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回 争宠爱金莲惹气 卖富贵吴月攀亲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词曰:

情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问篱边黄菊.知为谁开.

谩道愁须滞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栏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话说西门庆归家.已有三更时分.吴月娘还未睡.正和吴大妗子众人说话.李瓶儿还伺候著与他递酒.大妗子见西门庆来家.就过那边去了.月娘见他有酒了.打发他脱了衣裳.只教李瓶儿与他磕了头.同坐下.问了回今日酒席上话.玉箫点茶来吃.因有大妗子在.就往孟玉楼房中歇了.

到次日.厨役早来收拾酒席.西门庆先到衙门中拜牌.大发放.夏提刑见了.致谢日昨房下厚扰之意.西门庆道:「日昨甚是简慢.恕罪.恕罪.」

来家早有乔大户家使孔嫂儿引了乔五太太家人送礼来了.西门庆收了.家人管待酒饭.孔嫂儿进月娘房裡坐的.吴舜臣媳妇儿郑三姐轿子也先来了.拜了月娘众人.都坐著吃茶.

正值李智.黄四关了一千两香蜡银子.贲四从东平府押了来家.应伯爵打听得知.亦走来帮扶交纳.西门庆令陈敬济拿天平在厅上兑明白.收了.黄四又拿出四锭金镯儿来.重三十两.算一百五十两利息之数.还欠五百两.就要捣换了合同.西门庆吩咐二人:「你等过灯节再来计较.我连日家中有事.」

那李智.黄四.老爷长.老爷短.千恩万谢出门.应伯爵因记挂著二人许了他些业障儿.趁此机会好问他要.正要跟随同去.又被西门庆叫住说话.因问:「昨日你每三个.怎的三不知就走了.」

伯爵道:「昨日甚是深扰哥.本等酒多了.我见哥也有酒了.今日嫂子家中摆酒.一定还等哥说话.俺每不走了.还只顾缠到多咱.我猜哥今日也没往衙门裡去.本等连日辛苦.」

西门庆道:「我昨日来家.已有三更天气.今日还早到衙门拜了牌.坐厅大发放.理了回公事.如今家中治料堂客之事.今日观裡打上元醮.拈了香回来.还赶往周菊轩家吃酒去.不知到多咱才得到家.」

伯爵道:「亏哥好神思.你的大福.不是面奖.若是第二个也成不的.」

两个说了一回.西门庆要留伯爵吃饭.伯爵道:「我不吃饭.去罢.」

西门庆又问:「嫂子怎的不来.」

伯爵道:「房下轿子已叫下了.便来也.」

举手作辞出门.一直赶黄四.李智去了.正是:

假饶驾雾腾云术.取火鑽冰只要钱.

西门庆打发伯爵去了.手中拿著黄烘烘四锭金镯儿.心中甚是可爱.口中不言.心裡暗道:「李大姐生的这孩子.甚是脚硬.一养下来.我平地就得些官.我今日与乔家结亲.又进这许多财.」

于是用袖儿抱著那四锭金镯儿.也不到后边.径往李瓶儿房裡来.正走到潘金莲角门首.只见金莲出来看见.叫他问道:「你手裡托的是什么东西儿.过来我瞧瞧.」

那西门庆道:「等我回来与你瞧.」

托著一直往李瓶儿那边去了.金莲见叫不回他来.心中就有几分羞讪.说道:「什么罕稀货.忙的这等唬人子剌剌的.不与我瞧罢.贼跌折腿的三寸货强盗.进他门去.一齐的把那两条腿崴折了.才现报了我的眼.」

却说西门庆拿著金子.走入李瓶儿房裡.见李瓶儿才梳了头.奶子正抱著孩子顽耍.西门庆一径把四个金镯儿抱著.教他手儿挝弄.李瓶儿道:「是那裡的.只怕冰了他手.」

西门庆道:「是李智.黄四今日还银子准折利钱的.」

李瓶儿生怕冰著他.取了一方通花汗巾儿.与他裹著耍子.只见玳安走来说道:「云伙计骑了两匹马来.在外边请爹出去瞧.」

西门庆问道:「云伙计他是那裡的马.」

玳安道:「他说是他哥云参将边上捎来的.」

正说著.只见后边李娇儿.孟玉楼陪著大妗子并他媳妇郑三姐.都来李瓶儿房裡看官哥儿.西门庆丢了那四锭金子.就往外边看马去了.

李瓶儿见众人来到.只顾与众人见礼让坐.也就忘记了孩子拿著这金子.弄来弄去.少了一锭.只见奶子如意儿问李瓶儿道:「娘没曾收哥哥儿耍的那锭金子.怎只三锭.少了一锭了.」

李瓶儿道:「我没曾收.我把汗个子替他裹著哩.」

如意儿道:「汗巾子也落在地下了.那裡得那锭金子.」

屋裡就乱起来.奶子问迎春.迎春就问老冯.老冯道:「耶嚛.耶嚛.我老身就瞎了眼.也没看见.老身在这裡恁几年.莫说折针断线我不敢动.娘他老人家知道我.就是金子.我老身也不爱.你每守著哥儿.怎的冤枉起我来了.」

李瓶儿笑道:「你看这妈妈子说混话.这裡不见的.不是金子却是什么.」

又骂迎春:「贼臭肉.平白乱的是些甚么.等你爹进来.等我问他.只怕是你爹收了.怎的只收一锭儿.」

孟玉楼问道:「是那裡金子.」

李瓶儿道:「是他爹拿来的.与孩子耍.谁知道是那裡的.」

且说西门庆在门首看马.众伙计家人都在跟前.叫小厮来回溜了两趟.西门庆道:「虽是东路来的马.鬃尾丑.不十分会行.论小行也罢了.」

因问云伙计道:「此马你令兄那裡要多少银子.」

云离守道:「两匹只要七十两.」

西门庆道:「也不多.只是不会行.你还牵了去.另有好马骑来.倒不说银子.」

说毕.西门庆进来.只见琴童来说:「六娘房裡请爹哩.」

于是走入李瓶儿房裡来.李瓶儿问他:「金子你收了一锭去了.如何只三锭在这裡.」

西门庆道:「我丢下.就外边去看马.谁收来.」

李瓶儿道:「你没收.却往那裡去了.寻了这一日没有.奶子推老冯.急的那老冯赌身罚咒.只是哭.」

西门庆道:「端的是谁拿了.由他慢慢儿寻罢.」

李瓶儿道:「头裡因大妗子女儿两个来.乱著就忘记了.我只说你收了出去.谁知你也没收.就两耽了.才寻起来.唬的他们都走了.」

于是把那三锭.还交与西门庆收了.正值贲四倾了一百两银子来交.西门庆就往后边收兑银子去了.

且说潘金莲听见李瓶儿这边嚷.不见了孩子耍的一锭金镯子.得不的风儿就是雨儿.就先走来房裡.告月娘说:「姐姐.你看三寸货干的营生.随你家怎的有钱.也不该拿金子与孩子耍.」

月娘道:「刚才他每告我说.他房裡不见了金镯子.端的不知是那裡的.」

金莲道:「谁知他是那裡的.你还没见.他头裡从外边拿进来.用袄子袖儿裹著.恰似八蛮进宝的一般.我问他是什么.拿过来我瞧瞧.头儿也不回.一直奔命往屋裡去了.迟了一回.反乱起来.说不见了一锭金子.乾淨就是他学三寸货.说不见了.由他慢慢儿寻罢.你家就是王十万也使不的.一锭金子.至少重十到两.也值五六十两银子.平白就罢了.瓮裡走了鳖~左右是他家一窝子.再有谁进他屋裡去.」

正说著.只见西门庆进来.兑收贲四倾的银子.把剩的那三锭金子交与月娘收了.因告诉月娘:「此是李智.黄四还的四锭金子.拿了与孩子耍了耍.就不见了一锭.」

吩咐月娘:「你与我把各房裡丫头叫出来审问审问.我使小厮街上买狼筋去了.早拿出来便罢.不然.我就叫狼筋抽起来.」

月娘道:「论起来.这金子也不该拿与孩子.沉甸甸冰著他.一时砸了他手脚怎了.」

潘金莲在旁接过来说道:「不该拿与孩子耍.只恨拿不到他屋裡.头裡叫著.想回头也怎的.恰似红眼军抢将来的.不教一个人儿知道.这回不见了金子.亏你怎么有脸儿来对大姐姐说.叫大姐姐替你查考各房裡丫头.叫各房裡丫头口裡不笑.毴眼裡也笑.」

几句说的西门庆急了.走向前把金莲按在月娘炕上.提起拳来.骂道:「狠杀我罢了.不看世介面上.把你这小歪剌骨儿.就一顿拳头打死了.单管嘴尖舌快的.不管你事也来插一脚.」

那潘金莲就假做乔妆.哭将起来.说道:「我晓的你倚官仗势.倚财为主.把心来横了.只欺负的是我.你说你这般威势.把一个半个人命儿打死了.不放在意裡.那个拦著你手儿哩不成.你打不是的.我随你怎么打.难得只打得有这口气儿在著.若没了.愁我家那病妈妈子不问你要人.随你家怎么有钱有势.和你家一递一状.你说你是衙门裡千户便怎的.无故只是个破纱帽债壳子~穷官罢了.能禁的几个人命.就不是教皇帝敢杀下人也怎么.」

几句说的西门庆反呵呵笑了.说道:「你看这小歪剌骨儿.这等刁嘴.我是破纱帽穷官.教丫头取我的纱帽来.我这纱帽那块儿破.这清河县问声.我少谁家银子.你说我是债壳子.」

金莲道:「你怎的叫我是歪剌骨来.」

因跷起一隻脚来.「你看老娘这脚.那些儿放著歪.你怎骂我是歪剌骨.」

月娘在旁笑道:「你两个铜盆撞了铁刷帚.常言:恶人自有恶人磨.见了恶人没奈何.自古嘴强的争一步.六姐.也亏你这个嘴头子.不然.嘴钝些儿也成不的.」

那西门庆见奈何不过他.穿了衣裳往外去了.迎见玳安来说:「周爷家差人邀来了.请问爹先往打醮处去.往周爷家去.」

西门庆吩咐:「打醮处.教你姐夫去罢.伺候马.我往你周爷家吃酒去就是了.」

只见王皇亲家扮戏两个师父率众过来.与西门庆叩头.西门庆教书童看饭与他吃.说:「今日你等用心伏侍众奶奶.我自有重赏.休要上边打箱去.」

那师父跪下说道:「小的每若不用心答应.岂敢讨赏.」

西门庆因吩咐书童:「他唱了两日.连赏赐封下五两银子赏他.」

书童应诺.西门庆就上马往周守备家吃酒去了.

单表潘金莲在上房坐的.吴月娘便说:「你还不往屋裡匀匀那脸去.揉的恁红红的.等住回人来看著甚么张致.谁叫你惹他来.我倒替你捏两把汗.若不是我在跟前劝著.绑著鬼.是也有几下子打在身上.汉子家脸上有狗毛.不知好歹.只顾下死手的和他缠起来了.不见了金子.随他不见去.寻不寻不在你.又不在你屋裡不见了.平白扯著脖子和他强怎么.你也丢了这口气儿罢.」

几句说的金莲闭口无言.往屋裡匀脸去了.

不一时.李瓶儿和吴银儿都打扮出来.到月娘房裡.月娘问他:「金子怎的不见了.刚才惹他爹和六姐两个.在这裡好不辨了这回嘴.差些儿没曾辨恼了打起来.吃我劝开了.他爹就往人家吃酒去了.吩咐小厮买狼筋去了.等他晚上来家.要把各房丫头抽起来.你屋裡丫头老婆管著那一门儿来.看著孩子耍.便不见了他一锭金子.是一个半个钱的东西儿也怎的.」

李瓶儿道:「平白他爹拿进四锭金子来与孩子耍.我乱著陪大妗子和郑三姐并他二娘坐著说话.谁知就不见了一锭.如今丫头推奶子.奶子推老冯.急的冯妈妈哭哭啼啼.只要寻死.无眼难明勾当.如今冤谁的是.」

吴银儿道:「天么.天么.每常我还和哥儿耍子.早是今日我在这边屋裡梳头.没曾过去.不然怎了.虽然爹娘不言语.你我心上何安.谁人不爱钱.俺裡边人家.最忌叫这个名声儿.传出去丑听.」

正说著.只见韩玉钏儿.董娇儿两个提著衣包儿进来.笑嘻嘻先向月娘.大妗子.李瓶儿磕了头.起来望著吴银儿拜了一拜.说道:「银姐昨日没家去.」

吴银儿道:「你怎的晓得.」

董娇儿道:「昨日.俺两个都在灯市街房子裡唱来.大爹对俺们说.教俺今日来伏侍奶奶.」

一面月娘让他两个坐下.须臾.小玉拿了两盏茶来.那韩玉钏儿.董娇儿连忙立起身来接茶.还望小玉拜了一拜.吴银儿因问:「你两个昨日唱多咱散了.」

韩玉钏道:「俺们到家.也有二更多了.同你兄弟吴惠都一路去的.」

说了一回话.月娘吩咐玉箫:「早些打发他们吃了茶罢.等住回只怕那边人来忙了.」

一面放下桌儿.两方春槅.四盒茶食.月娘使小玉:「你二娘房裡.请了桂姐来同吃了茶罢.」

不一时.和他姑娘来到.两个各道了礼数坐下.同吃了茶.收过家活去.

忽见迎春打扮著.抱了官哥儿来.头上戴了金梁缎子八吉祥帽儿.身穿大红氅衣儿.下边白绫袜儿.缎子鞋儿.胸前项牌符索.手上小金镯儿.李瓶儿看见说道:「小大官儿.没人请你.来做什么.」

一面接过来.放在膝盖上.看见一屋裡人.把眼不住的看了这个.又看那个.桂姐坐在月娘炕上.笑引逗他耍子.道:「哥子只看著这裡.想必要我抱他.」

于是用手引了他引儿.那孩子就扑到怀裡教他抱.吴大妗子笑道:「恁点小孩儿.他也晓的爱好.」

月娘接过来说:「他老子是谁.到明日大了.管情也是小嫖头儿.」

孟玉楼道:「若做了小嫖头儿.叫大妈妈就打死了.」

李瓶儿道:「小厮.你姐姐抱.只休溺了你姐姐衣服.我就打死了.」

桂姐道:「耶嚛.怕怎么.溺了也罢.不妨事.我心裡要抱哥儿耍耍儿.」

于是与他两个嘴揾嘴儿耍子.董娇儿.韩玉钏儿说道:「俺两个来了这一日.还没曾唱个儿与娘每听.」

因取乐器.韩玉钏儿琵琶.董娇儿弹筝.吴银儿也在旁边陪唱.唱了一套「繁华满月开」〖金索挂梧桐〗唱出一句来.端的有落尘绕梁之声.裂石流云之响.把官哥儿唬的在桂姐怀裡只磕倒著.再不敢抬头出气儿.月娘看见.便叫:「李大姐.你接过孩子来.教迎春抱到屋裡去罢.好个不长进的小厮.你看唬的那脸儿.」

这李瓶儿连忙接过来.叫迎春掩著他耳朵.抱的往那边房裡去了.

四个唱的正唱著.只见玳安进来.说道:「小的到乔亲家娘那边邀来.朱奶奶.尚举人娘子.都过乔亲家来了.只等著乔五太太到了就来了.大门前边.大厅上.都有鼓乐迎接.娘每都收拾伺候就是了.」

月娘又吩咐后厅明间铺下锦毯.安放坐位.卷起帘来.金钩双控.兰麝香飘.春梅.迎春.玉箫.兰香.都打扮起来.家人媳妇都插金戴银.披红垂绿.准备迎接新亲.只见应伯爵娘子应二嫂先到了.应保跟著轿子.月娘等迎接进来.见了礼数.明间内坐下.向月娘拜了又拜.说:「俺家的常时打搅.多蒙看顾.」

月娘道:「二娘.好说.常时累你二爹.」

良久.只闻喝道之声渐近.前厅鼓乐响动.平安儿先进来报导:「乔太太轿子到了.」

须臾.黑压压一群人.跟著五顶大轿落在门首.惟乔五太太轿子在头裡.轿上是垂珠银顶.天青重沿.绡金走水轿衣.使藤棍喝路.后面家人媳妇坐小轿跟随.四名校尉抬衣箱.火炉.两个青衣家人骑著小马.后面随从.其馀就是乔大户娘子.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崔大官媳妇.段大姐.并乔通媳妇也坐著一顶小轿.跟来收迭衣裳.

吴月娘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一个个打扮的似粉妆玉琢.锦绣耀目.都出二门迎接.众堂客簇拥著乔五太太进来.生的五短身材.约七旬年纪.戴著迭翠宝珠冠.身穿大红宫绣袍儿.近面视之.鬓髮皆白.正是:

眉分八道雪.髻绾一窝丝.眼如秋水微浑.鬓似楚山云淡.

接入后厅.先与吴大妗子叙毕礼数.然后与月娘等厮见.月娘再三请太太受礼.太太不肯.让了半日.受了半礼.次与乔大户娘子.又叙其新亲家之礼.彼此道及款曲.谢其厚仪.已毕.然后向锦屏正面设放一张锦裀座位.坐了乔五太太.其次就让乔大户娘子.乔大户娘子再三辞说:「侄妇不敢与五太太上僭.」

让朱台官.尚举人娘子.两个又不肯.彼此让了半日.乔五太太坐了首座.其馀客东主西.两分头坐了.当中大方炉火厢笼起火来.堂中气暖如春.春梅.迎春.玉箫.兰香.一般儿四个丫头.都打扮起来.在跟前递茶.

良久.乔五太太对月娘说:「请西门大人出来拜见.叙叙亲情之礼.」

月娘道:「拙夫今日衙门中去了.还未来家哩.」

乔五太太道:「大人居于何官.」

月娘道:「乃一介乡民.蒙朝廷恩例.实授千户之职.见掌刑名.寒家与亲家那边结亲.实是有玷.」

乔五太太道:「娘子说那裡话.似大人这等峥嵘也彀了.昨日老身听得舍侄妇与府上做亲.心中甚喜.今日我来会会.到明日好厮见.」

月娘道:「只是有玷老太太名目.」

乔五太太道:「娘子是甚说话.想朝廷不与庶民做亲哩.老身说起来话长.如今当今东宫贵妃娘娘.系老身亲侄女儿.他父母都没了.止有老身.老头儿在时.曾做世袭指挥使.不幸五十岁故了.身边又无儿孙.轮著别门侄另替了.手裡没钱.如今倒是做了大户.我这个侄儿.虽是差役立身.颇得过的日子.庶不玷污了门户.」

说了一回.吴大妗子对月娘说:「抱孩子出来与老太太看看.讨讨寿.」

李瓶儿慌吩咐奶子.抱了官哥来与太太磕头.乔太太看了夸道:「好个端正的哥哥.」

即叫过左右.连忙把毡包内打开.捧过一端宫中紫闪黄锦缎.并一副镀金手镯.与哥儿戴.月娘连忙下来拜谢了.请去房中换了衣裳.须臾.前边卷棚内安放四张桌席摆茶.每桌四十碟.都是各样茶果.细巧油酥之类.吃了茶.月娘就引去后边山子花园中.游玩了一回下来.

那时.陈敬济打醮去.吃了午斋回来了.和书童儿.玳安儿.又早在前厅摆放桌席齐整.请众奶奶每递酒上席.端的好筵席.但见:屏开孔雀.褥隐芙蓉.盘堆异果奇珍.瓶插金花翠叶.炉焚兽炭.香嫋龙涎.白玉碟高堆麟脯.紫金壶满贮琼浆.梨园子弟.簇捧著凤管鸾箫.内院歌姬.紧按定银筝象板.进酒佳人双洛浦.分香侍女两姮娥.正是:

两行珠翠列阶前.一派笙歌临坐上.

吴月娘与李瓶儿同递酒.阶下戏子鼓乐响动.乔太太与众亲戚.又亲与李瓶儿把盏祝寿.方入席坐下.李桂姐.吴银儿.韩玉钏儿.董娇儿四个唱的.在席前唱了一套「寿比南山」戏子呈上戏文手本.乔五太太吩咐下来.教做〖王月英元夜留鞋记〗厨役上来献小割烧鹅.赏了五钱银子.比及割凡五道.汤陈三献.戏文四折下来.天色已晚.堂中画烛流光.各样花灯都点起来.锦带飘飘.彩绳低转.一轮明月从东而起.照射堂中灯光掩映.乐人又在阶下.琵琶筝琴.笙箫笛管.吹打了一套灯词〖画眉序〗「花月满香城」吹打毕.乔太太和乔大户娘子叫上戏子.赏了两包一两银子.四个唱的.每人二钱.月娘又在后边明间内.摆设下许多果碟儿.留后坐.四张桌子都堆满了.唱的唱.弹的弹.又吃了一回酒.乔太太再三说晚了.要起身.月娘众人款留不住.送在大门首.又拦门递酒.看放烟火.两边街上.看的人鳞次蜂排一般.平安儿同众排军执棍拦挡再三.还涌挤上来.须臾.放了一架烟火.两边人散了.乔太大和众娘子方才拜辞月娘等.起身上轿去了.那时也有三更天气.然后又送应二嫂起身.月娘众姐妹归到后边来.吩咐陈敬济.来兴.书童.玳安儿.看著厅上收拾家活.管待戏子并两个师范酒饭.与了五两银子唱钱.打发去了.

月娘吩咐出来.剩攒下一桌肴馔.半罐酒.请傅伙计.贲四.陈姐夫.说:「他每管事辛苦.大家吃钟酒.就在大厅上安放一张桌儿.你爹不知多咱才回.」

于是还有残灯未尽.当下傅伙计.贲四.敬济.来保上坐.来兴.书童.玳安.平安打横.把酒来斟.来保叫平安儿:「你还委个人大门首.怕一时爹回.没人看门.」

平安道:「我叫画童看著哩.不妨事.」

于是八个人猜枚饮酒.敬济道:「你每休猜枚.大惊小怪的.惹后边听见.咱不如悄悄行令儿耍子.每人要一句.说的出免罚.说不出罚一大杯.」

该傅伙计先说:「堪笑元宵草物.」

贲四道:「人生欢乐有数.」

敬济道:「趁此月色灯光.」

来保道:「咱且休要辜负.」

来兴道:「才约娇儿不在.」

书童道:「又学大娘吩咐.」

玳安道:「虽然剩酒残灯.」

平安道:「也是春风一度.」

众人念毕.呵呵笑了.正是:

饮罢酒阑人散后.不知明月转花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