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西门庆两番庆寿旦 苗员外一诺送歌童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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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师表方眷遇.鱼水君臣.须信从来少.宝运当千.佳辰馀五.

嵩岳诞生元老.帝遣阜安宗社.人仰雍容廊庙.愿岁岁共祝眉寿.寿比山高.

却说任医官看了脉息.依旧到厅上坐下.西门庆便开言道:「不知这病症端的何如.」

任医官道:「夫人这病.原是产后不慎调理.因此得来.目下恶路不淨.面带黄色.饮食也没些要紧.走动便觉烦劳.依学生愚见.还该谨慎保重.如今夫人两手脉息虚而不实.按之散大.这病症都只为火炎肝腑.土虚木旺.虚血妄行.若今番不治.后边一发了不的.」

说毕.西门庆道:「如今该用甚药才好.」

任医官道:「只用些清火止血的药.黄柏.知母为君.其馀再加减些.吃下看住.就好了.」

西门庆听了.就叫书童封了一两银子.送任医官做药本.任医官作谢去了.不一时.送将药来.李瓶儿屋裡煎服.不在话下.

且说西门庆送了任医官去.回来与应伯爵说话.伯爵因说:「今日早晨.李三.黄四走来.说他这宗香银子急的紧.再三央我来求哥.好歹哥看我面.接济他这一步儿罢.」

西门庆道:「既是这般急.我也只得依你了.你叫他明日来兑了去罢.」

一面让伯爵到小卷棚内.留他吃饭.伯爵因问:「李桂儿还在这裡住著哩.东京去的也该来了.」

西门庆道:「正是.我紧等著还要打发他往扬州去.敢怕也只在早晚到也.」

说毕.吃了饭.伯爵别去.到次日.西门庆衙门中回来.伯爵早已同李智.黄四坐在厅上等.见西门庆回来.都慌忙过来见了.西门庆进去换了衣服.就问月娘取出徐家讨的二百五十两银子.又添兑了二百五十两.叫陈敬济拿了.同到厅上.兑与李三.黄四.因说道:「我没银子.因应二哥再三来说.只得凑与你.~我却是就要的.」

李三道:「蒙老爹接济.怎敢迟延.如今关出这批银子.一分也不敢动.就都送了来.」

于是兑收明.千恩万谢去了.伯爵也就要去.被西门庆留下.

正坐的说话.只见平安儿进来报说:「来保东京回来了.」

伯爵道:「我昨日就说也该来了.」

不一时.来保进到厅上.与西门庆磕了头.西门庆便问:「你见翟爹麽.李桂姐事情怎样了.」

来保道:「小的亲见翟爹.翟爹见了爹的书.随即叫长班拿帖儿与朱太尉去说.小的也跟了去.朱太尉亲吩咐说:『既是太师府中分上.就该都放了.因是六黄太尉送的.难以回他.如乃未到者.俱免提.已拿到的.且监些时.他内官性儿.有头没尾.等他性儿坦些.也都从轻处就是了.』」伯爵道:「这等说.连齐香儿也免提了.造化了这小淫妇儿了.」

来保道:「就是祝爹他每.也只好打几下罢了.罪.料是没了.」

一面取出翟管家书递上.西门庆看了说道:「老孙与祝麻子.做梦也不晓的是我这裡人情.」

伯爵道:「哥.你也只当积阴骘罢了.」

来保又说:「翟爹见小的去.好不欢喜.问爹明日可与老爷去上寿.小的不好回说不去.只得答应:『敢要来也.』翟爹说:『来走走也好.我也要与你爹会一会哩.』」西门庆道:「我到也不曾打点自去.既是这等说.只得要去走遭了.」

因吩咐来保:「你辛苦了.且到后面吃些酒饭.歇息歇息.迟一两日.还要赶到扬州去哩.」

来保应诺去了.西门庆就要进去与李桂姐说知.向伯爵道:「你坐著.我就来.」

伯爵也要去寻李三.黄四.乘机说道:「我且去著.再来罢.」

一面别去.

西门庆来到月娘房裡.李桂姐已知道信了.忙走来与西门庆.月娘磕头.谢道:「难得爹娘费心.救了我这一场大祸.拿甚麽补报爹娘.」

月娘道:「你既在咱家恁一场.有些事儿.不与你处处.却为著甚麽来.」

桂姐道:「俺便赖爹娘可怜救了.只造化齐香儿那小淫妇儿.他甚相干.连他都饶了.他家赚钱赚钞.带累俺们受惊怕.俺每倒还只当替他说了个大人情.不该饶他才好.」

西门庆笑道:「真造化了这小淫妇儿了.」

说了一回.挂姐便要辞了家去.道:「我家妈还不知道这信哩.我家去说声.免得他记挂.再同妈来与爹娘磕头罢.」

西门庆道:「也罢.我不留你.你且家去说声著.」

月娘道:「桂姐.你吃了饭去.」

桂姐道:「娘.我不吃饭了.」

一面又拜辞西门庆与月娘众人.临去.西门庆说道:「事便完了.你今后.这王三官儿也少招揽他了.」

桂姐道:「爹说的是甚麽话.还招揽他哩.再要招揽他.就把身子烂化了.就是前日.也不是我招揽他.」

月娘道:「不招揽他就是了.又平白说誓怎的.」

一面叫轿子.打发桂姐去了.西门庆因告月娘说要上东京之事.月娘道:「既要去.须要早打点.省得临时促忙促急.」

西门庆道:「蟒袍锦绣.金花宝贝.上寿礼物.俱已完备.倒只是我的行李不曾整备.」

月娘道:「行李不打紧.」

西门庆说毕.就到前边看李瓶儿去了.到次日.坐在卷棚内.叫了陈敬济来.看著写了蔡御史的书.交与来保.又与了他盘缠.叫他明日起早赶往扬州去.不题.

倏忽过了数日.看看与蔡太师寿诞将近.只得择了吉日.吩咐琴童.玳安.书童.画童四个小厮跟随.各各收拾行李.月娘同玉楼.金莲众人.将各色礼物并冠带衣服应用之物.共装了二十馀扛.头一日晚夕.妻妾众人摆设酒肴和西门庆送行.吃完酒.就进月娘房裡宿歇.次日.把二十扛行李先打发出门.又发了一张通行马牌.仰经过驿递起夫马迎送.各各停当.然后进李瓶儿房裡来.看了官哥儿.与李瓶儿说道:「你好好调理.要药.叫人去问任医官讨.我不久便来家看你.」

那李瓶儿阁著泪道:「路上小心保重.」

直送出厅来.和月娘.玉楼.金莲打伙儿送了出大门.西门庆乘了凉轿.四个小厮骑了头口.望东京进发.迤逦行来.免不得朝登紫陌.夜宿邮亭.一路看了些山明水秀.相遇的无非都是各路文武官员进京庆贺寿诞.生辰扛不计其数.约行了十来日.早到东京.进了万寿城门.那时天色将晚.赶到龙德街牌楼底下.就投翟家屋裡去住歇.

那翟管家闻知西门庆到了.忙出来迎接.各叙寒暄.吃了茶.西门庆叫玳安将行李一一交盘进翟家来.翟谦交府干收了.就摆酒和西门庆洗尘.不一时.只见剔犀官桌上.摆上珍羞美味来.只好没有龙肝凤髓罢了.其馀般般俱有.便是蔡太师自家受用.也不过如此.当值的拿上酒来.翟谦先滴了天.然后与西门庆把盏.西门庆也回敬了.两人坐下.糖果按酒之物.流水也似递将上来.酒过两巡.西门庆便对翟谦道:「学生此来.单为与老太师庆寿.聊备些微礼孝顺太师.想不见却.只是学生久有一片仰高之心.欲求亲家预先禀过:但得能拜在太师门下做个干生子.便也不枉了人生一世.不知可以启口麽.」

翟谦道:「这个有何难哉.我们主人虽是朝廷大臣.却也极好奉承.今日见了这般盛礼.不惟拜做干子.定然允从.自然还要升选官爵.」

西门庆听说.不胜之喜.饮够多时.西门庆便推不吃酒了.翟管家道:「再请一杯.怎的不吃了.」

西门庆道:「明日有正经事.不敢多饮.」

再四相劝.只又吃了一杯.

翟管家赏了随从人酒食.就请西门庆到后边书房裡安歇.排下暖床绡帐.银钩锦被.香喷喷的.一班小厮扶侍西门庆脱衣上床.独宿~西门庆一生不惯.那一晚好难捱过.巴到天明.正待起身.那翟家门户重重掩著.直挨到巳牌时分.才有个人把钥匙一路开将出来.随后才是小厮拿手巾香汤进书房来.西门庆梳洗完毕.只见翟管家出来和西门庆厮见.坐下.当值的就托出一个朱红盒子来.裡边有三十来样美味.一把银壶斟上酒来吃早饭.翟谦道:「请用过早饭.学生先进府去和主翁说知.然后亲家搬礼物进来.」

西门庆道:「多劳费心.」

酒过数杯.就拿早饭来吃了.收过家活.翟管家道:「且权坐一回.学生进府去便来.」

翟谦去不多时.就忙来家.向西门庆说:「老爷正在书房梳洗.外边满朝文武官员都伺候拜夀.未得厮见哩.学生已对老爷说过了.如今先进去拜贺罢.省的住回人杂.学生先去奉候.亲家就来罢了.」

说毕去了.西门庆不胜欢喜.便教跟随人拉同翟家几个伴当.先把那二十扛金银缎匹抬到太师府前.一行人应声去了.西门庆即冠带.乘了轿来.只见乱哄哄.挨肩擦背.都是大小官员来上寿的.西门庆远远望见一个官员.也乘著轿进龙德坊来.西门庆仔细一看.却认的是故人扬州苗员外.不想那苗员外也望见西门庆.两个同下轿作揖.叙说寒温.原来这苗员外也是个财主.他身上也现做著散官之职.向来结交在蔡太师门下.那时也来上寿.恰遇了故人.当下.两个忙匆匆路次话了几句.问了寓处.分手而别.

西门庆来到太师府前.但见:堂开绿野.阁起凌烟.门前宽绰堪旋马.阀阅嵬峨好竖旗.锦绣丛中.风送到画眉声巧.金银堆裡.日映出琪树花香.左右活屏风.一个个夷光红拂.满堂死宝玩.一件件周鼎商彝.室挂明珠十二.黑夜裡何用灯油.门迎珠履三千.白日间尽皆名士.九州四海.大小官员.都来庆贺.六部尚书.三边总督.无不低头.正是:

除却万年天子贵.只有当朝宰相尊.

西门庆恭身进了大门.翟管家接著.只见中门关著不开.官员都打从角门而入.西门庆便问:「为何今日大事.却不开中门.」

翟管家道:「中门曾经官家行幸.因此人不敢走.」

西门庆和翟谦进了几重门.门上都是武官把守.一些儿也不混乱.见了翟谦.一个个都欠身问管家:「从何处来.」

翟管家答道:「舍亲打山东来拜夀老爷的.」

说罢.又走过几座门.转几个弯.无非是画栋雕樑.金张甲第.隐隐听见鼓乐之声.如在天上一般.西门庆又问道:「这裡民居隔绝.那裡来的鼓乐喧嚷.」

翟管家道:「这是老爷教的女乐.一班二十四人.都晓得天魔舞.霓裳舞.观音舞.但凡老爷早膳.中饭.夜宴.都是奏的.如今想是早膳了.」

西门庆听言未了.又鼻子裡觉得异香馥馥.乐声一发近了.翟管家道:「这裡与老爷书房相近了.脚步儿放鬆些.」

转个回廊.只见一座大厅.如宝殿仙宫.厅前仙鹤.孔雀种种珍禽.又有那琼花.昙花.佛桑花.四时不谢.开的闪闪烁烁.应接不暇.西门庆还未敢闯进.交翟管家先进去了.然后挨挨排排走到堂前.只见堂上虎皮交椅上坐一个大猩红蟒衣的.是太师了.屏风后列有二三十个美女.一个个都是宫样妆束.执巾执扇.捧拥著他.翟管家也站在一边.西门庆朝上拜了四拜.蔡太师也起身.就绒单上回了个礼.这是初相见了.落后.翟管家走近蔡太师耳边.暗暗说了几句话下来.西门庆理会的是那话了.又朝上拜四拜.蔡太师便不答礼.这四拜是认干爷.因此受了.西门庆开言便以父子称呼道:「孩儿没恁孝顺爷爷.今日华诞.特备的几件菲仪.聊表千里鹅毛之意.愿老爷寿比南山.」

蔡太师道:「这怎的生受.」

便请坐下.当值的拿了把椅子上来.西门庆朝上作了个揖道:「告坐了.」

就西边坐地吃茶.翟管家慌跑出门来.叫抬礼物的都进来.须臾.二十扛礼物摆列在阶下.揭开了凉箱盖.呈上一个礼目: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馀花素尺头共四十匹.狮蛮玉带一围.金镶奇南香带一围.玉杯犀杯各十对.赤金攒花爵杯八隻.明珠十颗.又另外黄金二百两.送上蔡太师做贽见礼.蔡太师看了礼目.又瞧见抬上二十来扛.心下十分欢喜.说了声「多谢.」

便叫翟管家收进库房去了.一面吩咐摆酒款待.西门庆因见他忙衝衝.就起身辞蔡太师.太师道:「既如此.下午早早来罢.」

西门庆又作个揖.起身出来.蔡太师送了几步.便不送了.西门庆依旧和翟管家同出府来.翟管家府内有事.也作别进去.

西门庆竟回到翟家来.脱下冠带.已整下午饭.吃了一顿.回到书房.打了个盹.恰好蔡太师差舍人邀请赴席.西门庆谢了些扇金.著先去了.即便重整冠带.又叫玳安封下许多赏封.做一拜匣盛了.跟随著四个小厮.複乘轿望太师府来.蔡太师那日满朝文武官员来庆贺的.各各请酒.自次日为始.分做三停:第一日是皇亲内相.第二日是尚书显要.衙门官员.第三日是内外大小等职.只有西门庆.一来远客.二来送了许多礼物.蔡太师到十分欢喜.因此就是正日独独请他一个.见西门庆到了.忙走出轩下相迎.西门庆再四谦逊.让:「爷爷先行.」

自家屈著背.轻轻跨入槛内.蔡太师道:「远劳驾从.又损隆仪.今日略坐.少表微忱.」

西门庆道:「孩儿戴天履地.全赖爷爷洪福.些小敬意.何足挂怀.」

两个喁喁笑语.真似父子一般.二十四个美女.一齐奏乐.府干当值的斟上酒来.蔡太师要与西门庆把盏.西门庆力辞不敢.只领的一盏.立饮而尽.随即坐了桌席.西门庆叫书童取过一隻黄金桃杯.斟上一杯.满满走到蔡太师席前.双膝跪下道:「愿爷爷千岁.」

蔡太师满面欢喜道:「孩儿起来.」

接过便饮个完.西门庆才起身.依旧坐下.那时相府华筵.珍奇万状.都不必说.西门庆直饮到黄昏时候.拿赏封赏了诸执役人.才作谢告别道:「爷爷贵冗.孩儿就此叩谢.后日不敢再来求见了.」

出了府门.仍到翟家安歇.

次日.要拜苗员外.著玳安跟寻了一日.却在皇城后李太监房中住下.玳安拿著帖子通报了.苗员外来出迎道:「学生正想个知心朋友讲讲.恰好来得凑巧.」

就留西门庆筵燕.西门庆推却不过.只得便住了.当下山肴海错不记其数.又有两个歌童.生的眉清目秀.顿开喉音.唱几套曲儿.西门庆指著玳安.琴童向苗员外说道:「这班蠢材.只会吃酒饭.怎地比的那两个.」

苗员外笑道:「只怕伏侍不的老先生.若爱时.就送上也何难.」

西门庆谦谢不敢夺人之好.饮到更深.别了苗员外.依旧来翟家歇.那几日内相府管事的.各各请酒.留连了八九日.西门庆归心如箭.便叫玳安收拾行李.翟管家苦死留住.只得又吃了一夕酒.重叙姻亲.极其眷恋.次日早起辞别.望山东而行.一路水宿风餐.不在话下.

且说月娘家中.自从西门庆往东京庆寿.姊妹每望眼巴巴.各自在屋裡做些针指.通不出来闲耍.只有潘金莲打扮的如花似玉.乔模乔样.在丫鬓伙裡.或是猜枚.或是抹牌.说也有.笑也有.狂的通没些成色.嘻嘻哈哈.也不顾人看见.只想著与陈敬济勾搭.每日只在花园雪洞内踅来踅去.指望一时凑巧.敬济也一心想著妇人.不时进来寻撞.撞见无人便调戏.亲嘴咂舌做一处.只恨人多眼多.不能尽情欢会.正是:

虽然未入巫山梦.却得时逢洛水神.

一日.吴月娘.孟玉楼.李瓶儿同一处坐地.只见玳安慌慌跑进门来.见月娘众人磕了头.报导:「爹回来了.」

月娘便问:「如今在那裡.」

玳安道:「小的一路骑头口.拿著马牌先行.因此先到家.爹这时节.也差不上二十裡远近了.」

月娘道:「你曾吃饭没有.」

玳安道:「从早上吃来.却不曾吃中饭.」

月娘便吩咐整饭伺候.一面就和六房姊妹同伙儿到厅上迎接.正是: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时燕燕忙.

妻妾每在厅上等候多时.西门庆方到门前下轿了.众妻妾一齐相迎进去.西门庆先和月娘厮见毕.然后孟玉楼.李瓶儿.潘金莲依次见了.各叙寒温.落后.书童.琴童.画童也来磕了头.自去厨下吃饭.西门庆把路上辛苦并到翟家住下.感蔡太师厚情请酒并与内相日日吃酒事情.备细说了一遍.因问李瓶儿:「孩子这几时好麽.你身子吃的任医官药.有些应验麽.我虽则往东京.一心只吊不下家裡.」

李瓶儿道:「孩子也没甚事.我身子吃药后.略觉好些.」

月娘一面收好行李及蔡太师送的下程.一面做饭与西门庆吃.到晚又设酒和西门庆接风.西门庆晚夕就在月娘房裡歇了.两个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欢爱之情.俱不必说.

次日.陈敬济和大姐也来见了.说了些店裡的帐目.应伯爵和常峙节打听的来家.都来探望.西门庆出来相见毕.两个一齐说:「哥一路辛苦.」

西门庆便把东京富丽的事情及太师管待情分.备细说了一遍.两人只顾称羡不已.当日.西门庆留二人吃了一日酒.常峙节临起身向西门庆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哥可照顾麽.」

说著.只是低了脸.半含半吐.西门庆道:「但说不妨.」

常峙节道:「实为住的房子不方便.待要寻间房子安身.却没有银子.因此要求哥周济些儿.日后少不的加些利钱送还哥.」

西门庆道:「相处中说甚利钱.只我如今忙忙的.那讨银子.且待韩伙计货船来家.自有个处.」

说罢.常峙节.应伯爵作谢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苗员外自与西门庆相会.在酒席上把两个歌童许下.不想西门庆归心如箭.不曾别的他.竟自归来.苗员外还道西门庆在京.差伴当来翟家问.才晓得西门庆家去了.苗员外自想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既许了他.怎麽失信.」

于是叫过两个歌童吩咐道:「我前日请山东西门大官人.曾把你两个许下他.我如今就要送你到他家去.你们早收拾行李.」

那两个歌童一齐跪告道:「小的每伏侍的员外多年.员外不知费尽多少心力.教的俺每这些南曲.却不留下自家欢乐.怎地到送与别人.」

说罢.扑簌簌掉下泪来.那员外也觉惨然不乐.说道:「你也说的是.咱何苦定要送人.只是:『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那孔圣人说的话怎麽违得.如今也由不得你了.待咱修书一封.差人送你去.教他好生看觑你就是了.」

两个歌童违拗不过.只得应诺起来.苗员外就叫那门管先生写著一封书信.写那相送歌童之意.又写个礼单儿.把些尺头书帕封了.差家人苗实齎书.护送两个歌童往西门庆家来.两个歌童洒泪辞谢了员外.翻身上马.迤逦同望山东大道而来.有日到了清河县.三人下马访问.一直迳到县牌坊西门庆家府裡投下.

却说西门庆自从东京到家.每日忙不迭.送礼的.请酒的.日日三朋四友.以此竟不曾到衙门裡去.那日稍闲无事.才到衙门裡升堂画卯.把那些解到的人犯.同夏提刑一一审问一番.审问了半日.公事毕.方乘了一乘凉轿.几个牢子喝道.簇拥来家.只见那苗实与两个歌童已是候的久了.就跟著西门庆的轿子.随到前厅.跪下禀说:「小的是扬州苗员外有书拜候老爹.」

随将书并礼物呈上.西门庆连忙说道:「请起来.」

一面打开副启.细细看了.见是送他歌童.心下喜之不胜.说道:「我与你员外意外相逢.不想就蒙你员外情投意合.酒后一言.就果然相赠.又不惮千里送来.你员外真可谓千金一诺矣.难得.难得.」

两个歌童从新走过.又磕了四个头.说道:「员外著小的们伏侍老爹.万求老爹青目.」

西门庆道:「你起来.我自然重用.」

一面叫摆酒饭.管待苗实并两个歌童.一面整办厚礼.绫罗细软.修书答谢员外.一面就叫两个歌童.在于书房伺候.不想.韩道国老婆王六儿.因见西门庆事忙.要时常通个信儿.没人往来.算计将他兄弟王经.才十五六岁.也生得清秀.送来伏侍西门庆.也是这日进门.西门庆一例收下.也叫在书房中伺候.

西门庆正在厅上分拨.忽伯爵走来.西门庆与他说知苗员外送歌童之事.就叫玳安裡面讨出酒菜儿来.留他坐.就叫两个歌童来唱南曲.那两个歌童走近席前.并足而立.手执檀板.唱了一套〖新水令〗「小园昨夜放江梅」果然是响遏行云.调成白雪.伯爵听了.欢喜的打跌.赞说道:「哥的大福.偏有这些妙人儿送将来.也难为这苗员外好情.」

西门庆道:「我少不得寻重礼答他.」

一面又与这歌童起了两个名:一个叫春鸿.一个叫春燕.又叫他唱了几个小词儿.二人吃一回酒.伯爵方才别去.正是:

风花弄影新莺啭.俱是筵前歌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