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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燕来邹大人殒身的消息并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大概有些人就是只有生前显赫的命,一辈子不管怎么钻营,等有一天他死了,就谁也不记得他了。
这个消息还是由翠屏鸟传到了施无端手上的时候,得到了他昔日宿敌一个眼神的停驻。
“哦,邹燕来死了?”施无端是这么说的,翠屏鸟飞进来的时候打翻了他桌子上的一碗水,把它坐在桌边的主人泼了一袖子的凉水,此刻正扑腾着梳毛——自从兔子死了以后,它半死不活地沉寂了很久,却在看见了白离回来的刹那就活了过来,仿佛它也知道这个以前一直让它恐惧的人,就是那陪了它无数个日月的小伙伴一样。
孟忠勇和李四娘正坐在一边,等着聆听他的高论,谁知施无端好像忘了这码事,专心致志地擦起了自己滴水的袖子。
孟忠勇驰骋疆场十几年间,早就不是当初蹲在院子里,偷偷分少年施无端一碗面汤的莽撞青年了,英俊的眉眼间自然而然便带出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意,虽然依然骂骂咧咧不拘小节,却已经变成了一个危险而锐利的男人,不再像个单纯的大型动物了。
施无端行踪诡秘,这几年来越发与他们聚少离多,然而尽管如此,孟忠勇每次一见到他这幅放个屁也要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模样,便觉得蛋疼不已。
好在李四娘在,他不大敢出口成脏,只得装作人模狗样地问道:“你方才说邹燕来死了,怎么样呢?”
“很好。”施无端顺着他的话茬接道,“邹燕来一死,颜甄如断一臂,密宗高手在战场上便折损大半,我觉得这件事不错,可以下一碗面来庆祝。”
李四娘皱皱眉,这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怎么,你觉得那皇帝要出尔反尔,起复颜甄?”
“那也没什么,皇上嘛,自然是金口玉言,说话不算的。”施无端顿了顿,垂下眼,将袖口挽起来,说道,“就算他不打算起复颜甄,我也已经给大哥发了信去,时局所迫,他会不得不起复。”
孟忠勇问道:“皇帝起复谁,有那么重要么?”
施无端的嘴角慢慢地牵扯出一个冷笑,缓声道:“不起复颜甄,我又要那什么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他站起来,在窗口负手而立,望向满院灼灼盛开的夏花,心里忽然展开一幅别人决计看不到、也想象不到的大图,像是从星星的高度俯瞰人间城池一样,所有的驿站、官道、城墙全都在里面,条分缕析。
当他还是个沉默的少年的时候,便这样暗暗对自己发过誓,总有一天,要让教宗专权的时代在自己手里终结,到时候所有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活法,每一个寒门出身、或者早年坎坷之人,也能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万万人之上。
那些教宗中取巧弄左之术,会被现在疯狂地崇拜着它们的人们所忘却,习文者安邦,习武者定国,他们会在一起使这块土地变得更肥沃,让生活在上面的人们过上更好的日子。
总有一天,这浩浩天下,会变成这样。
从第一封上书开始,种子已经埋下了。
施无端心里想道,便让我,将它推得更远一些。
这些话不能说出口,因为还有夏端方,还有所有那些红巾军中和所有将士们一同奋战在第一线的修道骑兵们,这是一件千秋百代层层积累才能完成的任务,施无端伸手按住窗棂,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不急。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站在一棵大树下的人——白离。他知道施无端正在与李四娘和孟忠勇商谈他们的正事,所以并不来打扰,只是远远地等着。
他的肩膀上已经落了一层白花,不知道是等了多久,正好与施无端无意中扫过来的眼睛对上,白离便露出一点安静的笑容,仿佛只要看见他,便能安下心来似的。
施无端还没能适应这个失踪很久之后又突然出现的白离,这件事他还没来得及理清,便又被各种各样需要他经手的琐事转移了注意力。
于是此时只得飞快地移开目光,骤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如今的白离。
以前那人不论行事如何,却总是像个孩子,单纯却执着,总是发着脾气,去要不属于他的东西,一点点也不肯妥协,还带着那样一种不管不顾的自私和偏执,从不去管别人怎么想。他天生就是那样的人,有着bàonüè的魔的血统,和妖在一起,被藏在深邃的苍云谷中,了无心机地长大。
那才是他熟悉的白离,曾经让他喜欢过、恼火过,甚至生出仇恨,隐隐地有那种“如果这个人从来未曾存在过,不知要省下多少麻烦”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