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考研的工具价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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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大学,究竟读什么》 第三部分

考研的工具价值(2)

他拉开灯,起身穿好衣服。对我说:我再看一会书,你先睡吧。

嗯,你也早点睡。我说。然后我拉上被子蒙住头,开始轻轻啜泣。 

我真的无法把现在的李均和七年前那个内向腼腆的男孩联系起来,那个男孩有灿烂的笑,总是穿着朴素而干净的白衬衣。他说话声音很淳厚,特别是他说家乡的贵州话的时候,那种健康的表情总让我深深着迷。

那时他大三,我大一。他是学校广播站的编辑部部长,我是他部里的一员。很自然的,我们相爱了。

我非常奇怪学法律的他怎么会有那么细腻的情感,他的诗歌简单平和,像冬夜里淡蓝的雪一样含蓄而美好。直到现在,当我把那些手抄的文字捧在手里的时候,都忍不住惊叹,同时整颗心迅速软化掉。

可是他再没写诗——从他到京考研的那天开始。令我心疼而难过的是,他在渐渐地失去对自己的控制,脾气变得很糟,而且像被捕获的困在铁笼中的野兽一样敏感,蠢蠢欲动。

国庆那天天一安一门有焰火燃放,我叫他一同去观看。

你看你一胡一子拉茬,头发那么长,修饰一下啊,不然我和你走在一起都不好意思呢。

你嫌我丢人了是吧?啊——他的样子让我感觉恐怖。

现在你开始嫌我李均给你丢人了?你也不想想我这几年都是为了谁?你他妈的!

他将一个碗摔得粉碎。我哭着跑掉了。

我想这只是他压力太大的结果。所以没过几天我还是回到了他身边,他也没再说什么。 

年前他大学最好的朋友刘起出差来到北京,打听到我的电话,希望和我们聚聚。

李均冷冷地说,我要复一习一,没时间。

而在他的表情之下,我清楚地看见他那已无比脆弱的自尊心。刘起在大学并不及他一半出色,现在却在深圳有了很好的事业基础。他做律师,据说年收入相当不菲,有车有房子。 

我一个人去和刘起见了面,吃了一餐饭。临别,刘起意味深长的留下一句话:李均这样下去,我很担心。

其实深究起来,我应该在内心对他是存有一些内疚的。大学毕业后,他没能留京,回到贵州家乡的县城法院做了一名书记员。在我毕业那年,他试图获得我父母的同意让我跟他回贵州,但是他被无情地告知:如果他不能回到北京工作,那么他和我的爱情将不会得到我的家庭的支持。

就在他可以升为助理审判员的前夕,他辞掉了法院的工作,回到北京专心准备考研。小双,我要拿到硕士学位,堂堂正正地走进你家把你迎娶。1996年夏天,他抱着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记得梧桐树叶间透过的细碎阳光一温一柔地洒在我的脸上,我闭上眼,明晃晃的一片。

但是现实太残酷,1997、1998年,李均两次报考中国政法大学,一次英语上了线,但政治没过;第二次政治上线了,英语却卡了壳儿,总分就差1分。后来听人说,考研里边猫腻太多,还是北大的相对公平些,于是他索性就报考了北dafa学院。我曾托人找关系帮他联系导师。我李均要进去也是靠实力,求人情的事我做不来,他说。我想想那些拐弯的关系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也就没有再坚持。我们也曾为研究生招录比例的大幅提高而开怀不已,可是接下来的两年里,他还是没有走进北大,仍旧在这所声名赫赫的名牌大学围墙外日复一日地行走着。

我们的另一个问题是缺钱。他的父母已经退休,退休金又少得可怜,几乎是帮不上他什么忙。我的工资也很微薄,每个月700元的收入除了供两个人的日常生活外已所剩无几。我平时不敢乱花一分钱,即使坐公车,我也选最普通的,就因为这种车子比带空调的便宜一块钱。1997年的上半年,李均还到律师事务所打工,但是后来,他连打工也不干了,一年里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了考研的准备上。我曾希望他先考个律师资格证,先赚些钱再考研,但是他没听进去。

我为他这几年的失败痛心的同时,却并不绝望。但是李均却是越来越让我感觉陌生了,特别是当我看他的眼睛的时候,那种冰冷而空洞的目光让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每个星期六的晚上,那短短的相聚的时间,他也很少说话,只要我不先开口,我想他是绝对不会主动和我说话的。在我的记忆里,慢慢累积的和他的故事竟然都以黑夜为背景,剩下的剧情几乎都是千篇一律:他的越来越粗鲁的侵入,我越来越麻木的迎合和心疼他的矛盾心情。

他很晚才睡,但是不断辗转——他失眠的状况很早就开始了。我抱住他。睡吧,别想太多了。他沉闷的应了一声。

抚摸着他干涩的头发,我突然被惊吓住了:穿过他的头发,我的手指间竟带下了大把的发丝。我叫出声来,随即拉开电灯。李均,你看看,你的头发怎么掉得这么厉害啊!他把我指间的头发扔掉。放心,我是习惯性脱发,很早就这样的。

不是的,李均,我知道你以前没有的!你别考研了好吗?我害怕……

你又来了。他有些不耐烦了。睡吧,明天我还要早起呢。

我们在七点钟起床。才起来,外面就有人在敲门。

李均打开门。是住西边平房的小山东,和我们还挺熟。

哟,双姐也在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

这么早什么事啊。李均问他。

听说你弄到一份“内部”政治资料是吗?今天借我看看可以吗?

我记起昨天看到的那份复印资料。哦,李均,是昨天……

李均打断我的话。什么内部资料啊,你听谁说的?其实就很普通的那种,不信我拿给你看。呵呵。

他翻出一份资料递给小山东。小山东翻看了一会,讪笑着说,嗯,是很普通。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嘿嘿。

李均关上门。我问他,他问的不就是昨天我给你找出的那份资料吗?

李均压低声音对我说,其实就是那份。可是你知道吗?他明年也报考北大的行政法,我总不能帮我的竞争对手来对付我自己吧。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明白了。我看着他阴暗的眼睛,说。

我有时候想,如果他没走考研这条路是不是会好一些呢?在他们那个小小的县城做个法官总比现在穷困潦倒要强得多吧?

这样想着,慢慢的就像走进了一个死一胡一同,黑色墙壁上写着一行惨白的大字:你为什么要考研?你拥有怎样的生活状态?

我感觉自己渐渐有些神经质了。这些可怕的想法我不敢和他提起。其实我也知道他一定也常常这样想,一定也想到陷入绝境,只不过他不愿说出来,我也不会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