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蒲公英 · 三

2019年10月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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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牛逼又小资的场合,雨夜把两个人和整个世界分隔开,一顿精致的意大利菜,喝了一点酒,空气里浮动着Dalida的低唱,烛光洒在女孩白色的裙子上,难道不该蠢蠢欲动地……啊不对,是“情由心生”地说出什么重要的话来么?这根本就是为表白而准备的舞台啊!女孩在看着你,眼帘低垂,面颊绯红,聚光灯已经打在你身上,麦克都递到你手上了,观众就等喝彩了,你不说出什么感天动地的表白来,简直就是丧尽天良!

“戒指没有……这还没到求婚的份上吧。”路明非挠头。

“没事儿,有我们呐!比如把你们相识相知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做在奶酪蛋糕的雕花上。”侍酒师有力地竖起拇指,“我们的服务是一流的!”

“哦!真是便宜实惠啊!”路明非眉开眼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请问你们奠定感情的那句话是什么呢?”侍酒师问。

路明非仰望屋顶,烛光照亮他的双眸,双眸中有隐约的火苗萌动,满脸桃花盛开。

侍酒师拿着纸笔,屏住呼吸等着。

“没有。”路明非叹了口气。

侍酒师抚额,不知道这位尊贵的贵宾是不善于言辞呢,还是太过羞涩呢?

“那就来个奥林匹克的五环标志吧!”路明非忽然说。

“哦哦。”侍酒师茫然地点点头。

多有纪念意义的事件!就当作定情好了!

他开始进入“前缘早定”的状态中,认定了其实是自己早跟陈雯雯眉来眼去而不是赵孟华。一切情圣都有这个潜质,看中什么漂亮姑娘就觉得是有前缘注定,好比贾宝玉那句经典的“这个妹妹我见过的”,简而言之就是发花痴。

“路明非,上次来接你的那个师姐这次没回来?”陈雯雯忽然问。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花痴状态消退,路明非的脑海里浮起红发小巫女的影子,还有耳畔晃来晃去的银色四叶草耳坠。

“她跟男朋友出去度假了吧?”路明非低声说。

小巫女的影子还在一蹦一蹦的,像个装了弹簧的小木偶。唉,别蹦啦,现在不是你演女主角的场合,你的男主角是恺撒啦……路明非心里一团乱糟糟。

一个人会同时喜欢两个女孩么?路明非看过一篇心理学的文章说不会,段正淳是不会存在的,要是号称自己同时喜欢两个女孩,就是一个都不喜欢。那么诺诺和陈雯雯里他只能喜欢一个,而另一个就是青春期男性荷尔蒙的蠢蠢欲动什么的。选谁呢选谁呢?

路明非今年十九岁,光棍了十九年,很想认真地喜欢一个女孩。

是啊是啊,诺诺很好。她开火红色的法拉利,穿火红色的比基尼,她是罕见的“A”级血统,在混血种中都是佼佼者。她才二十岁,可是穿上高跟鞋就是能压住整场的小御姐,让每个人的视线都跟着她走,真不知道长到二十五岁她该华美到什么程度。而且她的心思百转千回,是一本你永远读不懂读不完又想读的书,要是能跟她在一起,你的一辈子都有事可做了,就是研究她,你还不必担心自己后半生的生计,小巫女看似也是个名门出身,而且很靠得住。

总之诺诺什么都好,跟她比起来陈雯雯只是普通女孩。但是诺诺离他太远,他是诺诺的小马仔,跟着诺诺鞍前马后,能配得上诺诺的只有恺撒。

你是选择天边的女神,还是近在咫尺的姑娘?

陈雯雯在看着你诶!她大概在等你说点什么!

别想啦兄弟!跟着小巫女混没前途的!再怎么不过是一曲觊觎天鹅的癞蛤蟆狂想曲啊!老话怎么说来着?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呀!天上金凤凰不如枝头小乌鸦呀!想一想,现在只要说句表白的话没准就脱团啦!就是有女朋友的人啦!这辈子还没搂过女孩的腰嘞!还没有一块自己的情人节巧克力嘞!这么好的事情你不想么?只要说一句话!只要你一句话!九百九十八元八心八箭天然钻石项链属于你!数量有限赶快哟!拿起电话订购吧……

好像有点奇怪的东西混进脑子里来了……回到正确的轨道上……这么好的事情你不想么?只要说一句话!以后的情人节再不用跟芬格尔一起看《断背山》度过了啊!没准还有定情一吻赠予您嘞!看一眼烛光下陈雯雯温软如花瓣的嘴唇,你就敢说自己不蠢蠢欲动?

路明非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小魔鬼在舞蹈。

妈的!就这样定了!人不泡妞枉少年!等个屁啊!等得黄花菜都凉了!什么雕花奶酪蛋糕?表白靠的是一张嘴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桌子对面:“我其实喜欢……”

“镇静,不要把食物吐在我脸上。”桌子对面,路鸣泽淡定地切着金枪鱼腩。

不是路明非胖胖圆圆的表弟,而是和他做生命交易的魔鬼版路鸣泽。这小家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黑色正装配立领衬衫,蝴蝶领结,上衣兜里塞着蕾丝边的手帕,整个人和这家酒店的定位同步率百分百,让人觉得他本就是坐在这里吃饭的客人,素衣白裙的陈雯雯才显得不搭。

真是说魔鬼魔鬼到啊!

“我其实真没想吐你一脸,”路明非说到一半猛地举起餐碟,“我是想一碟子拍你脑袋上!”

“你思想斗争了那么久,我等得有点无聊,所以把你召来说说话。哦对了,生日快乐,哥哥。”路鸣泽举杯,抿了一口,忽然皱眉。

“波尔多五大酒庄里我最不喜欢玛高酒庄,因为它是波尔多产区的酒庄,可酿出来的酒却有点像勃艮第产区的。”路鸣泽闻着酒香摇头,“金枪鱼腩煎得正好,不过如果是我做,我会配松茸来调味不是松露,让我尝尝你的羊排……”

路明非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把他推开,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羊排吞了。

“真小气,不就想吃你块羊排么。”路鸣泽说。

“让你也不如意一下,免得总是你牵着我的鼻子走。”路明非哼哼道。

“怎么会?你是我最重要的客户,在你剩下的三次召唤权没有用完之前,我都会忠诚地服务于你。”路鸣泽微笑,“不过别担心,我们不会强买强卖,这次不是你召唤我,是我主动的客户随访。”

“没什么事儿快从我眼前消失!我陪初……”路明非卡住了,陈雯雯并不是他的“初恋女友”。

“初次暗恋的女生。”路鸣泽及时给出正确的定义。

“滚!总之我跟美女吃饭呢,拜托你放我回现实世界好不好?看着你我能有食欲么?”

“我很喜欢这个餐馆的环境。”路鸣泽不理他,四下打量,“那艘古船和老旧的榆木地板很协调,但是设计师又用大理石和有机树脂板很现代地分割了空间,新与旧在这里格外地融洽,私密也开放,难怪他们收费那么高昂。”

“你叽叽歪歪什么呢?关你屁事,没事拜托你快滚。”

“我尤其喜欢这张桌子,看起来它是一个普通的位置,但是坐在这里的人视线四通八达,像是能掌握整个空间。”路鸣泽推开碟子和酒杯,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顶住下巴,看着路明非的眼睛,“这是一个权与力的位置。”

“又来了……”路明非捂脸。

“你不喜欢?可你已经感受到权与力带来的快乐了,不是么?”路鸣泽微笑。

“什么权与力的快乐?是泡妞的快乐,你脑子烧昏了吧?”

“是不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支配感?感觉胜券在握,把什么东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怕它逃走。”路鸣泽举起酒杯,“其实一瓶顶级的红酒和一瓶普通的红酒,工艺差不多,都是种出葡萄来,在橡木桶里发酵过滤,分装出售。但是前者的价格是后者的几千倍。很多人都没有能力区分顶级红酒和一般红酒的口感,必须对比着喝才能分辨出来,但是他们仍旧声称自己是热爱红酒艺术的人,并且热衷于收藏最昂贵的红酒。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炫富呗。”

“不,不仅仅是炫富。品尝最贵的红酒,让这些人感觉到自己掌握着权力。昂贵的红酒上附加着许多看不见的价值,酿酒师的精细,品酒师的称赞,以及时尚人士的吹捧,这瓶红酒价值八千块,并不是里面的酒值八千块,而是那些蜘蛛网一样延伸出去的、看不见的价值,它们远比酒本身值钱。”路鸣泽轻声说,“人类品尝这酒,就像啜饮权力的精华,鲜红的,和血的颜色一样。”

“拜托你能不能改掉有话不好好说的毛病?”路明非对这家伙的神棍语气很烦。

“你刚才开心了,我能感觉到。”路鸣泽说。

“好吧,你是我肚里的蛔虫,对此我没有意见,下次用力把你拉出来……”路明非恶狠狠地说。

“你开心是因为以前你仰视陈雯雯,和她一起值日,她对你笑一下,你都会觉得是弥足珍贵的记忆。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坐在Aspasia的主座上,喝着八千块一瓶的红酒,吃行政主厨为你准备了一个下午的东西,外面停着一辆会送你去机场的豪华车,角落里的侍者在等你的任何暗示,譬如一个响指!”路鸣泽伸手在半空中,一个清脆的响指,“我要一杯热的伯爵茶。”

侍者无声地走到桌边,把琥珀色的茶水倒进玻璃杯中,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这桌上的客人已经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