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乱世儿螂

2019年9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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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上帝想替自己和日军开脱当年的罪名

他可能会说:至少我还救过一条屎壳郎的命

那是1944年夏,在距时光镇10多里地的永久村,阿粪出世了。

当时,鬼子的一颗子弹射穿一头农民的胸膛,飞向后面的土坡,钻进土里,土底下是一个洞穴,洞穴里有个粪球,子弹撞中粪球,不轻不重,正好击碎粪球外壳,阿粪就在里面。

去年秋天,阿粪的妈妈把粪球塑成梨状,将卵产在里面,大约10天,幼年的阿粪破卵而出,那时,他长得比较不美,透明肥白一团软,在漆黑中吃着粪梨内壁上的粪泥,慢慢地长,并一次又一次地蜕皮,一直蜕到现在,蜕得身体坚硬乌黑。

再过几天,等他再最后蜕一次皮,变了成虫,就该想办法钻出粪球了。

粪球的外壳很坚硬,凭自己的力量,阿粪休想钻出来,除非老天爷下点雨,把粪球壳润软。

但是,那一年不但兵火连连,而且旱情严重,粪球壳比往年更加坚硬。

所以说起来,阿粪应该和当年千千万万的中国小蜣螂一样,困死在干粪球里,根本没资格出世。

谁知道那颗子弹竟然帮了他的忙!也算是日军积的一点德吧。

兑了皮,阿粪爬出洞穴,大太阳就在头顶,晒在身上,痒痒的,微有些痛,又难受又舒服。

他还不太习惯新生的黑甲壳,但伸足振鞘试了试,顿时觉得自己孔武有力,好不威风!

再放眼一看,四周寂静,黄土之上红黑班驳,一派肃穆,加之空气中热臭蒸腾,不由得他不豪情万丈。

等不及全身干透,他已经下了土坡,嗅着最臭的方向昂扬爬去。

那是一个猪圈,猪早已没了,但猪粪还是厚厚一层。

阿粪找了块丰沃的粪土,低头伸颈,用六只弧形排列的利齿向粪块掘去,谁知连日暴晒,猪粪早已硬透,虽然他用力不小,却只刮下一点土末。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劳作,出师不利却并不介意,再用力去掘,依然如故,又加力,还是掘不动。

“咕噜啪啦呸!”阿粪恨恨骂了一句。

骂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是骂,骂过后就痛快了。

这么干的粪就是掘得起,也别想能团成球,他又去寻其他地方。

猪栏上趴着一头人,已经死了,背上有个枪眼,血流在地下一大滩,也干了黑了。

阿粪不知道那是人,更不知道正是那头人将鬼子的子弹摆渡给他,让他安然出世。

他高兴的倒是自己找到了一块好地方,直觉告诉他地上的那滩血还没干透,下面的粪一定好掘,团起粪球来也要容易得多。

果然,土皮很脆,也不厚,没用多少力就掘开了,下面的土微微泛出潮意。

他好不得意,用力向下掘,边掘边剔除土粒沙子,很快,就耙集了一堆食渣。与此同时,他用前臂拨开多余的土块,又用臂上的五颗锯齿扫净食渣四周。然后转过身,用后腿将食渣拨到身体下。

他的后腿细长略弯、还有尖的爪,十分好用。

压紧后,中腿、后腿齐施,不停搓拍、旋转,食团渐渐圆了起来,起初只有蚕豆大小,越搓越大,到后来,已经是核桃大小了。

完工!

他长舒一口气,傲然回头,欣赏自己生平第一件成果:

“咕噜啪啦呸!!!”

那根本不是个粪球,而是奇形怪状一个粪疙瘩!

原来,由于他不是自然出世,身体过早地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发育不良导致腿脚协调平衡能力受损,所以,才团出了这么一个粪疙瘩。

他忙向四周环视,并没有谁看见,这才释然:“粪疙瘩怎么了?随便修一下不就圆了?”

终于,粪疙瘩勉强成了粪球。不过不是“随便”,而是费尽了心血。

剩下的任务便是运走它,这对他来说再“小粪一丸”不过了。

他倒转身,翘起屁股,用后腿搭住粪球,前足用力一撑,粪球晃了晃——却没能滚起来。

他很恼火,如果不降伏这团粪球,颜面何在?

于是他六足攒力,头顶的独角抵在土埂上,发一声狠,粪球乖乖滚了起来。他不敢松懈,腿脚继续用力,粪球越滚越快,到后来,已经不用费什么气力了。

终于可以得意了,尤其是刚才独角那一抵,本能从来没教过它,那纯粹是他灵机一动的天才创新。

他一边倒行,一边欣赏着两旁的风景,风景因他而陡然如画,只可惜身边没有其他蜣螂。

不过,没有也好,因为这惋惜很快变成了庆幸:猪圈的路很不好走,到处是猪蹄人脚的坑印,一不小心,粪球颠滚进去,折腾得他狼狈不堪。

历尽万难才终于来到平路上,他虽然很不可一世,但也知道必须稍稍休息一下,因为马上要上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