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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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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有个人影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同时,他手中的酒杯被人取走了。他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灵珊正拿开他的酒杯,用颇不赞同的眼光静静的望着他。

“她睡着了。”灵珊说。

“哦!”他凝视着她。“你喝了太多的酒,”她把杯子送到桌上去。“只有弱者才借酒浇愁。”他一震。“你怎么知道我是借酒浇愁?”他微有薄怒。“我根本无愁可浇!”

“是吗?”她慢慢的走回到窗边来,望着他的眼睛,轻缓的摇了摇头。“不用欺骗你自己,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忧郁的一个!”他再一震,眼光就锐利的投注在她身上,她穿着件纯白的绒质睡袍,长发垂肩,面颊白皙,眉毛浓而挺,眼珠深而黑,那下巴的弧度是美好的,而那面部的表情,却在柔和中混合了执拗。

是的,执拗,这是个执拗的、坦率的、倔强的、任性的女孩。在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曾经领教过她的刚强和坚毅。但,这样一个刚强的女孩,怎会唱出那么温柔甜蜜的歌曲?怎会对一个陌生的小孩子,付出那么深挚的热情?是了,在这刚强的外表下,必然藏着一颗善良而热情的心,不止善良和热情,那颗心还是敏锐细密而易感的!

“不必盯着我看,”她直率的说,眼光调向了窗外的星空。“我知道我服装不整。”

“不是的,”他仓促的说:“我在看——你具有多少种不同的性格和优点!”她的脸微微一红。“你的恭维话和你的骂人话同样高明!”

“你也是!”他们相视了一眼,她微笑了笑,又看着窗外。

“我们办个交涉,”她说,笑容收敛了,显得严肃而庄重。“你设法把阿香找回来,于情于理,你都欠了阿香的。然后,你把楚楚送到我的学校里来,这孩子需要朋友,需要教育,需要和她同年龄的孩子在一起!”

“好的!”他叹口气,完全屈服在她的“理性”之下:“我听你的安排!”她再看了他一眼。“随时你有需要,都可以把她送到我家里来,我不当她的家庭老师,却乐于帮你照顾她。即使我不在家,你一样可以送她来,我母亲和我姐姐都会照顾她的!”

“我怎么谢你?”他问。

“我不是要你谢我而做这些的,我只是同情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她忽然正视着他,单刀直入的问:“她母亲去世多久了?”他惊跳,刚刚恢复血色的嘴唇又倏然间变得惨白了。温和与宁静迅速的从他脸上消失,他的眼神立即阴鸷而凶猛起来,狠狠的盯着她,他用嘶哑的声音,恼怒的、激动的低吼:“谁告诉你她母亲去世了?”

“哦?”灵珊惊愕的睁大眼睛。“她母亲没有去世吗?那么,对不起。”

“谁说的?”他愤怒的问。“谁告诉你的?”

“是楚楚自己说的。”他顿时泄了气,把身子靠在玻璃窗上,他显得疲倦、苍凉、而颓丧。“如果她母亲活着,”她小心翼翼的说:“她现在在什么地方?”他猛的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眉毛纠结着,呼吸沉重的鼓动了他的胸腔,他咬咬牙,咬得牙齿发出了响声,他凶恶而阴沉的低吼:“我说过她还活着吗?”

灵珊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迎视着他的目光,她摇摇头,这是什么意思?她气得挺直了背脊。

“你——莫名其妙!”她骂了一句,把长发往脑后一甩,她转身欲去。“算我倒霉,撞着了鬼!我再也不管你家的闲事!”

“等一下!”他伸手拦住了她。

“你是怎么回事?”她忍无可忍的喊:“你暴躁易怒,乱发脾气,不知好歹,恩将仇报,喜怒无常,希奇古怪,莫名其妙!——”他眼里闪着光。“我不知道,你居然能一口气用这么多的成语!”他愕然的说:“你还有些什么成语,全说出来吧!”

“我不说了,我不和你这种怪物说话!”

“好。”他点点头,让开身子,面对着玻璃。他用手扶着窗子,眼光怔怔的凝视着窗外那些闪烁的灯光,忽然下决心似的,低沉的说:“在你走以前,我愿意把我的事告诉你!”

“我不想听!”

“你要听。”他固执的说,头也不回,他的声音像来自深谷的回音,森冷、绵邈、而幽邃。“我认识楚楚的母亲,是我在念大一那一年,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很奇怪,你会发狂般的去爱一个孩子,再费力的去等她长大。我大学毕业,她十八岁,我们就毅然决然的结了婚,二十二岁的我,当丈夫似乎太年轻,而她,更是个好年轻好年轻的小妻子。但是,我已经等了她那么久,我实在等不及受完军训。婚后三个月,我去受军训,一年后,楚楚出世,我做了父亲,我的太太,从十八岁的小妻子变成十九岁的小母亲。军训受完,我立即拿到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奖学金,我们这一代,留学似乎成了必经的一条路,如果我眷恋妻儿而不肯出国深造,我就会变成一个大逆不道的叛徒。我的父母家人,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我身上,众望所归,我出了国,三年后,拿到了硕士学位,我回了国,才发现我只剩下了女儿,失去了妻子。”

他燃起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他的眼光始终停留在窗外,烟雾扑向那玻璃窗,把窗子蒙上了一层白雾。

“家里想尽了各种方法隐瞒我,当我收不到她的信而起疑时,他们才告诉我她在生病——”他的声音咽住了,深吸着烟,他有好一会儿,只是站在那儿吞云吐颜半晌,他才低语了一句:“算一算,自从婚后,聚少离多,我刚学成而可以弥补这些年来的亏欠时,她却已经去了,毫不犹豫的去了。”他再吸了一口烟,声音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