴应元.」

金莲道:「这是个『应』字.」

叫道:「大姐姐.道士无礼.怎的把孩子改了他的姓.」

月娘道:「你看不知礼.」

因使李瓶儿:「你去抱了你儿子来.穿上这道衣.俺每瞧瞧好不好.」

李瓶儿道:「他才睡下.又抱他出来.」

金莲道:「不妨事.你揉醒他.」

那李瓶儿真个去了.

这潘金莲识字.取过红纸袋儿.扯出送来的经疏.看见上面西门庆底下同室人吴氏.旁边只有李氏.再没别人.心中就有几分不忿.拿与众人瞧:「你说贼三等儿九格的强人.你说他偏心不偏心.这上头只写著生孩子的.把俺每都是不在数的.都打到赘字型大小裡去了.」

孟玉楼问道:「可有大姐姐没有.」

金莲道:「没有大姐姐倒好笑.」

月娘道:「也罢了.有了一个.也就是一般.莫不你家有一队伍人.也都写上.惹的道士不笑话麽.」

金莲道:「俺每都是刘湛儿鬼儿麽.比那个不出材的.那个不是十个月养的哩.」

正说著.李瓶儿从前边抱了官哥儿来.孟玉楼道:「拿过衣服来.等我替哥哥穿.」

李瓶儿抱著.孟玉楼替他戴上道髻儿.套上项牌和两道索.唬的那孩子只把眼儿闭著.半日不敢出气儿.玉楼把道衣替他穿上.吴月娘吩咐李瓶儿:「你把这经疏.拿个阡张头儿.亲往后边佛堂中.自家烧了罢.」

那李瓶儿去了.玉楼抱弄孩子说道:「穿著这衣服.就是个小道士儿.」

金莲接过来说道:「什麽小道士儿.倒好象个小太乙儿.」

被月娘正色说了两句道:「六姐.你这个什麽话.孩儿们面上.快休恁的.」

那金莲讪讪的不言了.一回.那孩子穿著衣服害怕.就哭起来.李瓶儿走来.连忙接过来.替他脱衣裳时.就拉了一抱裙奶屎.孟玉楼笑道:「好个吴应元.原来拉屎也有一託盘.」

月娘连忙叫小玉拿草纸替他抹.不一时.那孩子就磕伏在李瓶儿怀裡睡著了.李瓶儿道:「小大哥原来困了.妈妈送你到前边睡去罢.」

吴月娘一面把桌面都散了.请大妗子.杨娘.潘姥姥众人出来吃斋.

看看晚来.原来初八日西门庆因打醮.不用荤酒.潘金莲晚夕就没曾上的寿.直等到今晚来家与他递酒.来到大门站立.不想等到日落时分.只陈敬济和玳安自骑头口来家.潘金莲问:「你爹来了.」

敬济道:「爹怕来不成了.我来时.醮事还未了.才拜忏.怕不弄到起更.道士有个轻饶素放的.还要谢将吃酒.」

金莲听了.一声儿没言语.使性子回到上房裡.对月娘说:「贾瞎子传操~干起了个五更.隔牆掠肝肠~死心塌地.兜肚断了带子~没得绊了.刚才在门首站了一回.见陈姐夫骑头口来了.说爹不来了.醮事还没了.先打发他来家.」

月娘道:「他不来罢.咱每自在.晚夕听大师父.王师父说因果.唱佛曲儿.」

正说著.只见陈敬济掀帘进来.已带半酣儿.说:「我来与五娘磕头.」

问大姐:「有钟儿.寻个儿筛酒.与五娘递一钟儿.」

大姐道:「那裡寻钟儿去.只恁与五娘磕个头儿.到住回.等我递罢.你看他醉的腔儿.恰好今日打醮.只好了你.吃的恁憨憨的来家.」

月娘便问道:「你爹真个不来了.玳安那奴才没来.」

陈敬济道:「爹见醮事还没了.恐怕家裡没人.先打发我来了.留下玳安在那裡答应哩.吴道士再三不肯放我.强死强活拉著吃了两三大钟酒.才来了.」

月娘问:「今日有那几个在那裡.」

敬济道:「今日有大舅和门外花大舅.应三叔.谢三叔.又有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不知缠到多咱晚.只吴大舅来了.门外花大舅叫爹留住了.也是过夜的数.」

金莲没见李瓶儿在跟前.便道:「陈姐夫.你也叫起花大舅来.是那门儿亲.死了的知道罢了.你叫他李大舅才是.」

敬济道:「五娘.你老人家乡里姐姐嫁郑恩~睁著个眼儿.闭著个眼儿罢了.」

大姐道:「贼囚根子.快磕了头.趁早与我外头挺去.又口裡恁汗邪胡说了.」

敬济于是请金莲转上.踉踉跄跄磕了四个头.往前边去了.

不一时.掌上灯烛.放桌儿.摆上菜儿.请潘姥姥.杨姑娘.大妗子与众人来.金莲递了酒.打发坐下.吃了面.吃到酒阑.收了家活.抬了桌出去.月娘吩咐小玉把仪门关了.炕上放下小桌儿.众人围定两个姑子.正在中间焚下香.秉著一对蜡烛.听著他说因果.先是大师父讲说.讲说的乃是西天第三十二祖下界降生东土.传佛心印的佛法因果.直从张员外家豪大富说起.漫漫一程一节.直说到员外感悟佛法难闻.弃了家园富贵.竟到黄梅寺修行去.说了一回.王姑子又接念偈言.

念了一回.吴月娘道:「师父饿了.且把经请过.吃些甚麽.」

一面令小玉安排了四碟儿素菜咸食.又四碟薄脆.蒸酥糕饼.请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陪二位师父吃.大妗子说:「俺每都刚吃的饱了.教杨姑娘陪个儿罢.他老人家又吃著个斋.」

月娘连忙用小描金碟儿.每样拣了点心.放在碟儿裡.先递与两位师父.然后递与杨姑娘.说道:「你老人家陪二位请些儿.」

婆子道:「我的佛爷.老身吃的够了.」

又道:「这碟儿裡是烧骨朵.姐姐你拿过去.只怕错拣到口裡.」

把众人笑的了不得.月娘道:「奶奶.这个是庙上送来托荤咸食.你老人家只顾用.不妨事.」

杨姑娘道:「既是素的.等老身吃.老身乾淨眼花了.只当做荤的来.」

正吃著.只见来兴儿媳妇子惠香走来.月娘道:「贼臭肉.你也来做什麽.」

惠香道:「我也来听唱曲儿.」

月娘道:「仪门关著.你打那裡进来了.」

玉箫道:「他厨房封火来.」

月娘道:「嗔道恁鼻儿乌嘴儿黑的.成精鼓捣.来听什麽经.」

当下众丫鬟妇女围定两个姑子.吃了茶食.收过家活去.搽抹经桌乾淨.月娘从新剔起灯烛来.炷了香.两个姑子打动击子儿.又高念起来.从张员外在黄梅山寺中修行.白日长跪听经.夜夜参禅打坐.四祖禅师见他不凡.收留做了徒弟.与了他三桩宝贝.教他往浊河边投胎夺舍.直说到千金小姐在浊河边洗濯衣裳.见一僧人借房儿住.不合答了他一声.那老人就跳下河去了.潘金莲熬的磕困上来.就往房裡睡去了.少顷.李瓶儿房中绣春来叫.说官哥儿醒了.也去了.只剩下李娇儿.孟玉楼.潘姥姥.孙雪娥.杨姑娘.大妗子守著.又听到河中漂过一个大鳞桃来.小姐不合吃了.归家有孕.怀胎十月.王姑子又接唱了一个〖耍孩儿〗唱完.大师父又念了四偈言:五祖一佛性.投胎在腹中.权住十个月.转凡度众生.

念到此处.月娘见大姐也睡去了.大妗子歪在月娘里间床上睡著了.杨姑娘也打起欠呵来.桌上蜡烛也点尽了两根.问小玉:「这天有多少晚了.」

小玉道:「已是四更天气.鸡叫了.」

月娘方令两位师父收拾经卷.杨姑娘便往玉楼房裡去了.郁大姐在后边雪娥房裡宿歇.月娘打发大师父和李娇儿一处睡去了.王姑子和月娘在炕上睡.两个还等著小玉顿了一瓶子茶.吃了才睡.大妗子在里间床上和玉箫睡.月娘因问王姑子:「后来这五祖长大了.怎生成正果.」

王姑子複从爹娘怎的把千金小姐赶出.小姐怎的逃生.来到仙人庄.又怎的降生五祖.落后五祖养活到六岁.又怎的一直走到浊河边.取了三桩宝贝.迳往黄梅寺听四祖说法.又怎的遂成正果.后来还度脱母亲生天.直说完了才罢.月娘听了.越发好信佛法了.有诗为证:

听法闻经怕无常.红莲舌上放毫光.何人留下禅空话.留取尼僧化饭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