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秋菊含恨泄幽情 春梅寄柬谐佳会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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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如此锺情古所稀.吁嗟好事到头非.汪汪两眼西风泪.犹向阳台作雨飞.

月有阴晴与圆缺.人有悲欢与会别.拥炉细语鬼神知.空把佳期为君说.

话说潘金莲见陈敬济天明越牆过去了.心中又后悔.次日却是七月十五日.吴月娘坐轿子往地藏庵薛姑子那裡.替西门庆烧盂兰会箱库去.金莲众人都送月娘到大门首.回来.孟玉楼.孙雪娥.大姐.都往后边去了.独金莲落后.走到前厅仪门首.撞遇敬济正在李瓶儿那边楼上.寻瞭解当库衣物抱出来.金莲叫住.便向他说:「昨日我说了你几句.你如何使性儿今早就跳出来了.莫不真个和我罢了.」

敬济道:「你老人家还说哩.一夜谁睡著来.险些儿一夜不曾把我麻烦死了.你看把我脸上肉也挝的去了.」

妇人骂道:「贼短命.既不与他有首尾.贼人胆儿虚.你平白走怎的.」

敬济道:「天将明瞭.不走来.不教人看见了.谁与他有甚事来.」

金莲道:「既无此事.你今晚再来.我慢慢问你.」

敬济道:「吃你麻犯了人.一夜谁合眼儿来.等我白日裡睡一觉儿去.」

妇人道:「你不去.和你算帐.」

说毕.妇人回房去了.

敬济拿衣物往铺子裡来.做了一回买卖.归到厢房.歪在床上睡了一觉.盼望天色晚了.要往金莲那边去.不想到黄昏时分.天色一阵黑阴来.窗外簌簌下起雨来.正是:

萧萧庭院黄昏雨.点点芭蕉不住声.

这敬济见那雨下得紧.说道:「好个不做美的天.他甫能教我对证话去.今日不想又下起雨来.好闷倦人也.」

于是长等短等.那雨不住.簌簌直下到初更时分.下的房檐上流水.这小郎君等不的雨住.披著一条茜红毯子卧单在身上.那时吴月娘来家.大姐与元宵儿都在后边没出来.于是锁了房门.从西角门大雨裡走入花园.推了推角门.妇人知他今晚必来.早已分付春梅灌了秋菊几钟酒.同他在炕房裡先睡了.以此把角门虚掩.这敬济推开角门.便挨身而入.进到妇人卧房.见纱房半启.银烛高烧.桌上酒果已陈.金尊满泛.两个并肩叠股而坐.妇人便问:「你既不曾与孟三儿勾搭.这簪子怎得到你手裡.」

敬济道:「本是我昨日在花园荼縻架下拾的.若哄你.便促死促灰.」

妇人道:「既无此事.还把这簪子与你关头.我不要你的.只要把我与你的簪子.香囊.帕儿物事收好著.少了我一件儿.钱与你答话.」

两个吃酒下棋.到一更方上床安寝.颠鸾倒凤.整狂了半夜.妇人把昔日西门庆枕边风月.一旦尽付与情郎身上.

却说秋菊在那边屋裡.忽听见这边屋裡恰似有男子声音说话.更不知是那个.到天明鸡叫时分.秋菊起来溺尿.忽听那边房内开的门响.朦胧月色.雨尚未止.打窗眼看见一人.披著红卧单.从房中出去了.「恰似陈姐夫一般.原来夜夜和我娘睡.我娘自来会撇淨.乾淨暗裡养著女婿.」

次日.径走到后边厨房裡.就如此这般对小玉说.不想小玉和春梅好.又告诉春梅说:「秋菊说你娘养著陈姐夫.昨日在房裡睡了一夜.今早出去了.大姑娘和元宵又没在前边睡.」

这春梅归房一五一十对妇人说:「娘不打与这奴才几下.教他骗口张舌.葬送主子.」

金莲听了大怒.就叫秋菊到面前跪著.骂道:「教你煎熬粥儿.就把锅来打破了.你敢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我这几日没曾打你这奴才.骨朵痒了.」

于是拿棍子向他脊背上尽力狠抽了三十下.打得秋菊杀猪也似叫.身上都破了.春梅走将来说:「娘没的打他这几下儿.只好与他挝痒儿罢了.旋剥了.叫将小厮来.拿大板子尽力砍与他二三十板.看他怕不怕.汤他这几下儿.打水不深的.只像斗猴儿一般.他好小胆儿.你想他怕也怎的.做奴才.裡言不出.外言不入.都似你这般.好养出家生哨儿来了.」

秋菊道:「谁说甚麽来.」

妇人道:「还说嘴哩.贼破家害主的奴才.还说甚麽.」

几声喝的秋菊往厨下去了.正是:

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一日.八月中秋时分.金莲夜间暗约敬济赏月饮酒.和春梅同下鼇棋儿.晚夕贪睡失晓.至茶时前后还未起来.颇露圭角.不想被秋菊睃到眼裡.连忙走到后边上房.对月娘说.不想月娘才梳头.小玉正在上房门首站立.秋菊拉过他一边.告他说:「俺姐夫如此这般.昨日又在我娘房裡歇了一夜.如今还未起来哩.前日为我告你说.打了我一顿.今日真实看见.我原不赖他.请奶奶快去瞧去.」

小玉骂道:「张眼露睛奴才.又来葬送主子.俺奶奶梳头哩.还不快走哩.」

月娘便问:「他说甚麽.」

小玉不能隐讳.只说:「五娘使秋菊来请奶奶说话.」

更不说出别的事.

这月娘梳了头.轻移莲步.蓦然来到前边金莲房门首.早被春梅看见.慌的先进来.报与金莲.金莲与敬济两个还在被窝内未起.听见月娘到.两个都吃了一惊.慌做手脚不迭.连忙藏敬济在床身子裡.用一床锦被遮盖的沿沿的.教春梅放小桌儿在床上.拿过珠花来.且穿珠花.不一时.月娘到房中坐下.说:「六姐.你这咱还不见出门.只道你做甚.原来在屋裡穿珠花哩.」

一面拿在手中观看.夸道:「且是穿的好.正面芝麻花.两边槅子眼方胜儿.辕围蜂赶菊.刚凑著同心结.且是好看.到明日.你也替我穿恁条箍儿戴.」

妇人见月娘说好话儿.那心头小鹿儿才不跳了.一面令春梅:「倒茶来与大娘吃.」

少顷.月娘吃了茶.坐了回去了.说:「六姐快梳了头.后边坐.」

金莲道:「晓得.」

打发月娘出来.连忙撺掇敬济出港.往前边去了.春梅与妇人整捏两把汗.妇人说:「你大娘等閒无事再不来.今日大清早辰来做甚麽.」

春梅道:「左右是咱家这奴才嚼舌来.」

不一时.只见小玉走来.如此这般:「秋菊后边说去.说姐夫在这屋裡明睡到夜.夜睡到明.被我骂喝了他两声.他还不动.俺奶奶问我.没的说.只说五娘请奶奶说话.方才来了.你老人家只放在心裡.大人不见小人之过.只堤防著这奴才就是了.」

看官听说.虽是月娘不信秋菊说话.只恐金莲少女嫩妇没了汉子.日久一时心邪.著了道儿.恐传出去.被外人唇舌.又以爱女之故.不教大姐远出门.把李娇儿厢房挪与大姐住.教他两口儿搬进后边仪门裡来.遇著傅伙计家去.方教敬济轮番在铺子裡上宿.取衣物药材.俱同玳安儿出入.各处门户都上了锁钥.丫鬟妇女无事不许往外边去.凡事都严紧.这潘金莲与敬济两个热突突恩情都间阻了.正是:

世间好事多间阻.就裡风光不久长.

有诗为证:

几向天台访玉真.三山不见海沉沉.侯门一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潘金莲自被秋菊洩露之后.与敬济约一个多月不曾相会.金莲每日难挨.怎禁绣帏孤冷.画阁凄凉.未免害些木边之目.田下之心.脂粉懒匀.茶饭顿减.带围宽褪.恹恹瘦损.每日只是思睡.扶头不起.春梅道:「娘.你这等虚想也无用.昨日大娘留下两个姑子.我听见说今晚要宣卷.后边关的仪门早.晚夕.我推往前边马房内取草装枕头.等我到铺子裡叫他去.我好歹叫了姐夫和娘会一面.娘心下如何.」

妇人道:「我的好姐姐.你若肯可怜见.叫得他来.我恩有重报.决不有忘.」

春梅道:「娘说的是那裡话.你和我是一个人.爹又没了.你明日往前后进.我情愿跟娘去.咱两个还在一处.」

妇人道:「你有此心.可知好哩.」

到于晚夕.妇人先在后边月娘前.假託心中不自在.用了个金蝉脱壳.归到前边.月娘后边仪门老早开了.丫鬟妇人都放出来.要听尼僧宣卷.金莲央及春梅.说道:「好姐姐.你快些请他去罢.」

春梅道:「等我先把秋菊那奴才.与他几钟酒.灌醉了.倒扣他在厨房内.我方好去.」

于是筛了两大碗酒.打发秋菊吃了.扣他在厨房内.拿了个筐儿.走到前边.先撮了一筐草.就悄悄到印子铺门首.低声叫门.正值傅伙计不在铺中.往家去了.独有敬济在炕上才歪下.忽见有人叫门.声音像是春梅.连忙开门.见是他.满面笑道:「果然是小大姐.没人.请裡面坐.」

春梅走入房内.便问:「小厮们在那裡.」

敬济道:「玳安和平安.都在那边生药铺中睡哩.独我一个在此受孤凄.挨冷淡.」

春梅道:「俺娘多上覆你.说你好人儿.这几日就门边儿也不往俺那屋裡走走去.说你另有了对门主顾儿了.不稀罕俺娘儿每了.」

敬济道:「说那裡话.自从那日著了唬.惊散了.又见大娘紧门紧户.所以不敢走动.」

春梅道:「俺娘为你这几日心中好生不快.逐日无心无绪.茶饭懒吃.做事没入脚处.今日大娘留他后边听宣卷.也没去.就来了.一心只是牵挂想你.巴巴使我来.好歹教你快去哩.」

敬济道:「多感你娘称们厚情.何以报答.你略先走一步儿.我收拾了.随后就去.」

一面开橱门.取出一方白绫汗巾.一副银三事挑牙儿与他.就和春梅两个搂抱.按在炕上.且亲嘴咂舌.不胜欢谑.正是:

无缘得会莺莺面.且把红娘去解谗.

两个戏了一回.春梅先拿著草归到房来.一五一十对妇人说:「姐夫我叫了.他便来也.见我去.好不喜欢.又与了我一方汗巾.一付银挑牙儿.」

妇人便叫春梅:「你在外边看著.只怕他来.」

原来那日正值九月十二三.月色正明.陈敬济旋到生药铺.叫过来安儿来这边来.他只推月娘叫他听宣卷.径往后边去了.因前边花园门关了.打后边角门走入金莲那边.摇木瑾花为号.春梅连忙接应.引入房中.妇人迎门接著.笑駡道:「贼短命.好人儿.就不进来走走儿.」

敬济道:「我巴不得要来哩.只怕弄出是非来.带累你老人家.不好意思.」

说著.二人携手进房坐下.春梅关上角门.房中放桌儿.摆上酒肴.妇人和敬济并肩叠股而坐.春梅打横.把酒来斟.穿杯换盏.倚翠偎红.吃了一回.吃的酒浓上来.妇人娇眼乜斜.乌云半軃.取出西门庆淫器包儿.裡麵包著相思套.颤声娇.银托子.勉铃一弄儿淫器.教敬济便在灯光影下.妇人便赤身露体.仰卧在一张醉翁椅儿上.敬济亦脱的上下没条丝.又拿出春意二十四解本儿.放在灯下.照著样儿行事.妇人便叫春梅:「你在后边推著你姐夫.只怕他身子乏了.」

那春梅真个在后边推送.敬济那话插入妇人牝中.往来抽送.十分畅美.不可尽言.不想秋菊在后边厨下.睡到半夜裡起来淨手.见房门倒扣著.推不开.于是伸手出来.拨开鸟吊儿.大月亮地裡.蹑足潜踪.走到前房窗下.打窗眼裡望裡张看.见房中掌著明晃晃灯烛.三个人吃得大醉.都光赤著身子.正做得好.两个对面坐著.春梅便在身后推车.三人串作一处.但见:

一个不顾夫主名分.一个那管上下尊卑.

一个椅上逞雨意云情.一个耳畔说山盟海誓.

一个寡妇房内翻为快活道场.一个丈母根前变作污淫世界.

一个把西门庆枕边风月尽付与娇婿.一个将韩寿偷香手段悉送与情娘.

正是:

写成今世不休书.结下来生欢喜带.

秋菊看到眼裡.口中不说.心内暗道:「他们还在人前撇清要打我.今日却真实被我看见了.到明日对大娘说.莫非又说骗嘴张舌赖我不成.」

于是瞧了个不亦乐乎.依旧还往厨房中睡去了.

三个整狂到三更时分才睡.春梅未曾天明先起来.走到厨房.见厨房门开了.便问秋菊.秋菊道:「你还说哩.我尿急了.往那裡溺.我拔开鸟吊.出来院子裡溺尿来.」

春梅道:「成精奴才.屋裡放著杩子.溺不是.」

秋菊道:「我不知杩子在屋裡.」

两个后边聒噪.敬济天明起来.早往前边去了.正是:

两手劈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反闸.

那妇人便问春梅:「后边乱甚麽.」

这春梅如此这般.告说秋菊夜裡开门一节.妇人发恨要打秋菊.这秋菊早辰又走来后边.报与月娘知道.被月娘喝了一声.骂道:「贼葬弄主子的奴才.前日平空走来.轻事重报.说他主子窝藏陈姐夫在房裡.明睡到夜.夜睡到明.叫了我去.他主子正在床上放炕桌儿穿珠花儿.那得陈姐夫来.落后陈姐夫打前边来.恁一个弄主子的奴才.一个大人放在屋裡.端的是糖人儿.不拘那裡安放了.一个砂子那裡发落.莫不放在眼裡不成.传出去.知道的是你这奴才葬送主子.不知道的.只说西门庆平日要的人强多了.人死了多少时儿.老婆们一个个都弄的七颠八倒.恰似我的这孩子.也有些甚根儿不正一般.」

于是要打秋菊.唬得秋菊往前边疾走如飞.再不敢来后边说了.

妇人听见月娘喝出秋菊.不信其事.心中越发放大胆了.西门大姐听见此言.背地裡审问敬济.敬济道:「你信那汗邪了的奴才.我昨日见在铺裡上宿.几时往花园那边去来.花园门成日关著.」

大姐骂道:「贼囚根子.你别要说嘴.你若有风吹草动.到我耳朵内.惹娘说我.你就信信脱脱去了.再也休想在这屋裡了.」

敬济道:「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大娘眼见不信他.」

大姐道:「得你这般说就好了.」

正是:

谁料郎心轻似絮.那知妾意乱如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