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樱怒之日 · 二

2019年10月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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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被死侍拖着向水底沉去,恍惚记起在三峡的水底,诺诺的长发海藻般浮在水中,她游向自己,抱住自己,给自己套上潜水衣,又仿佛是在日本海的深处,绘梨衣缓缓地张开双臂,把奋力游动的自己抱住,两个画面是那么地相似,两个女孩的形象渐渐地重叠起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水灌进肺里,胸口好像都要炸开,神智一片模糊。

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这一次没有奇迹发生,他喜欢的女孩、喜欢他的女孩、号称要跟他不离不弃到天涯海角的魔鬼,都没有出现。

真没想到李嘉图·M·路的人生是这么结束的,为救男派花道的创始人而牺牲了年轻的生命,分明几分钟前他还觉得要跟世人两不相欠,连如花似玉的妹子都没有去救。

值得么?想起来真是蛮不值的,可跳进水里的那一刻没来得及想,就是看着座头鲸和死侍缠斗在一起……哦,基本没有斗,只是缠在一起,像一头笨熊……就跳进去了。

黑暗忽然被割裂。

那是一柄漆黑的直刃忍刀,带着整个人的重量下斩,把空气和水一并割断。忍刀从后颈刺入,洞穿了死侍的喉咙,跟着刀身偏转,切断了它的颈椎。

纤细但有力的手抓住路明非的领子,把他从水底拎了起来,跟着温软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一个凶猛的热吻,吻得路明非直哆嗦。

初吻被绝世妖姬夺走固然是让人激动的事,不过路明非哆嗦不是因为激动,而是那一吻太过强力,巨大的气压差彻底压瘪了他的肺部,把灌进肺里的水全都抽了出来。

好一个长鲸吸水式的深吻,什么法式深吻,跟这个吻比起来简直弱爆了!紧跟着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用于回魂,生生地把路明非那一团混沌的大脑抽醒过来。

酒德麻衣随手把他丢在积水里,扭头吐出满嘴的水:“还算有勇气啊,新郎官。”居高临下的语气,便如女王驾临。

虽然她穿着漆黑的忍服,跟拍卖会上的那身金色纱丽有着天壤之别,但是那双人间罕见的长腿还是泄露了她的身份,路明非呆呆地说:“你你你你你……”

酒德麻衣懒得搭理这家伙。她一直用“冥照”隐藏在酒窖中,观察着路明非的一举一动,他的恐惧、怂和犹豫都看在眼里。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她拎起重伤的座头鲸扔给路明非,摇了摇头。座头鲸太过冲动了,以血肉之躯抵挡近乎钢铁的死侍,手臂撕裂造成的伤口会不断地出血,在缺乏止血剂和血浆的情况下凶多吉少。

她不是不想救这个临时手下,但对路明非的保护是最高级的任务。为了确保完成这个目标,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掉,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她拔出另一柄忍刀,静静地站在楼梯前,死侍群感觉到她带来的巨大压力,逡巡着不敢靠近。尽管古龙血清造成的创伤远没有完全恢复,但以酒德麻衣的血统,压制死侍群还是可以做到的。

路明非拖着座头鲸来到角落里,匆忙地揭开雨衣检查那个巨大的伤口,血像泉水那样从断口处流了出来,无论他用衣服去捂用皮带去扎都没法止血。

“Sakura……我没有看错人。”座头鲸艰难地睁开眼睛,这种时候他的眼睛竟然是闪闪发亮的,“你是我……一眼看中的男人。”

失血过半后还有如此清晰的神智,大概只能用回光返照来形容了,路明非抱紧座头鲸,以免他的体温过快地下降:“店长,别骗我了,我知道你跟藤原勘助说我是朵罂粟花来着,以前那个罂粟花不是和客人抱在一起烧炭自杀了么?你旗下的罂粟花总是废柴啊,连帮你赚钱都做不到。”

“虽然死了,但他还是很美啊……”座头鲸喘息着说,“他死了,但他的花道没有死……我死了,我的花道也不会死。”

“值得么?为了客人那么拼命。客人想找我们的时候就来了,喝醉了就走了,最后不总是剩下空荡荡的场子让我们打扫么?”路明非心里大恸,但是哭不出来,心说店长啊店长,我很为你难过,但你自己能严肃一点么,你说这么蠢的话,我的难过都会打折啊。这个世界上谁重要谁不重要你真的分不清楚么?客人来你这里花钱买到了她们想要的东西,这就是一场交易罢了,凌晨的时候曲终人散,你带着大家打扫满地狼藉的舞池,偶尔自己坐在台阶上吹口琴,不也很落寞么?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啊,爱你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多,最终每个人都是孤零零的,何苦那么拼呢?

“值得,”座头鲸说得轻声而坚定,“那些都是来捧我场的女人啊,她们都是高天原的贵客,靠了她们高天原才能坚持到今天……她们那么爱我,我当然可以为她们赴汤蹈火。”

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不知从何说起,却又不忍心骗他。他心说店长啊店长,你真的高估了自己,那些女人不是爱你啊,是为了老大和师兄那种嫩草来消费的,你也许曾经是绝代的美男,可如今也就是个男版老妈子而已。你到底为什么而坚持呢?男派花道?男派花道是什么东西?狗屁而已。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我这种人怎么能在东京最值钱的地段里有这么一栋楼?”座头鲸的脸上露出孩子般稚气的表情。这熊一般的汉子流露出这种表情,吓得路明非以为他进入了弥留状态。

“这栋楼原来是个客人的产业,她去世的时候留下遗嘱说,无论如何这栋楼都得租给我,还得是廉价的租金……只要我活着一天。我看到遗嘱的时候完全不记得那个客人是谁了,遗嘱里还有一封信,说当年我说要建立自己在新宿牛郎界的霸业,要把爱分给每个需要的女人……她说阿鲸,现在你有你的第一座城池了,在那栋楼里开新宿最好的牛郎店吧,让每个彷徨的女人在夜里有个去处。”座头鲸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瞳孔渐渐地涣散,“可我还是没想起她是谁,当年我跟很多女人都说过类似的话,我出道的时候很穷……总是在客人们面前说些好听的志气话,好让她们消费来支持我……可我没想到她们中有个人当真了……这样夸下了海口的我,连她是谁都没记住,怎么能不做一间最好的牛郎店来报答她呢?她的在天之灵在看着我啊,当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一定很孤独吧……要在午夜的东京找个去处,最后找到了我。”

路明非呆呆地抱着这头熊,听他最后的喋喋不休。这些话大概在座头鲸的心里憋了很久很久吧?拼死也要讲出来,这是他的道,他的一生,他唯一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Sakura我很看好你啊,罂粟花也是有爱的啊,只是太绝对。”座头鲸含含糊糊地唠叨。

“Sakura我告诉你一条真理啊,女人爱一个男人,往往要比男人爱一个女人的代价高很多……”

“有时候这个代价是一生……”他的呼吸开始出现偶尔的中断。

他的话在路明非脑海里回荡,轰隆隆的,仿佛雷鸣。女人原来是这样的东西么?你觉得她很神秘,但她其实很简单,她如果喜欢你,你说谎她都会信。

难怪他说什么扯淡话绘梨衣都相信,因为绘梨衣喜欢他,她的智商原本就不高,进一步降低之后就降成了笨蛋。可绘梨衣怎么会喜欢他呢?到底是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错话,表错了情,让绘梨衣喜欢上了他?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死侍想把他拖往水底的那个瞬间他其实已经隐约地想到了!那一刻诺诺的身影和绘梨衣的身影在他眼里渐渐地重合起来,在漆黑的深海中,他不顾一切地向前游去,狠狠地抱住了女孩温暖的身体,他以为自己抱住了诺诺,其实被抱住的是绘梨衣。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难怪绘梨衣对于所有人都很疏离,对他却没有丝毫敌意,毫不犹豫地跟他离家出走……因为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先紧紧地抱住了绘梨衣。

她喜欢自己并不是因为自己有钱有高级跑车带她去高级餐馆,这些绘梨衣都不缺,她只是弄错了一件事……她误以为路明非的爱和拥抱是给她的。

在海底七百米深处,与世隔绝的敌方,那个傻瓜一样的年轻人带着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奋力地游向她,毫不畏惧地迎着她的刀锋。

她的手垂了下去,幸福而又茫然地被人用力抱紧,那一刻,名为“爱情”的东西如狂潮般洗刷她的脑海,她觉得自己被人喜欢了,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宝贝。

“女人啊……说到底都是很笨的家伙啊……所以要爱她们。”最后的话出奇地清晰,座头鲸缓缓地从路明非的臂弯中滑下去,从不摘下的墨镜掉进水里,露出一张海军上尉般英挺的脸来。

原来年轻的时候这个男人真的很英俊。

“店长……店长!店长!”路明非奋力地摇晃着这个渐渐冷却的男人。

座头鲸再也没法回答他了。他也说完了,他这一生的男派花道,各种高深晦涩的修辞,其实不过是他觉得当初喜欢他的那个女人很傻,他后悔没有早早地知道她那么爱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给她任何报答。

所以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牛郎店,要做牛郎店的天下第一。

“行了,别在这里大呼小叫了,表情过于丰富的男人可是不会讨女人喜欢的。”酒德麻衣回过头,冷冷地说,“如果有什么还没来得及做的事就去做,如果害怕就闪在一边!”

死侍群开始试探着往这层楼推进了,对血肉和杀戮的渴望压倒了畏惧之心,毕竟楼梯上的人虽然杀气凌厉但是纤细窈窕,动物性的思维让死侍觉得比自己体型小的目标并没有那么危险。

酒德麻衣巍然不动,她也不能动,格杀必须在楼梯口完成,否则她也不能确保死侍不冲进酒窖里去。

路明非用尽全力把座头鲸扶了起来,放在旁边的沙发上。这是一张华贵大气的蓝色真皮沙发,金线刺绣,透着巴洛克的奢华,正适合高天原的店长。牛郎之王即使死了也该坐在这样的沙发上,虽然死了,可随时都像是要站起来,发出他的必杀技,那是让天下女人都震撼的笑颜。路明非把墨镜捞起来给座头鲸戴上,一步步地倒退出去。

他转身跑向走廊的那一头,跑得跌跌撞撞,动作笨拙又凶猛,像是一只发怒的箭猪。

“喂!”酒德麻衣断喝。

路明非站住了,扭头看着这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女人,真受不了这个女人了,首先是每次见面都要亲他,其次这种要命的时候他还有几十公里的路要赶,没时间跟她废话。

酒德麻衣远远地把车钥匙扔给他:“车停在两条街外的停车场,那间拉面店后面,希望还没被水淹掉。全世界限量99辆的限量版,小心点开,你已经毁了我一辆车了。”

路明非看向自己的手中,车钥匙上嵌着金色的蛮牛标志,这是一辆兰博基尼。在ChateauJoelRobuchon,他和绘梨衣走投无路的那次,也是一把兰博基尼的钥匙递到他手中。

原来是这种级别的超级美女在救他,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站在他身后的人还不止老大和师兄,相信他的也不止源稚女和座头鲸。他确实是个废柴,但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有队友的!

他岂止有队友,他简直拥有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