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回 孟玉楼爱嫁李衙内 李衙内怒打玉簪儿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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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簟展湘纹浪欲生.幽怀自感梦难成.倚床剩觉添风味.开户羞将待月明.

拟倩蜂媒传密意.难将萤火照离情.遥怜织女佳期近.时看银河几曲横.

话说一日.陈敬济听见薛嫂儿说知孙雪娥之事.这陈敬济乘著这个根由.就如此这般.使薛嫂儿往西门庆家对月娘说.薛嫂只得见月娘.说:「陈姑夫在外声言发话.说不要大姐.要写状子.巡抚.巡按处告示.说老爹在日.收著他父亲寄放的许多金银箱笼细软之物.」

这月娘一来因孙雪娥被来旺儿盗财拐去.二者又是来安儿小厮走了.三者家人来兴媳妇惠秀又死了.刚打发出去.家中正七事八事.听见薛嫂儿来说此话.唬的慌了手脚.连忙雇轿子.打发大姐家去.但是大姐床奁箱厨陪嫁之物.交玳安雇人.都抬送到陈敬济家.敬济说:「这是他随身嫁我的床帐妆奁.还有我家寄放的细软金银箱笼.须索还我.」

薛嫂道:「你大丈母说来.当初丈人在时.止收下这个床奁嫁妆.并没见你别的箱笼.」

敬济又要使女元宵儿.薛嫂儿和玳安儿来对月娘说.月娘不肯把元宵与他.说:「这丫头是李娇儿房中使的.如今留著晚早看哥儿哩.」

把中秋儿打发将来.说:「原是买了伏侍大姐的.」

这敬济又不要中秋儿.两头来回只教薛嫂儿走.他娘张氏向玳安说:「哥哥.你到家拜上你大娘.你家姐儿们多.也不稀罕这个使女看守哥儿.既是与了大姐房裡好一向.你姐夫已是收用过了他.你大娘只顾留怎的.」

玳安一面到家.把此话对月娘说了.月娘无言可对.只得把元宵儿打发将来.敬济收下.满心欢喜.说道:「可怎的也打我这条道儿来.」

正是:

饶你奸似鬼.吃我洗脚水.

按下一头.单说李知县儿子李衙内.自从清明郊外看见吴月娘.孟玉楼两人一般打扮.生的俱有姿色.知是西门庆妻小.衙内有心.爱孟玉楼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模样儿风流俏丽.原来衙内丧偶.鳏居已久.一向著媒妇各处求亲.都不遂意.及见玉楼.便觉动心.但无门可入.未知嫁与不嫁.从违如何.不期雪娥缘事在官.已知是西门庆家出来的.周旋委曲.在伊父案前.将各犯用刑研审.追出赃物数目.望其来领.月娘害怕.又不使人见官.衙内失望.因此才将赃物入官.雪娥官卖.至是衙内谋之于廊吏何不韦.径使官媒婆陶妈妈来西门庆家访求亲事.许说成此门亲事.免县中打卯.还赏银五两.

这陶妈妈听了.喜欢的疾走如飞.一日到于西门庆门首.来昭正在门首立.只见陶妈妈向前道了万福.说道:「动问管家哥一声.此是西门老爹家.」

来昭道:「你是那裡来的.老爹已下世了.有甚话说.」

陶妈妈道:「累及管家进去禀声.我是本县官媒人.名唤陶妈妈.奉衙内小老爹钧语.分付说咱宅内有位奶奶要嫁人.敬来说亲.」

那来昭喝道:「你这婆子.好不近理.我家老爹没了一年有馀.止有两位奶奶守寡.并不嫁人.常言疾风暴雨.不入寡妇之门.你这媒婆.有要没紧.走来胡撞甚亲事.还不走快著.惹的后边奶奶知道.一顿好打.」

那陶妈妈笑道:「管家哥.常言官差吏差.来人不差.小老爹不使我.我敢来.嫁不嫁.起动进去禀声.我好回话去.」

来昭道:「也罢.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少待片时.等我进去.两位奶奶.一位奶奶有哥儿.一位奶奶无哥儿.不知是那一位奶奶要嫁人.」

陶妈妈道:「衙内小老爹说.清明那日郊外曾看见来.是面上有几点白麻子的那位奶奶.」

来昭听了.走到后边.如此这般告诉月娘说:「县中使了个官媒人在外面.」

倒把月娘吃了一惊.说:「我家并没半个字儿迸出.外边人怎得晓的.」

来昭道:「曾在郊外.清明那日见来.说脸上有几个白麻子儿的.」

月娘便道:「莫不孟三姐也『腊月裡罗卜.动人心』.忽剌八要往前进嫁人.正是『世间海水知深浅.惟有人心难忖量』」一面走到玉楼房中坐下.便问:「孟三娘.奴有件事儿来问你.外面有个保山媒人.说是县中小衙内.清明那日曾见你一面.说你要往前进.端的有此话麽.」

看官听说.当时没巧不成话.自古姻缘著线牵.那日郊外.孟玉楼看见衙内生的一表人物.风流博浪.两家年甲多相仿佛.又会走马拈弓弄箭.彼此两情四目都有意.已在不言之表.但未知有妻子无妻子.口中不言.心内暗度:「男子汉已死.奴身边又无所出.虽故大娘有孩儿.到明日长大了.各肉儿各疼.闪的我树倒无阴.竹篮儿打水.

又见月娘自有了孝哥儿.心肠改变.不似往时.「我不如往前进一步.寻上个叶落归根之处.还只顾傻傻的守些甚麽.到没的担阁了奴的青春年少.」

正在思慕之间.不想月娘进来说此话.正是清明郊外看见的那个人.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愧.口裡虽说:「大娘休听人胡说.奴并没此话.」

不觉把脸来飞红了.正是:

含羞对众休开口.理鬓无言只揾头.

月娘说:「此是各人心裡事.奴也管不的许多.」

一面叫来昭:「你请那保山进来.」

来昭门首唤陶妈妈.进到后边见月娘.行毕了礼数.坐下.小丫鬟倒茶吃了.月娘便问:「保山来.有甚事.」

陶妈妈便道:「小媳妇无事不登三宝殿.奉本县正宅衙内分付.说贵宅上有一位奶奶要嫁人.讲说亲事.」

月娘道:「俺家这位娘子嫁人.又没曾传出去.你家衙内怎得知道.」

陶妈妈道:「俺家衙内说来.清明那日.在郊外亲见这位娘子.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脸上有稀稀几个白麻子.便是这位奶奶.」

月娘听了.不消说就是孟三姐了.于是领陶妈妈到玉楼房中明间内坐下.

等勾多时.玉楼梳洗打扮出来.陶妈妈道了万福.说道:「就是此位奶奶.果然话不虚传.人材出众.盖世无双.堪可与俺衙内老爹做个正头娘子.」

玉楼笑道:「妈妈休得乱说.且说你衙内今年多大年纪.原娶过妻小没有.房中有人也无.姓甚名谁.有官身无官身.从实说来.休要捣谎.」

陶妈妈道:「天麽.天麽.小媳妇是本县官媒.不比外边媒人快说谎.我有一句说一句.并无虚假.俺知县老爹年五十多岁.止生了衙内老爹一人.今年属马的.三十一岁.正月二十三日辰时建生.见做国子监上舍.不久就是举人.进士.有满腹文章.弓马熟闲.诸子百家.无不通晓.没有大娘子二年光景.房内止有一个从嫁使女答应.又不出众.要寻个娘子当家.敬来宅上说此亲事.若是咱府上做这门亲事.老爹说来.门面差摇.坟茔地土钱粮.一例尽行蠲免.有人欺负.指名说来.拿到县裡.任意拶打.」

玉楼道:「你衙内有儿女没有.原籍那裡人氏.诚恐一时任满.千山万水带去.奴亲都在此处.莫不也要同他去.」

陶妈妈道:「俺衙内身边.儿花女花没有.好不单径.原籍是咱北京真定府枣强县人氏.过了黄河不上六七百里.他家中田连阡陌.骡马成群.人丁无数.走马牌楼.都是抚按明文.圣旨在上.好不赫耀吓人.如今娶娘子到家.做了正房.过后他得了官.娘子便是五花官诰.坐七香车.为命妇夫人.有何不好.」

这孟玉楼被陶妈妈一席话.说得千肯万肯.一面唤兰香放桌儿.看茶食点心与保山吃.因说:「保山.你休怪我叮咛盘问.你这媒人们说谎的极多.奴也吃人哄怕了.」

陶妈妈道:「好奶奶.只要一个比一个.清自清.浑自浑.好的带累了歹的.小媳妇并不捣谎.只依本分做媒.奶奶若肯了.写个婚帖儿与我.好回小老爹话去.」

玉楼取了一条大红段子.使玳安交铺子裡傅伙计写了生时八字.吴月娘便说:「你当初原是薛嫂儿说的媒.如今还使小厮叫将薛嫂儿来.两个同拿了贴儿去.说此亲事.才是礼.」

不多时.使玳安儿叫了薛嫂儿来.见陶妈妈道了万福.当行见当行.拿著贴儿出离西门庆家门.往县中回衙内话去.一个是这裡冰人.一个是那头保山.两张口四十八个牙.这一去管取说得月裡嫦娥寻配偶.巫山神女嫁襄王.

陶妈妈在路上问薛嫂儿:「你就是这位娘子的原媒.」

薛嫂道:「便是.」

陶妈妈问他:「原先嫁这裡.根儿是何人家的女儿.嫁这裡是女儿.是再婚.」

这薛嫂儿便一五一十.把西门庆当初从杨家娶来的话告诉一遍.因见婚贴儿上写「女命三十七岁.十一月二十七日子时生」说:「只怕衙内嫌年纪大些.怎了.他今才三十一岁.倒大六岁.」

薛嫂道:「咱拿了这婚贴儿.交个过路的先生.算看年命妨碍不妨碍.若是不对.咱瞒他几岁儿.也不算说谎.」

二人走来.再不见路过响板的先生.只见路南远远的一个卦肆.青布帐幔.挂著两行大字:「子平推贵贱.铁笔判荣枯.有人来算命.直言不容情.」

帐子底下安放一张桌子.裡面坐著个能写快算灵先生.这两个媒人向前道了万福.先生便让坐下.薛嫂道:「有个女命累先生算一算.」

向袖中拿出三分命金来.说:「不当轻视.先生权且收了.路过不曾多带钱来.」

先生道:「请说八字.」

陶妈妈递与他婚帖看.上面有八字生日年纪.先生道:「此是合婚.」

一百捏指寻纹.把运算元摇了一摇.开言说道:「这位女命今年三十七岁了.十一月廿七日子时生.甲子月.辛卯日.庚子时.理取印绶之格.女命逆行.见在丙申运中.丙合辛生.往后大有威权.执掌正堂夫人之命.四柱中虽夫星多.然是财命.益夫发福.受夫宠爱.这两年定见妨克.见过了不曾.」

薛嫂道:「已克过两位夫主了.」

先生道:「若见过.后来好了.」

薛嫂儿道:「他往后有子没有.」

先生道:「子早哩.直到四十一岁才有一子送老.一生好造化.富贵荣华无比.」

取笔批下命词四句道:

娇姿不失江梅态.三揭红罗两画眉.会看马首升腾日.脱却寅皮任意移.

薛嫂问道:「先生.如何是『会看马首升腾日.脱却寅皮任意移』.这两句俺每不懂.起动先生讲说讲说.」

先生道:「马首者.这位娘子如今嫁个属马的夫主.才是贵星.享受荣华.寅皮是克过的夫主.是属虎的.虽是宠爱.只是偏房.往后一路功名.直到六十八岁.有一子.寿终.夫妻偕老.」

两个媒人说道:「如今嫁的倒果是个属马的.只怕大了好几岁.配不来.求先生改少两岁才好.」

先生道:「既要改.就改做丁卯三十四岁罢.」

薛嫂道:「三十四岁.与属马的也合的著麽.」

先生道:「丁火庚金.火逢金炼.定成大器.正合得著.」

当下改做三十四岁.

两个拜辞了先生.出离卦肆.径到县中.门子报入.衙内便唤进陶.薛二媒人.旋磕了头.衙内便问:「那个妇人是那裡的.」

陶妈妈道:「是那边媒人.」

因把亲事说成.告诉一遍.说:「娘子人才无比的好.只争年纪大些.小媳妇不敢擅便.随衙内老爹尊意.讨了个婚贴在此.」

于是递上去.李衙内看了.上写著「三十四岁.十一月廿七日子时生」说道:「就大三两岁.也罢.」

薛嫂儿插口道:「老爹见的是.自古道.妻大两.黄金长.妻大三.黄金山.这位娘子人材出众.性格温柔.诸子百家.当家理纪.自不必说.」

衙内道:「我已见过.不必再相.只择吉日良时.行茶礼过去就是了.」

两个媒人禀说:「小媳妇几时来伺候.」

衙内道:「事不迟稽迟.你两个明日来讨话.往他家说.」

每个赏了一两银子.做脚步钱.两个媒人欢喜出门.不在话下.

这李衙内见亲事已成.喜不自胜.即唤廊吏何不韦来商议.对父亲李知县说了.令阴阳生择定四月初八日行礼.十五日准娶妇人过门.就兑出银子来.委託何不韦.小张闲买办茶红酒礼.不必细说.两个媒人次日讨了日期.往西门庆家回月娘.玉楼话.正是:

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蓝田种玉来.

四月初八日.县中备办十六盘羹果茶饼.一副金丝冠儿.一副金头面.一条玛瑙带.一副丁当七事.金镯银钏之类.两件大红宫锦袍儿.四套妆花衣服.三十两礼钱.其馀布绢绵花.共约二十馀抬.两个媒人跟随.廊吏何不韦押担.到西门庆家下了茶.

十五日.县中拨了许多快手闲汉来.搬抬孟玉楼床帐嫁妆箱笼.月娘看著.但是他房中之物.尽数都交他带去.原旧西门庆在日.把他一张八步彩漆床陪了大姐.月娘就把潘金莲房中那张螺钿床陪了他.玉楼交兰香跟他过去.留下小鸾与月娘看哥儿.月娘不肯.说:「你房中丫头.我怎好留下你的.左右哥儿有中秋儿.绣春和奶子.也勾了.」

玉楼止留下一对银回回壶与哥儿耍子.做一念儿.其馀都带过去了.到晚夕.一顶四人大轿.四对红纱灯笼.八个皂隶跟随来娶.玉楼戴著金梁冠儿.插著满头珠翠.胡珠子.身穿大红通袖袍儿.先辞拜西门庆灵位.然后拜月娘.月娘说道:「孟三姐.你好狠也.你去了.撇的奴孤另另独自一个.和谁做伴儿.」

两个携手哭了一回.然后家中大小都送出大门.媒人替他带上红罗销金盖袱.抱著金宝瓶.月娘守寡出不的门.请大姨送亲.送到知县衙裡来.满街上人看见说:「此是西门大官人第三娘子.嫁了知县相公儿子衙内.今日吉日良时娶过门.」

也有说好的.也有说歹的.说好者.当初西门大官人怎的为人做人.今日死了.止是他大娘子守寡正大.有儿子.房中搅不过这许多人来.都交各人前进.甚有张主.有那说歹的.街谈巷议.指戳说道:「西门庆家小老婆.如今也嫁人了.当初这厮在日.专一违天害理.贪财好色.奸骗人家妻女.今日死了.老婆带的东西.嫁人的嫁人.拐带的拐带.养汉的养汉.做贼的做贼.都野鸡毛儿零撏了.常言三十年远报.而今眼下就报了.」

旁人纷纷议论不题.

且说孟大姨送亲到县衙内.铺陈床帐停当.留坐酒席来家.李衙内赏薛嫂儿.陶妈妈每人五两银子.一段花红利市.打发出门.至晚.两个成亲.极尽鱼水之欢.于飞之乐.到次日.吴月娘送茶完饭.杨姑娘已死.孟大妗子.二妗子.孟大姨都送茶到县中.衙内这边下回书.请众亲戚女眷做三日.扎彩山.吃筵席.都是三院乐人妓女.动鼓乐扮演戏文.吴月娘那日亦满头珠翠.身穿大红通袖袍儿.百花裙.系蒙金带.坐大轿来衙中.进入后边院落.静俏俏无个人接应.想起当初.有西门庆在日.姊妹们那样闹热.往人家赴席来家.都来相见说话.一条板凳坐不了.如今并无一个儿了.一面扑著西门庆灵床儿.不觉一阵伤心.放声大哭.哭了一回.被丫鬟小玉劝止.正是:

平生心事无人识.只有穿窗皓月知.

这裡月娘忧闷不题.却说李衙内和玉楼两个.女貌郎才.如鱼如水.正合著油瓶盖.每日燕尔新婚.在房中厮守.一步不离.端详玉楼容貌.越看越爱.又见带了两个从嫁丫鬟.一个兰香.年十八岁.会弹唱.一个小鸾.年十五岁.俱有颜色.心中欢喜没入脚处.有诗为证:

堪夸女貌与郎才.天合姻缘礼所该.

十二巫山云雨会.两情愿保百年偕.

原来衙内房中.先头娘子丢了一个大丫头.约三十年纪.名唤玉簪儿.专一搽胭抹粉.作怪成精.头上打著盘头揸髻.用手贴苫盖.周围勒销金箍儿.假充作䯼髻.身上穿一套怪绿乔红的裙袄.脚上穿著双拨船样四个眼的剪绒鞋.约长尺二.在人根前.轻身浪颡.做势拿班.衙内未娶玉楼时.他便逐日顿羹顿饭.殷勤伏侍.不说强说.不笑强笑.何等精神.自从娶过玉楼来.见衙内和他如胶似漆.把他不去揪采.这丫头就使性儿起来.一日.衙内在书房中看书.这玉簪儿在厨下顿了一盏好果仁炮茶.双手用盘儿托来书房裡.笑嘻嘻掀开帘儿.送与衙内.不想衙内看了一回书.搭伏定书桌就睡著了.这玉簪儿叫道:「爹.谁似奴疼你.顿了这盏好茶儿与你吃.你家那新娶的娘子.还在被窝裡睡得好觉儿.怎不交他那小大姐送盏茶来与你吃.」

因见衙内打盹.在眼前只顾叫不应.说道:「老花子.你黑夜做夜作使乏了也怎的.大白日裡盹磕睡.起来吃茶.」

叫衙内醒了.看见是他.喝道:「怪碜奴才.把茶放下.与我过一边去.」

这玉簪儿满脸羞红.使性子把茶丢在桌上.出来说道:「好不识人敬重.奴好意用心.大清早辰送盏茶儿来你吃.倒吆喝我起来.常言:『丑是家中宝.可喜惹烦恼』.我丑.你当初瞎了眼.谁交你要我来.」

被衙内听见.赶上尺力踢了两靴脚.这玉簪儿登时把那付奴脸膀的有房梁高.也不搽脸了.也不顿茶了.赶著玉楼.也不叫娘.只你也我也.无人处.一屁股就在玉楼床上坐下.玉楼亦不去理他.他背地又压伏兰香.小鸾说:「你休赶著我叫姐.只叫姨娘.我与你娘系大小之分.」

又说:「你只背地叫罢.休对著你爹叫.你每日跟随我行.用心做活.你若不听我说.老娘拿煤锹子请你.」

后来几次见衙内不理他.他就撒懒起来.睡到日头半天还不起来.饭儿也不做.地儿也不扫.玉楼分付兰香.小鸾:「你休靠玉簪儿了.你二人自去厨下做饭.打发你爹吃罢.」

这玉簪又气不愤.使性谤气.牵家打伙.在厨房内打小鸾.骂兰香:「贼小奴才.小淫妇儿.碓磨也有个先来后到.先有你娘来.先有我来.都是你娘儿们占了罢.不献这个勤儿也罢了.当原先俺死的那个娘也没曾失口叫我声玉簪儿.你进门几日.就题名道姓叫我.我是你手裡使的人也怎的.你未来时.我和俺爹同床共枕.那一日不睡到斋时才起来.和我两个如糖拌蜜.如蜜搅酥油一般打热.房中事.那些儿不打我手裡过.自从你来了.把我蜜罐儿也打碎了.把我姻缘也拆散开了.一撵撵到我明间.冷清清支板凳打官铺.再不得尝著俺爹那件东西儿如今甚麽滋味了.我这气苦也没处声诉.你当初在西门庆家.也曾做第三个小老婆来.你小名儿叫玉楼.敢说老娘不知道.你来在俺家.你识我见.大家脓著些罢了.会那等乔张致.呼张唤李.谁是你买到的.属你管辖.」

不知玉楼在房听见.气的发昏.又不好声言对衙内说.

一日热天.也是合当有事.晚夕衙内分付他厨下热水.拿浴盆来房中.要和玉楼洗澡.玉楼便说:「你交兰香热水罢.休要使他.」

衙内不从.说道:「我偏使他.休要惯了这奴才.」

玉簪儿见衙内要水.和妇人共浴兰汤.效鱼水之欢.心中正没好气.拿浴盆进房.往地下只一墩.用大锅浇上一锅滚水.只中喃喃呐呐说道:「也没见这娘淫妇.刁鑽古怪.禁害老娘.无故也只是个浪精屄.没三日不拿水洗.像我与俺主子睡.成月也不见点水儿.也不见展污了甚麽佛眼儿.偏这淫妇会.两番三次刁蹬老娘.」

直骂出房门来.玉楼听见.也不言语.衙内听了此言.心中大怒.澡也洗不成.精脊樑趿著鞋.向床头取拐子.就要走出来.妇人拦阻住.说道:「随他骂罢.你好惹气.只怕热身子出去.风试著你.倒值了多的.」

衙内那裡按纳得住.说道:「你休管.这奴才无礼.」

向前一把手采住他头髮.拖踏在地下.轮起拐子.雨点打将下来.饶玉楼在旁劝著.也打了二三十下在身.打的这丫头急了.跪在地下告说:「爹.你休打我.我想爹也看不上我在家裡了.情愿卖了我罢.」

衙内听了.亦发恼怒起来.又狠了几下.玉楼劝道:「他既要出去.你不消打.倒没得气了你.」

衙内随令伴当即时叫将陶妈妈来.把玉簪儿领出去.便卖银子来交.不在话下.正是:

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有诗为证:

百禽啼后人皆喜.惟有鸦鸣事若何.见者多言闻者唾.只为人前口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