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 玳安儿窃玉成婚 吴典恩负心被辱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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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寺废僧居少.桥滩客过稀.家贫奴负主.官懦吏相欺.

水浅鱼难住.林稀鸟不栖.人情皆若此.徒堪悲複凄.

话说孙雪娥在洒家店为娼.不题.却说吴月娘.自从大姐死了.告了陈敬济一状.大家人来昭也死了.他妻子一丈青带著小铁棍儿.也嫁人去了.来兴儿看守门户.房中绣春.与了王姑子做徒弟.出家去了.那来兴儿自从他媳妇惠秀死了.一向没有妻室.奶子如意儿.要便引著孝哥儿在他屋裡顽耍.吃东西.来兴儿又打酒和奶子吃.两个嘲勾来去.就刮剌上了.非止一日.但来前边.归入后边就脸红.月娘察知其事.骂了一顿.家丑不可外扬.与了他一套衣裳.四根簪子.拣了个好日子.就与来兴儿完房.做了媳妇了.白日上灶看哥儿.后边扶持.到夜间往前边他屋裡睡去.

一日.八月十五日.月娘生日.有吴大妗.二妗子.并三个姑子.都来与月娘做生日.在后边堂屋裡吃酒.晚夕.都在孟玉楼住的厢房内听宣卷.到二更时分.中秋儿便在后边灶上看茶.由著月娘叫.都不应.月娘亲自走到上房裡.只见玳安儿正按著小玉在炕上干得好.看见月娘推门进来.慌的凑手脚不迭.月娘便一声儿也没言语.只说得一声:「臭肉儿.不在后边看茶去.且在这裡做甚麽哩.」

那小玉道:「我叫中秋儿灶上顿茶哩.」

低著头.往后边去了.玳安便走出仪门.往前边来.

过了两日.大妗子.二妗子.三个女僧都家去了.这月娘把来兴儿房腾出收拾了.与玳安住.却教来兴儿搬到来昭屋裡.看守大门去了.替玳安做了两床铺盖.一身装新衣服.盔了一顶新网新帽.做了双新靴袜.又替小玉编了一顶鬏髻.与了他几件金银首饰.四根金头银脚簪.环坠戒指之类.两套段绢衣服.择日就配与玳安儿做了媳妇.白日裡还进来在房中答应.只晚夕临关仪门时便出去和玳安歇去.这丫头拣好东好西.甚麽不拿出来和玳安吃.这月娘当看见只推不看见.常言道:「溺爱者不明.贪得者无厌」「羊酒不均.驷马奔镇」「处家不正.奴婢抱怨」却说平安儿见月娘把小玉配与玳安.衣服穿戴胜似别人.他比玳安倒大两岁.今年二十二岁.倒不与他妻室.一日在假当铺.看见傅伙计当了人家一副金头面.一柄镀金钩子.当了三十两银子.那家只把银子使了一个月.加了利钱就来赎讨.傅伙计同玳安寻取来.放在铺子大橱柜裡.不提防这平安儿见财起心.就连匣儿偷了.走去南瓦子裡武长脚家.有两个私窠子.一个叫薛存儿.一个叫伴儿.在那裡歇了两夜.忘八见他使钱儿猛大.匣子蹙著金头面.撅著银挺子打酒买东西.报与土番.就把他截在屋裡.打了两个耳刮子就拿了.

也是合当有事.不想吴典恩新升巡简.骑著马.头裡打著一对板子.正从街上过来.看见.问:「拴的甚麽人.」

土番跪下禀说:「如此这般.拐带出来瓦子裡宿娼.拿金银头面行使.小的可疑.拿了.」

吴典恩分付:「与我带来审问.」

一面拿到巡简厅儿内.吴典恩坐下.两边弓皂排列.土番拴平安儿到根前.认的是吴典恩当初是他家伙计:「已定见了我就放的.」

开口就说:「小的是西门庆家平安儿.」

吴典恩说:「你既是他家人.拿这金东西在这坊子裡做甚麽.」

平安道:「小的大娘借与亲戚家头面戴.使小的敢去.来晚了.城门闭了.小的投在坊子.权借宿一夜.不料被土番拿了.」

吴典恩骂道:「你这奴才.胡说.你家这般头面多.金银广.教你这奴才把头面拿出来老婆家歇宿行使.想必是你偷盗出来的.趁早说来.免我动刑.」

平安道:「委的亲戚家借去头面.家中大娘使我讨去来.并不敢说谎.」

吴典恩大怒.骂道:「此奴才真贼.不打如何肯认.」

喝令左右:「与我拿夹棍夹这奴才.」

一面套上夹棍.夹的小厮犹如杀猪叫.叫道:「爷休夹小的.等小的实说了罢.」

吴典恩道:「你只实说.我就不夹你.」

平安儿道:「小的偷的假当铺当的人家一副金头面.一柄镀金银子.」

吴典恩问道:「你因甚麽偷出来.」

平安道:「小的今年二十二岁.大娘许了替小的娶媳妇儿.不替小的娶.家中使的玳安儿小厮才二十岁.倒把房裡丫头配与他.完了房.小的因此不愤.才偷出假当铺这头面走了.」

吴典恩道:「想必是这玳安儿小厮与吴氏有奸.才先把丫头与他配了.你只实说.没你的事.我便饶了你.」

平安儿道:「小的不知道.」

吴典恩道:「你不实说.与我拶起来.」

左右套上拶子.慌的平安儿没口子说道:「爷休拶小的.等小的说就是了.」

吴典恩道:「可又来.你只说了.须没你的事.」

一面放了拶子.那平安说:「委的俺大娘与玳安儿有奸.先要了小玉丫头.俺大娘看见了.就没言语.倒与了他许多衣服首饰东西.配与他完房.」

这吴典恩一面令吏典上来.抄了他口词.取了供状.把平安监在巡简司.等著出牌.提吴氏.玳安.小玉来.审问这件事.

那日.却说解当铺橱柜裡不见了头面.把傅伙计唬慌了.问玳安.玳安说:「我在生药铺子裡吃饭.我不知道.」

傅伙计道:「我把头面匣子放在橱裡.如何不见了.」

一地裡寻平安儿寻不著.急的傅伙计插香赌誓.那家子讨头面.傅伙计只推还没寻出来哩.那人走了几遍.见没有头面.只顾在门前嚷闹.说:「我当了一个月.本利不少你的.你如何不与我.头面.钩子值七八十两银子.」

傅伙计见平安儿一夜不来家.就知是他偷出去了.四下使人找寻不著.那讨头面主儿又在门首嚷乱.对月娘说.赔他五十两银子.那人还不肯.说:「我头面值六十两.钩子连宝石珠子镶嵌共值十两.该赔七十两银子.」

傅伙计又添了他十两.还不肯.定要与傅伙计合口.正闹时.有人来报说:「你家平安儿偷了头面.在南瓦子养老婆.被吴巡简拿在监裡.还不教人快认赃去.」

这吴月娘听见吴典恩做巡简.「是咱家旧伙计.」

一面请吴大舅来商议.连忙写了领状.第二日教傅伙计领赃去.有了原物在.省得两家领.

傅伙计拿状子到巡简司.实承望吴典恩看旧时分上.领得头面出来.不想反被吴典恩老狗奴才尽力骂了顿.叫皂隶拉倒要打.褪去衣裳.把屁脱脱了半日.饶放起来.说道:「你家小厮在这裡供出吴氏与玳安许多姦情来.我这裡申过府县.还要行牌提取吴氏来对证.你这老狗骨头.还敢来领赃.」

倒吃他千奴才.万老狗.骂将出来.唬的往家中走不迭.来家不敢隐讳.如此这般.对月娘说了.月娘不听便罢了.听了.正是「分开八块顶梁骨.倾下半桶冰雪来」慌的手脚麻木.又见那讨头面人.在门前大嚷大闹.说道:「你家不见了我头面.又不与我原物.又不赔我银子.只反哄著我两头来回走.今日哄我去领赃.明日等领头面.端的领的在那裡.这等不合理.」

那傅伙计赔下情.将好言央及安抚他:「略从容两日.就有头面来了.若无原物.加倍赔你.」

那人说:「等我回声当家的去.」

说毕去了.

这吴月娘忧上加忧.眉头不展.使小厮请吴大舅来商议.教他寻人情对吴典恩说.掩下这桩事罢.吴大舅说:「只怕他不受人情.要些贿赂打点他.」

月娘道:「他当初这官.还是咱家照顾他的.还借咱家一百两银子.文书俺爹也没收他的.今日反恩将仇报起来.」

吴大舅说:「姐姐.说不的那话了.从来忘恩背义.才一个儿也怎的.」

吴月娘道:「累及哥哥.上紧寻个路儿.宁可送他几十两银子罢.领出头面来还了人家.省得合口费舌.」

打发吴大舅吃了饭去了.

月娘送哥哥到大门首.也是合当事情凑巧.只见薛嫂儿提著花箱儿.领著一个小丫头过来.月娘叫住.便问:「老薛.你往那裡去.怎的一向不来走走.」

薛嫂道:「你老人家到且说的好.这两日好不忙哩.偏有许多头绪儿.咱家小奶奶那裡.使牢子大官儿.叫了好几遍.还不得空儿去哩.」

月娘道:「你看妈妈了撒风.他又做起俺小奶奶来了.」

薛嫂道:.如今不做小奶奶.倒做了大奶奶了.」

月娘道:「他怎的倒大奶奶.」

薛嫂道:「你老人家还不知道.他好小造化儿.自从生了哥儿.大奶奶死了.守备老爷就把他扶了正房.做了封赠娘子.正经二奶奶孙氏不如他.手下买了两个奶子.四个丫头扶侍.又是两个房裡得宠学唱的姐儿.都是老爷收用过的.要打时就打.老爷敢做主儿.自恁还恐怕气了他.那日不知因甚麽.把雪娥娘子打了一顿.把头髮都撏了.半夜叫我去领出来.卖了八两银子.今日我还睡哩.又使牢子叫了我两遍.教我快往宅裡去.问我要两副大翠重云子钿儿.又要一副九凤钿儿.先与了我五两银子.银子不知使的那裡去了.还没送与他生活去哩.这一见了我.还不知怎生骂我哩.」

月娘道:「你到后边.等我瞧瞧怎样翠钿儿.」

一面让薛嫂到后边坐下.薛嫂打开花箱.取出与吴月娘看.只见做的好样儿.金翠掩映.背面贴金.那个钿儿.每个凤口内衔著一挂宝珠牌儿.十分奇巧.薛嫂道:「只这副钿儿.做著本钱三两五钱银子.那副重云子的.只一两五钱银子.还没寻他的钱.」

正说著.只见玳安走来.对月娘说:「讨头面的又在前边嚷哩.说等不的领赃.领到几时.若明日没头面.要和傅二叔打了.到个去处理会哩.傅二叔心裡不好.往家去了.那人嚷了回去了.」

薛嫂问:「是甚麽勾当.」

月娘便长吁了一口气.如此这般.告诉薛嫂说:「平安儿奴才.偷去印子铺人家当的一副金头面.一副镀金钩子.走在城外坊子裡养老婆.被吴巡简拿住.监在监裡.人家来讨头面没有.在门前嚷闹.吴巡简又勒掯刁难.不容俺家领赃.又要打将伙计来要钱.白寻不出个头脑来.死了汉子.败落一齐来.就这等被人欺负.好苦也.」

说著那眼中泪纷纷落将下来.

薛嫂道:「好奶奶.放著路儿不会寻.咱家小奶奶.你这裡写个贴儿.等我对他说声.教老爷差人分付巡简司.莫说一副头面.就十副头面也讨去了.」

月娘道:「周守备.他是武职官.怎管的著那巡简司.」

薛嫂道:「奶奶.你还不知道.如今周爷.朝廷新与他的敕书.好不管的事情宽广.地方河道.军马钱粮.都在他手裡打卯递手本.又河东水西.捉拿强盗贼情.正在他手裡.」

月娘听了.便道:「既然管著.老薛就累你.多上覆庞大姐说声.一客不烦二主.教他在周爷面前美言一句儿.问巡简司讨出头面来.我破五两银子谢你.」

薛嫂道:「好奶奶.钱恁中使.我见你老人家刚才悽惶.我到下意不去.你教人写了帖儿.等我到府裡和小奶奶说.成了.随你老人家.不成.我还来回你老人家话.」

这吴月娘一面叫小玉摆茶与薛嫂吃.薛嫂儿道:「不吃罢.你只教大官儿写了贴儿来.你不知我一身的事哩.」

月娘道:「你也出来这半日了.吃了点心儿去.」

小玉即便放卓儿.摆上茶食来.月娘陪他吃茶.薛嫂儿递与丫头两个点心吃.月娘问丫头几岁了.薛嫂道:「今年十二岁了.」

不一时.玳安前边写了说贴儿.薛嫂儿吃了茶.放在袖内.作辞月娘.提著花箱出门.径到守备府中.

春梅还在暖床上睡著没起来哩.只见大丫鬟月桂进来说:「老薛来了.」

春梅便叫小丫头翠花.把裡面窗寮开了.日色照的纱窗十分明亮.薛嫂进来说道:「奶奶.这咱还未起来.」

放下花箱.便磕下头去.春梅道:「不当家化化的.磕甚麽头.」

说道:「我心裡不自在.今日起来的迟些.」

问道:「你做的翠云子和九凤钿儿拿了来不曾.」

薛嫂道:「奶奶.这两副钿儿.好不费手.昨日晚夕我才打翠花铺裡讨将来.今日要送来.不想奶奶又使了牢子去.」

一面取出来.与春梅过目.春梅还嫌翠云子做的不十分现撇.还放在纸匣儿内.交与月桂收了.看茶与薛嫂儿吃.薛嫂便叫小丫鬟进来.「与奶奶磕头.」

春梅问:「是那裡的.」

薛嫂儿道:「二奶奶和我说了好几遍.说荷花只做的饭.教我替他寻个小孩儿.学做些针指.我替他领了这个孩子来了.到是乡里人家女孩儿.今年才十二岁.正是养材儿.」

春梅道:「你亦发替他寻个城裡孩子.还伶便些.这乡里孩子.晓的甚麽.」

因问:「这丫头要多少银子.」

薛嫂儿道:「要不多.只四两银子.他老子要投军使.」

春梅叫海棠:「你领到二娘房裡去.明日兑银子与他罢.」

又叫月桂:「大壶内有金华酒.筛来与薛嫂儿烫寒.再有甚点心.拿一盒子与他吃.省得他又说.大清早辰拿寡酒灌他.」

薛嫂道:「桂姐.且不要筛上来.等我和奶奶说了话著.刚才也吃了些甚麽来了.」

春梅道:「你对我说.在谁家.吃甚来.」

薛嫂道:「刚才大娘那头.留我吃了些甚麽来了.如此这般.望著我好不哭哩.说平安儿小厮.偷了印子铺内人家当的金头面.还有一把镀金钩子.在外面养老婆.吃番子拿在巡简司拶打.这裡人家又要头面嚷乱.那吴巡简旧日是咱那裡伙计.有爹在日.照顾他的官.今日一旦反面无恩.夹打小厮.攀扯人.又不容这裡领赃.要钱.才把傅伙计打骂将来.唬的伙计不好了.躲的往家去了.央我来.多多上覆你老人家.可怜见.举眼儿无亲的.教你替他对老爷说声.领出头面来.交付与人家去了.大娘亲来拜谢你老人家.」

春梅问道:「有个贴儿没有.不打紧.你爷出巡去了.怕不的今晚来家.等我对你爷说.」

薛嫂儿道:「他有说贴儿在此.」

向袖中取出.春梅看了.顺手就放在窗户台上.

不一时.託盘内拿上四样嗄饭菜蔬.月桂拿大银钟.满满斟了一钟.流沿儿递与薛嫂.薛嫂道:「我的奶奶.我怎捱的这大行货子.」

春梅笑道:「比你家老头子那大货差些儿.那个你倒捱了.这个你倒捱不的.好歹与我捱了.要不吃.月桂.你与我捏著鼻子灌他.」

薛嫂道:「你且拿了点心.与我打个底儿著.」

春梅道:「老妈子.单管说谎.你才说吃了来.这回又说没打底儿.」

薛嫂道:「吃了他两个茶食.这咱还有哩.」

月桂道:「薛妈妈.你且吃了这大钟酒.我拿点心与你吃.俺奶奶怪我没用.要打我哩.」

这薛嫂没奈何.只得灌了一钟.觉心头小鹿儿劈劈跳起来.那春梅努个嘴儿.又叫海棠斟满一钟教他吃.薛嫂推过一边说:「我的那娘.我却一点儿也吃不的了.」

海棠道:「你老人家捱一月桂姐一下子.不捱我一下子.奶奶要打我.」

那薛嫂儿慌的直撅儿跪在地下.春梅道:「也罢.你拿过那饼与他吃了.教他好吃酒.」

月桂道:「薛妈妈.谁似我恁疼你.留下恁好玫瑰馅饼儿与你吃.」

就拿过一大盘子顶皮酥玫瑰饼儿来.那薛嫂儿只吃了一个.别的春梅都教他袖在袖子裡:「到家稍与你家老王八吃.」

薛嫂儿吃了酒.盖著脸儿.把一盘子火薰肉.醃腊鹅.都用草纸包裹.塞在袖内.海棠使气白赖.又灌了半钟酒.见他呕吐上来.才收过傢伙.不要他吃了.春梅分付:「明日来讨话说.兑丫头银子与你.」

临出门.春梅又分付:「妈妈.你休推聋装哑.那翠云子做的不好.明日另带两副好的我瞧.」

薛嫂道:「我知道.奶奶叫个大姐送我送.看狗咬了我腿.」

春梅笑道:「俺家狗都有眼.只咬到骨秃根前就住了.」

一面使兰花送出角门来.

话休饶舌.周守备至日落时分.出巡来家.进入后厅.左右丫鬟接了冠服.进房见了春梅.小衙内.心中欢喜.坐下.月桂.海棠拿茶吃了.将出巡之事告诉一遍.不一时.放桌儿摆饭.饭罢.掌上烛.安排杯酌饮酒.因问:「前边没甚事.」

春梅一面取过薛嫂拿的贴儿来.与守备看.说吴月娘那边.如此这般.「小厮平安儿偷了头面.被吴巡简拿住监禁.不容领赃.只拷打小厮.攀扯诬赖吴氏姦情.索要银两.呈详府县」等事.守备看了说:「此事正是我衙门裡事.如何呈详府县.吴巡简那厮这等可恶.我明日出牌.连他都提来发落.」

又说:「我闻得吴巡简是他门下伙计.只因往东京与蔡太题进礼.带挈他做了这个官.如何倒要诬害他家.」

春梅道:「正是这等说.你替他明日处处罢.」

一宿晚景题过.

次日.旋教吴月娘家补了一纸状.当厅出了大花栏批文.用一个封套装了.上批:「山东守御府为失盗事.仰巡简司官连人赃解缴.右差虞侯张胜.李安.准此.」

当下二人领出公文来.先到吴月娘家.月娘管待了酒饭.每人与了一两银子鞋脚钱.傅伙计家中睡倒了.吴二舅跟随到巡简司.吴巡简见平安监了两日.不见西门庆家中人来打点.正教吏典做文书.申呈府县.只见守御府中两个公人到了.拿出批文来与他.见封套上朱红笔标著:「仰巡简司官连人解缴」拆开.见裡面吴氏状子.唬慌了.反赔下情.与李安.张胜每人二两银子.随即做文书解人上去.到于守备府前.伺候半日.待的守备升厅.两边军牢排下.然后带进入去.这吴巡简把文书呈递上去.守备看了一遍.说:「此是我衙门裡事.如何不申解前来.只顾延捱监滞.显有情弊.」

那吴巡简禀道:「小官才待做文书申呈老爷案下.不料老爷钧批到了.」

守备喝道:「你这狗官可恶.多大官职.这等欺玩法度.抗违上司.我钦奉朝廷敕命.保障地方.巡捕盗贼.提督军务.兼管河道.职掌开载已明.你如何拿了这件.不行申解.妄用刑杖拷打犯人.诬攀无辜.显有情弊.」

那吴巡简听了.摘去冠帽.在阶前只顾磕头.守备道:「本当参治你这狗官.且饶你这遭.下次再若有犯.定行参究.」

一面把平安提到厅上.说道:「你这奴才.偷盗了财物.还肆言谤主.人家都是你恁般.也不敢使奴才了.」

喝左右:「与我打三十大棍.放了.将赃物封贮.教本家人来领去.」

一面唤进吴二舅来.递了领状.守备这裡还差张胜拿贴儿同送到西门庆家.见了分上.吴月娘打发张胜酒饭.又与了一两银子.走来府裡.回了守备.春梅话.

那吴巡简干拿了平安儿一场.倒折了好几两银子.月娘还了那人家头面.钩子儿.是他原物.一声儿没言语去了.傅伙计到家.伤寒病睡倒了.只七日光景.调治不好.呜呼哀哉死了.月娘见这等合气.把印子铺只是收本钱赎讨.再不解当出银子去了.止是教吴二舅同玳安.在门首生药铺子日逐转得来.家中盘缠.此事表过不题.

一日.吴月娘叫将薛嫂儿来.与了三两银子.薛嫂道:「不要罢.传的府裡奶奶怪我.」

月娘道:「天不使空人.多有累你.我见他不题出来就是了.」

于是买下四盘下饭.宰了一口鲜猪.一坛南酒.一匹紵丝尺头.薛嫂押著来守备府中.致谢春梅.玳安穿著青绢褶儿.拿著礼贴儿.薛嫂领著径到后堂.春梅出来.戴著金梁冠儿.上穿绣袄.下著锦裙.左右丫鬟养娘侍奉.玳安扒到地下磕头.春梅分付:「放桌儿.摆茶食与玳安吃.」

说道:「没甚事.你奶奶免了罢.如何又费心送这许多礼来.你周爷已定不肯受.」

玳安道:「家奶奶说.前日平安儿这场事.多有累周爷.周奶奶费心.没甚麽.些少微礼儿.与爷.奶奶赏人罢了.」

春梅道:「如何好受的.」

薛嫂道:「你老人家若不受.惹那头又怪我.」

春梅一面又请进守备来计较了.止受了猪酒下饭.把尺头带回将来了.与了玳安一方手帕.三钱银子.抬盒人二钱.春梅因问:「你几时笼起头去.包了网巾.几时和小玉完房来.」

玳安道:「是八月内来.」

春梅道:「到家多顶上你奶奶.多谢了重礼.待要请你奶奶来坐坐.你周爷早晚又出巡去.我到过年正月裡.哥儿生日.我往家裡来走走.」

玳安道:「你老人家若去.小的到家对俺奶奶说.到那日来接奶奶.」

说毕.打发玳安出门.薛嫂便向玳安说:「大官儿.你先去罢.奶奶还要与我说话哩.」

那玳安儿押盒担回家.见了月娘说:「如此这般.春梅姐让到后边.管待茶食吃.问了回哥儿好.家中长短.与了我一方手帕.三钱银子.抬盒人二钱银子.多顶上奶奶.多谢重礼.都不受来.被薛嫂儿和我再三说了.才受了下饭猪酒.抬回尺头.要不是请奶奶过去坐坐.一两日周爷出巡去.他只到过年正月孝哥生日.要来家裡走走.」

又告说:「他住著五间正房.穿著锦裙绣袄.戴著金梁冠儿.出落的越发胖大了.手下好少丫头.奶子侍奉.月娘问:「他其实说明年往咱家来.」

玳安儿道:「委实对我说来.」

月娘道:「到那日.咱这边使人接他去.」

因问:「薛嫂怎的还不来.」

玳安道:「我出门.他还坐著说话.教我先来了.」

自此两家交往不绝.正是: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有诗为证:

得失荣枯命裡该.皆因年月日时栽.胸中有志应须至.蠹裡无财莫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