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古物有灵知所适

2019年9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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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唐元宝十八年十二月,黄昏,紫雾峡。

空中黑云滚滚翻腾,天昏地暗。狂风怒吼,飞沙走石,远远望去,到处灰蒙蒙一片。

呼啸的风声里,隐隐传来吟诵声:“天山有雪常不开,千峰万岭雪崔嵬。北风夜卷赤亭口,一夜天山雪更厚……”声音断断续续,似有若无。

一道闪电陡然划过,将幽深的峡壑照得雪亮。

两侧峭壁如削,林海起伏。狭窄蜿蜒的山路上,长草纷摇,尘土弥漫,一个少年书生一手握着卷书,一手牵着匹瘦黑毛驴,一边吟诵一边漫行。

他脸容俊秀,剑眉星目,头巾飘飞,青布棉袍猎猎翻卷,神色从容洒落,怡然自得,丝毫未受这罕见的腊月雷风暴的影响。

“轰隆!”

雷声轰鸣,毛驴受惊。毛驴浑然没有主人的豪情雅兴,“啊吁”乱叫,犟着脖子死活不肯挪步。

“你这只怠懒犟驴真是气杀我了。等到了长安,中了进士,瞧我不把你做成肉脯。”

少年书生无奈,摇头笑叱着从驴臀上的行李架里抽出一条青布,撕成碎片,将毛驴耳朵堵塞得严严实实,拽着朝前走。

风势越来越大,前方漆黑,影影绰绰。闪电如银蛇乱舞,“轰”地一声,一棵松树突然被焦雷劈中,烈火熊熊。

轰雷并奏,声声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落了下来,被狂风夹卷着抽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少年书生喃喃道:“荒山野岭,哪有避雨之处?人淋湿了也就罢了,若将书浇坏了,那可了不得。”

他用油牛皮将行李架遮挡严密,牵着驴加快脚步,一边左右旁顾,寻找躲避风雨的洞穴。但两侧石崖坚壁,哪有洞隙可寻?

“哗啦啦!”

没过片刻,大雨倾盆,如乱箭攒集,劈头盖脸地打落下来,山路顷刻间变得泥泞不堪。

少年书生如落汤鸡似的顶着狂风暴雨,在崎岖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行了一阵。周身湿透,被冷风吹刮,更是刻骨侵寒,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他正自微微发抖,突然看见前方不远处,红光隐隐,在黑暗中闪耀,正是灯光无疑。心中大喜,拉着驴大步赶去。

只见那灯火光怪陆离,变幻无端,忽而姹紫嫣红,忽而青绿碧翠,将夜空映照得流离绚彩,妖丽难言。

书生大奇,忽想:“咦,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这么绮丽的灯火?难道是妖怪不成?”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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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又想:“常言道‘不作亏心事,何惧鬼敲门’?我楚易向来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就算是遇到妖魔,又有什么可怕的?”微微一笑,拽紧毛驴继续前行。

风狂雨骤,雷电交加。走得近了,那绚光霞彩反而渐渐地淡了下来,只剩下一轮浅浅的红晕,微弱地闪耀着。

借着闪电瞬间的强光,少年书生楚易发觉红芒闪处,竟是一座寺庙,红墙黑瓦,在茂密松林的掩映下,略显破败。

他心中一宽:“这彩光想必是寺庙法烛的神光。”当下再不迟疑,冒雨急行。

到了庙门,只见木门半掩,红漆剥落,檐前两盏灯笼昏黄摇曳,明暗不定,照着匾上的“普善寺”三个大字,颇为凄凉黯淡。

楚易抹去满脸雨水,整了整湿淋淋的衣冠,大声道:“在下闽地举子楚易,千里赴京赶考,途经宝地,恰逢风雨,望借宝刹一避。”

轰雷滚滚,悄无人应。

那庙门倒是“咯吱”一声,被狂风吹开一条大缝。里面黑漆漆的,那红光突然之间倒像是完全熄灭了。

楚易又提高声音,反复报了几遍,依旧听不见半点声息。

他心下犯疑,但又不好贸然闯入。正自踌躇,毛驴突然“啊吁”一声欢鸣,一头撞开庙门,撒了欢似的跑了进去。

楚易待要拉住,已然不及,一时哭笑不得,脱口道:“你这不知进退的野秃驴……”

突然想起此语颇有冒犯和尚之嫌,急忙收口道:“各位高僧,在下无意冒犯。我说的乃是这乱闯山门的畜生,这……这就拉它回来……”揖了一礼,疾步追去。

寺庙里黑咕隆咚,只能隐隐约约地瞧见一些轮廓,好在“啊吁”、“啊吁”之声清晰入耳,此起彼伏。

他循着声音,借着微光一路追去,一边叫道:“犟驴儿,不要乱闯宝刹,扰乱高僧修行。”

那毛驴正自快·活,又被布帛塞住耳朵,哪儿听得见他的声音。颠着屁股一路小跑,欢快地穿堂过殿,直往寺庙深处奔去。

楚易大感窘迫,不住地高声赔罪,但除了风啸雷吼,四周阴森森地寂静无声,偌大寺中竟似一个僧人也没有。

接连穿过空空荡荡的殿堂、甬道,始终不见一个人影,他心中惊疑不定,隐隐中越来越觉得不安,几次想要抽身退出。

但他家境贫寒,父亲早亡,那匹毛驴是寡母半年前为了他进京赶考,辛苦筹借了几两银子才买来的坐骑,行李架中又有仅剩的盘缠和书卷,几乎是他全部的身家,哪能这般轻易丢弃。唯有摒除杂念,穷追不舍。

大雨滂沱,他湿淋淋地到了大雄宝殿前,只见那毛驴绕着香炉鼎奔了几圈,冲着他“啊吁”一通欢鸣,屁颠儿屁颠儿地冲上了台阶,直往殿里钻去。

“这该死的瘟驴!”楚易又气恼又好笑,带着忐忑不安,追上殿去。

大殿内烛光如豆,佛像森严肃穆。

方踏入门槛,一阵狂风吹来,幡幔呼呼乱卷,烛芯咝咝轻响,灯光乱跳,突然熄灭。四周漆黑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腥臭之气。

楚易环身四顾,心中怦怦直跳,低声叫道:“犟驴儿?犟驴儿?”

那毛驴也不知藏到了哪里,索性不吱声了。

楚易摸黑走了几步,脚下蓦地一绊,登时踉跄摔倒。他只道是那懒驴赖在地上,低声笑道:“犟驴儿?跟我玩捉迷藏呢?”伸手摸去,黏糊糊、冷冰冰的,也不知是什么。

忽然电光陡亮,轰雷交响,大殿陡然一片蓝紫透亮。

他“啊”地一声,寒毛乍竖,几乎跳将起来。

满殿青石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和尚的尸体,个个张口瞪目,满脸惊怒悲愤之色,胸膛剖裂,死状惨酷,鲜血淌了一地,有些已经凝结为暗紫色的薄冰。

闪电一没而过,殿中又转黑暗。

阴风呼啸,幡幔狂舞,殿中混沌森寒,周侧佛像似乎都在森然俯瞰,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饶是他素来胆大,此刻也不禁心底发毛,再被冷风一吹,只觉脊梁骨也发起寒来,不自禁地牙关乱撞,微微颤抖。想要转身冲出殿外,双腿却酸软无力,连一步也迈不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狂乱的心跳才渐渐平息下来,蓦地想道:“难道是强盗劫掠寺庙,将这里的和尚杀了个精光?”

此处深山老林,盗匪众多,时有劫案发生,而寺庙通常又颇为殷富,这个推断不无可能。

他定了定神,又想:“楚易啊楚易,这些不过是枉死之人,你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可怕的?”

当下朝四周拜了几拜,大声道:“各位高僧,明日一早,在下下了山,便到最近的衙门去报官,定将杀人的盗匪绳之以法,以告你们在天之灵……”

“啊吁!”话音未落,突然从右方佛像后传出毛驴的叫声。

“犟驴儿!”此刻楚易的心已经平定下来,经历了这小小的波折,在这遍地尸体的漆黑大殿里,听见毛驴的叫声,简直比仙曲神乐还要动听。

他精神一振,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佛像后,果然闻见了毛驴的气味。

那驴儿“啊吁啊吁”地直叫唤,极是兴奋,毛茸茸的头伸了过来,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楚易舒了口气,摸着这毛驴的脑袋,突然涌起故友重逢般的温暖欢悦之意。

“啊吁!”毛驴突然伸出湿嗒嗒的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不等他叱呵,又一口咬住他的袖襟,将他朝前拖去。

“你带我去哪儿?”楚易惊魂甫定,又被它的殷勤弄得啼笑皆非,跌跌撞撞地摸黑前走。过了侧门甬道,到了后院之中。

当空一道闪电,又将四周照得明亮。

他惊咦一声,只见大雨瓢泼,遍地水花,泥泞里盘坐了两人,面面相对,仿佛泥塑石雕一般,动也不动。

左边一人是个老和尚,白眉飘飘,袈裟起舞,胸前挂了一串赤红色的念珠。

右边那人头戴碧纱笼帽,脸容清奇俊逸,紫衫玉带,腰间悬了一个银白色丝囊和一个一尺来长的玛瑙葫芦。

两人怒目相视,四手交缠,一团红光从彼此交叠的手中隐隐透出,紫气吞吐。

“方丈?”楚易试探地叫了一声。

见他们依旧神色古怪,毫无反应,他心里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手探鼻息,心中登时一沉。

这两人果然也都死了。

楚易忽地好奇心大起:“是了,不知这两人至死争夺的是什么宝贝?”咳嗽一声,朝两人揖了一礼,道:“两位,得罪了。”小心翼翼地去掰两人双手。

但那四手抓缠甚紧,一时难以掰开。他稍一用力,“啪”的一声脆响,方丈的手指竟然断了。

楚易吓了一大跳,握着两节断指,脸颊烧烫,大感不安,急忙连连道歉。

毛驴在一旁探头探脑,早已等得不耐,忽然一颠一颠地跑了上来,“啊吁啊吁”地叫着,连冲带撞,梗着脖子猛地拱向两人交缠的手掌。

“犟驴儿,不可造次!”楚易失声惊呼,拉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毛驴甩头舞脑,黑旋风似的撞了上去。

“啪啦!”那两人顿时一起翻倒在地,四手齐腕断折,一个紫红色物体骨碌碌滚落掉入泥泞中。

“呼!”泥浆飞溅处,忽然破舞出万千绚光,仿佛无数霓箭冲天怒射。

夜空红橙碧紫,流丽万端,就连密集的雨线也镀染了缤纷颜色,像是漫漫珍珠彩帘,随风摇曳。过了片刻,那霓光才渐渐收敛黯淡。

楚易张大嘴,怔然直立,忽然忖道:“敢情先前看到的漫天彩光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他心中乱跳,缓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雨水哗哗冲洗,将泥泞尽皆刷去。幻光绚彩,迷离闪耀,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方才看清那竟是个剔透玲珑的三足红玉小鼎,高不过半寸,周侧雕了两条细蛇,双双交缠,栩栩如生,在彩光的波动摇曳下,仿佛正迤逦飞舞。

鼎内万千彩光缭绕飞腾,轻烟似的阵阵冒了上来,又化成漩涡,回旋绕转,在鼎内沿壁激撞出迷离万状的绮光。隔着层层绚光,隐隐可见鼎底太极图案,两颗泥丸似的银白气丹从鼎底翻浮而上,滚滚飞旋,忽而又沉入鼎底。

楚易正自看得目眩神迷,忽然听见“喀啦啦”一阵叠声脆响,扭头望去,大吃一惊。

这片刻之间,那两人竟已化成两具森森骷髅,散落满地!

他惊奇骇讶,不明所以。那毛驴却欢声嘶鸣,在白骨堆中跳跃奔跑,后蹄飞踢,将白骨踹得四下抛散,那玛瑙葫芦、银白丝囊、赤红念珠纷纷准确地掉落在楚易身前。

楚易气笑不得,正要喝止,忽然见它低头拱地,从泥泞里拨弄出一个东西,叼衔在口,一颠一颠地跑了过来,丢在他的身上,摇头晃脑,“啊吁”大叫,颇为得意。

楚易取来一看,是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石匣子,通体淡绿,中间嵌了一块冰晶石,颇为圆润精美。

正待细看,空中闪电交加,雷声轰隆,风雨越发猛烈起来。

他猛地一个寒噤,“阿嚏”一声,周身发抖,冷不可耐。当下用那方丈的袈裟将满地散落之物全部兜了起来,拉着毛驴奔回寺庙后院的厢房,找到灶间,生火取暖。

楚易周身湿透,索性坐在火堆边,里里外外脱了个干净,裹着僧人的薄被,将衣服搭在架子上烘烤。

毛驴围着火堆打了几个转,懒洋洋地卧倒在地,嚼着嘴呜鸣不已。

“犟驴儿啊犟驴儿,这些书得之不易,被你这般颠来颠去地折腾,算是全泡汤啦。”楚易从行李架里将湿淋淋的书卷取出,叹了口气,一本本摊开晾干。

毛驴扭过头,“哼哧哼哧”地喷着热气,极为不屑。

“犟驴儿,你的脾气忒大了吧?说你一句也不成?那就吃块蒸饼消消气吧。”楚易忍俊不禁,将干粮蒸饼放在火上烘了烘,撕了一半,丢到驴儿的嘴边。

毛驴看也不看他,翻着白眼,傲慢地一口叼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大嚼。

楚易莞尔,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将袈裟摊开,仔细地端详里面的物什。先前在暴雨闪电下瞧不清楚,此刻相隔咫尺,又借着火光,自然历历分明。

那赤红念珠原来竟是由三十六颗不同质地的珠子串成,其中既有紫珍珠、玛瑙珠、珊瑚珠等宝物,也有骨珠、琥珀,更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珠子。颗颗莹润光华,赤光流离,照得灶膛一片红亮。

玛瑙葫芦精巧玲珑,与那红玉小鼎放在一处,光彩辉映,奇丽万端。

楚易取起葫芦,轻轻摇了摇,里面丁冬脆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啊吁!”听到声响,毛驴一骨碌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引颈亢鸣。又一溜小跑到了楚易身边,探头探脑地凑热闹。

楚易旋开葫芦盖儿,朝掌心斜倒,滚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丸,馨香扑鼻。

正自端详,毛驴突然探过头来,一口吞了个干净。

楚易气笑道:“你这贪吃的犟驴儿!”见它摇头晃脑吃得高兴,心道:“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丸子?”忍不住也倒了两颗,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

“哧”的一声轻响,那两颗黑丸入口即化,馨甘满口,清凉贯顶,整个人忽然飘飘欲仙。

即而喉中一热,仿佛有一道熊熊火焰轰然卷入腹中,五脏六腑登时暖洋洋、热烘烘说不出的舒服快·活。先前风寒雨湿的冷意顷刻荡然无存。

楚易又惊又喜,心道:“是了,这定然是驱寒辟邪的药丹。”

毛驴“啊吁”直叫,甩着尾巴,探过头来,吧咂着驴唇还想吃上几颗。

楚易摇头笑道:“你当这是蚕豆么?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别人的药丸,咱们吃了几颗已经是大大的不该了。”

当下又抖了抖那银白色的丝囊,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绚光耀眼,源源不断地倒出一堆东西。

满地五光十色,粲然灼目,尽是些奇珍异宝、铜器古玩。

楚易登时呆住。看了看那不过巴掌来大的丝囊,又看了看满地珍宝,简直无法相信这许多东西竟是从这小小的袋子里掉出来的。

毛驴欢声嘶鸣,死命地拱着满地的宝贝,极是兴奋。

“犟驴儿,这都是些什么?是了,那紫衣人多半便是杀死全寺和尚的强盗,这些必是他的贼赃。等明天下了山,咱们便将这些东西一并交给官府。”

他愕然地翻动着满地之物,随口喃喃道。他与这驴儿相处了几个月,彼此颇为熟稔亲切,心底早已将它视若老友,旅途寂寞,也常常与它这般“聊天”。

“啊吁!”毛驴瞪着眼,摇头甩尾,似乎在表示抗议。耳廓一动,突然转过脖子,用软乎乎的鼻尖顶了顶地上的那个玉石匣子。

楚易凝神翻看,忽然“啊”的一声,大感诧异。

透过冰晶石,可以清晰的看见匣中蜷缩着一个毛茸茸的银白之物,正在不住地颤抖。

他翻转玉匣,却找不着一丝缝隙开启。

摩挲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簧,只听“吧嗒”一声,匣子突然打开。楚易双手剧震,白光耀眼,一个毛茸茸之物突然扑撞入怀。

他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却见一只雪白的长毛狐狸蜷缩在自己怀里,低声哀鸣,可怜至极。

“啊吁!”毛驴低下头,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狐狸看,想要伸舌舔它,却又不敢。

“好漂亮的狐狸!”楚易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白狐一尺来长,雪毛柔软,通体寒冷似冰,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簌簌颤栗。

楚易怜意大起,捂紧薄被,将它紧紧贴在胸膛,用体温烘暖。

他突然想起玛瑙葫芦内的驱寒药丸,急忙倒出几颗,用指尖捏碎了,塞入白狐的口中。

白狐低着头,不住地颤抖,柔软的舌尖舔过楚易的指尖,弄得他又麻又痒,忍不住失声大笑。一连吃了三颗黑丸,白狐那寒冰似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楚易原本还想喂它几颗,但摇了摇葫芦,已经空空如也。

于是他又撕了几丝蒸饼,在水里浸软了,送到它嘴边,笑道:“没有药丸了。你吃点东西吧,这是我娘做的蒸饼,又甜又软,好吃得很。”

白狐怯生生地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尖蓦地轻轻颤抖起来,眼中似乎有泪水泫然,将流未流。

“呜——”白狐忽然温柔地呜鸣几声,像是撒娇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口小口地吃起蒸饼。

喂完白狐,楚易穿好衣服,将满地珍玩重新收拾入丝囊,把那红玉小鼎、玛瑙葫芦、玉石匣子和赤红念珠也一并塞了进去。

丝囊看似极小,其中却似另藏乾坤,尽数收入,也不见丝毫鼓胀,掂在手里也是轻飘飘浑然无物。

楚易惊喜忐忑,知道此袋必是宝物,刹那之间,不由动了一丝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但转念又想:“君子不取分外之物。我如果占为己有,和那些强盗又有什么区别?”脸色不由泛红,他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将所有宝物交与官府。

他这一日走了许多路,又经历了这些奇异之事,早已疲惫万分,此刻心情既定,顿时觉得困意重重,打了几个呵欠,抱着那白狐一起钻入被子,在火堆边躺下,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只听见身旁木柴“噼啪”作响,夹杂着毛驴“啊吁”的叫声,依稀还有些什么奇异的声响,然而他却听不见了。

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温软柔腻的身子紧紧地将他缠住,异香扑鼻,耳边不知是谁在呵着热气,伴着轻柔甜美的笑声,像是春风拂过耳梢,又麻又痒,直浸心底。

“犟驴儿,别闹……”

楚易嘴角含着笑,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那笑声顿时消失了。

梦里碧水如带,春暖花开,他骑着毛驴纵情驰骋在故乡的晨风里,挥舞着进士及第的金花帖子,向着在河边浆洗着衣裳的母亲欢笑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