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弄私情戏赠一枝桃 走捷径探归七件事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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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碧桃花下.紫箫吹罢.蓦然一点心惊.却把那人牵挂.向东风泪洒.

东风泪洒.不觉暗沾罗帕.恨如天大.那冤家既是无情去.回头看怎麽.

话说安童领著书信.辞了黄通判.径往山东大道而来.打听巡按御史在东昌府住扎.姓曾.双名孝序.乃都御史曾布之子.新中乙未科进士.极是个清廉正气的官.这安童自思:「我若说下书的.门上人决不肯放.不如等放告牌出来.我跪门进去.连状带书呈上.老爹见了.必然有个决断.」

于是早把状子写下.揣在怀裡.在察院门首等候多时.只听裡面打的云板响.开了大门.曾御史坐厅.头面牌出来.大书告亲王.皇亲.驸马.势豪之家.第二面牌出来.告都.布.按并军卫有司官吏.第三面牌出来.才是百姓户婚田土词讼之事.这安童就随状牌进去.待把一应事情发放淨了.方走到丹墀上跪下.两边左右问是做甚麽的.这安童方才把书双手举得高高的呈上.只听公座上曾御史叫:「接上来.」

慌的左右吏典下来把书接上去.安放于书案上.曾公拆开观看.端的上面写著甚言词.书曰:

寓都下年教生黄端肃 书奉大柱史少亭曾年兄先生大人门下:违越光仪.倏忽一载.知己难逢.胜游易散.此心耿耿.常在左右.去秋忽报瑶章.开轴启函.捧诵之间而神游恍惚.俨然长安对面时也.未几.年兄省亲南旋.複闻德音.知年兄按巡齐鲁.不胜欣慰.叩贺.叩贺.惟年兄忠孝大节.风霜贞操.砥砺其心.耿耿在廊庙.历历在士论.今兹出巡.正当摘发官邪.以正风纪之日.区区爱念.尤所不能忘者矣.窃谓年兄平日抱可为之器.当有为之年.值圣明有道之世.老翁在家康健之时.当乘此大展才猷.以振扬法纪.勿使舞文之吏以挠其法.而奸顽之徒以逞其欺.胡乃如东平一府.而有挠大法如苗青者.抱大冤如苗天秀者乎.生不意圣明之世而有此魍魉.年兄巡曆此方.正当分理冤滞.振刷为之一清可也.去伴安童.持状告诉.幸垂察.不宣.

仲春望后一日具这曾御史览书已毕.便问:「有状没有.」

左右慌忙下来问道:「老爷问你有状没有.」

这安童向怀中取状递上.曾公看了.取笔批:「仰东平府府官.从公查明.验相尸首.连卷详报.」

喝令安童东平府伺候.这安童连忙磕头起来.从便门放出.

这裡曾公将批词连状装在封套内.钤了关防.差人齎送东平府来.府尹胡师文见了上司批下来.慌得手脚无措.即调委阳穀县县丞狄斯彬.本贯河南舞阳人氏.为人刚方不要钱.问事糊突.人都号他做狄混.先是这狄县丞往清河县城西河边过.忽见马头前起一阵旋风.团团不散.只随著狄公马走.狄县丞道:「怪哉.」

便勒住马.令左右公人:「你随此旋风.务要跟寻个下落.」

那公人真个跟定旋风而来.七八将近新河口而止.走来回覆了狄公话.狄公即拘集裡老.用锹掘开岸上数尺.见一死尸.宛然颈上有一刀痕.命仵作检视明白.问其前面是那裡.公人禀道:「离此不远就是慈惠寺.」

县丞即拘寺中僧行问之.皆言:「去冬十月中.本寺因放水灯儿.见一死尸从上流而来.漂入港裡.长老慈悲.故收而埋之.不知为何而死.」

县丞道:「分明是汝众僧谋杀此人.埋于此处.想必身上有财帛.故不肯实说.」

于是不由分说.先把长老一箍两拶.一夹一百敲.馀者众僧都是二十板.俱令收入狱中.报与曾公.再行查看.各僧皆称冤不服.曾公寻思道:「既是此僧谋死.尸必弃于河中.岂反埋于岸上.又说干碍人众.此有可疑.」

因令将众僧收监.将近两月.不想安童来告此状.即令委官押安童前至尸所.令其认视.安童见尸大哭道:「正是我的主人.被贼人所伤.刀痕尚在.」

于是检验明白.回报曾公.即把众僧放回.一面查刷卷宗.複提出陈三.翁八审问.俱执称苗青主谋之情.曾公大怒.差人行牌.星夜往扬州提苗青去了.一面写本参劾提刑院两员问官受赃卖法.正是:

污吏赃官滥国刑.曾公判刷雪冤情.虽然号令风霆肃.梦裡输赢总未真.

话分两头.却表王六儿自从得了苗青干事的那一百两银子.四套衣服.与他汉子韩道国就白日不闲.一夜没的睡.计较著要打头面.治簪环.唤裁缝来裁衣服.从新抽银丝鬏髻.用十六两银子.又买了个丫头~名唤春香~使唤.早晚教韩道国收用不题.

一日.西门庆到韩道国家.王六儿接著.裡面吃茶毕.西门庆往后边淨手去.看见隔壁月台.问道:「是谁家的.」

王六儿道:「是隔壁乐三家月台.」

西门庆吩咐王六儿:「如何教他遮住了这边风水.你对他说.若不与我即便拆了.我教地方吩咐他.」

这王六儿与韩道国说:「邻舍家.怎好与他说的.」

韩道国道:「咱不如瞒著老爹.买几根木植来.咱这边也搭起个月台来.上面晒酱.下边不拘做马坊.做个东淨.也是好处.」

老婆道:「呸.贼没算计的.比时搭月台.不如买些砖瓦来.盖上两间厦子却不好.」

韩道国道:「盖两间厦子.不如盖一层两间小房罢.」

于是使了三十两银子.又盖两间平房起来.西门庆差玳安儿抬了许多酒.肉.烧饼来.与他家犒赏匠人.那条街上谁人不知.

夏提刑得了几百两银子在家.把儿子夏承恩.年十八岁.干入武学肄业.做了生员.每日邀结师友.习学弓马.西门庆约会刘薛二内相.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合卫官员.出人情与他挂轴文庆贺.俱不必细说.

西门庆因坟上新盖了山子卷棚房屋.自从生了官哥.并做了千户.还没往坟上祭祖.叫阴阳徐先生看了.从新立了一座坟门.砌的明堂神路.门首栽桃柳.周围种松柏.两边叠成坡峰.清明日上坟.要更换锦衣牌匾.宰猪羊.定桌面.三月初六日清明.预先发柬.请了许多人.搬运了东西.酒米.下饭.菜蔬.叫的乐工.杂耍.扮戏的.小优儿是李铭.吴惠.王柱.郑奉.唱的是李桂姐.吴银儿.韩金钏.董娇儿.官客请了张团练.乔大户.吴大舅.吴二舅.花大舅.沉姨夫.应伯爵.谢希大.傅伙计.韩道国.云理守.贲第传并女婿陈敬济等.约二十馀人.堂客请了张团练娘子.张亲家母.乔大户娘子.朱台官娘子.尚举人娘子.吴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姥姥.花大妗子.吴大姨.孟大姨.吴舜臣媳妇郑三姐.崔本妻段大姐.并家中吴月娘.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李瓶儿.孙雪娥.西门大姐.春梅.迎春.玉箫.兰香.奶子如意儿抱著官哥儿.裡外也有二十四五顶轿子.先是月娘对西门庆说:「孩子且不消教他往坟上去罢.一来还不曾过一周.二者刘婆子说这孩子顖门还未长满.胆儿小.这一到坟上路远.只怕唬著他.依著我不教他去.留下奶子和老冯在家和他做伴儿.只教他娘母子一个去罢.」

西门庆不听.便道:「此来为何.他娘儿两个不到坟前与祖宗磕个头儿去.你信那婆子老淫妇胡说.可哥就是孩子顖门未长满.教奶子用被儿裹著.在轿子裡按的孩儿牢牢的.怕怎的.」

那月娘便道:「你不听人说.随你.」

从清早晨.堂客都从家裡取齐.起身上了轿子.无辞.

出南门.到五裡外祖坟上.远远望见青松鬱鬱.翠柏森森.新盖的坟门.两边坡峰上去.周围石牆.当中甬道.明堂.神台.香炉.烛台都是白玉石凿的.坟门上新安的牌匾.大书「锦衣武略将军西门氏先茔」坟内正面土山环抱.林树交枝.西门庆穿大红冠带.摆设猪羊祭品桌席祭奠.官客祭毕.堂客才祭.响器锣鼓.一齐打起来.那官哥儿唬的在奶子怀裡磕伏著.只倒咽气.不敢动一动儿.月娘便叫:「李大姐.你还不教奶子抱了孩子往后边去哩.你看唬的那腔儿.我说且不教孩儿来罢.恁强的货.只管教抱了他来.你看唬的那孩儿这模样.」

李瓶儿连忙下来.吩咐玳安:「且叫把锣鼓住了.」

连忙撺掇掩著孩儿耳朵.快抱了后边去了.

须臾.祭毕.徐先生念了祭文.烧了纸.西门庆邀请官客在前客位.月娘邀请堂客在后边卷棚内.由花园进去.两边松牆竹径.周围花草.一望无际.正是:

桃红柳绿莺梭织.都是东君造化成.

当下.扮戏的在卷棚内扮与堂客们瞧.四个小优儿在前厅官客席前弹唱.四个唱的.轮番递酒.春梅.玉箫.兰香.迎春四个.都在堂客上边执壶斟酒.就立在大姐桌头.同吃汤饭点心.

吃了一回.潘金莲与玉楼.大姐.李桂姐.吴银儿同往花园裡打了回秋千.原来卷棚后边.西门庆收拾了一明两暗三间房儿.裡边铺陈床帐.摆放桌椅.梳笼.抿镜.妆台之类.预备堂客来上坟.在此梳妆歇息.糊的犹如雪洞般乾淨.悬挂的书画.琴棋潇洒.奶子如意儿看守官哥儿.正在那洒金床炕上铺著小褥子儿睡.迎春也在旁和他顽耍.只见潘金莲独自从花园蓦地走来.手中拈著一枝桃花儿.看见迎春便道:「你原来这一日没在上边伺候.」

迎春道:「有春梅.兰香.玉箫在上边哩.俺娘叫我下边来看哥儿.就拿了两碟下饭点心与如意儿吃.」

奶子见金莲来.就抱起官哥儿来.金莲便戏他说道:「小油嘴儿.头裡见打起锣鼓来.唬的不则声.原来这等小胆儿.」

于是一面解开藕丝罗袄儿.接过孩儿抱在怀裡.与他两个嘴对嘴亲嘴儿.忽有陈敬济掀帘子走入来.看见金莲逗孩子顽耍.便也逗那孩子.金莲道:「小道士儿.你也与姐夫亲个嘴儿.」

可霎作怪.那官哥儿便嘻嘻望著他笑.敬济不由分说.把孩子就搂过来.一连亲了几个嘴.金莲骂道:「怪短命.谁家亲孩子.把人的髩都抓乱了.」

敬济笑戏道:「你还说.早时我没错亲了哩.」

金莲听了.恐怕奶子瞧科.便戏发讪.将手中拿的扇子倒过柄子来.向他身上打了一下.打的敬济鲫鱼般跳.骂道:「怪短命.谁和你那等调嘴调舌的.」

敬济道:「不是.你老人家摸量惜些情儿.人身上穿著恁单衣裳.就打恁一下.」

金莲道:「我平自惜甚情儿.今后惹著我.只是一味打.」

如意儿见他顽的讪.连忙把官哥儿接过来抱著.金莲与敬济两个还戏谑做一处.金莲将那一枝桃花儿做了一个圈儿.悄悄套在敬济帽子上.走出去.正值孟玉楼和大姐.桂姐三个从那边来.大姐看见.便问:「是谁干的营生.」

敬济取下来去了.一声儿也没言语.堂客前戏文扮了四大折.但见:窗外日光弹指过.席前花影座间移.

看看天色晚来.西门庆吩咐贲四.先把抬轿子的每人一碗酒.四个烧饼.一盘子熟肉.分散停当.然后.才把堂客轿子起身.官家起马在后.来兴儿与厨役慢慢的抬食盒煞后.玳安.来安.画童.棋童儿跟月娘众人轿子.琴童并四名排军跟西门庆马.奶子如意儿独自坐一顶小轿.怀中抱著哥儿.用被裹得紧紧的进城.月娘还不放心.又使回画童儿来.叫他跟定著奶子轿子.恐怕进城人乱.

且说月娘轿子进了城.就与乔家那边众堂客轿子分路.来家先下轿进去.半日西门庆.陈敬济才到家下马.只见平安儿迎门就禀说:「今日掌刑夏老爹.亲自下马到厅.问了一遍去了.落后又差人问了两遍.不知有甚勾当.」

西门庆听了.心中犹豫.到于厅上.只见书童儿在旁接衣服.西门庆因问:「今日你夏老爹来.留下甚麽话来.」

书童道:「他也没说出来.只问爹往那去了:『使人请去.我有句要紧话儿说.』小的便道:『今日都往坟上烧纸去了.至晚才来.』夏老爹说:『我到午上还来.』落后又差人来问了两遭.小的说:『还未来哩.』」西门庆心下转道:「却是甚麽.」

正疑惑之间.只见平安来报:「夏老爹来了.」

那时已有黄昏时分.只见夏提刑便衣坡巾.两个伴当跟随.下马到于厅上叙礼.说道:「长官今日往宝庄去来.」

西门庆道:「今日先茔祭扫.不知长官下降.失迎.恕罪.恕罪.」

夏提刑道:「有一事敢来报与长官知道.」

因说:「咱们往那边客位内坐去罢.」

西门庆令书童开卷棚门.请往那裡说话.左右都令下去.夏提刑道:「今朝县中李大人到学生那裡.如此这般.说大巡新近有参本上东京.长官与学生俱在参例.学生令人抄了个底本在此.与长官看.」

西门庆听了.大惊失色.急接过邸报来灯下观看.端的上面写著甚言词.

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曾孝序一本.参劾贪肆不职武官.乞赐罢黜.以正法纪事:臣闻巡搜四方.省察风俗.乃天子巡狩之事也.弹压官邪.振扬法纪.乃御史纠政之职也.昔〖春秋〗载天王巡狩.而万邦怀保.民风协矣.王道彰矣.四民顺矣.圣治明矣.臣自去年奉命巡按山东齐鲁之邦.一年将满.曆访方面有司文武官员贤否.颇得其实.兹当差满之期.敢不循例甄别.为我皇上陈之.除参劾有司方面官员.另具疏上请.参照山东提刑所掌刑金吾卫正千户夏延龄.闒茸之材.贪鄙之行.久于物议.有玷班行.昔者典牧皇畿.大肆科扰.被属官阴发其私.今省理山东刑狱.複著狼贪.为同僚之箝制.纵子承恩冒籍武举.倩人代考.而士风扫地矣.信家人夏寿监索班钱.被军腾詈而政事不可知乎.接物则奴颜婢膝.时人有丫头之称.问事则依违两可.群下有木偶之诮.理刑副千户西门庆.本系市井棍徒.夤缘升职.滥冒武功.菽麦不知.一丁不识.纵妻妾嬉游街巷而帷薄为之不清.携乐妇而酣饮市楼.官箴为之有玷.至于包养韩氏之妇.恣其欢淫.而行检不修.受苗青夜赂之金.曲为掩饰.而赃迹显著.此二臣者.皆贪鄙不职.久乖清议.一刻不可居任者也.伏望圣明垂听.敕下该部.再加详查.如果臣言不谬.将延龄等亟赐罢斥.则官常有赖而俾圣德永光矣.

西门庆看了一遍.唬的面面相觑.默默不言.夏提刑道:「长官.似此如何计较.」

西门庆道:「常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到其间.道在人为.少不的你我打点礼物.早差人上东京央及老爷那裡去.」

于是.夏提刑急急作辞.到家拿了二百两银子.两把银壶.西门庆这裡是金镶玉宝石闹妆一条.三百两银子.夏家差了家人夏寿.西门庆这裡是来保.将礼物打包端正.西门庆写了一封书与翟管家.两个早雇了头口.星夜往东京干事去了.不题.

且表官哥儿自从坟上来家.夜间只是惊哭.不肯吃奶.但吃下奶去就吐了.慌的李瓶儿走来告诉月娘.月娘道:「我那等说.还未到一周的孩子.且休带他出城门去.浊漒货他生死不依.只说:『今日坟上祭祖为甚麽来.不教他娘儿两个走走.』只象那裡搀了分儿一般.睁著眼和我两个叫.如今却怎麽好.」

李瓶儿正没法儿摆佈.况西门庆又因巡按参了.和夏提刑在前边说话.往东京打点干事.心上不遂.家中孩子又不好.月娘使小厮叫刘婆子来看.又请小儿科太医.开门阖户.乱了一夜.刘婆子看了说:「哥儿著了些惊气入肚.又路上撞见五道将军.不打紧.买些纸儿退送退送就好了.」

又留了两服朱砂丸药儿.用薄荷灯心汤送下去.那孩儿方才宁贴睡了一觉.不惊哭吐奶了.只是身上热还未退.李瓶儿连忙拿出一两银子.教刘婆子备纸去.后又带了他老公.还和一个师婆来.在卷棚内与哥儿烧纸跳神.那西门庆早五更打发来保.夏寿起身.就乱著和夏提刑往东平府胡知府那裡打听提苗青消息去了.吴月娘听见刘婆说孩子路上著了惊气.甚是抱怨如意儿.说他:「不用心看孩儿.想必路上轿子裡唬了他了.不然.怎的就不好起来.」

如意儿道:「我在轿子裡.将被儿包得紧紧的.又没[石店]著他.娘叫画童儿来跟著轿子.他还好好的.我按著他睡.只进城七八到家门首.我只觉他打了个冷战.到家就不吃奶.哭起来了.」

按下这裡家中烧纸.与孩子下神.且说来保.夏寿一路攒行.只六日就赶到东京城内.到太师府内见了翟管家.将两家礼物交割明白.翟谦看了西门庆书信.说道:「曾御史参本还未到哩.你且住两日.如今老爷新近条陈了七件事.旨意还未曾下来.待行下这个本去.曾御史本到.等我对老爷说.交老爷阁中只批与他『该部知道』.我这裡差人再拿帖儿吩咐兵部余尚书.把他的本只不覆上来.交你老爹只顾放心.管情一些事儿没有.」

于是把二人管待了酒饭.还归到客店安歇.等听消息.

一日蔡太师条陈本.圣旨准下来了.来保央府中门吏暗暗抄了个邸报.带回家与西门庆瞧.不在话下.一日等的翟管家写了回书.与了五两盘缠.与夏寿取路回山东清河县.来到家中.西门庆正在家耽心不下.那夏提刑一日一遍来问信.听见来保二人到了.叫至后边问他端的.来保对西门庆悉把上项事情诉说一遍.道:「翟爹看了爹的书.便说:『此事不打紧.教你爹放心.见今巡按也满了.另点新巡按下来了.况他的参本还未到.等他本上时.等我对老爷说了.随他本上参的怎麽重.只批该部知道.老爷这裡再拿帖儿吩咐兵部余尚书.只把他的本立了案不覆上去.随他有拨天关本事也无妨.』」西门庆听了.方才心中放下.因问:「他的本怎还不到.」

来保道:「俺们一去时.昼夜马上行去.只五日就赶到京中.可知在他头裡.俺每回来.见路上一簇响铃驿马.背著黄色袱.插著两根雉尾.两面牙旗.怕不就是巡按衙门进送实封才到了.」

西门庆道:「得他的本上的迟.事情就停当了.我只怕去迟了.」

来保道:「爹放心.管情没事.小的不但干了这件事.又打听得两桩好事来.报爹知道.」

西门庆问道:「端的何事.」

来保道:「太师老爷新近条陈了七件事.旨意已是准行.如今老爷亲家户部侍郎韩爷题准事例:在陝西等三边开引种盐.各府州郡县设立义仓.官粜粮米.令民间上上之户赴仓上米.讨仓钞.派给盐引支盐.旧仓钞七分.新仓钞三分.咱旧时和乔亲家爹.高阳关上纳的那三万粮仓钞.派三万盐引.户部坐派.如今蔡状元又点了两淮巡盐.不日离京.倒有好些利息.」

西门庆听言问道:「真个有此事.」

来保道:「爹不信.小的抄了个邸报在此.」

向书箧中取出来与西门庆观看.因见上面许多字样.前边叫了陈敬济来念与他听.陈敬济念到中间.只要结住了.还有几个眼生字不认的.旋叫了书童儿来念.那书童倒还是门子出身.荡荡如流水不差.直念到底.端的上面奏著那七件事.

崇政殿大学士吏部尚书鲁国公蔡京一本.为陈愚见.竭愚衷.收人才.臻实效.足财用.便民情.以隆圣治事:

第一曰罢科举.取士悉由学校升贡.窃谓教化凌夷.风俗颓败.皆由取士不得真才.而教化无以仰赖.〖书〗曰:「天生斯民.作之君.作之师.」

汉举孝廉.唐兴学校.我国家始制考贡之法.各执偏陋.以致此辈无真才.而民之司牧何以赖焉.今皇上寤寐求才.宵旰图治.治在于养贤.养贤莫如学校.今后取士.悉遵古由学校升贡.其州县发解礼闱.一切罢之.每岁考试上舍则差知贡举.亦如礼闱之式.仍立八行取士之科.八行者.谓孝.友.睦.姻.任.恤.忠.和也.士有此者.即免试.率相补太学上舍.

二曰罢讲议财利司.窃惟国初定制.都堂置讲议财利司.盖谓人君节浮费.惜民财也.今陛下即位以来.不宝远物.不劳逸民.躬行节俭以自奉.盖天下亦无不可返之俗.亦无不可节之财.惟当事者以俗化为心.以禁令为信.不忽其初.不弛其后.治隆俗美.丰亨豫大.又何讲议之为哉.悉罢.

三曰更盐钞法.窃惟盐钞.乃国家之课以供边备者也.今合无遵複祖宗之制盐法者.诏云中.陝西.山西三边.上纳粮草.关领旧盐钞.易东南淮浙新盐钞.每钞折派三分.旧钞搭派七分.今商人照所派产盐之地下场支盐.亦如茶法.赴官秤验.纳息请批引.限日行盐之处贩卖.如遇过限.并行拘收.别买新引增贩者.俱属私盐.如此则国课日增.而边储不乏矣.

四曰製钱法.窃谓钱货.乃国家之血脉.贵乎流通而不可淹滞.如有厄阻淹滞不行者.则小民何以变通.而国课何以仰赖矣.自晋末鹅眼钱之后.至国初琐屑不堪.甚至杂以铅铁夹锡.边人贩于虏.因而铸兵器.为害不小.合无一切通行禁之也.以陛下新铸大钱崇甯.大观通宝.一以当十.庶小民通行.物价不致于踊贵矣.

五曰行结粜俵籴之法.窃惟官籴之法.乃赈恤之义也.近年水旱相仍.民间就食.上始下赈恤之诏.近有户部侍郎韩侣题覆钦依:将境内所属州县各立社会.行结粜俵籴之法.保之于党.党之于裡.裡之于乡.倡之结也.每乡编为三户.按上上.中中.下下.上户者纳粮.中户者减半.下户者退派粮数关支.谓之俵粜.如此则敛散便民之法得以施行.而皇上可广不费之仁矣.惟责守令核切举行.其关係盖匪细矣.

六曰诏天下州郡纳免夫钱.窃惟我国初寇乱未定.悉令天下军徭丁壮集于京师.以供运馈.以壮国势.今承平日久.民各安业.合颁诏行天下州郡.每岁上纳免夫钱.每名折钱三十贯.解赴京师.以资边饷之用.庶两得其便.而民力少苏矣.

七曰置提举御前人船所.窃惟陛下自即位以来.无声色犬马之奉.所尚花石.皆山林间物.乃人之所弃者.但有司奉行之过因而致扰.有伤圣治.陛下节其浮滥.仍请作御前提举人船所.凡有用悉出内帑.差官取之.庶无扰于州郡.伏乞圣裁.

奉旨曰:「卿言深切时艰.朕心嘉悦.足见忠猷.都依拟行.」

该部知道.

西门庆听了.又看了翟管家书信.已知礼物交得明白.蔡状元见朝.又点了两淮巡盐.不日往此经过.心中不胜欢喜.一面打发夏寿回家:「报与你老爹知道.」

一面赏了来保五两银子.两瓶酒.一方肉.回房歇息.不在话下.正是:

树大招风风损树.人为名高名丧身.

有诗为证:

得失荣枯命裡该.皆因年月日时栽.胸中有志终须至.囊内无财莫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