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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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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颠沛流离了不久,就会知道了。

站起身去门口看殿外,大群的雀鸟在天空乱飞。

我低声问伯方:“你可知道哪种禽鸟心气最傲?”

“听说是鹰鹞。”他回答。

“也许……但我听说辽人熬鹰只要半月,那鹰便失了所有心气,一辈子乖乖听话。”

不知道人能熬多久?

那些小鸟还在四处寻找,绕树三匝,不知何枝可依。

四月末,大理寺重审赵从湛案。

五月,母后赐了鸠酒给刘从德。而后接连一个多月,她提拔刘从德的姻戚、门人、厮役拜官者数十人。曹脩古等上疏论奏,被母后连同宋绶全部下逐。

京城议论蜂起,母后不为所动。

七月,夏暑。

母后罢王曙,提拔了刘从德妻弟姚潍和为枢密使,掌京都兵马。

一年最热的时候,太白昼见,弥月乃灭。

我想,大约紫微变动,就在此时了。

白露(一)

八月,绿树阴浓昼午长。已经是白露天气,秋天来了,只是气息还未澄清,蝉声噪得人疲倦已极。

水榭风来,荷叶亭亭。

水面上还余了一些迟荷花,是千重楼台,花瓣层层密集。

母后与我在瑶津亭下棋,我瞥到她身后战战兢兢的杨崇勋,心里快意。

杨崇勋当年是母后与寇准、周怀政那次较量中最大的功臣,可惜,现在他的地位岌岌可危。所谓的报应吧。他等待枢密使那么多年,母后却给了那个黄口小儿姚潍和。

漫不经心地把那沁凉的棋子捏在手里,慢慢地思量,母后近日施政大不得当,朝野中议论颇多。刘从德的事,不能不说触动了很多母后那边的人。也许是好时机,但是谁知道呢?朝中有人想要成全我,但必然也会有想成全母后的吧。

母后的棋下得好,我自然不是她对手,很快就中盘弃子,输了两目半。

她微笑道:“皇儿还是太急进了,终究还是要以稳住根基为先。”

我点头:“是,孩儿不懂纵横,还是喜欢在书房中仿右军。”

母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我记得曹彬有个粉妆玉琢的孙女,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听说贤淑好读,最喜欢书法,是个极伶俐的美人儿。”

“母后喜欢吗?”我知道她的心思,笑问。

“皇上喜欢吗?”她反问。

“皇后,贵妃,美人,已经不少了。”

只是我喜欢的,却不是我所有的。

母后低声说:“以前的郭青宜,出身门阀低了点,虽然是出于当时的考虑,可是母后觉得委屈了皇上……”说到一半却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敲了下棋子,然后说:“曹家姑娘也许皇上会喜欢。”

我低头一笑。

母后要连郭家那条线,还是失败了吧。现在郭青宜与她父亲逐渐背离母后,母后是要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而曹家的女儿,我想是不可能了。

我喜欢的,从始至终只有一种,眉眼盈盈,波光回转,肆无忌惮在第一次见面的寒夜中大笑的那种。

母后自然也知道,竟对我说:“十年前的那个女孩子,皇上将她接入宫中吧。”

我诧异地抬头看她。

她向我微笑,徐徐说道:“母后当年被遣送回家去的时候,每日每夜都在怨恨秦国夫人,总算上天让你父皇登基,再接了母后回来。难道母后如今却要做秦国夫人那个老太婆吗?”

我知道她的用意,也不愿她成了母后的棋子,便随口说:“她自己在卖兰花,是商贾之流。不是良家子。”

母后却很豁达:“朝廷要她什么身份,她就是什么身份,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赐她个清白家世就行了”

清白家世……

这四个字刺痛了某个地方。

赵从湛给我的,请婚折子上写的那一句:纳清白家世的平民女子艾氏为妻。

在我们之间什么阻碍都没有了,阻挡我们的,只有我自己。

八月天气,水面风来,荷花的暗香满殿。

混合着沉香炉中的烟气,绿荫生昼,凉意幽微。

突然悲从中来,想大哭一阵。

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我想要好好待她,让她过世界上最好的生活,做最幸福的人,永远也没有不顺心的地方。

可是我们怎么会成了这样?

所有的事情,都远离了我原先的想象。

向母后告了退,本想去张清远那里。经过长春殿时,却终于忍不住叫停下,走进里面去。

外面阳光毒烈,即使在深殿内,那热气还烫贴在身上。

我从大堆的奏折下抓住最下面的那一份,要把它抽出来,可是上面的压得太重,一时居然用尽全力也无法拿出。我烦躁下将上面所有的奏折扫到地上。所有的军国大事轰然倒地。我只用手纂紧最下面那一份,打开又重看了一回。

是关于她的禀报。

几个月来,她在各个州府间游荡,失魂一般在不同的地方徘徊,没有人需要她,没有人允许她停留,没有人帮助她,也没有人会与她说话,即使是路边的乞丐对她出声,也会马上被带走。

她就象是大宋所有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她除了花草,什么也接触不到,除了喃喃自语,没有其他的声音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