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页

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半点不似记忆中的故人,更与当年的他或他相去甚远。若硬要追索,无非是额角眉梢的那一丝纯真青涩是相同的,还有,便是举止间那份藏也藏不住的对未来的勃勃自信与祈盼。

“当年,我们一起在书院读书。”簌簌雨声里,一贯沈静寡言的县丞徐徐开口说起那段过往,“我们。我和顾侍郎。”

门边的少年垂著脸听,细密的雨丝在身後jiāo织成一张透明的网:“就是现下的南安书院麽?”

严凤楼点头:“是。我是林州章懋县人,他出自林州苍梧,算起来,我们是半个同乡。”

南安往西便是林州地界。南安书院历经数百年,乃是几位流芳百世的大儒所创,历来英才辈出,历朝名流重臣及学党领袖中不乏南安学子,可谓天下知名的学府,在林、青两州及周边数州皆卓有名望,周边各州凡期冀能中举入仕大展拳脚的学子,均愿往南安书院求学。

一俟入学时节,南安城内人来车往,书院门前更是人流如cháo,尽是著长袍戴纶巾的清瘦书生,或执竹扇,或卷书简,谈诗论道,吟咏唱和,不知招来多少闺阁毓秀偷眼观瞧。那些个家有恨嫁女的老父慈母更是大胆,一个个拦住了打听家世细看样貌,巴望著一不留神就为自家拐来个未来的状元爷。有那害羞内向的,直被问得双颊赤红连连躲闪。人声鼎沸,热闹好似过节。

那年,他与他便是在书院门前相遇,束手束脚攀谈,三言两语客套,孤身在外,又都是第一次离乡,因著一口相似的林州话,彼此相视一笑,心底无端端生出三分欢喜。

“那时他就比我高,总坐在课堂最後。我在他前边,不知被他毁了多少件衣裳,谁知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严凤楼的眼里尽是往昔,隔著黯淡的天色看著眼前的杜远山,仿佛隔著光yīn远远看到了过往的顾明举。

那位坐在身後的同窗时常在夫子讲课时用笔捅他的背。他未回头便已因害怕而红了脸,心头惴惴仿佛正在行窃的贼,僵著背努力压低声响斥他一声:“做什麽?小心被夫子看见。”手心里捏出一把冷汗。

後边就听话地没了声响,隔了不多时却又来烦,笔杆子戳得他背上一阵难受。於是忍著脾气转过脸去,眼光晃过窗外的梧桐,入眼看见他一副怪模怪样的表情,挤眉弄眼地,好似戏台上的丑角。他神神秘秘地摊开自己的书给他瞧,圣人的名言名句旁,寥寥几笔草草画一个滑稽的老头,脸色神情酷似前头正在讲课的那位。禁不住“噗嗤”一声笑。那边厢夫子重重一声咳:“严凤楼、顾明举,你们笑什麽?”

傍晚时分,双双留堂。

同窗们离去时不忘幸灾乐祸调侃:“哟,同进同出也就罢了,连受罚也是一起。”

循规蹈矩的他脸上挂不住,没好气埋怨:“都是叫你拖累的。”

他撇著嘴,居然还有脸说自己委屈:“我哪儿知道你会笑出声来呀?”

回头到了房里把衣服换下,後背上斑斑点点淋漓一片墨迹,仔细辨认,有的竟还能连成字。不用想也能知道是谁gān的。那人放课後还硬拉著自己出门去逛了大半个县城!恨得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那谁从chuáng上拽起来,不由分手揪著衣领拖下chuáng:“顾明举!你作死!”

他笑嘻嘻睁开眼,可怜巴巴坐在地上,抱著他的大腿油嘴滑舌讨饶:“凤卿饶命,我帮你洗还不成吗?”再不原谅,他就能拿脸往他的腿上蹭。

他是真的无奈,涨红脸把自己的腿从他手里抽开,抿紧嘴背过身去再不搭理他,眼角瞟啊瞟,还是瞟见了他。那人若无其事地从地上爬起来,正拿著他的衣裳啧啧有声地自恋:“不是写得挺好看的麽?洗掉可惜了。”

恨不得夺过衣裳勒死他。

“谁能想到,声名赫赫的顾侍郎年少时还有如此一面。”他眯起眼幽幽叹息。天色逾yīn沈,垒满书册的书架在地上投出巨大的yīn影,将严凤楼整个都罩了进去。门边的少年抬起眼,却从他脸上依稀看见一丝笑容。

“呵,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像是由此记起了什麽,严凤楼连叹几个想不到。

“什麽?”唯恐惊扰了陷进记忆中的他,杜远山低声探问。

他缓缓转过眼来,只在杜远山脸上掠过一掠,就偏到了依旧下著雨的门外:“想不到,他会成为现今这个样子。可是转念一想,却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