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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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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凤楼跪在青石铺就的地面告罪道:“敝县落魄,招待不周,请大人恕罪。”

他不抬头,如同看著院中梧桐的顾明举一般,专心致志地研究膝下的青石砖是否擦得gān净。

屋外起了风,顾明举的视线一路追著枝头的huáng叶徐徐而下:“凤卿,我找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

原先吵吵嚷嚷的杜远山和顾府的侍从们都被支到院子外去了,房里房外空空dàngdàng,只剩了他们两人。一室光影错落,木质的圈椅矮几在地面上被拖出长长的影子。

穿了一身青绿官服的年轻县丞双手撑地,将头颅一低再低:“下官知罪。”

“你知的什麽罪?”他静坐窗畔轻声相询,口气里听不出是喜是怒。

他却无言,崩著一张严正端肃的面孔将额头紧紧贴上冰凉的青石。

屋子里又是一阵静默,顾明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什麽。就在严凤楼以为要这般一直僵持下去的时候,却听顾明举道:“这格窗太旧,漆都落了。劳烦严县丞为本官换扇新的,顺便将驿中所有门窗一并都改了吧。新旧不一,太过难看。”

严凤楼躬身再拜:“是下官疏忽,我立刻差人来办。”

他急急起身离去,脚步尚未迈出,却被顾明举叫住。

传闻中喜好yīn晴不定的新任侍郎高挑著眉梢回过脸来:“严大人,本官知你公务繁忙,只是官驿虽小亦是你所辖之地,这般桌椅被褥的小事早该收拾妥当,须得本官一件一件告知你,你才察觉麽?”

严凤楼一时无措,待要分辩。顾明举却不予他半点机会,缓缓勾起了嘴角,用一双犀利的眼瞳直直刺进他的眼:“或者,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凤卿。”

“下官、下官不查,望大人宽恕。”进房以来,他第三次低头告罪,声调低哑,隐隐露出一分苦涩。

如若好好算一算,自进得南安县以来,寥寥几句对话,泰半都是他在求饶。“下官知罪”、“下官有错”、“是下官不是”……无时无刻不在退让,无时无刻不在疏远。

顾明举的笑容撑不住了,垂下眼看著始终不愿直视自己的他:“你不想跟我说话?”

是问句,但是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有一张俊秀面孔的县丞转开了脸问:“大人还有何吩咐?”

高高坐在座上的顾明举语调越发轻软:“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严凤楼沈默了,视线死死钉著自己的膝头。

“比如,我为什么要不停地闹着换家具?”

“……”

“或者,我为什么要欺负杜远山?”

“……”

他自言自语地问,严凤楼一言不发地听。

直到屋里又恢复了寂静,尴尬的呼吸声里,嗓音沙哑的南安县丞才缓缓开口:“为什麽来南安?”

严凤楼比之前更瘦了,不知是政务操劳还是因为其他,看起来比前几天顾明举进城时更显得消瘦憔悴。他穿的官服是旧的,多次洗浆之後,原先鲜豔的颜色变得黯淡,隐没在桌椅家具错落的yīn影里,越发显得不真切。

顾明举看著他瘦削的身影,脸上忽然涌现出一种怪异的神情:“如若我说,我是为了想抱你一次才来的,你信吗?”

纵然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要镇定,但是严凤楼的背脊还是禁不住震了一下。细小的动作落进顾明举眼里,勾起他一个淡淡的笑:“严凤楼,我出京不是回乡,停驻青州也不是临时起意。我只是为了来抱你。”

太坦白,坦白得像又一个戏弄他的玩笑。再一次地,在久经官场变故的顾明举前面,严凤楼有了拂袖而去的冲动。

“顾明举,你够了!”他不顾尊卑冲口叫出他的名姓,午後的阳光透过格窗照上他的脸,依稀可以看到颊上升起的红晕。

顾明举眨眨眼,想个无辜的孩子般仰头望著身前的男子:“我说了,是你不信。”

他有一双澄如明镜的眼,一望见底,里头写满真诚。严凤楼却清楚知道,实则真诚底下藏满尔虞我诈。他盯著他的眼,一字一句陈述:“顾明举,你我之间早已不存半点情谊。”

话音落下,像是公堂之上落下判决生死的判签。刹那之间,顾明举的脸上一下子闪过了什麽,却快得叫人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