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老树《侯海洋基层风云第五部》岭西大学 第三节

2019年9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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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杜敏严肃的神情,侯海洋道:“这么严肃,是不是老段在装怪。”

杜敏道:“老段今天正式发了话,如果我们不同意他承包厨房,他今天晚上就要辞职离开,包括两个徒弟,一起走。我和他谈了一个多小时,说来说去两句话,一是承包厨房,二是加工资。老味道餐馆生意这么好,老段几人还是有功劳的,如果他们在春节期间走人,对餐馆影响很大。”

侯海洋火气腾就涌了上来,道:“老段提工资和承包厨房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可是他们用这种方法,我不接受。我这一辈子最讨厌受威胁,今天妥协,明天他又提新要求,最终我们还是得和老段翻脸,与其这样,还不如快刀斩断麻,让他走路。”

杜敏道:“生意刚有起色,老段走了肯定要受影响。而且临近春节了,厨师不好找。”

侯海洋态度十分明确:“走了张屠户,照吃带毛猪。这几天我不上课,天天守在厨房里,酸菜鱼、肥肠火锅鱼由我来弄,烧鸡公和炒菜你来弄,同时打出招聘厨师的广告。”

“那我今天晚餐后最后和他们谈一次,如果谈不拢,就让他们走路。”

与老段谈崩以后,杜敏一直心神不宁。侯海洋一锤定音后,尽管老味道面临着重重困难,她就有了主心骨,心情却完全平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应对最艰难的局面,道:“我以前在当墩子的时候,有一次也是老板要让厨师走路,算工资时起了纠纷,打得满堂是血。老段脾气也不好,我怕起冲突。”

“我认识一帮体育系的同学,人高马大,我晚上叫他们来吃饭。有这群人作为后盾,老段不敢做什么。”从小到大,侯海洋打过无数次野架,特别是经过了看守所锻炼以后,打架水平突飞猛进。如果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找一帮人来压场子,到了岭大以后,心性渐变。他不希望只用拳头解决问题。

与杜敏商定细节以后,侯海洋骑着摩托车直奔体育系女生宿舍。宿舍门口守门阿姨在专心致志打毛衣。用警惕眼光看着站在门口的高个子男生,自言自语道:“这些娃儿放假都不回家。光顾着谈恋爱,老人都不要了,没名堂。”她不等侯海洋多说,道:“你要找哪个女娃儿,自己扯开喉咙喊,我才懒得给你传。”

侯海洋站在楼下吼:“吕一帆,吕一帆。”

两嗓子以后,吕一帆从四楼探出头,见是侯海洋。开玩笑道:“这个时候来找我,是不是请吃饭,请吃饭我就下来。”得到侯海洋肯定回答以后,她穿了一件军大衣下楼。

吕一帆快人快语:“你别哄我去吃面啊,要吃就吃大餐。”

侯海洋道:“你将打球的几位朋友叫上,门外老味道餐馆,请你们吃烧鸡公。”

吕一帆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为什么要请我们吃饭?先告诉你一声。想追我没门啊。”

侯海洋笑道:“你怎么像啰里啰唆的唐僧,七点,在老味道二楼大堂。”

晚上七点,牛高马大的二男三女来到老味道。侯海洋开了一瓶白酒。道:“这个馆子是我姐和别人合开的,才两个多月。今天我请客,大家放开喝。”

八点钟左右。除了二楼大堂体育系几人还在喝酒,已无其他客人。

杜敏、老段从底楼上来时。侯海洋端着酒杯拍着体育系两个男生的肩膀,道:“你们慢喝。老板叫我有事。”

两位身高在一米八的大汉很有威慑力,老段斜着眼看侯海洋,不声不响地跟着杜敏进了办公室。

杜敏道:“段师傅,感谢你这三个月为老味道做出的贡献。”

老段坐在竹藤椅上,阴沉着脸抽烟,打断杜敏的话,道:“当初我不想来,是你求着我才来。一个月三千块,对我这种级别的老师傅太低了。”

杜敏道:“段师傅,我问过你工资要多少,你喊了一个价,我一分钱没有少。这几个月都没有赚钱,我们少过你一分没有。”

“老味道从雅间到大堂总共有30多张桌子,生意好时,我们一天做到黑,没有歇过气。你们当老板赚大钱,可不能亏了我们下力人。”老段拍着胸膛道:“我们打开天窗就说亮话,我的工资五千块一个月,两个徒弟三千五,要么就是由我们来承包厨房和采购,你们当老板的只管收钱就行了。你们那个采购真的不行,买的菜不好,还贼贵,每天至少吃了你们上百块钱。”

搞采购的人是杜敏一个厂的下岗工友,老段当着侯海洋的面指责采购,让杜敏感到很难堪。

侯海洋慢条斯理地道:“段师傅,我们这里庙小养不起大神,这两个条件都答应不起。”

老段在厨房混了二十多年,天天拿菜刀砍肉,很有几分火气,道:“既然谈不拢,那就把工钱算清楚,我们来回的车船费、星期六、星期天的加班费、国家节假日的三倍工资。你要辞退我们三人,还得多给一个月工资。把账算清楚,我们立刻卷铺盖走人,算不好,你们也不要想营业。”

听到最后一句话,侯海洋眼里闪出一道凶光,道:“你们自已先算账,算好以后拿给我们核对,一分钱不会少你们的。但是,明天我们要正常营业,这是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凶光如剑,老段甚至感到眼睛有些发疼,他回避了侯海洋的目光,硬邦邦地道:“如果十天八天算不好账,我们就在这里晾着。还是那句话,不算清楚,别想营业。”

杜敏没有想到老段翻脸之后会如此强横和无赖,如果是她一个人应对这种局面,十有八九会犯难。侯海洋在这里坐着,她便觉得有了依靠。

侯海洋怒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今天晚上你们自己算账,明天拿钱走人。只要敢在这里耍横,一分钱拿不到,老子把你扔到大街上去。”

大堂有两个牛高马大的两个壮汉,老段自知真要打起来自己占不到便宜,而且侯海洋家有东城警察头头撑腰,他的气焰没来由弱了三分,缓了口气,道:“杜敏,当初你在月华酒楼时,我好歹教过你几天,现在就这样对待师傅吗,没有想到你是忘恩负义的人。”

杜敏轻声道:“按行规,你们几人要离开都得提前一个月打招呼,好给我们留时间找新厨师。现在我们不计较这些事情,算好了钱好合好散。大家都是做餐馆的,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还要遇到,互相留点面子。”

侯海洋拿出烟,扔了一枝给老段。

老段闷坐了一会儿,道:“我去给两个徒弟商量商量。王老板要让我卷铺盖走人,在钱上不能太计较,否则我跟两个徒弟无法交代。”

老段算准了杜敏一个弱女子撑不起老味道餐馆这个局面,原本想着趁着生意红火起来后给自己多要点钱,谁知杜敏有侯海洋撑腰,态度强硬,局面弄僵了,他无脸继续留下来,只得选择离开。

这是一个双输的结果,老段和两个徒弟在春节期间找不到下家,侯海洋和杜敏的餐馆生意必然会受到影响。

老段离开办公室,侯海洋道:“今天晚上我住在这边,免得起什么幺蛾子。明天你早点叫我起来,尽量不要让餐馆停业,停业了就会有损失。”

杜敏道:“你就睡这间办公室,房间里有张行军床。”

侯海洋道:“看来我春节也回不了家,都得在这里吃睡。你让人把三楼阁间收拾出来,以后我住三楼。”

三楼有阁间,平时堆放着杂物,老鼠横行于此,员工都不愿意上去。杜敏道:“我们都在外面租有房屋,怎么能让你一人住在阁间,老段他们三个人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以后你住在老段房里。”

侯海洋道:“创业初期,节约一个算一个,我就睡阁间,老段房间留给新厨师。我再去陪陪客人,有事叫我。”

在大堂里,吕一帆等人喝了两瓶白酒,没有人喝醉,但是都兴奋起来。吕一帆与侯海洋又碰了一杯酒,道:“侯海洋这人不错啊,完全就是体育系风格,中文系大部分男生都酸不拉叽的,动不动还写诗。”

侯海洋道:“中文系写诗的也不多,你见到的只是极个别的。”他又道:“写诗哪里不对,这是中文系的业务。”

吕一帆哈哈大笑道:“你能够想象一个长发飘飘的男生站在舞台上朗诵——大海,啊,你真宽。那酸爽滋味,哈哈。”

侯海洋道:“你这就是傲慢与偏见了。你真觉是我很酸爽。”

吕一帆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体育系编外学员。”

另一位女生醉眼蒙眬地道:“今天下午打球我还以为你是大三或是大四的,没有想到是大一。我给你讲一个经验,你若想谈恋爱就要下手快。脸皮厚,否则好姑娘就要成为别人的女朋友。”

侯海洋爽快地道:“为了这个经验。我们干一杯。”

女生颇豪气,举杯便碰,然后又对吕一帆道:“你不是常说要毕业了都没有谈一次恋爱,侯海洋不错,和他谈恋爱,毕业后就一刀两断,多爽快。”

吕一帆上下打量侯海洋,道:“这还可以考虑。”

俗语说,酒醉后来人。侯海洋作为后来者,遭遇了车轮战,接连与五位同学碰酒。喝到第三轮,吕一帆仗义阻止,这才结束了车轮战,开始公平碰酒。

这一顿酒喝到九点多才结束,五个体育系同学酒量都还不错,两个男生虽然脚步踉跄,却还知道在厕所里呕吐。吕一帆酒量出奇的好。酒喝得不少,只是略带酒意,她左右手各挽着一位女同学,说说笑笑进了校门。

送走客人后。侯海洋到厕所吐了一阵子,回到办公室躺在行军床上睡觉。

杜敏督促着服务员收拾了餐厅,又将采购员叫到角落里谈话。明确不由她采购。采购员回到寝室以后,关着蚊帐流了半天眼泪。杜敏叹息一声。一个人来到厨房里,做了一碗肉丝面。面里特别加了酸菜粒、香醋和辣椒。做好面条以后,亲自端到二楼办公室。

酸菜面很对侯海洋胃口,呼哧呼哧吃完面,酒意再次上涌,他捂着嘴奔出门,在厕所又吐了一次,这才缓过劲。

杜敏关心道:“我已经让采购换岗,明天我去买菜。”

侯海洋揉着太阳穴,道:“老段走了,你得守在店里,免得出乱子。你开个购买明细给我,我临时客串采购,先把这两天应付过去。”

杜敏没有再坚持,叮嘱道:“我们店的烧鸡公、酸菜鱼和肥肠鱼得到食客承认,重要原因是老段吊汤的本事不错,明天你采购时要选土鸡和老鸭子,一大早就要开始吊汤。”

侯海洋道:“我只是顶两天采购,这两天你要物色新采购。你别愁眉苦脸,开馆子肯定不会一帆风顺,等过了这一关,还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苦干。”

“想早睡都睡不着,我这就把菜单开给你。”杜敏寻了纸笔,也没有思考,刷刷开始写。写了几句,道:“我们要改变方向,以后至少走中档路线,让一些大户直接给我们送菜,这样就明明白白。现在只有几个品种是由养殖户直供,以后要扩大到多数品种。”

侯海洋见到杜敏写采购明细的速度,明白这是一个在餐馆上用了心的女人,道:“这是以后的事,先把眼前最棘手的事情应付过去。”

凌晨四点半,侯海洋被杜敏送来的闹钟吵醒,立刻体会到这个时间段跑批发市场实在太辛苦。用冷水洗脸刷牙后,他才从迷糊中清醒过来。

厨房已是热气腾腾一片,大家在准备早餐。杜敏见到侯海洋,殷勤地道:“馒头包子还没有起笼,吃个鸡蛋先顶一顶。”

侯海洋一口就将鸡蛋吞进肚子,把竹筐绑在摩托车后备架上,顶着寒风朝批发市场开去。

批发市场刚刚开市,陆续有小货车进入市场。侯海洋骑着摩托车来到番茄摊位前询问价格。卖番茄的汉子打着哈欠,道:“你要多少?二十斤,六毛一斤。”侯海洋昨天在农贸市场问了价格,知道番茄零售价是九毛到一块,道:“贵了点吧,少点。”番茄汉子一脸不屑地道:“一百斤以上,四毛五。我这是开张生意,否则谁卖二十斤。”他看到侯海洋是新面孔,肯定不是老搞采购的人,因此不太客气。

来到生姜摊位,小买主侯海洋同样受到冷遇。

受了一肚子气,狼狈不堪的可怜小买主才将摩托车后面的箩筐装满,站在又湿又冷又滑的地面上,冷风吹得鼻子红肿,侯海洋开始原谅以前的采购员。

回到老味道,喝了一碗热粥,侯海洋身体暖和起来。杜敏将所有菜品一一过秤,再开了一张单子,交给采购人员签字。

七点钟。有零星路人过来吃早餐。

鱼场开着车送来花鲢、白鲢、草鱼、鲫鱼等,足有百斤。侯海洋以前做鱼只是亲朋好友享用,是一锅两锅的事情。今天做鱼是批量化生产,能否保持稳定的水准对他这个客串厨师是极大考验。

七点半钟,商贩送鸡过来。杜敏逐一检查后,和商贩激烈争吵起来,商贩最后将三只疑似鸡场养的公鸡带了回去,他上车时嘀咕道:“这个婆娘是恶鸡婆,当他的老公有罪受。”

早饭过后,老段拿着账单过来算账。他的账算得很讲法律,居然连超过八小时的加班工资全部算在内。三个人要拿走两万元钱。杜敏原来存了息事宁人的心思,看了这笔账单傻了眼,道:“段师傅,我每月给了你工资的,怎么算得出两万元。还有,在厨房工作哪个不超时,从来没有人算过加班工资。”

老段道:“我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哪一笔不清楚你给我指出来。不行我就到劳动部门去投诉,还要到防疫部门。以前进过的肉不干不净的多得很。”

杜敏刚才和鸡贩吵了架,一口气还没有顺过来,被老段刺激得不再顾念往日情分,提高声音道:“大家都是做餐馆的。从来没有看见哪个人像这样算账,应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不应该给的我一分不给。你想要到防疫部门去告状。脚在你身上,我又没拦着。”

老段拍了桌子。道:“你他妈的敢不给。”

头发散乱的杜敏也跟着拍了桌子,挽着袖子。怒吼道:“老娘辛苦做个餐馆,老娘都没有找到钱,你们这些人都想来啃两口,当真是半夜选桃子朝着粑的捏。今天你想干啥子,老娘奉陪到底。”

老段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生意人做法,没有想到把温言细语的杜敏彻底惹恼了,他张口结舌看着表情狰狞的杜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胖徒弟道:“杜老板,该拿的钱总要拿。”

杜敏愤怒地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胖徒弟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当场堵住,也要跟着拍桌子。另一位徒弟是个善心人,暗自觉得师傅老段把好心的杜姐逼成泼妇,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他伸手拉住胖师弟,轻轻地摇了摇头。

侯海洋原本是想减五千块钱,付一万给老段,见杜敏突然发飙,静观其变,暂时没有说话。

老段道:“杜老板,你总得说个价,不可能让我们灰溜溜走路。”

杜敏抹了抹眼角,道:“我也不会亏大家,回家的路费肯定要给,这个月的工资已经发了,春节期间你们不好找工作,我多发一个月工资。我算了一下,一共7200元。我们开老味道餐馆才两三个月,前一段时间生意不好,没有赚钱,我们店里员工都发不起奖金了。”

老段道:“涨点,凑个整数,一万块。”

杜敏断然道:“不得行,7200,一分钱不多。”

两人僵持一会儿,老段叹息一声,道:“算逑了,算我倒了八辈子血霉,给钱,我们走路。”

出纳将7200元现金送到办公室,有好几百块钱是十元钞票,尽显老味道的窘迫。老段等人背着行李离开时,杜敏脸色苍白地站在窗前看着,三个人影越走越远,拐过街角以后,终于不见了踪影。她突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瘫软在竹藤椅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侯海洋连忙端了一杯温水过来,道:“老虎不发威,他们就以为是病猫。今天第一次见你发威,这才是老板气质,以前太温柔了,这些糙汉子根本不吃细声细气那一套,讲话声音大才有作用。”

杜敏喝过水,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觉得有些对不起老段,是我请他过来的。其实他好说好商量,不来逼我,还是可以给他们加点工钱,请个现成的厨师团队也不容易。”

侯海洋道:“如果你在他们初来时一直恶声恶气,说不定现在还能够合作。他觉得你太好说话,这才会起贪念,人心不足蛇吞象。”

杜敏重新扎起头发,道:“不管老段的事情了,先把今天的场面应付过去。我给另一位老师傅打了电话,他的手艺比老段还要好,如果肯来,我有信心把老味道做起来。”

侯海洋道:“通过老段的事情我也在反思如何解决厨师的忠诚度问题,如果新来的厨师人艺好,人品不错,可以考虑长期合作,比如给点股份。我们这个餐馆再折腾几次也就完蛋了。”

杜敏回想起与老段短暂的交锋犹觉得心力交瘁,自然赞同这个主意。休息一会儿,她恢复了几分元气,与侯海洋一起到厨房看吊汤。

吊的汤如何,直接决定着菜品的口味,决定着菜馆的生意。

吊汤是岭西菜品中极为重要的环节,只要汤吊得好,其他菜品就容易烹制。没有好汤,酸菜鱼、肥肠鱼、烧鸡公就要差好几个档次。老段当主厨时,都是由他来吊汤,而且不让外人在旁边观看。

汤锅前,热气袅袅升起,散发着鸡鸭的混合香味。

杜敏站锅边道:“我在茂东当墩子时,见过老师傅吊汤。当时我常给老师傅打下手,学了点本事,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我偷学的吊汤办法应该与老段不一样,他是一锅起,我偷学的是双吊汤。其实就是先吊一锅普通清汤,然后将清汤用纱布过滤。将鸡肉斩成肉茸,放葱、姜、酒及清水浸泡。泡半个小时,把鸡肉茸放入清汤,用鸡肉茸去吸附汤中浑浊悬物,把鸡茸去除后就是一锅精制清汤。双吊汤应该不比老段的一锅起要差,只是麻烦点。”

在汤锅前站了一会儿,侯海洋上三楼收拾阁间,杜敏则心神不宁地守在锅边,希望能出一锅好汤。

在搬动阁间杂物时,无数肥大的老鼠蜂拥而出,在狭小的阁间纵横驰骋。侯海洋随手抓起棍子一阵乱打,这才赢回阁间主动权。忙到十一点,他出了身大汗,将阁间大体上清理出来。

到楼下洗了脸,来到了汤锅前。杜敏一脸喜色地道:“成了,吊成了。不比老段师傅的汤差。”

汤锅里有清洌的汤,散发着稍有些闷的香味。侯海洋道:“那我就去换衣服,充当一会大厨。能否渡过难关,就在些一举。”杜敏道:“我虽然多次看过老师傅吊汤。但是自己做还是第一次,没有想到居然成了。蛮哥手艺好。肯定能过关。”

侯海洋换上白色的厨师服,戴上滑稽的高顶白色厨师帽。在厨房里坐等客人上门。

厨房里走了三个厨师,除了临时招的服务员,其他人都是从茂东过来的有股份的老员工,她们见到侯海洋穿着厨师衣帽的样子,觉得好笑,又担心到时做不出客人满意的酸菜鱼,砸掉了老味道辛苦积累起来的口碑,都是心有忐忑。

十一点五十,有客人来到。

十二点二十分。有客人点了酸菜鱼。

由于人手不够,墩子帮着做其他事情,只能由侯海洋剖鱼。侯海洋从小在河边长大,在牛背坨时天天吃鱼,练了一手剖鱼的好技术。面对五斤重的花鲢,他抛弃杂念,刀刀都如小李飞刀那般准确,如魔术一般变出了洁白、规整的鱼片。

服务员将煮好的散发着浓香的大盆酸菜鱼端上桌以后,筷子纷飞。食客们吃得不亦乐乎。侯海洋躲在门口仔细观察食客们的表情,数着动筷子的频率,几分钟后,他自信满满地回到厨房。

整个午餐时间。侯海洋宰杀了十三条鱼。接近三点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杜敏走到厨房,道:“今天客人对酸菜鱼反映不错。没有人提出味道不正,就是油用得有点多。”

侯海洋道:“为了提味道。起锅时我还泼了热油干辣椒。”

杜敏道:“总算是把第一顿撑了过去,两个多月不上灶。我的手艺都生疏了。”

侯海洋打着哈欠,道:“我要去睡一会儿,早上起得太早。”

杜敏跟着打哈欠,道:“我还不能睡,走了三个厨师,还有一个服务员家里有事也要辞职,我得弄个招聘广告,贴到外面去,否则人手不够。”

阁间没有收拾好,侯海洋仍然睡在办公室,头刚靠在枕头上,立刻沉入梦乡。

被推醒时,已经到了晚餐开火时间。揉着眼屎下楼,迎面见吕一帆正在擦桌子,惊奇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吕一帆穿着体育系训练用的旧衣服,围着一条服务员的围裙,乐呵呵地道:“我刚应聘过来,你是老板亲戚吗?可要多多关照。在餐馆打工比花店好,除了工资还可以混两顿饭。”

侯海洋用温水洗脸,弄掉眼屎,戴上白帽子,又变成精神抖擞的厨师。吕一帆有些发傻,眨着眼问道:“你居然是老味道的厨师,这事怎么怪怪的。”

“今天大厨走了,新厨师没来,我临时客串。”

“小锅小灶应该可以,客串大厨,你行吗?”

“中午弄了几盆鱼,没有问题。”

“你到底是中文系,体育系还是美食系?”

侯海洋此时自信心爆满,道:“我是自学成材的美食系。”

晚餐生意依个不错,侯海洋比起中午来更加得心应手,所做的酸菜鱼得到了一致好评。

客人走完时,就由平时不太上灶的女墩子给大家作饭。侯海洋兴致不减,道:“今天大家都辛苦,我给大家做一道酸菜鱼。”杜敏道:“蛮哥,你也累得很,就别做了,大家随便吃点就行了。”侯海洋道:“我做的不是菜,而是商品。等会我做出来以后,你们多提意见。”

服务员们一致拍手。

在做鱼时,吕一帆跟了过来,道:“顾客对你这道菜反映很好,盆里都没有什么剩菜。”

侯海洋手脚麻利地开始操作,道:“是哄我开心,还是当真如此。”

吕一帆给了侯海洋一个白眼,道:“我为什么要哄你开心。现在的人真是,听到人们说点真话,反而疑神疑鬼。”她穿了一身服务员的服装,由于身材超棒,仍然穿出了特殊的味道,让呆板的服装变得生动起来。

侯海洋觉得与吕一帆这种对话对放松,道:“那你跑到厨房来做什么,专门过来表扬我?”

吕一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我是来学杨露蝉,来偷拳学艺。以后可以将这道美食原汁原味带回老家去,说不定也开一个餐馆。”

东三省国企破产得多,经济不好。侯海洋是知道这一点的,从吕一帆到花店和老味道打工的情况来看。她家的经济条件多半不好。侯海洋就道:“不用偷拳,我给你讲具体操作办法。但是真要学好。得从剖鱼开始。”

吕一帆跃跃欲试地道:“那我帮你剖鱼。”

侯海洋原本不靠着酸菜鱼当家,又对吕一帆颇有好感,便毫不保留地细心的传授技艺,讲完以后,道:“正餐时,你剖鱼的速度跟不上,明显要影响进度。我们员工吃饭做鱼时,我就让你来操作,行不行。”

吕一帆道:“当然行。以后我是不是叫你师傅。”

侯海洋道:“我没有叫你教练,你也别叫我师傅,大家扯平了。”

侯海洋一边讲解一边麻利的操作,不一会功夫,飘着香味的酸菜鱼便被吕一帆端到了桌上,引得大家一阵欢呼。

按照原计划,侯海洋在大年三十要回二道拐同父母一起过年,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老段带着徒弟离开了老味道。新厨师一时半会来不了,他只能继续客串厨师。

大年三十下午五点半,黄永贵一家人陪着校党委副书记梁柏文一家人来到老味道。

黄永贵在厨房里找到侯海洋,道:“尖头鱼买到了吗?质量怎么样?”侯海洋揉着被冻得发红的鼻子。道:“我骑着摩托车将岭西菜市场跑遍了,幸不辱命,弄到两条尖头鱼。质量比上次的还要好。”

黄永贵道:“今天这顿饭是我请客,你别急着给我买单。当然打点折还是行的。下回我想过瘾,你再请客。”他打量着戴着白帽子的侯海洋。道:“戴上白帽,还像个大厨师,等会给梁书记敬杯酒,他若是问起餐馆的事,你得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这是一个含义模糊的概念,侯海洋想起关于梁柏文的种种传闻,隐约猜到说实话的真实意义,暗自奇怪:“这个餐馆和我的关系,应该没有外人知道,黄永贵这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意思,他肯叮嘱我总是好事。”

大年三十除了黄永贵一家人,几乎没有客人,吕一帆便抽空来到厨房,继续学艺。

“哇,这是什么鱼?好漂亮。”

“这是尖头鱼,用来做酸菜鱼味道非常棒。这鱼一般生活在冷水,对水质要求高,因为产量少,价格比四大家鱼要贵得多。”

“那做法是一样的吗?”

“做法一样,但是尖头鱼肉质嫩,起锅时间要更加精确,起早了,鱼肉还带血,起晚了,就老了。”

醇香的酸菜尖头鱼出锅后,侯海洋端着酒杯出去敬酒。他稳步走到桌前,道:“梁书记,祝春节快乐!”梁柏文见到一个高大厨师向自己敬酒,奇怪地问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我姓梁。”黄永贵笑着介绍道:“这是中文系九五级新生,打篮球一流水平的侯海洋。”

梁柏文看过好几场新生联赛,对侯海洋印象挺深,他打量着高高的白帽子,道:“原来是你啊,怎么变成厨师了?”

侯海洋道:“这是我姐姐与人合股的餐馆,春节前厨师因故离开了,我现在客串当厨师。梁书记,今天的酸菜尖头鱼合不合胃口,是我的手艺。”

梁柏文刚才还对尖头鱼赞不绝口,道:“你还有这个本事,专门学过?”

侯海洋答道:“我是二道拐的,周边有条小河,我从小就在河边玩,经常做鱼。我还看过几本菜谱,做菜手艺还不错,所以临时顶个差。”

梁柏文在“文革”期间被打倒过,当时他年轻且有文化,在落后的山区里算是高级知识分子。村里支书是老游击队员,威信高,不信邪,把右派分子全部弄到村小教书,右派分子里就有好几个二道拐的知识分子。二道拐的知识分子动手能力强,经常在野外弄点河鱼、野菜等东西,这是梁柏文最享受的时刻。那一段在山区教书生涯成了混乱青春时期最美好的回忆。他神情柔和下来,道:“喔,小侯是二道拐,我还有好几个朋友是厂里的。”

梁柏文说了几个朋友的名字,都是二道拐有名望的知识分子。侯海洋从小在二道拐长大,恰好这几人都认识。

有了这一段渊源,席间气氛就轻松了。

黄永贵见气氛不错,介绍道:“侯海洋现在是系学生会宣传部干事,正在积极追求上进。”

黄小波素来畏惧“大官”梁伯伯,一直憋着没有把“蛮哥”两个字叫出来,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道:“蛮哥,什么时候教我新绝招。”夏琴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她又笑着对梁柏文解释道:“梁书记,侯海洋是小波的篮球偶像,天天都在唠叨。”

吕一帆端着另一盆烧鸡公走了过来,也称呼一句:“梁书记,您好。”梁柏文抬眼看了看高挑的服务员,道:“你也是岭大的学生?”吕一帆快活地道:“我是体育系大三学生,寒假没有回家,今天看到这里有招聘,就过来应聘。第一次当服务员,服务得不好,梁书记可不能怪我。”

梁柏文最不喜欢大学生谈恋爱,认为这是玩物丧志,凡是学生干部谈了恋爱,就会失掉很多印象分和机会。看到吕一帆第一眼,脑子里自动将吕一帆和侯海洋联系在一起,道:“你读大三啊,大学生活还有一年就要结束了,一定要珍惜在校的最后一学年,人最宝贵的时间就是青春,青春最有味道的就是大学。”

“想到毕业,我真舍不得同学和老师们。”吕一帆甜甜地应了一句,又道:“梁书记,各位老师慢慢用,我得服务去。”离开梁柏文那一桌后,她脸上笑容敛去了,自嘲道:“青春,我哪有什么青春。”

等到一身厨师装扮的侯海洋离开,梁柏文装作随意问道:“侯海洋是大一?”黄永贵道:“大一,今年新生篮球联赛的绝对主力。”梁柏文道:“长得又高又帅,讨女孩喜欢。”黄永贵明白其意,道:“梁书记放心,凡是要到学生会来工作的同学,我都打过招呼不准谈恋爱,要谈恋爱也行,得交上辞职报告。”

夏琴对梁柏文书记一直挺尊重,唯独在谈恋爱这件事情上与梁柏文有不同看法,觉得在大学这种管理法太落后了。她端着酒杯,道:“梁书记,感谢一年来对我们全家的关心,小波,小琴,站起来,一起敬梁伯伯。”

七点半,《焦点访谈》开始介绍春节联欢晚会,老味道客人皆散去,室外不时响起零散的鞭炮声,春节的味道气氛越来越浓。侯海洋、杜敏、吕一帆以及厨师、服务员们都围坐在电视前,说说笑笑地看电视。每年春晚都差不多。开头都是欢欢喜喜的一群人跳舞,显示着大家过着红红火火的日子。

杜敏从身上取出两把钥匙,道:“春节了,我把电话开了锁,大家都给家里打个电话,给爸爸妈妈拜个年。人多,大家别打久了。”

两把钥匙,大的一把用于打开电话外的木盒子,这个木盒子的功能是防止有人偷打电话;小的一把用于打开锁住的长途功能,长途贵得紧,不加控制,电话费要多出不少。

第一个员工去打电话时,杜敏将电视声音调小,食指放在嘴边作了一个“嘘”的动作。

厨房工作又脏又累,家庭条件好的子弟吃不了这个苦。在老味道工作的服务员们大多数都长时间离开家,拨通能联系到家人的电话,平时满不在乎的人在特殊的时间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有几人还抽抽泣泣。

侯海洋原本以为吕一帆要哭鼻子,谁知这个年轻女孩子一脸平静,打完电话,坐回原座又心平气和地看电视。

能联系到家里的员工陆续打电话,直到十点才打完。

12点,新年钟声敲响,全城烟火同时升空,员工们都跑到外面放礼花。老味道为了在新年讨个彩头,特意买了两个中型礼花弹。侯海洋点燃礼花以后。轰响声不断,头顶天空变得璀璨夺目。

吕一帆找来几个大型土鞭炮。用手指捏住土鞭炮底部,点燃后不慌不忙朝院子角落扔。巨大响动震得玻璃晃了起来,几个工人出身的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服务员看了都觉得害怕,称呼吕一帆是傻大胆。

热闹过后,大家亦都疲了。

杜敏道:“早些睡吧,明天早餐还得做。”

有人道:“明天是大年初一,谁来吃饭。”

杜敏耐心地道:“这是新开的店,能多做一个人的生意,哪怕没有赚钱也不亏。”

侯海洋打着哈欠帮腔道:“明天我跟着大家起来,都早点睡。”

两个老板如此表态。大家无话可说,纷纷去睡觉。

吕一帆嫌女生公寓冷清,挤在老味道女职工宿舍里。

侯海洋住在阁楼里。透过阁楼斜斜的玻璃窗户能看到远处不断有烟花在空中散开,他在窗前看烟花,直到天空中烟花散尽才睡觉。

除了家人外,他还想给秋云打电话。与秋云的关系其实是一本糊涂账,两人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过正式分手。正因为此,他深以为遗。而与晏琳的关系又不同,他亲自到过323厂。与晏琳见过最后一面。见了这一面,分手就分手,大丈夫何患无妻。

一夜梦多,醒来皆忘。

大年初一。早上六点,街道上行人稀少,岭西大学周围的餐馆大多歇业。侯海洋和杜敏嘴里哈着白气,等待着第一位客人。

从六点到十点。共七个人来吃了早餐。

初二,共有十八人来吃了早餐。

初三。吃早餐的人数猛增到四十三位。

这几天晚上,老味道餐馆灯火辉煌,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般,渐渐地在当地人脑中有了印象。

初四,侯正丽带着小儿子张安健来到老味道,在厨房见着正在忙碌的侯海洋,道:“二娃,你怎么这样瘦?”

侯海洋一边给酸菜鱼浇跑油,一边道:“我是采购兼厨师,忙得双脚乱翻,肯定要瘦。”他顺手用筷子夹了一块卤肉,送到侄儿嘴前,道:“老味道的肉都是正规肉,侄儿可以放心吃。”

侯正丽道:“你真是忙傻了,小丑丑才满一岁,别喂他吃卤肉。”张安健倒是对舅舅喂的肉很感兴趣,伸出肥硕的小手,口齿不清地道:“要,要。”侯海洋将卤肉放到自己嘴里,道:“小丑丑,快点长大,长大以后舅舅请你吃大餐。”

与侄儿玩耍一会儿,侯海洋谈起正事:“老味道准备转移经营理念,以前老是想着赚学生的钱,后来发现真正来老味道吃饭的学生只占用餐总人数的十分之一,我和杜敏商量了,以后不以学生为主攻方向。”

侯正丽早对餐馆中低档策略有所疑虑,欣然道:“中低档的餐馆总是吃力不讨好,应该将中低档变成高中档,利润才高。既然要转变经营策略,你就要彻底一些,比如搞些无公害蔬菜、放心菜、土鸡馆等招数,走精品或特色路线,价钱可以适当高一些。”

“批发市场的菜来自四面八方,我怎么分得清那家是无公害蔬菜。”

“在省政府家属院外面专门有一家专门卖无公害蔬菜的店,他们建得有生产基地,可以定点送菜,我回头帮你联系。”

“价格适中才有合作的基础,如果太高,我们用不起。”

“应该不会太贵,我帮你联系。”

说话时,又有新单子开过来。

侯正丽见弟弟全神贯注开始操作,道:“我带安健到校园里走走,等会过来。”走出几步,她又退了回来,问道:“你这几天睡哪里,学校还是餐馆?”

侯海洋朝楼上指了指,道:“三楼,阁间。”

上了阁楼,摸着既薄且硬的被子,侯正丽心里一阵发酸。开车将儿子送回家。带了些钱回到岭大,到附近的百货店买回被子、被单以及日用品。添置这些物品以后,阁楼焕然一新,她很有成就感地在屋里左转右看,决定再给弟弟买了一台小电视和一个简易衣柜。

收拾屋子时,在角落发现弟弟的一幅字,写的是李白诗句,她觉得这幅字写得挺好,不比名家逊色,决定拿去装裱,挂在阁间里能增加点文化氛围。

初六,新厨师老邢到来,挑起了厨房的担子,侯海洋这才被松绑。侯海洋和杜敏细谈了一个晚上,重新对老味道进行了定位:老味道要做成一家中档餐馆,更名为老味道土菜馆。突出一个“土”字,以经营汤锅为主,兼做中餐,但是不再做早餐。白案师傅转行做面点。

初八,雷成和吴湘都提前回到学校,侯海洋便将精力转回到中文系艺术节上。白天在校园里活动,晚上住在老味道阁楼里。姐姐添置物品和重新整理后,阁楼变成了不错的单身寝室,比起509寝室要舒服得多。

姐姐装裱好的片子挂在房间里,是那首“弃我去者”的李白长诗,他最初不想挂这幅字,转念想到不敢面对过去的男人心理不会强大,遂将条幅留在墙上,让自己每天面对。

过完初九初十,上班、上学的苦日子似乎就飞驰而来,城里人开始羡慕农村人过了大年才开始正式劳作的神仙日子。

距离开学还有三天时,秦真高和父亲秦怀彪来到学校。父子俩将行李放回寝室后,直奔教师宿舍。

进了黄永贵家门,秦真高极为意外地看见侯海洋坐在客厅里。在他的印象中,除了自己和蒋玲,其他学生干部从来没有登过黄老师的家门,坐在沙发上的侯海洋无论从神情还是从身体语言来看,都和黄老师及其家人很熟悉。

打过招呼以后,秦真高眼光就去寻找父亲。秦怀彪根本没有注意儿子的眼光,开了一包烟,在屋里团团地散。

侯海洋接过烟以后,道:“黄老师,我走了。”

黄永贵没有挽留,叮嘱道:“开学了,每件事情都要按方案落实,遇到困难就来找我,别闷着。”待侯海洋离开,道:“老秦,过了个热闹年哈。”

秦怀彪苦着脸笑道:“人们都说年关年关,过年真是一个关口,天天喝酒,肝都被烧坏了。可是过春节时,难得聚在一起的兄弟伙喝个酒,如果不喝就太不耿直了。前天崔书记请客,满桌子都是老兄弟伙,喝了两件茅台,老崔当场喝翻,叫了医生在家里输水。”

秦怀彪嘴里的老崔是东城区区委书记,算是地方实权派。真实情况是秦怀彪和几位生意上的朋友在一起吃饭,其中一位朋友认识崔书记,谈起了在崔书记家里吃饭的情景。秦怀彪来了一个移花接木,将朋友吹嘘的经历当成了自己的经历。

“我喝酒不行,两杯就醉。”黄永贵知道跑社会的人嘴里经常跑火车,并不是太相信,却也没有断然否定,当今社会政府领导喜欢和商人交朋友,两人说不定还真是朋友。

不咸不淡地交流了一会儿,秦怀彪向儿子递了一个眼色,秦真高取出一个游戏盒子,道:“我给小波带了一盒新游戏,有新版魂斗罗。”

黄永贵素来主张家庭环境要宽松,不反对儿子玩游戏,儿子读小学一年级时便主动买了小霸王游戏机。黄小波从小在家里随便打游戏,破除了神秘感,反而对街上的游戏机不感兴趣。

在里屋,秦真高和黄小波兴致勃勃地玩起新版魂斗罗。

客厅,秦怀彪掏出一个信封,道:“今年春节没有给娃儿买东西,小表示一下。”

黄永贵稍有推辞,接过了信封。

聊了十分钟,秦怀彪、秦真高告辞。父子回寝室收拾了床铺,再到校外老四川馆子开了一个雅间,招待黄永贵一家人。

秦真高心神不定地玩着筷子,筷子一遍遍落在桌上,又一次次被拿到指尖旋转。所谓知子若如父,秦怀彪道:“那个高个子就是侯海洋?”

秦真高道:“以前他从来没有到过黄老师家里,肯定是借着艺术节的事情,把黄老师家里跑熟了。他这个人在社会混过,比我们普通学生路子野,对面那个老味道餐馆就是侯海洋开的。”

秦怀彪语重心长地道:“我们两三辈人都做小生意,做小生意能找到钱,可是没有社会地位,税务、公安、工商、街道,无数个衙门都可以来找麻烦,一个小屁孩都可以在我们面前耍威风。你要坚定分配到党政机关的目标,最好是省级大机关。你那位叫侯海洋的同学既然敢开馆子,肯定还会做其他事情,你暗自记在心里,到时在关键时刻给他捅出去。”

秦真高道:“爸,我想堂堂正正赢他。”

秦怀彪想起因赌博被公安抓进派出所受的羞辱,被税务罚款的惨重损失,恶狠狠地道:“傻娃儿,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在分配的关键问题上,你他妈的不要有妇人之仁。如果妇人之仁,自己吃了亏,活该倒霉。”

秦真高对父亲所言颇有抵触,低着头想道:“最好分配时不和侯海洋发生冲突,他这人虽然傲慢点,但是还不至于到无毒不丈夫的地步。”

想起侯海洋,便透过窗户朝老味道望去,恰好能看到老味道土菜馆的牌子以及挂在门口的大红灯笼。大红灯笼站着一个穿着服务员衣服的长腿女孩。

长腿女孩吕一帆正在和杜敏谈事。

吕一帆道:“杜姐,开学以后我还想来打工。晚餐时间和星期六、星期天,我要混几顿伙食。”

杜敏是受过苦、落过难的人。从吕一帆的穿着及行为知道其家境艰难,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你在北山省,家里是工厂的吧?”

“嗯。”

“这些年在企业工作比较难,平时有空都来吧,餐馆最不缺的就是一双筷子。”

“杜姐也是从工厂出来的。”

“这里工作的人大部分都是一个厂的,我们厂几年前破产了,大家只能各奔东西,自谋出路。”

两个女人因为相同的原因,越聊越投机。

餐厅。大桌子上摆满了纸张和墨水,侯海洋在为杜建国写校新闻社招聘启事,杜建国趴在一边写着校新闻社成立的通讯稿。赵波无精打采地坐在一旁抽烟,歪着大脑袋,打量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够了吧,七张了。”侯海洋故意夸张地揉了揉的手臂。

杜建国道:“蛮哥,这是我们校新闻社的开社大典,九九大顺,写九张。”

侯海洋道:“写完了。要请我吃大餐啊。”

杜建国笑得十分爽快,道:“没有问题,在老味道吃饭,我请客。挂在蛮哥身上。”

赵波阴着脸,坐在一边抽烟。

侯海洋写完招贴通知,杜建国也完成了通讯稿。三人一起在校园内四处张贴。来到美术系校区边缘时,赵波梗着脖子道:“我不进去。你们自己到里面张贴。”以前与苏丽关系良好时,他经常到美术系这边玩。认得不少人,此时站在外面的小道上,冷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偶尔看到熟人走过也尽量别过头,装作不认识。

贴完最后一张时,三人来到校广播站附近。

敲开编辑室的房门,探头出来的人居然是班上同学肖秀雅。杜建国惊讶地道:“肖秀雅,你怎么在这?”肖秀雅微红了脸,道:“我才到这里,正在实习。你们有事吗?”杜建国道:“我来交新闻稿子,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播出来。”肖秀雅接过稿子,没有邀请三人进门,站在门口道:“我先看看,如果能用就可以播出来。”

离开广播站以后,杜建国着实兴奋,道:“以后肖秀雅到了广播站,我就有了内应,没有想到平时不出声不出气的肖秀雅居然能混到广播站,以前小瞧了她。”

上一次杜建国说看上了肖秀雅,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一直没有实际行动,侯海洋也就忘记这回事,见到杜建国兴奋的神情,觉得这个胖墩还真有可能看上了肖秀雅。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肖秀雅凭什么就不能到广播站,胖墩是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肖秀雅的父亲肖强是交通厅的高级工程师,算得上知识分子,侯海洋可以推测肖秀雅从小受到的教育肯定不差,能进入广播站不算意外。

杜建国兴趣很大地道:“那你说说肖秀雅的事,蛮哥,别保守啊。”

赵波烟不离手,沉默寡言地跟在两人身后。他和苏丽交往数年,自认为谈恋爱将水到渠成,谁知水到渠未成,被苏丽明确拒绝,经过一个寒假其心情仍然没有调整过来。他吐了一个烟圈,道:“唯小人与女子人养矣。”

杜建国道:“青皮意志薄弱,被甩了一次就垂头丧气,我估计蛮哥至少被甩过五次,人家一样意气风发。”他说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开玩笑,在其心目中,蛮哥高大英俊,能干透顶,怎么会被女人甩,这是开玩笑的事情。

侯海洋抬腿踢了杜建国的肥屁股,笑道:“胖墩,硬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回到男生公寓,屁股没有坐热,雷成找了过来,将侯海洋单独叫到屋外,低声道:“你交入党申请书没有?”

侯海洋道:“没有。”

进入大学后,康琏建议要争取入党,侯海洋在学生组织边缘游离了两三个月,进入学生会以后主要精力又集中在艺术节上,压根没有考虑入党。

雷成道:“岭大对学生入党要求很严,批准的人数很少,上学期事情多,我忘记提醒你交入党申请书。党校马上要开课,你已经没有办法参加这期党校培训。赶紧交入党申请书,争取进入下期党校。”

侯海洋明知故问道:“入党很重要吗?”

雷成道:“当然重要,按梁书记的要求,学生会主席原则上都是学生党员,而且学生党员在分配时占了很大优势,有些位高权重地党委部门只要党员,你说重不重要?既然要在学生会发展,入党就是必需的。”

侯海洋道:“那我马上就写入党申请书。”

雷成道:“你到我寝室去,给你找一份入党申请书的草稿,照葫芦画瓢就行了,加点自己的内容。”

拿到厚厚的入党申请书,侯海洋直奔老味道土菜馆,他在阁间里抄写这份入党申请书,在个别词句以及个人经历上作了修改。写完以后,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侯海洋活动着酸酸手臂到楼下厨房里,让厨师炒了一盘肉丝,舀了点鸡汤,端到杜敏办公室,一边吃,一边和杜敏聊天。

杜敏看了看侯海洋的饭菜,走到门口安排道:“让邢师傅作一份油渣炒莲白,送到办公室。”

油渣炒莲白是一道经典家常菜,原料是猪板油、莲白、葱、姜、蒜、盐。侯海洋小时候,家里每次杀完年猪都会炼猪油,油炼完后副产品就是一碗香喷喷的油渣,加点花椒粉、盐或是白糖,吃到嘴里全是香味,极为解馋。家乡的猪偏瘦,油渣中有许多脆香组织,城里的猪出油率高,炼制完后剩不了多少油渣,而且这种油渣放进嘴巴里,化开的全是油,没有嚼头。

自从调整老味道土菜馆的策略以后,餐馆只买土猪肉,虽然成本高些,肉的质量却明显提高,而且有了农村猪才产的油渣。

香喷喷的油渣炒莲白端过来,侯海洋迅速将其扫荡大半,肉丝一点都没有动。

杜敏问道:“这份油渣莲白味道如何?”

侯海洋道:“清香、可口、回甜,很过瘾。”

杜敏道:“邢师傅最擅长家常菜,和我们的老味道正好配得起,我想深挖一系列老式家常菜,适当改良,推出去以后应该能成功。”

侯海洋道:“我们要吸取以前老段的教训,如果全力推邢师傅的家常菜,等到馆子红火了,邢师傅把尾巴翘起来,我们怎么办?”

杜敏道:“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我有一个想法,观察一段时间,如果邢师傅确实行,可以年终分红,或者提工资,两个方案由他选。”

侯海洋道:“从稳定队伍和提高菜品质量的角度来说,我赞成这个方案,到时你和他谈吧。我觉得我们要向国际知名的快餐店学习,制作一个老味道土菜馆的标准菜谱,每一道菜的用料、制作工艺都明确下来,只要功夫下得深,就算走了邢师傅,我们一样能做出差不多的菜。”

杜敏对侯海洋的这个想法不以为然,道:“我们的菜和外国的菜不一样,都是凭厨师的感觉,制定标准菜谱不靠谱。”

侯海洋道:“比如油渣炒白菜这一道菜,我们可以确定基本原材料和基本炒法,这是普通菜谱的做法。我们老味道菜谱要详细到猪板油选料标准,比如必须是土猪,还有莲白标准、油渣的大小、软硬度、含油量等。”

杜敏慢慢听进去了,道:“那我试一试。”

侯海洋道:“这事先不要张扬,只是埋头做就行了,免得起意外风波。”

两天后,侯海洋将入党志愿书交到黄永贵手里。

黄永贵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志愿书,道:“上学期没有想起入党这事,怎么突然就开窍了,这是好事,值得鼓励。但是,你目前的任务就是把艺术节弄好,弄好以后,一切都好说,弄不好,你就不配当入党积极分子。”

通过一个假期的接触,侯海洋基本上摸清了黄永贵的性格,知道他这是惯用的“威胁加利诱”手法,道:“艺术节的事情就请黄老师放心,方案磨得很细了,一步一步实施就行。”

黄永贵将入党申请书放在桌上,道:“没有你说得这么轻松,搞完艺术节,如果你不脱层皮就说明没有认真。”

侯海洋道:“那我立军令状。”

黄永贵笑道:“立军令状没有用,如果搞不好,我也不能立斩。所以,革命全靠自觉,必须要有强烈的内心驱动,否则无法做好学生会的工作。”

侯海洋道:“那就以实际行动来说话。”

随后的日子里,侯海洋大部分业余时间用在了艺术节的筹备和组织工作上,忙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4月15日,艺术节开幕式和文艺汇演正式拉开序幕。从来没有参加过舞台演出的侯海洋被任命为舞台监督,在中文系艺术节做舞台监督的主要工作是协调乱七八糟的后台,包括协调演员、灯光、主持人、拉幕人员等。

这个岗位事情繁杂且看不出成绩,但是出了事就能立刻被发出,属于典型的幕后英雄。

整台文艺汇演结束。侯海洋喉咙嘶哑得厉害,好在整个演出没有出什么纰漏。效果良好。

演出结束以后,上级检查组观看了节目。纷纷赞扬岭大校园文化搞得好。梁柏文副书记在演出结束时作了简短讲话,称赞中文系艺术节是一个良好开端,必将成为岭大经典的学生活动。

黄永贵梳了一个《上海滩》周帅哥式的大背头,当梁书记讲完话以后,率先带头拍手,脸上激动神情就算是水泥墙都挡不住。

曲终人散,舞台没有了灯光和演员,失去了魅力。侯海洋突然松懈下来,感到无事可做。心里空空荡荡。他盘腿坐在后台上,点燃一支烟,安静地抽着。

雷成悄悄走上台,压低声音道:“找人收拾完场地,把从音乐系借出来的设备还回去,你到黄老师家里喝酒,他单独请我们几人吃饭。”

侯海洋打起精神,带着七八位自愿服务的同学收拾话筒、音响等行头。为了增加演出效果,这台演出没有采用校团委提供的老设备。而是从音乐系借了全套专业设备。

侯海洋带着人将昂贵的专业设备安全送进音乐系库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将胖墩叫到身边,道:“胖墩。你带着大家到老味道,专门给你们留了一桌,我私人请客。感谢大家的帮忙。”

杜建国笑嬉嬉地道:“你怎么不参加?”

侯海洋神秘地道:“我有特殊约会,你意想不到的约会。”

杜建国还以为是与女生约会。顿时豪爽地道:“那你赶紧去,晚上不回来也不要紧。我们寝室最帅的帅哥。至今仍然单身是我们全体寝室的耻辱。你能不能提前透个风,未来的嫂子是哪一位?”

侯海洋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杜建国又道:“晚上的菜定标准没有,可不可以加菜。我既要照相,又要唱歌,还要当搬运,可累坏了。”

侯海洋道:“我打了招呼,随便你们整。”

安置好几个志愿者,侯海洋这才来到教师公寓。

推开黄永贵的家门就闻到了满屋酒气。屋里有雷成、马彪、吴湘、陈刚等学生干部,个个喝得满脸透红。黄永贵情绪颇高,叫着侯海洋的绰号,道:“侯海洋快过来,我们人均喝了四五两了,你要补上。”他拿起白酒杯,给侯海洋嘟嘟地倒了一大杯,至少二两以上。

侯海洋端着杯子就大大地喝了一口。

吴湘关心地道:“别喝这么猛,先吃点菜。”

黄永贵表扬道:“今天你在后台当幕后英雄,弄得不错。我最担心后台出什么差错,表演得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后台出了差错就是组织问题。”

烈酒下肚,热量往上涌。这一瞬间,侯海洋仿佛回到了遥远的新乡,正在与鹰钩鼻子赵海等人在一起胡乱喝酒。随即他又回到现实中,新乡的事情已经远在天边,与现在的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评今天的演出节目,雷成道:“中文九五级出人才,那个胖子和小女生唱歌真有水平,比音乐系的还有味道。”

胖子就是杜建国,小女生是指肖秀雅。在最初的节目中并没有两人的合唱,由于演出中歌舞类较重,演唱类相对不足,侯海洋就在寝室里顺口说到此事,杜建国自告奋勇要表演一个男女生二重唱,女方就是肖秀雅。

当时两人有一段对话。

“胖墩,你唱歌的水平我不怀疑,肖秀雅会唱歌,我怎么没有听过?”

“我在给广播站送稿的时候听过肖秀雅唱歌,她以前练过钢琴,学过唱歌,水平不错。我和她唱一首王洁实和谢丽斯的歌,然后再唱一首今夜无人入眠。”

“胖墩,我发现你对肖秀雅不错啊,是不是真有意思了。”

“蛮哥你别乱想,我就是觉得和她唱歌能配合好,以前是打胡乱说。”

此时想起这段对话,侯海洋暗道:“胖墩和肖秀雅还算般配,胖墩肯定有点意思了,不知道肖秀雅是什么想法。若是他们真成了,到时肖强称我为兄弟,胖墩应该称呼我为什么?”想到这一点,不禁觉得滑稽。

在整个艺术节的安排中,秦真高没有具体负责项目,最后又自告奋勇组织观众。黄永贵今天在家里是招待艺术节各个项目的有功之臣,也就没有让秦真高参加。

晚餐持续到了凌晨一点,散去之时,黄永贵醉倒在床上,雷成、马彪、陈刚都是脚步踉跄,师母夏琴见侯海洋最为清醒,道:“侯海洋,你一定要将吴湘送到楼下,学校治安虽然不错,还是得小心一点。”

教师宿舍有一道铁门,夏琴拿着钥匙打开将军锁,等到几位同学走远才锁上铁门,回屋收拾一片狼藉的房间。

从教师宿舍到女生宿舍有一长段是香樟树林,平时树木繁茂让人赏心悦目,夜里人多时显得浪漫,可是空无一人时则阴森恐怖,吴湘还从来没有熄灯以后走过香樟树林。

五人一起走到香樟林边,雷成等人分道前往男生二公寓,侯海洋陪着吴湘回女生公寓。刚走进香樟大道,几只大鸟扑拉拉从草丛中飞起,吓得吴湘躲在侯海洋身后。

侯海洋安慰道:“没事,几只鸟。”

吴湘在屋里就有了酒意,被大鸟惊吓以后,酒意上涌,她拉着侯海洋胳膊,免得摔倒。行至香樟林中段,酒意猛烈拥上来的吴湘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无论侯海洋如何轻呼都低着头一动不动。侯海洋试着扶着吴湘往前走,发现她的脚完全拖在地上。

侯海洋陷入了两难境地,如果将吴湘送到女生公寓,她无法独立上楼,必须要叫其他女生下来扶。作为学生女干部,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夜半醉酒而归,极有可能造成不良影响。

如果将吴湘送回教师寝室,因为有铁将军把门,必然要惊醒很多老师,也不妥。如果送到校外,只能穿过守卫严密的大门,同样不妥。

思来想去,侯海洋毅然背着吴湘离开香樟大道,沿着一条满是灌木的小道来到乒乓球练习场,坐在一处不易被发现的石凳上。四月夜晚依然凉气逼人,侯海洋让吴湘平躺在自己腿上,然后脱了外套给她盖上。

到了夜晚三点,侯海洋背靠在石椅上睡着了。

吴湘睁开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什么地方、身旁男子是谁,被吓得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嗡嗡作响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她悄悄检查自己,见衣冠整齐,这才暗自松了口气。黑暗的夜里,很难看清男子的面容,她艰难地撑起身,凑到近处去看男子的脸。

“侯海洋,侯海洋。”吴湘坐直以后低声唤着。

侯海洋睁开眼,寒气让他很想打喷嚏,将喷嚏强忍回去以后,道:“刚走进香樟道,你醉得走不动了,我不敢叫女生来扶你,就带你到这边休息。”

吴湘俯身捡起滑落在地上的外套,道:“你快穿上,好冷。”侯海洋穿上衣服,抬手看表,道:“三点半,离天亮还早,我们到教室去坐一会儿。”吴湘道:“不要走动,如果遇到保卫科巡逻队,我们就说不清楚了。”

两人并排坐在石凳子上,等着黎明降临。从灌木丛中吹来一阵又一阵带着早春寒气的冷风,直朝衣领口灌。侯海洋身体强健还能抵挡得住,吴湘牙齿开始颤抖起来,可可有声。

侯海洋轻声道:“靠着我,再这样下去要生病。”

寒夜里,吴湘感到一只大手扶着自己肩膀。她没有拒绝,靠在了温暖怀抱里。考入大学以后,她将留校作为自己的短期目标,并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着。

尽管在校园内有好几个优秀男子发起过追求,可为了实现留校的目标,坚决地放弃了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的爱情。此时靠在男子汉味道十足的侯海洋怀里,一股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轻易接受了这股雄性味道,觉得舒服安心。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吴湘轻声问:“你谈过恋爱吗?”

侯海洋道:“谈过。”

“现在还在谈吗?”

“没有。”

“谈过一次吗,后来怎么分手了?”

“谈过两次,或者说是三次吧,都分手了,分手的原因一言难尽。”

吴湘低声笑道:“原来你还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不是,只是命该如此。”侯海洋鼻尖充满了年轻女性好闻的气味,不禁有些心猿意马。他克制着自己旖旎的想象,用平常的口气和语调与吴湘聊天。

吴湘问道:“你为什么要在学生会做事?”

侯海洋道:“当初我考进大学,曾经有两个想法,一是进政府机关,二是做企业。身边的朋友也是以这条道路来分别劝我。”

吴湘道:“依你现在的做法,最终选择进政府机关,走从政之路。”

侯海洋摇头道:“我依然是在试验,并未决定以后走哪一条路。只是,现在从学生会干起。如果进机关就是一条快车道。就算以后不从政,现在学生会的经历也是一笔宝贵财富。至少认识很多岭大的优秀学生。”

吴湘笑道:“你的算盘还打得精,考虑问题也成熟得不象一个学生。”

侯海洋道:“你毕业后想到哪里工作?”

“我不想进机关。也不想创业,最想留在学校。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一个矿区,多数时间都是雾霭天气,难得有空气清新的时候。矿区日子这些年很艰难,经常发不起工资,矿区人都充满焦虑,喝酒后打架、打老婆的比比皆是。第一次踏入岭大校园,我就被绿树满校园的环境迷倒,所接触的都是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当时就下定决心要留校。”

“你想留校?”

“嗯,对此我一直在努力,这也是我加入学生会并好好表现的原因。其实黄老师、杨名主任都知道我的想法。”

“祝你成功。”

“谢谢,也祝你成功。”

侯海洋和吴湘由于艺术节的原因接触得多,关系还不错,但是仅限于不错而已。在今天这种极为特殊的环境下,两人深入地谈起了各自的往事和心事。

距离天亮有好几个小时,长夜漫漫,吴湘甚至将初恋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侯海洋则谈及了牵挂最少的初恋女友吕明,但是闭口未谈看守所的事,秋云和晏琳则一语带过。

天色渐亮,陆续有早起的同学到操场锻炼。吴湘离开侯海洋的怀抱时居然有些依依不舍。她整理了衣衫,有点不敢再看眼前年轻男人的炯炯有神的眼睛,低头羞涩地道:“谢谢你。我到雀湖走走。”

侯海洋建议道:“你到师母店喝完热稀饭,再回去。压压身上的酒味。”

自从去年晏琳离开以后,侯海洋一直没有和女孩子有过亲密接触。今夜美女入怀,嗅着淡淡体香,再加上喝了酒,真的很是心猿意马。他强忍着真实的**,当了一回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这一夜,他忍耐得很辛苦,聊得很尽兴,也觉得自己控制力很不错。

侯海洋走了一条与吴湘反方向的路,找到一家早餐馆,一口气吃了两笼小包子,喝了三碗稀饭,才将丢失的体温找了回来。

香樟树之夜以后,侯海洋在两天后的艺术节情况通报会上再次见到吴湘,两人共同拥有一个小小的秘密,再见面时颇有点心意相通。

重头戏文艺汇演结束以后,第二个重头戏就是话剧专场。话剧专场一共演四个剧,四个年级各一个,每一个剧约半个小时,整个话剧专场控制在两个半小时以内。

在文艺汇演中,胖墩杜建国和秀气女子肖秀雅这两位新生脱颖而出,获得了广泛好评,在征集话剧演员时,两人分别报名参加。

肖秀雅自从父亲入狱以后,性格变得内向和敏感,不愿意参加社交活动。李末琳渡过家庭剧变的彷徨期以后,逐渐发现女儿性格上的问题。考入大学后,她每隔两周都要到学校来一次,与女儿促膝谈心。在母亲的鼓励下,肖秀雅一步一步地打开心扉,开始融入集体之中。

李末琳看到艺术节的张贴栏后,鼓励从小学习音乐的女儿参加了歌唱表演。演出时,她看到台上光彩照人的女儿与一位胖得如男高音歌唱家的同学合唱一曲《今夜无人入眠》后,暗自流了泪,在心里对在监狱服刑的丈夫道:“肖强,你的女儿健康成长了,我对得起你。你要坚强起来,出来后凭本事一样赚钱养家。”

肖秀雅关闭的心屝打开一条小缝后,阳光重新回到年轻女孩的心里,在胖墩真诚相邀下,她报名参加了话剧专场表演,饰演四凤,胖墩则出演周朴圆。

侯海洋在文艺汇演中表现出色,赢得了雷成等人的一致肯定,随后又被调整过来协助宣传部长李华抓好戏剧专场。

第一次彩排,雷成、李华、吴湘、侯海洋等人皆到场。

当新生的《家》片段演完,雷成对侯海洋道:“我最没有把握的是新生的戏,除了那个肖秀雅,另外几个同学入戏都慢。还有,哪里有这么胖的周朴圆。”

大家想起杜建国圆滚滚的身材,都笑了起来。

侯海洋道:“新生报名演话剧的人本来就少,愿意演周朴园的只有杜建国一个人,他体形是胖点,正好可以体现资本家对工人的压榨和剥削。”

这个观点没有说服雷成,他对李华道:“明天我把马主任请过来,他是演话剧的专家,可以给新生把把脉。”

彩排结束,在教室门口,吴湘第一次单独面对侯海洋,真诚地道:“那天喝多了,谢谢你。”那夜两人基本上相依而坐,她每次回想此事总会面红耳赤,内心深处却隐隐有着再次依在一起的渴望。

侯海洋道:“为师姐服务是我的荣幸。这次文艺演出很成功,师姐功不可没,你毕业以后,中文系很难找到对舞台如此熟悉的人,至少在宣传部缺乏这种人才。”

吴湘道:“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叫做长江后浪退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我毕业以后,你肯定能将宣传部带得更好。”说到这里,她脸微红,道:“我们就不要互相吹捧了,你负责的两项活动马上开始,如果需要我出力,随时找我。”

四月下旬,话剧专场结束。在话剧中最出彩的人物居然是胖得不象样的周朴园,其次便是清纯典雅的四凤。

五月上旬,化装舞会和书法作品大赛胜利地拉下帷幕。

五月中旬,中文系艺术节最后一项征文比赛结束,岭西省作协副主席参加了颁奖仪式,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鼓励岭大将征文比赛常态化,通过征文比赛发现一些新苗,推动岭西文学更上一层楼。

至此,中文系艺术节获得了圆满成功。

杜建国创办的新闻社成立之后,恰逢中文系第一届艺术节,新闻社以此为契机,集中精力报道中文系艺术节,每天校广播站都有一至两条艺术节的消息。艺术节结束不久,岭西校报上发表了由杜建国署名的报告文学——《雀湖的艺术春天》,引起了校方的注意以及中文系师生的广泛赞誉。到了五月底,校新闻社人马扩充到了二十多人,成为学校小有名气的社团。

校方认可了中文系艺术节,孙校长在中层干部会上提起过三次,中文系新任副主任黄永贵声名鹊起。

艺术节结束后,以九四级同学为主体的中文系学生会出现一些微小变动:吴湘完全退出了系学生会宣传部,她的主要精力集中在自己的分配问题上;陈刚离开了学习部部长岗位。至此,九三级同学全部退出了中文系学生会;侯海洋成为中文系宣传部副部长,他是九五级新生中职务最高者。

校党校正式开班,侯海洋入党志愿书交得晚,没有来得及进入这一期党校。秦真高成为中文系95级唯一进入党校学习的同学。

五月底,不断传来“谁、谁、谁分到某个单位”的传言,传言有真有假,似是而非,却极为有效地引起更多毕业生的烦躁和担心。

偶尔与吴湘见面,吴湘脸上总有压抑不住的笑意,侯海洋猜到其留校的事情大约有了眉目,真心替她高兴。

这期间,岭大新校队正式组建,侯海洋入选校篮球队,他是普通系唯一的一位选入校队的球员,入选以后,天天高强度训练,日子充实得几乎不想其他事情。

6月1日,侯海洋训练结束后到老味道土菜馆吃晚餐,意外见到吴湘留的一张纸条,约定晚上7点在图书馆旁边的小亭子见面。拿到这张纸条,侯海洋暗自纳闷:如果是约会的条子,吴湘即将毕业,现在约会未免太晚。除掉约会的可能性,那么肯定是吴湘遇到了什么难事。

从老味道回校后,沿着林间小道来到图书馆。

岭大图书馆依山而建,随着山形展开,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此建筑是岭大毕业生所设计,被评为岭西十大标志性建筑之一,最大亮点就是天人合一,将东方哲学和西方建筑技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穿过百把米上坡的小道,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小亭子。吴湘穿着橘黄色长裙坐在亭内,面色沉静而忧郁。

侯海洋观察着吴湘的表情,关心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吴湘道:“我想找人说说话,再不说话,我要疯掉了。”

侯海洋道:“是不是留校的事情黄了?”

吴湘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听到什么说法吗?”

侯海洋坐在吴湘身边,道:“没有听到其他说法,能让你极度郁闷的事情,十有八九与分配有关系。”

吴湘用平静的口气叙述道:“我留校的事情黄了。有人写检举信到学校,校组织部、纪委、学工部、校办都有收到,检举信说我与同学关系恶劣、考试抄袭、还偷偷谈恋爱,最卑鄙的是举报信里还说我做过人工流产。写这信的人不得好死。”

她语气平静,但是平静的语气中掩藏着深深的恨意。

“真他妈的龌龊。难道学校就会相信这些诬告信?”侯海洋猜测写这封信的人肯定是吴湘的竞争以手,为了怕引起吴湘情绪反弹,他没有点明这一点。

吴湘不再伪装平静,抽泣道:“这一次中文系留校名额只有1人。有三个候选人,对于学校来说。谁留校都差不多。有了这么多反映我的信件,老师们心里就打了个问号。我,我没有想到有人这么卑鄙。”

侯海洋安慰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树,说不定还有比留校更好的机会。”

“我最想在大学工作,进校以来,留校便是我的目标。”吴湘再次谈起留校的原因:“我喜欢大学的工作环境和生活环境,可能你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生活在尘土飞扬的矿区,家里很少开窗户。在外面走一圈头发上就会沾上厚厚的灰尘,矽肺病人数量年年都在增长。我烦透了那种让人窒息的环境,呆在那里生活失去了希望,一天都不想多待。我下决心留在岭大,就是为了绿树成荫的环境。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四年来不敢谈恋爱,全心全意完成学生会的工作,不敢出一点差错,以为这样就能以最有利的条件分配到学校。没有想到这些人真的龌龊。居然编造谎言向一个清白女孩泼污水,这样的人留了校,岭大只会越办越差劲。”

“你可以考研,考研也有留校机会。”

“奋斗了四年。被泼了一盆污水,我心灰意冷,不想再留在这个肮脏的学校。你是很有发展前途的学生会干部。要牢记我的教训,当心身边的小人。”

“岭大是全省最好的学校。机会最多,你为系里做出这么多贡献。我相信黄老师肯定会为你考虑。”

“但愿如此吧。他站的角度不一样。”在分配最关键的时刻,黄永贵的选择令吴湘格外失望。只是留校失意并不意味着分配结束,她不能表现出对黄永贵的任何不满。

“你还没有分配,必须打起精神迎接新的挑战。如果现在自暴自弃,将来必然会后悔。你最应该做的是争取新机会,让写信的卑鄙的人失望。”

“今天我就是想找人倾诉,说出来,心里好受一些。”

……

在侯海洋面前倾吐完失意和痛苦,吴湘抹掉眼泪,打起精神,沿着小道自回宿舍。

侯海洋没有吴湘一起走,仍然坐在亭子里。过了一会,他摸了摸脸上被温润轻轻触碰过的脸颊,这次轻轻的触碰,是友情,而不是爱情。他站了起来。他没有回寝室,来到图书馆,拿着书本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书,心里仍然在想着吴湘的事情:“学校不是一块静地,我得吸取吴湘的经验教训,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外人手里。以前在看守所管板的最喜欢说阶级斗争有一万多种,他的说法很有道理。”

晚上十点,侯海洋离开图书馆,沿着林间小道回寝室。小道上有一对又一对情侣在路灯下散步,浪漫而温馨。即将走完小道之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杜建国肥硕的身体旁边有一个苗条女生,两人行走时虽然没有牵手,但是身体距离非常近,肩膀不时相撞。

侯海洋放缓脚步,远离了这一对情窦初开的情侣,等到胖墩身影消失在黑暗中,他才加快脚步回到男生一公寓。

510室,身穿西服的赵波正倚在门口抽烟,道:“蛮哥,你到哪里去了,到老味道都没有找到你,莫非有了女人。”

侯海洋接过赵波丢过来的香烟,道:“到图书馆泡了一晚上,你身上怎么香喷喷的。如果是喷了香水,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赵波一脸神秘地将侯海洋拉到了角落,道:“我本来想叫你一起去跳舞。”

侯海洋道:“今天学校没有舞会。”

赵波不屑地道:“学校舞厅没劲,我在外面跳舞,外面的女人开放得很,可以……,还可以……。”

侯海洋道:“是不是哟,莫吹牛。”

“龟儿子才骗你,好久我和你一起去耍一盘。”自从被苏丽拒绝以后,赵波便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努力想把自己从含情脉脉的痴心汉子变成花花公子。

侯海洋对赵波思想转变了解甚深,道:“胖墩搞了个新闻社,有了二十几个会员,天天在广播站和校报发新闻稿,做得有声有色,你也要弄点啥事,否则人会变得空虚。”

赵波道:“我以后吃专业饭,用不着和老师勾勾搭搭。”

侯海洋嗤了一声,转身回寝室,道:“我要睡觉了,改天陪你去跳舞。”

每当人们说起大学时代,爱情总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话题,也是人们无比怀念大学时代的重要因素之一。原因很简单,一大帮应该结婚的男男女女聚合在一起,身体需要加上相对宽松的环境,没有正常爱情的需求才是真正不正常。侯海洋从内心深处也渴望着爱情和女人,只是由于前几年经历,他在心灵上加设了一道强硬的篱笆,不让自己轻涉爱情之河。

熄灯以后,侯海洋没有参加熄灯半小时的热烈讨论,而是闭目养神,神游八极。思绪就如长江中的一叶扁舟,总是习惯于顺流而下,回到过去的时光,他强行将思路拧回到当前,去琢磨吴湘遭遇的暗算。

“岭大是岭西最好的大学,分配在省内最优。但是好岗位始终稀缺,始终存在竞争。通过吴湘这件事情,我要记住两点,第一是要有明确的目标,并为之努力,吴湘进校以后就有留校的目标,我进校初期摇摆不定,从这一点来说我要向她学习,我的目标应该确定到省级大机关,否则在学生会工作就没有太大意义;第二是要防小人,首先是屁股上不能有屎尿,否则会在老师心里留下不好印象,很容易成为攻击目标,其次是在老师心目中加深印象,确保即使被诬告信等龌龊手段攻击也能自保。”

从内心深处,侯海洋从来没有将秦真高当作与自己平等的竞争对手,但是,他脑中始终有着秦真高父亲宴请黄永贵的画面。分配是综合因素的较量,能力和贡献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因此他暗自提醒自己要警惕秦真高。

“要在竞争中获胜,必须要搞定一个核心人物,让这个核心人物始终为我说话,这个核心人物是谁,梁柏文副书记、系主任杨名还是黄老师?俗话说县官不是现管,最关键应该是黄老师。”

在思来想去中,渐渐沉入梦乡。

侯海洋进入岭大的第一学年匆匆结束。

有人曾用鲁迅的几本书来形象大学四年的生活,大一时刚刚离家上大学,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知道该怎样度过大学四年,学生们很《彷徨》;大二时觉得世事不公,总想说说自己的想法,但是却没有人给你机会,所以《呐喊》;大三时发现不经意间大学生活已经过去了一半,什么都没学到,悔恨当初,所以《朝花夕拾》;大四时一切悔之晚矣,所以《伤逝》。

侯海洋在第一学年稍有彷徨,随即坚定了自己的发展方向,找到行动的目标。

1996年6月29日,老生离校前夜。

学生会主席雷成在老味道土菜馆办了一桌,专门招待即将离校的学生会原来的四位干部,范正勇、钟明、陈刚和吴湘,除了陈刚以外,范正勇、钟明、吴湘等人都是在大三下学期就离开学生会,范正勇是前任学生会主席,钟明是前任学生会副主席。他们离职后,雷成在大三期间接任中文系学生会主席。

参加告别宴会的在任学生会干部有雷成、马彪、几位部长再加上宣传部副部长侯海洋,没有职务的干事则没有参加这次告别宴。邀请侯海洋来参加这次告别宴另一个通俗原因是侯海洋的姐姐是餐馆老板,可以为告别宴打折。

?

学生会是学生自治组织,原本没有固定活动经费,在黄永贵的建议下,系里为学生会预算一年3000元的日常经费。这笔经费是在活动经费之外的额外费用,主要用于零星开支。开支完了以后。再按照校团委要求以“活动”方式报账。

3000元钱对于一个单位是小数目,对于系学生会来说则是一笔大钱。亦被称之为中文系学生会主席特别基金,今天晚上告别宴就动用了这笔钱。

告别宴气氛热烈,大家互相敬酒。上一次喝酒出了丑,吴湘无论如何不肯沾酒,只喝白开水。女孩子在酒场有特权,她坚持不喝,大家也就没有办法。说到底,在座之人都是学生,虽然试着学习社会上吃吃喝喝那一套。毕竟入行未深,死缠烂打的本领还未完全掌握。

雷成给范正勇敬酒,道:“以后我们毕业,还需要投奔大师兄,到时进门还得由警卫通报。”

范正勇分配到省政府办公厅,这是一个多数同学可望而不可即的岗位,他兴致极高,豪爽地将酒一干而尽,略为自得地自谦道:“省政府强者如林。规矩也大,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何时才能出人头地是个未知数。”

“凭着大师兄的能力,很快就会熬出头。”雷成又端着酒杯给吴湘敬酒。道:“师姐去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单位,肯定是我们之中最富裕的。”

吴湘被推荐到岭西天然气总公司。在同学们眼中,进入省级政府机关最牛。进入国企稍逊,她郁闷地道:“进去以后肯定是当文员。没有机会发财啊。”

学生会副主席钟明没有能够进入省级机关,分到了铁州市委办公室。铁州是岭西省第二大城市,能进市委机关,也算不错。

学习部部长陈刚则留校当辅导员,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和吴湘都有留校意愿,算是竞争对手,如今大局已定,两人甚少说话,免得尴尬。

侯海洋是大一学生,在这种场合没有发言权,听着高年级学长们互相志得意满地开着玩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初中好友付红兵中师毕业分配时的情景。

侯海洋和杨红关走得近,对当时中师分配时的情况很了解。

多数中师同学分到乡村小学,少数同学能分到城里,极少数同学转行,而转行的同学必然有背景。付红兵运气比较好,分到郊区小学后考进巴山县公安局,立功后进入岭西警大学习一年,然后分到茂东刑警大队。而另一位家庭背景好的是朋友则从学校进入县委组织部。没有关系运气又不太好的吕明只能放弃爱情,通过嫁人来改变命运。

在农村中学里,最聪明的同学才考得上中师。平心而论,中师毕业生的智商并不逊于岭大学生。重点大学学生比中师学生成才率高,并不是前者更聪明,关键在于起步时的位置。

平台给予的机会对于个人成长太重要。

宴会之后,只剩下吴湘和侯海洋未醉,回校时,吴湘和侯海洋边走边聊。

侯海洋道:“我觉得你到天然气公司比留在学校好。”

“没有能够留校,我还是觉得遗憾。”吴湘说话间故意放慢脚步,与前面几个醉酒人拉开距离,压低嗓音道:“陈刚留校,估计要担任你们年级的辅导员。”

侯海洋道:“按理说,陈刚应该担任大一辅导员。”

吴湘解释道:“他才留校,没有经验,担任大二辅导员正合适。黄老师是中文系副主任,工作多起来了,不可能一直担任年级辅导员。”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陈刚和黄老师性格不一样,黄老师点子多,能力强,性格直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时尖刻得让人受不了,但是对学生干部很好。陈刚性格不一样,有些事情你知道的。”

侯海洋道:“我明白。”

“中文系学生会多数干部都分得不错,你还有三年时间,几乎一转眼就会过去,要坚持把学生会工作做好。如果能干一届主席,分配时更不成问题。”吴湘点到即止,她快走几步,与范正勇并排而行,免得被人发现与侯海洋关系密切,制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范正勇满脸通红地道:“吴湘,到了工作单位,要多联系啊。你还不谈恋爱吗,到时我可要追求你啊。”

吴湘道:“范正勇,喝了酒别打胡乱说。”

范正勇道:“以前有梁书记禁令,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正式离校了,总得在离校时将心里话说出来吧。”

吴湘红了脸,道:“不理你了。”

雷成与韩萍一直以地下党的态度在谈恋爱,内心深处是反对梁书记的禁令的,酒精涌上头后,道:“这是违反人性的规定,法律规定22岁就可以结婚,我们学生干部又不是异类,凭什么不准谈恋爱,难道谈恋爱和我们工作有冲突吗?如果这个理论成立,凡是为党工作的人都不能结婚。”

范正勇等人都是强忍着内心渴望没有谈恋爱的,纷纷附和雷成此言。

沿途遇见好些喝醉了酒的其他系学生干部,大家驻足而谈各自分配情况,总体来说,这些学生会的主要干部都有不错的去处。范正勇随身带着小笔记本,飞快地记着对方的联系地址,同时还给了一个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走回男生二公寓时,他喷着酒气,挥着记满联系方式的小本子,道:“同学们,这些都是资源,出门闯江湖,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

陈刚笑道:“主席大人,你不是闯江湖,而是走仕途。”

范正勇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差不多。”

从吃饭到回校,侯海洋一直在观察陈刚,他或许就是写诬告信的学生干部,在下学期极可能将是自己的辅导员,如何面对此人是一个值得费脑筯的问题。

这一顿告别酒,让侯海洋近距离观察到一名成功学生会干部得到的机遇。

在大学里有很多同学瞧不起在学生会工作的同学,认为这些人成绩不怎么好,特长不突出,整天像个哈巴狗一样围在老师身边,比如赵波和杜建国两人都十分不齿“蛮哥”投靠老师的变节行为。

其实,在大学里争当学生会干部的人多半早熟,他们对前途和命运有自己的思考,人各有志,实在不可强求。

九二级的师兄们离开之时,校园内停了许多大客车,负责将离校同学送到火车站、汽车站和飞机场,还有一些小型客车负责将离校同学送往省内铁州、沙州、茂东、茂云等地市。

广播播放着煽情的歌曲,《送战友》、《同桌的你》以及乐曲《梁祝》轮番播放,香樟树上还挂着“今日学成毕业,明日四海精英”等送别横幅,也有学生在公寓挂起了“凤凰花开,离歌想起,请笑着接受我们对老师们的深深祝福”等感恩横幅,校园内聚起了浓浓的离愁别绪。

汽车发动之时,车上车下的女生们哭成一片。车上不少男生原本认为自己很坚强,当哭声响起之时,禁不住泪如雨下,男生女生哭成一团。人生如果活八十年,有二十分之一的时间在大学校园渡过,这二十分之一是人生最美好的时间,是最让人留恋的时光。

汽车响动,他们就得告别校园青春,落泪是对一段人生最美好岁月的追忆。

侯海洋站在送行队伍中,不管是为军训教官送行,还是为老生送行,他都没有掉眼泪,只是向老生们挥手送行。

吴湘坐在中巴车上,隔着玻璃窗向着送行的人们挥手告别,她看到侯海洋时,用力地挥了挥手,还做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吴湘到新单位肯定有电话,可是不知道电话号码,因此侯海洋将打电话的手势理解为多联络。

车渐渐开远了,吴湘将到省天然气总公司报到。虽然省天然天总公司距离岭西大学并不远,但是她觉得与学校的距离却远得不能再回来。四年大学生活。为了理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这是最为遗憾的事情。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树下的侯海洋。轻轻叹了口气。这个给自己以温暖的男生留在了学校,从今天起。将在各自的轨道前行,也不知是否有再发生交集的机会。

客车陆续离开,一批学生就被动地离开校园,滚进了社会的大泥坑里。

两天之后,全校放假,令人格外难忘的第一学年结束了。

侯海洋的第一个暑假生活过得忙碌、充实。

母亲杜小花到省人民医院复查,住院治疗三天。在等待侯正丽办理出院手续时,侯厚德抓紧时间与儿子谈心。

谈话前,侯厚德拿出一个信封。道:“这是500块,很少,第二学年将就用。你别推辞,听大妹说你和别人合伙开了一家餐馆,赚了钱那是你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还是要尽到责任。”

侯海洋知道父亲责任心和自尊心极强,坚辞不受会让他难过,便将钱接了过来,暗自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将钱还回去。

侯厚德道:“你在系学生会里工作。还积极地向党组织靠拢,这是好事。要全心全意为同学服务,不要学习现在社会上不好的风气。只要行得稳站得正不留私心,我相信同学们和老师都会看在眼里的。从我的人生经验来看。老实人不吃亏。”

侯海洋道:“那我就当有技巧的老实人。”

侯厚德正容道:“什么叫有技巧的老实人,这说明你对老实人的概念理解有误,老实人意味着忠诚、仁厚、正直。在明清两代的商人都愿意被人评价为老实人。老实人意味着被人信任,有了老实人的称呼。你办什么事情都会比别人顺利,这就叫做老实人不吃亏。这是人生的大道。你虽然考入岭大,但是读的历史书还太少,要补课。”

从小到大,侯海洋是在父亲的教育中长大,平素最怕他长篇大论,赶紧道:“爸,你放心,学生会是学生的自治组织,就是为服务同学的,我在里面当个小干事,难道能作什么坏事。”

侯厚德道:“你这是用的术,不是真正的智慧。你要做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大道。”

等到侯正丽办完出院手续,一家人坐着侯正丽开的小车前往客车站。

省城对于侯厚德夫妻是陌生的,但是有了侯正丽开着小车在街道上穿梭,似乎一下就拉近了夫妻俩人与省城的距离。

侯厚德抱着外孙张安健,开始教背“鹅、鹅、鹅”,侯海洋笑道:“爸,安健才多大,学唐诗早了点。”

谁知张安健清晰地背了起来:“鹅……鹅……天呵”,侄儿的表现让侯海洋有些吃惊,道:“不错,安健还是一个小天才。”

侯厚德道:“什么天才,不过是本能的模仿罢了。”

望着一本正经的父亲,侯海洋想笑,随即跟着严肃起来。

将爸妈送上客车,侯正丽开车送侯海洋回到岭大。

姐弟俩在车上聊着大学生的选择,“你和沪岭走了一条不同的路,他经商,你想从政,我没有从政的经验,不知道怎么来判断你的选择。”

“我最初还是想创业,这是受了姐夫影响。从看守所出来以后便失去了目标,进了岭大发现有了从政机会,我决心向省委省政府进军,给侯家光宗耀祖。”

“老味道经营得如何,有没有起色?我个人觉得在现在这个社会还是办实业最好,从政太限制人的个性,不一定适合你。”

“岭大是岭西最好的大学,每年都要向省级机关输送干部,我既然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目前老味道经营得还行,短期目标是不用家里出钱供我读书,这个基本实现。中期目标是争取尽快把借款还掉,姐的钱我放到最后。远期目标没有详细考虑。至于从政是否适合我,这不是大问题。要想跨进大机会很难,但是要离开就很容易,我如果发现不对,立马就可以撤退。”

“你别考虑还我的钱,先把生意做好再说。不管你今后做什么事,这个生意都可以保持下去。这个社会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万万不能。爸教书育人一辈子,到省城来看病,最先考虑的还是要钱,并不会因为你道德优秀就减免一分一厘。”

侯海洋抱着不停动来动去的侄儿,提出一个尖锐问题,“姐,我觉得林海和李澄都对你挺好,你有什么想法?”这是沪岭逝去两年时间来,他第一次在姐姐面前正式谈起敏感问题。

“现在我什么都不想,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侯正丽原本准备直接回家,来到十字路口时,道:“我这个名义股东还得到老味道来转一转,免得到时有人去写信告状,你们这些学生会干部,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侯正丽记忆力颇佳,走进老味道后,与眼熟的服务人员打起招呼。

杜敏听到侯正丽声音,赶紧从二楼下来。侯正丽道:“最近防疫站来找麻烦没有?”

杜敏道:“健康证补办了。我还请防疫站的同志吃了饭,包了个小红包,关系处得还可以。前几天林业部门来检查过,主是查店里有没有野生动物。”

侯正丽道:“需要打点的部门多,平时小心应付,有时不起眼的小部门都可以找大麻烦。”

侯正丽与杜敏聊了几句,又到厨房给新来的厨师老邢发烟,再到三楼阁间看弟弟的小窝。看着装模作样颇有老板风度的姐姐,侯海洋心里暗乐:“姐姐这几年进步真大,我刚说了诬告信的事,她马上就懂得来掩饰我的弱点,可惜张沪岭意志力太薄弱,抗不住压,没有福气和姐姐生活。”

侯正丽留在二楼吃过午饭,与厨师老邢摆了一会儿龙门阵。侯海洋配合着姐姐扮演跟班小弟,有意透露侯家在岭西的关系网,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新任厨师老邢明白双方实力。

这一番装腔作势起了良好效果,侯正丽开车离开后,跟随老邢过来的两位新厨师议论起侯家姐弟。

“我就觉得一个大学生不可能是大老板,侯正丽那气度才是真老板。”

“听说年前防疫站开了罚款单,当时硬是想把老味道弄死,后来就是侯正丽打了个电话,轻轻松松就把事情搞定。”

厨师老邢下了结论:“现在要开个中高档餐馆,光靠手艺,没有点人脉,寸步难行。”他暗自盘算道:“借着侯家在省城的势力,这个店应该能开得长久,杜敏开的工资加分红方案还是可以接受,我得多拿点本事出来,开发点新菜品。”

侯正丽到老味道转一圈,原本是想弥补侯海洋有可能留下的把柄,没有想到会给新厨师老邢吃下一颗定心丸,这算是意外之喜。

第二天下午,侯海洋到火车站接到放假归来的孔宪彬。从上海归来的孔宪彬一扫一年前萎靡不振,上前就给侯海洋当胸一拳,道:“蛮子,听说你在学生会混,是不是吃错药了。”

侯海洋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我在信上没给你说过啊。”

孔宪彬道:“茂东在岭大读书的人不少,有高年级的也有新生,我一谈你的情况,他们大多数都知道中文系出了一位篮球健将。所以我才能找到你的准确通信地址。还有不少人都在追问,你这家伙又帅又出色,怎么就和晏琳会分手。”

侯海洋没有料到孔宪彬一见面就揭伤疤,道:“你这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提以前的事情。”又问:“有谁把我和晏琳的事在岭大乱讲?”

孔宪彬感慨地道:“我有两件事想说,一是我坚持不去读专科到沪地读自费本科是对的,以后文凭上又不会盖上自费两个字,和正考生没有区别,我现在心态放得很正,学习比多数正考生都要优秀;二是我觉得你还真是一个多情种子,在岭大如此有名气的帅哥居然还没有谈恋爱,暑假到茂东玩几天,我把晏琳约出来,你们两人又没有根本性矛盾,敞开了谈,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侯海洋道:“既然可以轻言放弃,那就说明爱得不够深刻,不提也罢。”

孔宪彬想起与刘沪面临的烦心事,道:“算了,不提女人的事。寒假时间太短,我们没有见到面,今天我和你要不醉不归。”

侯海洋道:“醉之前去见一位老朋友。”

在老味道土菜馆,孔宪彬惊讶地看到杜敏,道:“杜姐,你在这里开馆子,呵,生意做得挺大。”

杜敏道:“孔宪彬远来是客,尝尝我们的新菜品,岭西江湖鱼,味道劲爆。”

孔宪彬道:“我在那边读书最不爽的是菜品都是甜味,想找点辣椒都难,按照江湖的话来说,嘴巴淡出个鸟。”

侯海洋道:“先上楼,我们上去喝茶。”

来到阁间,孔宪彬见到床上用品,惊讶地道:“你怎么住在这里,不会和杜敏搞在一起了吧。”

侯海洋道:“你的口味太重了吧,那是杜姐。这个馆子是我借姐姐的名义和杜敏合开的,所以我算大半个老板。准确来说是大股东。春节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吃饭方便。”

孔宪彬恍然大悟:“蛮子就是蛮子。果然出手不凡。有一点我弄不明白,为什么要借姐姐的名义开餐馆。在我们学校。学生创业是很骄傲的事情,值得老师介绍,同学追捧,为什么到了岭大就要偷偷摸摸。”

侯海洋道:“这就是东南沿海和内陆认识差距,我进入岭大后,几位叔辈就劝我入党、当学生会干部,这一年时间考虑下来,我决定走这条道路,所以要借姐姐的名义开馆子。”

孔宪彬道:“这一年时间我也有了前进的目标。小时候我醉心大工业大技术,现在我的志向是资本,资本具有魔术一般的力量,能化腐朽为神奇。”

侯海洋提出反对意见:“我觉得资本不过是催化剂,内因没有发生深刻变化时,光靠催化剂没有决定性意义。在现实中社会中,就算我们国家肯花大价钱,外国的核心技术也不会卖给我们,我们的工业还得有实实在在的技术突破。这点纯粹靠资本做不到。”

孔宪彬大摇其头,“我们想的不是一回事。现在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你居然想从政,收入没有几个,管理又严。更关键从政就没有自己的事业。这是我爸经常告诫我的话。”

侯海洋道:“我们吃完饭就到岭大去转一转,说不定还能看到几个留守的养眼学妹,晚上痛快地喝一顿酒。”

到外校看漂亮妹妹是年轻大学生乐此不疲的事情。孔宪彬自然也不例外,欣然点头。他坐在窗边喝了几口侯海洋泡的新茶。道:“当真没有和晏琳和好的机会,她其实挺在意你。”

侯海洋道:“打住。不说这个话题。你谈谈你们学校的情况?”

两人聊了一会,随即下楼。他们准备先到校园逛一逛,免得天黑以后看不清岭大妹子。

刚下楼便遇到吕一帆,吕一帆提着一个行李包,正朝大堂走。

侯海洋问:“你要回家?”

吕一帆道:“我准备回去一个月,8月初回来。”

侯海洋道:“怎么这个时间点才出发?”

吕一帆道:“晚上火车票可以节约住宿费,你这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寒假未回老家,暑假只回去一个月,坚持在老味道打工,这些事尽显吕一帆家庭环境的窘境。吕一帆最可爱的地方在于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窘境,反而是乐观地对待它,并不以窘境来博取他人同情。

往校门走时,孔宪彬回头望了几眼吕一帆的背影,道:“这个妹子很漂亮啊,什么情况?”

侯海洋道:“我在老味道没有管具体事情,算是甩手掌柜。那个妹子叫吕一帆,篮球打得好,是校队成员。她是东三省的,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平常在老味道帮着做事。”

孔宪彬突然间变得愤怒起来:“东三省好好一个重工业基地,被一个小型版的休克疗法弄得民不聊生,再这样下去,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我们学校东三省的人不少,都在大骂弄死东三省的政策。岭西同样是重工业城市,每次经过东城区政府都能看到上访的工人,我不知道制定政策的人是怎么想的。”

侯海洋道:“你最近看报纸没有,据报上分析,国有企业大面积亏损,所以国家采取了抓大放小的政策,市属县属企业都要放掉。我姐的朋友林海注册了一家外资,专门搞资本运作,收购这些破产的公司。”

孔宪彬极有兴趣地道:“什么时候帮我介绍认识林海,我现在最缺乏资本运作的实践案例。”

大学一年时间很短,自我感觉仿佛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复读班两位好友各自有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不再只是争强斗勇却志向模糊的懵懂青年。

孔宪彬又道:“那妹子身材真好。难怪你不提晏琳了,原来另有目标。你别否认,这女子看着你的眼神很特别。”

侯海洋道:“没有这回事,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进了岭大,四处游荡,只可惜放假期间留在校内的女生有限,而且有限的女生中恐龙级别占了多数,侯海洋为此被孔宪彬大大地嘲笑一顿。

从校园返回老味道。享受老邢师傅的最新江湖菜,喝了大半瓶岭西高粱酒。离别时。微醉状态下的孔宪彬道:“跟我到323岭西新厂去玩两天,我估计晏琳也回来了。晏叔在厂里混得风生水起。威信高得很。你们两人是绝配,何必生这些闲气,浪费了一段好姻缘。”

入学前,侯海洋找到了晏定康和陈明秀,最后一次见面并没有挽回爱情,他便下定决心埋葬这段感情,道:“我已经做过最后一次努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都不管了。”

孔宪彬道:“晏琳对你倒是念念不忘,这绝对是真的。”

想起在复读班的点点滴滴,侯海洋心中带着酸楚,决心还是很坚定,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必这么磨磨叽叽,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不必祈求爱情的。”

孔宪彬感叹道:“这一点我不如你,到了沪地才发现眼界大开。我感觉要变成陈世美了,陈世美也有自己的委屈。”

两人聊到晚上九点,孔宪彬这才坐着出租车回到323岭西新厂区。

在一片新建好的宿舍楼前,一群人聚在树下谈天论地。323厂建在大山里数十年。独特的环境让厂区居民彼此非常熟悉,习惯了聚在坝子里消暑纳凉。

陈明秀、晏琳母女、孔宪彬母亲等人正围在一起天南海北聊着天,享受着夏日凉爽。孔宪彬母亲见到儿子。连忙接过行李,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回来。还喝得醉醺醺的,在哪里喝的。”孔宪彬有意无意看了晏琳一眼。大声地提供最准确的信息:“我到岭大找侯海洋,和他喝了一顿酒。校门口有一处老味道土菜馆,他住在三楼阁间。”

孔宪彬母亲认识侯海洋,但是没有特别感受,只是喔了一声。

晏琳则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电流击中,呆立在当地。在京地读了一年大学,她眼界大开,也接触了许多优秀年轻男子,可是心里总有一根刺,让她难以接受其他男生的好感。今天孔宪彬一语就摇动了那根利刺,让她心疼难忍。

陈明秀最了解女儿的心思,拉着她朝屋里走,道:“等会去开空调,冰箱里还有西瓜。”

晏琳随着母亲进了房里,她没有留在有空调的客厅,而是回到小房间里,吹着小风扇,从秘密的角落拿起了一张合影照,这是侯海洋、孔宪彬、自己等人唯一的一张合影。相片中,侯海洋清瘦中带着丝丝沉郁,眼光似乎有穿透时空的魔力。

叹息一声,晏琳将照片放回的抽屉里,暗道:“或许我以前太矫情了,做出一个错误的选择。”每当出现这个想法之时,脑中总是响起那一声声关于“秋云”的呼喊,让热起来的血渐渐冷了下去。

隔了三天,晏琳始终觉得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召唤,神差鬼使地来到了岭西大学门外,她站在岭大校园处看了很久,再移步到老味道土菜馆外面,询问侯海洋的去向。

一个年轻厨师站在餐馆门口打哈欠,懒洋洋地道:“他昨天骑摩托车周游世界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开学总要回来。”

晏琳快步离开老味道土菜馆,坐上停在路边的公共汽车,逃一般离开了岭大。风吹进车窗,撩起了头发,在空中飘扬。

从岭西前往茂东的路上,侯海洋骑车飞奔。这个暑假,他准备花十几天来“行万里路”,磨炼意志,开阔眼界。

“轰、轰”的轰鸣声中,摩托车冲上一个小山坡,再顺坡而下,来到曾经游泳的小水库。侯海洋停好摩托车,在水库中游了数圈,无人来干涉,上次遇到的老人亦不见踪影。

上岸后,稍稍休息,继续前行。

顶着烈日,侯海洋骑着摩托车来到茂东,住进康琏家里。两位忘年交谈书法,谈人生,谈理想,还在茂东四处寻找民间美味。

晚上十点,康琏拿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走到客厅,道:“侯海洋,你看这本书没有?”十几年前,这种红塑料皮的《毛泽东选集》几乎是每家必备的书,侯海洋自然不陌生,道:“我爸书柜里有这套书,从小就看过,当时主要看的是有战争方面的章节,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看得少。”

康琏用手摩挲着封皮,道:“我有三套毛选,都是不同时期单位发的或是自己买的。共产党为什么能从弱小到解放全国,胜利不会从天下掉下来。这一套书是指引共产党胜利的法宝,有着极高的实用价值。第一部第一篇是《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第二篇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你如果学过共运,就知道二十一个半布尔什维克的故事,为什么远来的和尚不如本地和尚会念,关键就是在于能否了解国家实情。”

侯海洋端正了身体,听康琏细谈。

“你既然走上从政的道路,了解国情是最基本功夫。现在大学里有些教授开口闭口就是美国、欧洲,对西方国家的历史和现状似乎了如指掌,唯独不了解生他养他的故土。”康琏长吸一口气,道:“侯海洋来自二道拐,与乡村委近。但是你并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乡村,我建议你趁着暑假期间,独自远行,增长见识,这叫做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这也是父亲侯厚德最喜欢的两句话,也是按照这个方式在培养侯海洋。侯厚德和康琏经历不一样,可是生活在同一个年代,在精神上有许多相通之处。每个年代都有着特定的优秀品质,在很多以前,正是在“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等精神号召下就涌现出一大批身体健康、人格健全、吃苦耐劳的优秀人才。

侯海洋笑道:“康叔,这一次我原本计划在茂东小住,然后再将茂东几个县跑遍,算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我决定要扩大范围,走出岭西,将铁州、沙州、茂云几个地方全部跑完。”

康琏没有想到侯海洋说干就要干,反而担心其人身安全,如果侯海洋听了自己的话骑摩托车四处跑,出了车祸,自己就罪孽深重,他于是委婉地道:“将这几个地方跑完,实际上跑了半个省,骑行时间太久,油费也贵,你最好还是先回家,休整完毕后再考虑考察方式,不一定非要选择摩托车。”

侯海洋豪爽地笑道:“康叔放心,我会控制车速。这辆摩托车省油,生活就用馒头和面条解决,花不了多少钱,安全也有保障。”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让康琏只能暗自叹息自己的勇气随着青春流逝几乎消失殆尽。

夜间,侯海洋熟睡以后。康琏独自来到厨房,切了点肉末,将坛子里取出的泡豇豆细细切碎,炒了一罐子油浸浸的肉末豇豆。最后一次炒肉末豇豆的记忆非常遥远,那是大儿子第一次外出住校,临行前很少下厨的他亲自为儿子炒了满满一玻璃罐肉末豇豆。此时,在这瓶散发着浓香的肉末豇豆前,他的心一下变得无所依托,对妻儿的思念如汹涌大海一般涌进身体。

两天后,侯海洋骑着摩托车准备离开茂东。出门前,康琏递过来两百元钱。

侯海洋毫不犹豫就接过了铁罐子装着的肉末豇豆,看到两百元钱时,稍有犹豫,还是接了过来,道:“谢谢康叔。”

康琏道:“注意安全,时间不宜太久了,早些回家。”

年轻人和老年人有着明显区别,年轻人敏于行,有冲动和干劲将想法变成现实。老年人经验丰富,可是身体能力急剧下降,加上家庭拖累,他们往往有着深刻的想法却难于应用于实践。康琏望着离尘而去的侯海洋,再次感慨起流逝以后便不能追回的春青。

侯海洋骑着摩托车来到铁州市。

在铁州住了一天,骑车向西南方向开去。

开出岭西省,跨入岭东境内。虽然岭西与岭东近在咫尺,可是侯海洋还没有到过这个距离岭西最近的邻居。他沿着一条不知名县道在高低起伏的丘陵中穿行,在麻辣菜系和川菜的包围下,沿着老公路线走了一圈后,再次回到岭西省,进入茂云。

沿着茂云的山间公路一路穿行,走出一条新月形线路,再次进入岭西,来到沙州。

沙州是岭西第三大城市,历史底蕴深厚,有不少历史遗迹可看,侯海洋在城郊将满是灰尘的摩托清洗干净,然后开车进城。沙州俗称小山城,城内山多路不平,路标不规范,摩托车很快就迷失在如蛛网一般的大街小巷之中。

摩托车钻出一个小巷,来到一个闹哄哄的广场,一幢建筑物写着“沙州火车站”五个大字。

火车站位于一块凹地里,密密麻麻全是人。侯海洋身体乏了,停车,喝水,抽烟。附近停着七八辆摩托车,车手们也坐在车上抽烟,意外地见到有个外省牌照的车挤在“摩的”队伍中来,误以为是来抢生意的野摩的。

一个理着光头、叼着香烟,满脸横肉的小伙子骑着摩托车到侯海洋身边,道:“宝器,开起走,停到这里做啥子。”

侯海洋听其语气不善,斜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光头小伙子回头喊了一声:“这娃还不服。”

几辆摩托车心有默契,一齐围了过来。各种糙话乱飞,“哪里来的土老帽。立刻从眼前消失。”“茂字头的车,跑到沙州来操。”“弄他。”

沙州自古就是省内交通中枢。与茂东一样有着三刀六洞的江湖传统。侯海洋知道惹到地头蛇了,他不与这些人纠缠,发动摩托车就走。两辆摩托车跟在后面,不停地骂着“滚远点”之内的话。侯海洋千里走单骑就是为了对自己的性格进行磨炼,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他没有与摩托帮生气,沿着一条弯曲的盘山道上了坡,东转西转,来到了沙州市委市政府门前的人民广场。

在人民广场豪华厕所上了卫生间。将摩托车停在厕所背后的隐蔽地点,侯海洋找了一个石椅坐下,远远地看着厚重威严的市政府大楼。

“中文系有个大师兄在市政府工作,可惜当初没有记下名字,否则可以拜访。侯正东也在沙州市工作,他在政府机关工作五年了,不知现在是在什么岗位。”虽然只在1993年省教育厅表彰会见过侯正东一面,但是对其印象极深,如刻在脑子一样。在读岭大之前。每次想起侯正东都觉得自己特别卑微和失败。进了岭大,他产生了追赶侯正东的理想和雄心。

在广场休息一会儿,肚子开始打鼓,发出饥饿信号。侯海洋早就听说过沙州小面味道霸道。在附近随便寻了一家面馆,要了三两炸酱面。

他无意中来到一家小面店,炸酱面的味道居然十分正宗。

在沙州市。店家制作炸酱面有许多讲究:

在制料时,干豌豆提前一晚用清水浸泡;浸泡好的豌豆洗净放入高压锅内。水面刚好淹过豌豆,上汽后25分钟即可;

制作杂酱时。肉馅选用半肥半瘦的五花肉,用菜刀剁出来。

炒制杂酱时,炒锅内多放一些油,油烧热后下肉馅煸炒,加入料酒,直至肉末煸干,变成金黄色;用剁碎的郫县豆瓣酱翻炒上色,加入剁碎的榨菜末、葱姜蒜末、干花椒翻炒;最后加入白糖调味即可。

面条下水煮熟,煮到断生即可,硬一些比较好;

面碗内放榨菜末、酱油、盐、白糖、鸡精、白胡椒粉、花椒粉、红油辣椒、香油、姜末、蒜末,舀入煮熟的面条,注意不要加汤;上面浇上杂酱和煮熟的豌豆,撒上葱花、芝麻即可。

沙州很多人喜吃不加汤的面,称之为干馏,店家会免费配送一碗骨头汤,里面有紫菜和葱花。干馏面加骨头汤是老少咸宜的美食。侯海洋骑行时间长,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几大口干馏炸酱面入嘴,再喝一口骨头汤,只觉美味无比,难以形容。

吃过美味的面,侯海洋对沙州印象分数直线上升。

顺路随意而行,又来到一个广场,这是沙州第二大广场——323广场,仅次于人民广场。而且,广场内有警察值勤。他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见到石梯子上的圆形建筑,猛然醒悟无意中来到岭西省著名的沙州大礼堂。

沙州大礼堂曾经是岭西省最大的礼堂。1953年动工兴建,1956年竣工,曾被称为沙州军区大礼堂,后来改为沙州大礼堂。大礼堂采用中国传统轴线对称手法,配以轴式的南北两翼,气势恢宏,布局和谐,内设大舞台一座,观众席四楼一底,座位2000个。

少年时代,侯海洋多次在画报上看到过关于沙州大礼堂的介绍,在他印象中,这是一个遥远的带着传奇的建筑,此时近得触手可及,让他心生用手触摸传奇建筑的强烈想法。沿着石梯上行一会儿,距离大礼堂已是近在咫尺。他来到门前,用手触摸门和墙。

亲手触摸历史的感觉很不错,侯海洋闭着眼睛想起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激情岁月,暗道:“堂叔公当年曾是大军的一员,参与创建共和国,我作为后辈子孙无论如何不能坠了侯家的名声。”

正在陷入历史的想象之时,耳边传来一阵喊声,“是谁,干啥子,深硬半夜的,不要走,接受检查。”

来者是戴着红袖笼的联防队员,举着手电筒朝侯海洋直射。侯海洋在广东见识过联防队员的威力,不想惹事,掉头就走。走下梯子以后,又跳上另一处台阶,转眼间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两位联防队员更觉刚才那人可疑,左寻右找,广场附近已无来者踪影,只得悻悻而走。

侯海洋骑着车来到了沙州汽车站旅馆。

他身上带的钱可以住进比较好的宾馆,但是住在宾馆里就失去磨砺自己的机会。汽车站旅馆鱼龙混杂,可以更加接地气。

十人间只有十元钱,这是该旅馆最低档的房间了。走进房间时,就闻到了一股汗臭、脚臭以及难以说清楚的酸酸味道,空气中还弥漫着烟雾,整个房间比起看守所监舍还要难闻。

被子油得发腻,还有些破损的地方。

枕头有些黑色斑点。

相邻床位是一个睡得正香的粗糙汉子,一只鞋子在自己床上,另一只鞋子却在侯海洋床上,并且散发着热情的臭味。侯海洋将这只臭胶鞋踢了回去,没有脱衣服便倒在了床上。那床被子被蹬到床角,只能用来垫脚。

这时,他有些后悔自己的选择,心道:“自己又不是不懂社会的小年轻,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随即又想道:“即来之,则安之,现在还是学生,还有睡这种低档旅馆的心境,大学毕业以后,恐怕永远不会踏入这种小旅馆。”

整个房间住了七个人,多数人都在闷头大睡,只有两个人在大声地讲话,根本不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一个道:“沙州的女人还是长得可以,比较水灵……舒服。”

另一人道:“你是啥子眼光,沙州女人没得身……”

两人口水滴答地谈论着女人,把其他汉子弄得不停地翻身。

侯海洋点燃一枝烟,慢慢抽着。抽完这枝烟,他闭着眼睛,进入梦乡。在梦里,他仍然在骑车,骑到了茂东,在停在了茂东公安局家属院门口,又到门口的小卖部打电话。

突然,一阵喧哗声将侯海洋的梦境打碎。

四五个人冲进了房间,将邻床的汉子死死按在床上。一人道:“我是沙州公安,你别动。”汉子拼命挣扎,道:“你们干什么?”沙州公安们抓手的抓手,抓脚的抓脚,压头的压头,很快给汉子戴上手铐,头上还笼了黑布,弄出了房间。

房间里的人都很淡漠地看着公安抓捕,等公安离开以后,继续倒头睡觉。

由于房间里的人太安静,如果不是地上的两双烂胶鞋依旧还在,侯海洋要怀疑是不是发生了刚才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侯海洋离开房间里,觉得自己都臭了。

侯海洋独自骑行,只觉视野开阔许多,心情格外舒朗。他由着性子骑车穿行在崇山峻岭和城市之间,到八月才回到茂东巴山县二道拐。回到二道拐时,他头发齐耳,胡子拉碴,活脱脱是流浪汉的形象。

“妈,院子里怎么乱糟糟的。”

杜小花被眼前的野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是儿子,顿时心痛万分,道:“你们两姐弟都不安分,二娃弄得像个乞丐,大妹就是街上挑灰桶的,早知道要做挑灰桶的话,当初就不让大妹到京地去读书。二娃以后别学你姐,正儿八经找份工作,别再吃苦受累。”

侯海洋打断道:“姐姐在家?她在装修。”

杜小花道:“大妹带了几个工人,装修那套房子。”

张沪岭在去世前,在新乡专门修了一套用于休闲的别墅,出事以后,别墅一直未装修,侯正丽甚至不准提装修的字言片语。现在她能主动回家装修,说明渐渐走出了心理阴影,这是一件好事。

侯海洋立刻朝别墅走,杜小花紧跟其后,道:“段燕回家也在搞装修,我们这边装修,她们家也要装修,完全是搞事。”

段家与侯家因为省城装修公司起了小龌龊,最愤恨的人就是杜小花,逮着机会就要说几句。侯海洋没有搭腔,直朝河边别墅走去。杜小花在后面喊:“早点回来吃饭,别整太久了。”

别墅大门敞开,侯正丽正在提灰桶,见到弟弟过来,道:“快点,把灰桶提进去。”她伸直腰,用手捶背。

侯海洋接过姐姐手中灰桶,道:“大姐,你要重新搞装修公司?”

侯正丽道:“这一年多我经常在反思,为什么装修公司业务能轻易被段燕橇去,主要问题还是我浮在表面上,喜欢搞点营销、企业文化等花里胡哨的东西,具体装修业务基本上丢给了段燕和几个技术人员,也不太喜欢和渠道商联系。我现在就要从第一线做起,木工、油漆、电路、水管这些具体活全部都要走几遍,这样谁都瞒不了我。”

她瞅着弟弟灰头土脸的样子,道:“你居然在外面走了这么久,瘦成一包骨头,是有什么想法。”

侯海洋道:“不管以后做什么,磨炼意志,开阔眼界,都是必不可少的。”

侯正丽道:“在政府机关想爬到高位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定要有心理准备。你的个性真不适宜在政府机关,我们姐弟联手。认真做点实业。创业者,才是新时代的英雄。”

侯海洋答道:“如今是多元化社会。即使从政这条路走不通,到时也能转到其他路。如今从政的机会唾手可得。为什么不试一试。”

许多年前,张沪岭也和弟弟一样意气风发,无所畏惧,侯正丽没来由又陷入回忆的漩涡,沉默起来。

侯海洋抬头看着别墅,没有注意到姐姐细微的情绪变化,道:“你回来装修房子,张家没有意见?”

侯正丽迅速调整情绪,道:“这是沪岭未完成的事情。张家不会反对。”

“段燕也在装修。”

“不要提段燕,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岭西市场足够大,她不是我的竞争对手。”

侯海洋脱掉破烂陈旧的T恤,帮着姐姐做起杂工。农村孩子在接受资讯方面比城里孩子要差一些,可是生长在特殊环境里,动手能力、野外生存能力都比城里孩子强得多。侯海洋更是广东去见过世界,干起杂工倒是得心应手。

站在二楼顶,能看到远处公路附近有一幢房子正在装修,那是段三的新家。

段三坐在房顶抽烟。遥望着小坡上的别墅,道:“侯大妹的生意还能做起来?你们两人以后要互相挖生意。”

段燕坐在摇摆椅上晃荡着,道:“岭西不是茂东,要装修的人多得很。我们互不干扰,凭本事吃饭。你别想着以前的事情,当初张沪岭出事。公司基本上由我一人承担,没有欠他们。后来我们开公司的钱干干净净。没有占他家的便宜。”

段三喷了一口烟,道:“很多事情你不懂。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打断骨头连着筯。侯家祖坟好,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求着他们。你还太年轻,只想着眼前的事。”

段燕最不喜欢爸爸瞻前顾后的样子,从摇摆椅上站起来,道:“少抽点烟,要抽就抽好烟。”

到了楼下,呼吸着新鲜空气。一辆小车从远处过来,扬起满天灰尘,到段燕身前停了下来。

林海坐在车上问:“请问二道拐小学怎么走?”他觉得眼前姑娘似曾相识,一时之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

段燕看着眼前高排量越野车,指了指密集的香樟林,道:“香樟林。”

林海先到学校,找到侯家,随后又到别墅处见到止家姐弟。侯正丽虽然浑身是灰,可是脸色红润,精神状态比在省城好得多,这让他由衷地高兴。

林海道:“赶紧洗一把,老黑几人等会要从北京飞过来,他们这次一定要见你。”

侯正丽转头对弟弟道:“我要见老朋友,装修的事情交给你了。”老黑等人与张沪岭、侯正丽等人皆为大学密友,这两年来她一直不愿意与老黑等人会面。逝者终究已逝去,她还得回归自己的本来生活。

侯海洋提着灰桶,看着姐姐和林海的背影,心道:“林海和李澄都应该对大姐有点意思,林海是成功商人,李澄是警队精英,如果我站在大姐的角度会选谁?如果选林海,难免与以前的圈子交集,这是林海的弊端。李澄年龄略大,不过还在正常范围。他的缺点就是交集圈子与大姐相差得太远,两人不一定有共同语言。”

接下来一段时间,侯海洋安安心心地在家里搞装修,在休息时间还带着几位装修师傅到河边游泳、钓鱼,他很快就与这些装修工人混得烂熟,学会不少实用的装修技术。

8月22日,侯海洋提前回岭大,有过骑车流浪的经历,骑车回岭西轻松之极。

到了岭西,他暂时没有回学校,而是直接住进了老味道阁间。

在阁间屁股没有坐热,杜敏端着茶上了阁间,道:“你回来了,先喝口茶,然后到二楼来对账。”

对账是两人之间的协定,也是侯海洋参加管理的重要渠道。杜敏主管着土味道,总是担心因为经营上的事情与侯海洋发生隔阂,因此一直牢牢地将对账记在心里,不愿意有丝毫懈怠。

侯海洋喝了一口茶,道:“我休息半个小时,再下来。”

杜敏看着侯海洋黑瘦的脸,道:“你怎么回事,一个假期弄得又黑又瘦。”她听了侯海洋讲了假期的行程,感慨地道:“看来蛮哥还是有理想的人,如果换作是我,有这点时间和精力,多赚钱才是正经事。”

侯海洋道:“这大约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功吧。”

杜敏道:“所以我说你有理想。”

对账、吃饭、再去看姐姐以及小安健,一天时间转眼而过。晚上他和厨师老邢单独对喝了一瓶白酒,两人谈点江湖事,很有些投机。

对喝结束之后,侯海洋略有点酒意,到厕所方便时,在二楼看到了吕一帆,招呼道:“你也提前来了?”

吕一帆穿着餐厅工作服,道:“我是下午到的,在家里呆着没有意思,还不如在学校好过。看你精瘦的模样,假期肯定也锻炼了,明天早上我叫你打球,怎么样?”

侯海洋道:“好,明天球场见。”

第二天早上,“彭、彭、彭”,一阵敲门声吵醒了熟睡中的侯海洋。

“懒虫,太阳晒屁股了,打篮球去。”吕一帆的声音在门口准时响起。她一大早就来到了球场,没有见到侯海洋,便拍着篮球来到老味道。

侯海洋听到声音,翻身将横七竖八的几本厚书从枕边拿开,穿上运动短裤,打开门道:“昨晚杜姐来兴致,弄了个小火锅,非要和我喝酒。结果被几个大姐群殴,醉了。”

吕一帆道:“你的酒量不行,真要喝,连我都喝不过。”

侯海洋与吕一帆喝过酒,知道她酒量不错,道:“你虽然喝酒还行,但是要把我喝倒也不容易。”

吕一帆笑道:“那就什么时候较量一下,看谁先求饶。”

“好,在老味道随时可以喝酒。”侯海洋一边说话,一边到屋外方便和洗漱,然后到厨房抓了包子和鸡蛋,跟着吕一帆来到篮球场。

还有四五天开学,虽然陆续有远方的同学回到岭大,但是在早上六点到七点这个时间段,绝大多数回校的同学都撅着屁股睡懒觉,篮球场上往往只有两三人打球。

篮球场上的吕一帆是标准的素颜女子,运动以后,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流,胸口被汗水弄得湿漉漉一片。活动了半个小时,她觉得不过瘾,道:“蛮哥,一打一。”

侯海洋没有理睬她,径直上篮,潇洒地在空中挽了个花,将篮球扣进筐里。

吕一帆没有放弃,道:“蛮哥,一打一。”

“你不是对手,没意思。”

“一局10球,10比5就算我赢。”

“10比3算你赢。”

“蛮哥,你太骄傲了吧。”

一对一较量之时,侯海洋不可能当真紧逼,加上吕一帆在两分线投篮命中率颇高,打了几局,输赢各半。

打完第十局,两人坐在篮球架下休息。

侯海洋道:“你是大四了,分配上有什么考虑,回老家,还是到沿海,或是留岭西?”

吕一帆双手抱着膝盖,道:“我没有考虑的权利,必须回去。弄得好找个大专院校教体育,弄得不好就到中专或者高中去。我们那边破产企业多,工资收入不高,能回去教个书就算不错的职业。”

“你没有打算到沿海地区经济发达地区?”

“爸妈都是破产企业职工,劳累了一辈子,弄得一身病,国家说不管就不管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家里连医药费都没有了,作为女儿只能回家尽孝。”吕一帆向来是大大咧咧的神情,谈起家事时,偶尔出现几丝忧虑神情,不过转瞬即逝。

侯海洋理解吕一帆所处的困境,心道:“我要给杜敏商量,给吕一帆涨点工资,如果杜敏不同意,就在我的分红里扣。”

“不谈这些忧心的事,转眼就要从岭大毕业了,目前最遗憾的是在大学没有谈恋爱。说不定哪天想明白了就在岭大突击谈个恋爱,免得以后后悔,人这一辈子总得要为自己活一次。”吕一帆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拿着篮球,又开始一板一眼投了起来。

认识吕一帆以来,她便表现得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孩,谁知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外表快乐的女孩内有一肚子烦恼和无奈。

侯海洋看着吕一帆在球场上潇洒的身影,道:“你慢慢打,我去跑几圈。”

独自打了一会儿篮球,吕一帆停下动作,自嘲道:“大三的女生当真心慌慌吗,怎么和大一男生谈起感情问题。”想起烦人的家事,她苦恼地想道:“如果接受那人条件,那就意味着成为他的情人,为了家人我可以放弃青春和爱情,为了自己我一定要爱一回,侯海洋虽然是大一学生,作为男朋友还是很优秀的,我总得给自己留点念想。”

父母多病,该报的医疗费好几万,为了治病整个家庭已是家徒四壁,再加上姐姐、姐夫同时下岗,吕一帆想起这些事情只觉得有一张黑黑大网压下来,让她难以逃避。

侯海洋在操场跑了几圈,黄小波拿着篮球找了过来。黄小波迷恋上篮球,整个假期都在四处找人打球,侯海洋返校后,他天天缠着师傅打球。

侯海洋道:“体育系吕教练在球场。你找她单挑。”

黄小波苦着小脸,道:“拜托蛮哥。那是女生啊。”

“小小年纪,还是个封建脑袋瓜子。等会你和吕教练对打。我给你们当裁判。”

黄小波产才兴高采烈地跟着侯海洋来到球场,边走边说道:“我爸这学期不当辅导员了,陈刚叔叔要给你们当辅导员。”

侯海洋道:“陈刚在学校吗?”

黄小波道:“陈叔叔早就来了,现在搬到了我们家对面的青教楼。”

到了球场,黄小波缠着吕一帆对打。

侯海洋站在场边,望着球场,内心盘算道:“陈刚当95级辅导员应该定了下来。十数封诬告信让吴湘留校泡汤,这封信肯定是利益相关人写的,最可能者就是陈刚。如果真是他寄的信。其人品就太恶劣,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位极有可能心术不正的新辅导员,是敬而远之,还是装作不知晓?我只能装作不知晓,而且还得主动结交,等开学首先请他到老味道去喝顿大酒。他妈的,这是什么事。我姐说得也有道理,从政之路烦心事多。”

黄小波很快就输了一局,被吕一帆押着做起了俯卧撑。黄小波想耍赖,被吕一帆踢了屁股,这才老老实实做俯卧撑。

看着两人纯真的笑脸,侯海洋暗道:“以前办事简单。凭拳头和实力说话,痛快淋漓。读大学一年,怎么开始变得爱算计。凡事考虑过来考虑过去,不耿直了。”又想道:“人总要适应社会。拳头是解决问题的最初级方式,劳心者才能治人。不管以后是当从政还是搞实业。动脑筋都比动拳脚重要。”

晨练结束以后,黄小波心满意足地回家。吕一帆自带老式黄色的军用水壶,坐在篮球架下,大口地喝水。汗水打湿了运动衣,紧紧贴在了身上。

侯海洋眼光向上抬,视点落在吕一帆头发上,问道:“这两天还没有开课,你有什么安排?”

吕一帆盖上水壶盖子,瞄了侯海洋一眼,道:“我能有什么安排,就是到老味道混饭吃。你有什么安排?”

侯海洋学着吕一帆的口气道:“我能有什么安排,还不是守在老味道。”

吕一帆低着头想了一会,站了起来,道:“蛮哥,你教我骑摩托车。”

“你想骑摩托车?”

“想,多一样手艺多一条路。”

“好吧,今天上午没有时间,下午或者晚上。”

离开篮球场,侯海洋回老味道稍稍休息,骑着摩托车直奔西城区太平农贸市场,拿到鱼贩老李特意留着的一条尖头鱼。回家后放在水缸里,还在缸里加了菜油。在水缸里加菜油是土办法,可以清理尖头鱼肠胃,减少土腥味道。

他准备把尖头鱼养到最佳状态,然后请黄永贵和陈刚吃饭,解决与陈刚在学生时代产生的隔阂。

吃晚饭时,老邢又提着一瓶酒,笑呵呵地道:“蛮哥,我们又来整一瓶。”

侯海洋道:“今天不喝,等会有事。”

老邢不依,拿过酒碗开始倒酒,道:“还没有开学,能有什么事?”

侯海洋看了坐在角落吃饭的吕一帆,实话实说道:“我等会要教吕一帆骑摩托车。”

顿时,所有人眼光都集中在吕一帆身上,而且,都面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吕一帆最初是若无其事,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脸上慢慢飞起一朵霞光。她大嚼着白砍鸡块,道:“大家别光看我,吃鸡,白砍鸡好吃。”

几个与杜敏一起从厂里出来的女工都是很豪爽的中年人,一位姓李的大姐道:“小吕刚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和蛮哥很配,两人都是高高的个子,郎才女貌啊。”

另一个大姐道:“小吕,干脆你大学毕业就留在岭西,岭西还是不错的。”

大家都是开玩笑,倒是让吕一帆有点心动。

吃过晚饭后,侯海洋取了摩托和两个头盔,道:“我们到工业新区,那里道路宽,晚上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吕一帆笑道:“你是学生会干部,若是被人瞧见与女生在一起,说不定会受批评。”

侯海洋道:“所以我们走远点。”

吕一帆竖起大拇指,道:“你这人的优点就是喜欢说实话。有时也讨厌。”

“说实话是我人生的重要经验,说实话往往成本最低。”侯海洋一边说话。一边发动摩托车。

吕一帆戴上稍新一些的头盔,跨上了摩托车后座。随着摩托车的轰鸣。她只觉疾风扑面,整个人快速地撕破黑夜。

“你别开这么快。”

摩托车进入工业新区以后,宽敞的公路空空的,基本上没有车。侯海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惹得吕一帆一阵尖叫,双手紧紧抓住侯海洋的衣服。

风驰电掣地在工业新区转了圈子,惹得行人吐槽:“年轻娃儿骑这么快,硬是不怕死。”

吕一帆最初是吓得尖叫,慢慢适应了摩托车的速度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积郁在胸口的郁气也无影无踪。她摘下头盔,任头发随风飘扬,放开喉咙唱道:

“嫂子,嫂子借你一双小手

捧一把黑土

先把鬼子埋掉

嫂子,嫂子借你一对大脚

踩一溜山道

再把我们送好

……”

侯海洋终于停下了摩托,取下头盔,道:“我这个暑假来了一次千里走单骑,技术没有问题。你放心。”又道:“你也喜欢这首歌,很提气啊。”

吕一帆两眼闪亮亮地看着侯海洋,道:“平时看你斯斯文文的,骑起摩托车来很有狂野啊。有一部电影叫做《我心狂野》。你就叫做骑车狂野。”

侯海洋道:“现在就将摩托车交给你了,由你来掌控。你是学体育的,身体协调性、反应都好。绝对没有问题。”

一个小时以后,侯海洋就坐在了摩托车的后座上。在工业园区宽阔的大道上慢慢溜达。为了方便说话,两人都没有戴头盔。

黑夜里骑着摩托车。载着侯海洋奔驰在大道上,是一件让吕一帆感到十分愉悦的事情。她望着远处厂房的灯火,又唱道:

“灯火辉煌的街头

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

遥远的温柔

解不了近愁

是否在随波逐流

一个人在梦游

像奔跑的犀牛

不到最后不罢休

爱若需要厮守

恨更需要自由

爱与恨纠缠不休

我拿什么拯救

……”

等到吕一帆唱完,侯海洋赞道:“以前没有听过你唱歌,真好听。”吕一帆道:“我就是瞎唱,没有学过。你喜欢听吗?”侯海洋道:“喜欢。”

回到学校以后,接近十一点。

吕一帆站在老味道门口,望着路灯下英姿勃勃的侯海洋,涌起有一阵阵涟漪。

“谢谢你。”

“你客气什么。”

“这几年来,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再见。”

吕一帆有很多话,突然无法表达出来,往日的泼辣大方不翼而飞,她走到校门口,又朝着老味道方向挥了挥手。

两三天后,到学校报到的学生更多。

学生会主席雷成提前一天到校,正在收拾行李,侯海洋来到寝室请吃饭。雷成与女友韩萍有秘密约会,抱歉地道:“侯海洋,我与几位老乡约定要见面,不好意思,你和黄老师慢慢吃。”

侯海洋笑道:“尖头鱼只有一条,今天吃掉,下回就要看机遇了。”

与女友亲热明显比尖头鱼更有诱惑,雷成大度地道:“尖头鱼味道霸道,想起来就流口水,下回弄到一定要叫我。”

从男生二公寓出来以后,侯海洋朝教师公寓走去,他上午已经到黄家去过,黄永贵同意全家人到老味道吃酸菜鱼,现在是去接一家人到老味道土菜馆。他原本想请黄永贵和陈刚一起吃饭,后来决定单独请吃饭,这样更郑重一些。

刚走到教师公寓,见到从青教楼走出来的陈刚。侯海洋招呼道:“陈部长。”随即又改口叫道:“陈老师。”

陈刚接过侯海洋递过来的香烟,用火机点燃,道:“你到哪里去?”

“我找黄老师。”侯海洋又明知故问道:“陈老师留校具体是做什么工作,辅导员还是任课?”

陈刚喷了口烟,道:“上课还没有资格,估计是当辅导员。”

侯海洋言不由衷地道:“你最好能来带我们这一级。”

“估计,也许,没有定论之前,谁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啊。”

陈刚以前是学习部部长,与侯海洋同为学生会干部,彼此在一起谈话聊天时不分荤素,没有什么隔阂。此时陈刚变成了陈老师,他明显想把架子端起来,说话间透着些矜持和故意弄出来的稳重。

侯正丽生过小孩以后,比少女时代胖了些,丰腴匀称,女人味道十足,举手投足间颇有大家风范,亲和力很强,让同学们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正式开餐不久,侯正丽来到大家中间,道:“各位同学尝了火锅肥肠鱼的口味,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问题?”

同寝室的裴勇道:“侯姐,我是零壹人,岭大零壹老乡会就有二十来人,加上其他老乡,足有好一百来人。我有一个建议,岭大食堂还算不错,就是面食太不地道了,老味道能不能弄点正宗面食。”

赵波接着道:“肥肠火锅鱼味道不错,就是花椒少了点。若是放几把青花椒进去,味道更霸道。”

苏丽也提了一个建议:“我们寝室懒虫多,能不能提供外卖。校内同学不少都生活困难,可以让同学们勤工俭学。”

几个吃客们三言两语提着建议,杜敏拿着笔不停地记录,生怕漏掉一句。

晚餐即将结束之时,侯正丽拿出厚厚一叠宣传单,道:“各位同学,老味道才开业,知名度不够,还请同学们帮着发发宣传单。”

蒋玲看过传单,抿嘴笑道:“老味道前半月打6.6折,那我们义务宣传员有没有更低折扣?”

侯正丽当即宣布道:“今天在座的义务宣传员一律6折,持续到这学期结束。”

大家发出一片欢呼声。

今天来老味道吃饭,蒋玲时常与侯海洋有说有笑,这让秦真高胃里泛酸。面前美食味同嚼蜡。偏偏蒋玲重提旧事,道:“大班长。你曾经承诺要请我们寝室全体女生吃饭,承诺一定要兑现啊。今天吃了肥肠火锅鱼。我们下次就到老味道来吃烧鸡公或者酸菜鱼,大家说,好不好。”

面对着六个油嘴女生炯炯眼神,一起望着秦真高。秦真高只得答应了此事。

有同学们的帮忙撑场面,老味道第一天开张热热闹闹。餐饭企业存在典型的马太效应,热闹的餐馆越发热闹,冷清的餐馆则愈加冷清,有经验的吃客外出旅行时,专门寻找那种宾朋满座、停满小车的餐馆。

以前的特色小吃店生意冷清。效益差,为了节约电费,灯光开得少,弄得大堂十分昏暗。服务人员受到环境影响,变得懒懒散散,一来二去陷入了恶性循环。

侯海洋接手老味道餐馆以后,没有大动干戈,基本上保留原来的设施设备,唯独不同之处在于灯光。屋内全部换上明亮的日光灯,大门处增加了两个射灯、四个大灯笼。老味道招牌特意选用会发光的电子灯,隔很远都能看清楚老味道的招牌。有了这几个新设备以后,老味道灯火辉煌。一扫“特色小吃”的倒霉样。

送走所有客人,侯海洋和杜敏到二楼办公室继续商议细节。

除了基本合同略为修改外,还约定几个细节:侯海洋不参加日常管理。但是每周六对账一次,算清收支;每月商量一次餐馆运营;采购由杜敏找人负责。到附近批发市场购买;侯海洋本人招待同学可挂账,6折优惠。但是不能免费;杜敏以及入股的服务人员按市场价发工资。

晚上八点半,餐厅打烊。侯海洋、杜敏与服务人员、厨师围坐在一起,享受劳累一天后的幸福时光。段师傅烧了一盆肥肠火锅鱼,炒了一大盘回锅肉,再加上两大盘素菜,大家围在一起边吃边聊。

在外部,此店是侯正丽和杜敏合伙,在内部,厨师和服务员都知道侯海洋才是真正老板。老段倒了一碗烧酒,递到侯海洋面前,道:“侯老板整一口。这是正宗粮食酒,比瓶装勾兑酒要好喝得多。”

烧酒味道醇厚,不割喉,吞进肚子有一股热气,侯海洋猛喝了一口,将酒碗递给身边白案师傅,道:“明天几点钟起床?”

白案师傅道:“第一天做早点,还摸不清水深水浅,今天晚上就要把面发起,明天早上四点起床。”白案师傅是杜敏店里的老人,他原是工厂食堂的炊事员,做得一手好白案,可是除了白案其他手艺不行,在饮食行业颇受局限。在茂东小店时他常有吃闲饭的感觉,来到岭大老味道餐馆才有了用武之地,积极性很高。

侯海洋道:“四点起床,辛苦了,晚上早点睡。”

白案师傅抓起碗来喝了一口,道:“做白案就是这个命,早上都得四五点起床,习惯了。”

与师傅们唠唠家常,谈谈闲话,侯海洋努力拉近与师傅和服务员的关系。

在雀湖,赵波陪着苏丽在湖边散步。

苏丽接过赵波递过来的瓶泉水,道:“赵包,你是侯海洋的好朋友,他开始弄餐馆,你有什么理想?”

赵波道:“你想说啥子?”

苏丽道:“每个人都要有追求,我看你一天到晚知道耍,完全象是没有长醒。”

赵波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不是每个人都和蛮子一样,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开餐馆。我准备在大学四年痛痛快快地挥霍青春,等到大学毕业以后,就成为威震岭西的大律师。”

苏丽哼了一声,道:“人生不是游戏的升职系统,可以顺理成章地升级,你就这样耍四年,毕业后一事无成,别提什么威震岭西。”

“好、好、好,我明天就努力学习,要成为学霸。”

“这才差不多,不要总想着耍。”

赵波一直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今天是一个好机会,于是道:“苏丽,我给你讲一件事情。”

苏丽知道赵波想讲什么,这也是她正想讲的事情,于是尽量变得温柔起来,道:“你讲嘛。”

1996年1月下旬,岭大中文系学生会即将开始学生会干部的竞演。

侯海洋当过小学老师,还误到传销组织混过十来天,面对众人演讲是小菜一碟,他没有写演讲稿,只是拟了一个提纲:第一部分是自我介绍;第二部分是讲述对系学生宣传部工作的理解;第三部分简述工作构想;第四部分是表态。

他正在研究从雷成处取来的系宣传部工作计划和总结时,传来了杜建国哈哈笑声。

杜建国进屋后,递了一个香喷喷的葱油饼,道:“才烤出来的,香得很。”他看着桌面上的演讲提纲,道:“蛮哥,你当真要去当学生干部?你知道在大家眼里,学生干部是傻瓜、虚伪、假正经、马屁精的代表。”

年轻学生们生活在象牙塔内,绝大多数都是一路顺风地考上大学,心高气傲,热血方刚,且又处于青春叛逆期,正统的主流的多是他们反对和批评的对象。杜建国平时挺服侯海洋,现在抓破脑袋也没有想通蛮哥居然要当学生干部。

侯海洋拍着床沿,将杜建国叫到身边,道:“我不想讲理论,只讲现实,当了学生干部至少在分配时占优势,这个理由足够强大吧。”

“不管以后分配怎么样,我不会当学生干部,听起来就觉得很傻。”杜建国将葱油饼塞到嘴巴里,道:“除了当学生会干部有点傻,蛮哥是篮球校队队员,书法协会的骨干,还管理老味道餐馆,和你比起来,我觉得我很无能,所以必须要做点什么。这一段时间我有了点想法,准备成立一个新闻社,聚集一帮同道练习写新闻,我毕业后一定要到岭西日报社工作,以后成为无冕之王,专门揭露你们这些由学生干部爬起来的官员。”

“你瞧不起我当学生会干部,怎么自己又去搞新闻社。”

“这不一样,学生会干部是给校方当狗腿子,新闻社是独立于校方的自治组织,以后你们做了啥人神共愤的事,新闻社会揭露你们。”

“这个理想不错,以后还得笔下留情啊。”

杜建国把一只油手放在侯海洋肩膀上,笑道:“我们哥俩谁跟谁,以后你出事,我绝对打掩护。”他指了指秦真高的空床,道:“秦真高比你更官迷,我听别人议论,说他经常跑黄永贵家里,他爸三番五次在老川馆请黄永贵吃饭。黄永贵好歹也是大学老师,怎么也要搞吃吃喝喝这么庸俗的套路。”

侯海洋道:“食色,性也,老师同样是人,为什么不能吃吃喝喝。我们不聊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有一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学生会竞争上岗时有一个现场提问环节,你带上纸笔,如果有可能,我在现场演示一下书法水平。”

赵波一脸阴郁地从屋外进来,伸手道:“拿枝烟抽。”接过香烟后,坐在床边抽着,也不说话。

杜建国奇怪地道:“青皮,你不是约苏丽跳舞,和苏丽产生矛盾了?”

赵波使劲抽烟,不回话。坐了良久,说了一句侯海洋曾经说过的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矣。”

侯海洋和杜建国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波不肯说,只是不停地抽烟。

在雀湖边上,苏丽独自一人散步,湖风虽急但吹不走内心烦闷。她与赵波是初中、高中同班,大学同校,关系一直挺铁。她一直以来将赵波当成异性知己,私下也考虑过谈恋爱的可能性,只是她始终没有能够找到谈恋爱的触电感觉。进入大学以来,赵波由高中小屁孩变成了急着想谈恋爱的青年人,频频发起感情攻势,这让苏丽颇为难办。

聊天之时,侯海洋脑子里经过短暂交锋,最后决定“今天只请黄老师一家人吃饭,下次有机会再单独请陈刚。”

他如今对陈刚的感觉很矛盾,理智上觉得不管陈刚人品如何,想追求进步的学生干部必须和辅导员保持接触;另一种想法是和这种人接触太多没有好处,不如保持距离。

与陈刚分手后,侯海洋来到黄家。经过一年时间,他和黄家关系很融洽了。几分钟之后,五人一起出发前往老味道土菜馆。酸菜尖头鱼汤已经成为黄家人时常回忆的美味,美味即将成为现实,无论是外向的黄小波还是矜持的黄小琴都十分雀跃。

到了校门口,意外地再次遇到陈刚。黄永贵在昔日学生、现在的下属面前很随意,道:“你又跑到外面找吃的。”陈刚笑道:“外面开了一家湘菜馆,我们几个新老师去尝鲜。”黄永贵道:“侯海洋弄了条尖头鱼,味道很霸道,一起去吃吧。”

侯海洋原本是计划下一次再请陈刚吃饭,不料在校门口意外遇到陈刚,他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尴尬之情,笑着解释道:“小波一直想吃尖头鱼,今天终于买到了。”

陈刚是聪明人,明白侯海洋是请黄永贵一家人吃饭,婉拒了邀请,与另外两位新留校同事去新开张的湘菜馆。转过身去时,他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在心里又记了一笔小账:“侯海洋与黄永贵关系不错,他应该知道我是九五级辅导员,分明是没有将我瞧在眼里。等以后有机会让他明白县官不如现管。”

侯海洋从陈刚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意识到阴差阳错的碰面或许会让未来的辅导员心里不舒服,心道:“我不过就是请黄永贵一家人吃饭。陈刚真要在心里记恨,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等以后来慢慢融洽。”

在老味道餐馆里,黄小波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和穿着服务员制服的吕一帆不停说笑,还主动给家里人摆起碗筷。黄永贵奇怪地道:“小波,你怎么这么勤快,在家里一点家务事都不做。”

黄小波道:“我这是在帮吕教练做事。”

黄永贵趁着儿女都跑出去的时候,询问道:“你和吕一帆是不是有点意思?”

侯海洋道:“吕一帆是大四的,她家里条件不太好,在店里打打小工。赚点生活费。”

黄永贵道:“听吕一帆的口音,是东三省那边的吧。地方上当官的都是吃屎长大的,好好的国有企业非得搞死搞跨,真要有良心的官员就要为共和国这些工人们着想。”

夏琴在一旁道:“你这人总是这样,好像社会上就你一人做实事,下岗工人多也有客观原因。”

黄永贵自信满满地道:“找机会我到地方上去工作,绝对比他们做得好。”

侯海洋好奇地问:“黄老师,你能从大学到地方上工作吗?”

黄永贵道:“地方干部有几个来源,一是军队。二是学校,三是本地干部,岭大中层干部到地方任职的不少,我争取隔几年也到地方上工作。算是曲线救国。”

夏琴打断道:“高校有高校的问题,地方更是乌七八糟,天下乌鸦一般黑。我觉得在高校工作比地方舒服,环境好。没有那么多烦心事。隔学校不远的区政府天天被下岗工人包围,就算你去当个区长日子也没有在高校舒畅。”

黄永贵道:“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谈不上治国平天下,但是也不能就在岭大这一棵树上吊死。”

按照岭大的行政级别,黄永贵算是副处级干部,如果平职调动,他可以在东城区政府担任局长职务,侯海洋暗道:“到东城区当局长,听起来果然比中文系副主任更有权力,权力对男人有魔力,难怪有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说法。”

半杯白酒下肚,黄永贵兴致高了起来,道:“这学期我不当你们辅导员,陈刚来接你们年级,学生会要搞一次补选,你要有思想准备。”

借着酒意,侯海洋问道:“黄老师,有一件事我有点疑惑,在学生会选举时,如果只是以当场投票为准,怎样实现系里的意图,或者换个说法,如果真的选举出来根本不是你们想要的人选,怎么办?”

黄永贵说得很直白:“学生会选举和国内多数选举一样,首先要保证组织意图的实现,比如一个同学在系宣传部做了许多实在工作,如果选举时没有相应措施,把一个不做事的和事佬选成了部长,而做事的人落选了,宣传部的工作肯定要受到影响。当然在实际选举中,能做实事的同学一般都能被选上来。选举时在程序上必须公平公开公正,至于如何控制说穿了一钱不值,就是参加评选的人事先经过筛选,这样就能实现组织愿望。”

侯海洋又试探道:“黄老师,补选的时候我报宣传部吗?”

黄永贵道:“这个我还没有完全想好,还得征求其他几位老师的意见。”

尽管没有得到肯定答复,侯海洋感觉还不错,至少他在黄永贵心目中已经确立了相当地位,只要继续把学生会工作做好,不愁以后的发展。

从老味道回到寝室,刚进门,杜建国给侯海洋来了一个茁壮的拥抱,道:“蛮哥,我就知道你要提前来。”侯海洋喊道:“胖墩轻点,你这堆肉山要将我压死了,你这个岭西人怎么提前来了,一般都是越近返校越晚。”

杜建国松开侯海洋后,抓起一把老蒲扇,扑扑地扇风,道:“新闻社准备办一份铅印报纸,唐老师答应出面帮助牵线搭桥,我早点来就是落实具体事情。”

侯海洋道:“真的要出铅印报纸?”

杜建国挺着胸膛道:“这是试印,看看效果。蛮哥现在是学生会干部,校篮球队队员,书协骨干,我是你的兄弟,无论如何不能给你丢脸,新闻社一定要搞成校园排名前三的社团。”他捧着肚子,可怜巴巴地道:“蛮哥,想吃肥肠火锅鱼了。”

侯海洋道:“你不早点说,我才从老味道回来。不过你一个人好办,随便炒份回锅肉就能胀死你。”

杜建国眨着眼睛,道:“我有三个人,肖秀雅也来了,还有新闻社一个同伴。”

侯海洋瞅了杜建国两眼,便和黄永贵一般追问道:“老实话,你是不是在和肖秀雅耍朋友?”

杜建国满脸幸福地否认道:“哪里、哪里,我们都是新闻社的同仁,为了共同理想而走到一起。蛮哥认识肖秀雅的妈妈,给我讲一讲她家的情况,我每次问到这方面的情况她总是避而不答。”

侯海洋将岭西第一看守所那一段经历埋藏得很深,不愿意让同学们知道,他拍着杜建国的肩膀道:“别问我,等会吃饭时直接去问肖秀雅,我不当第三者。”

杜建国竖起中指,道:“蛮哥现在不耿直了。”

侯海洋道:“你到老味道吃不吃午饭?”

杜建国道:“要。”

侯海洋故意发出威胁的冷笑:“那我耿不耿直?”

杜建国道:“当然耿直。”

吃饭时,杜建国在肖秀雅面前则变得文雅有礼貌,一派绅士风度。肖秀雅比以前活泼多了,还趁着无人之机转达了父亲肖强的谢意,这是肖秀雅第一次在侯海洋面前谈起父亲。

第二天,赵波踩着开学的时间点来到学校。他以前喜欢留短发,被取了一个青皮的绰号,这一次干脆剃了一个光头,引得师生侧目。

9月15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接新生活动。

看着招展的323以及激昂的音乐,侯海洋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昨天自己当新生经历犹在眼前,今天就变成了接新生的老生。在接新生时,老生们聚在一起最喜欢的话题永远是漂亮女新生,侯海洋在审美上更倾向于成熟类型、身材高挑的女生,对这类带着青涩的小女生没有太多感觉。

杜建国挎着新买的相机,与几位新闻社会员在各校系之间穿梭,采访了六个新生和三个接新生的老生,很有新闻工作者的派头。

忙到下午五点钟,来报到的新生少了。侯海洋被杜建国拉到中文系办公室旁边的杂物室里。杜建国从桌上拿起一份铅字印刷的报纸,激动地道:“这是岭大新闻社的第一份铅印报纸,具有历史价值。蛮哥,你在上面签个字,作为历史见证。”

“我不是新闻社的人,在上面签字不妥当。”

“我们新闻社同仁在老味道白吃白喝多少顿,你签字,大家都举双手赞成。”

侯海洋装模作样地学首长气派,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笔,写道:“祝岭大新闻社越办越好,侯海洋。”放下笔,笑道:“等以后我当了首长,这份新闻社铅印报纸具有历史性的意义。”

杜建国想到“手掌好”这个典故,笑个不停。

侯海洋道:“你喝了笑和尚的尿吗?一直在这里傻笑。”

“我想起一个故事,与首长有关。”杜建国道:“一个青年骑车时,双手放开车龙头,样子很自在,一个交警看见了,大声地提醒他:手掌好!青年听见了,得意的朝警察挥了挥手,颇有首长风范,回答道,同志们辛苦了!”

正在说笑时,透过杂物室的玻璃,看见秦真高和他的父亲,陪着陈刚从香樟道朝办公楼走来。

侯海洋盯着三人的身影,直至消失。

杜建国顺着侯海洋看过去,刚好见到三个背影,他沉浸在新闻社的世界里,压根没有去想这三人是谁。

等到七点钟,新闻社的全体成员聚集在杂屋室旁边的阶梯教室里,杜建国将厚厚的铅印报纸放在讲台上,用力在讲台上猛拍,道:“新闻社的同仁们,从今天开始,我们新闻社就将有了自己阵地,每人取一张报纸留作纪念。我手里的是第一张铅印报纸,所有的同仁们都来签个字,作为新闻社的传家宝。”

杜建国身胖体壮,声音洪亮,表情生动,很有煽动性。

阶梯教室里气氛热烈,男男女女们挤成一团,纷纷在第一张铅印报纸上签字。

侯海洋不是新闻社的人,与满屋喜庆稍有隔离,从后门离开了阶梯教室。

出了教室,独自行走在雀湖边,在闷热的天气里,侯海洋忽然觉得少有的百无聊赖,浑身上下憋着许多精力,左冲右突寻找着发泄的通道。

正式上课时,除了老味道以外,图书馆是消磨时间的好去处,同时还有学生会的杂事,日子过得还算充实。此时刚刚开学,手中没有杂事,反而变得无所事事。

回到寝室,侯海洋见到一个闪闪发亮的光头站在510寝室门口。

赵波抱怨道:“你和胖墩哪里去了,找你们半天。”

“新闻社弄了一份铅印报纸,正在搞庆祝。”

“蛮哥。如此良辰美景,有啥子安排?

“没有安排。准备回寝室,看书。”

“我知道一家很棒的舞厅。名字叫东城之东,去潇洒一盘。”赵波神神秘秘地凑在耳边道:“在里面可以跳贴。面。舞。”

听到最后一句话,侯海洋不由自主地呯然心动。二十出头的年龄正是血气最旺的时候,又曾经与女孩子有过肌肤之亲,荷尔蒙在身体里聚集了一年多,身体**达到了爆炸的边缘。他明白了刚才的百无聊赖其实就是荷尔蒙聚集的正常反应,一年多时间没有异性的爱抚,身体**了。

侯海洋不太放心地问:“那个东城之东有没有学校的人。”

“距离我们这里挺远,东城区往东的角落里。蛮哥够意思。不像有的学生干部装得人模狗样的。”赵波原本是无聊之时随口一说,如果侯海洋不愿意去跳舞,就寻一个其他玩法,谁知侯海洋居然答应了,这让他感觉很爽。

两人怀着跳贴。面。舞的骚动之心离开了学校,骑上摩托车直奔东城区之东。

从广东回来以后,侯海洋甚少走进娱乐场所,读大学以后偶尔参加周末舞会,今天要和赵波一起到岭西社会上的舞厅。颇有**之念。

半个小时,来到东城之东舞厅,门票三元,门口处站了六七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女子们大多在二十六七岁的年龄,浓妆艳抹,看不清楚原来的相貌。赵波已来过数次。识得路数,介绍道:“这些都是陪跳的砂。女。十块钱可以陪跳三曲。”

侯海洋笑道:“你龟儿子胆子大,这就是跳砂。舞的地方。”

岭西最初砂。舞开始于防空洞等地下建筑。因而这些舞厅被称为“洞洞舞厅”。一般都是男女方在舞厅中一动不动,唯有敏。感部位紧密接触,上下左右反复摩。擦,形同砂轮打磨物件,顾名思义曰砂。舞。又因跳舞时双方贴在一处,除敏。感部位外,身形一动不动,形如站桩,又名桩桩舞。

男女双方跳舞时叫“砂一曲”。舞女统称砂轮女。

砂舞还有一个显著特征,就是男方要向女方付费,这是打的进派出所的擦边球。

赵波道:“砂。舞好耍,在这里玩了以后,根本不想跳学校周末舞会,完全没有意思。”他看侯海洋有些犹豫,道:“既来之,则安之,如果不喜欢,以后就不来。”

见到门口站着的女轻女子,侯海洋内心渴望被猛地点燃,道:“确定没有学校里的人?”

赵波道:“这是东城之东,距离学校远得很。进了舞厅,灯光越靠里面越暗,没有人认识你。你有零钱没有,如果遇到合适的,连跳七八曲,也要花二三十块钱。”

经过大半年经营,老味道土菜馆走上了正轨,效益虽然没有完全显现出来,但是解决了侯海洋中午和晚上的吃饭问题,他要用钱还可以在财务室预支,因此他手头颇有些余钱,比纯粹靠家里吃饭的同学宽裕。

侯海洋将零钱拿出来买票,顺手给了赵波二十块。

东城之东舞厅很有特色,分为左右两个独立舞池,面积都有400多平方米,左、右舞池中间有一些座位,提供酒水和饮料。赵波道:“1号厅的舞曲开始时间比2号要早一些,如果曲子开始,你在1号舞厅没有请到合适的舞伴,可到2号舞厅。那些砂。舞妹妹如果在1号没有被选上,也要来到2号舞厅参与候选,效率和使用率那是相当的高,哈哈。”

舞厅里有暗淡的灯光、缠绵的音乐和乱哄哄的人群。

赵波抽着烟进入了1号舞厅,随即淹没在黑暗之中。侯海洋在音乐和鼓点的刺激下,将目光投向了散布于黑暗之中的女子们。女子们一律短裙和低胸,甚至还有穿吊带裙的,在墙角坐成一排。

侯海洋站在角落里抽了一支烟,让眼睛完全适应舞厅里的环境,同时观察舞厅的细节。

东城之东采用的是一曲明舞一曲暗舞的方式,所谓明舞就是有点灯光,暗舞又称黑舞,整个舞厅漆黑一片,完全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舞厅内除了灯光、烟雾以外。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椰子味道。

“小姐,请跳支舞。”侯海洋等待几曲以后。看见一位身穿黑裙的女子落了单,便过去礼貌地邀舞。

黑裙丝袜女子打量侯海洋两眼。款款地伸出手。

侯海洋初次到岭西的东城之东这类有砂。女的歌厅,拿不准眼前气质、相貌都还不错的女子到底属于正规跳舞还是十块钱三曲的砂。女。他便采用学校正规交谊舞的跳法,与黑裙丝袜女保持至少两个拳头的距离。

黑裙丝袜女约有一米六三四,她见舞伴高大英俊,比大腹便便的中午猥琐男顺眼得多,添了些好感。当然好感不能代替金钱,好感最多能让身体尺度放宽。

“我要说清楚,等会那支舞是十块钱一首。”

一句谈话证实眼前女子确实是砂。女,侯海洋悬着的心落了下来。他“嗯”了一声,朝着黑暗处挪动脚步。黑裙丝袜女配合得很好,如风吹柳絮一般轻柔,借着舞曲节奏,轻轻地主动投怀送抱。

侯海洋身体如一块干渴许久的海绵,突然间遇到一场大暴雨,瞬间就膨胀起来。

黑裙丝袜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深情地将头靠在强健男子胸前。她主动将手伸向自己的后背,隔着衬衣轻轻巧巧将带子松开。

面对着大胆泼辣的女子。侯海洋隐藏于胸的负罪感渐渐消失。

两个人确实如砂轮在打磨物件。

纸上得来终觉浅,此时,侯海洋才明白为什么砂舞会火爆全市。

整个晚上都在和黑裙丝袜在一起,几乎没有谈话。沉浸在**的享受之中。

舞曲结束,黑袜女道:“这算包半场,我看你顺眼。收便宜点,五十块钱。”接过钱。黑袜女转身走人,舞曲中的脉脉温情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背影。

等到赵波时,他贼兮兮地笑道:“蛮哥,爽不爽。”侯海洋实话实说:“身体爽了,心情不怎么好。那女子漂亮,气质又好,为什么要做这一行。”

“蛮哥别矫情了,大家都在这里寻个乐子,我们给钱,她们出身体,没有伤害其他任何人,我觉得问心无愧。比起那种伤害学生妹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们纯洁百倍。”

“你这是自圆其说。”

“能够自圆,也就是道理。”走出舞厅时,赵波道:“我一直有疑问,凭着蛮哥条件,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不仅能砂,还能进。”

侯海洋神情有些忧郁,道:“不以结婚为目的而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大学生谈恋爱有几人能成功,所以还是不耍流氓为好。”

“操,蛮哥原来是土老冒。”

骑着摩托车回到岭大,侯海洋在校门口停下,道:“我这个摩托车没有通行证,晚上进不去,我就住在阁楼,明天早上回来。”

赵波下了车,蹒跚着朝校门走。

侯海洋打开老味道侧门,为了不打扰守店师傅的睡觉,轻手轻脚上了三楼。

冲澡以后,换上干净**,只觉浑身轻松,侯海洋斜躺在床上看电视,回想着砂舞的诸多细节,发泄时固然痛快,发泄后却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蛮哥,蛮哥。”

正欲睡觉之时,门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声。

侯海洋伸头出去,道:“你轻点,师傅明天还要早起。”下楼开侧门,只见赵波手里握着一个酒瓶,嘴巴里喷着酒气。侯海洋奇怪地道:“你怎么喝上酒了?”赵波脸色苍白,双眼却奇异地发红,道:“弄点下酒菜,我们哥俩喝酒。”

侯海洋脑袋转得很快,心道:“在分手时赵波情绪还正常,如今情绪波动这么厉害十有八九是与苏丽有关。”他没有追问细节,只道:“我去到楼下去摸点菜,你先上去坐一会儿,别空肚子喝酒。”

端着卤菜到楼上,赵波手里还拿着酒杯,瓶中酒喝掉了四分之一。

“遇到什么事情?这样喝酒。”

赵波埋头吃着肉,再喝一口酒,抬起头时两眼全是血丝,道:“我回校时,看见苏三妹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牵着手。”

赵波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砸,痛心疾首地道:“女人就是贱,对真正关心她的人不屑一顾,弃之如抹桌布。那些流氓说些花言巧语,她就轻易上当受骗。我恨不得把那个男的痛打一顿。”

说到后来,既生气,又担心苏丽上当受骗,就用拳头不停地砸桌子。有几下砸得重,指节上出现了血迹。

侯海洋知道赵波还没有将苏丽放下,于是直言不讳地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你不要怪苏丽。现在最理智的方式就是忘记她。今天晚上我们两人去跳了砂。舞,本身并不纯洁,没有理由要求苏丽守身如玉不再找男友。你不是她的唯一,同样,她也不是你的唯一,多经历几次恋爱,就能洞察人心。”

理端时往往话丑,赵波听得极不顺耳,拍着桌子怒吼道:“我为什么要跳砂。舞,主要原因还是在苏三妹。”

侯海洋冷静地道:“跳砂。舞是发泄自己的**,和苏丽无关,苏丽只是你解脱内疚感的借口。”他见赵波又要反击,道:“我们不争论这个,大丈夫何患无妻,没有必要作出小女人状,以后事业有成,找个更好更漂亮的。你再这样悲悲戚戚,会让人看不起。”

“我还是忍不下这口闷气,堵在胸口很难受。”赵波扬着脖子又想喝酒。

侯海洋一把夺过酒瓶,道:“我最看不惯遇到啥事就喝酒,遇到喜事可以喝两杯。但是遇到伤心事时一定不要喝酒,越是伤心越要保持清醒头脑。否则无法真正解脱。”他从床边抓起一条毛巾,丢给赵波。道:“打起精神来,冲一个冷水澡,我们哥俩喝点高兴的小酒。”

赵波接过毛巾,瞪着侯海洋。瞪了一会,气势渐渐弱了,道:“我去洗澡了。”他冲了一身凉水,进屋见侯海洋不在,又喝两杯酒,然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侯海洋回到阁间时。见赵波已经睡着,便坐在阁间窗前回想着今晚的砂舞经历,心道:“跳砂。舞算是变相的淫秽活动,公安会不会突然检查。”

有过蹲看守所的经历以后,侯海洋再也不愿意走进看守所,做事向来喜欢分析是否可能遭遇牢狱之灾。今天去东城之东砂舞以后,已经到了违法的边缘,他冷静下来开始分析最坏的可能性。

“只要不脱裤子在现场乱性,公安检查时松开舞伴便没有任何风险。如果要说有风险,举办此类舞会的老板才有组织卖。淫。嫖。娼的风险。不过能举办这种砂舞活动的人都有些关系,否则早就被查得五佛升天。”

“参加这种舞会毕竟不妥,以后不能再去了。”这个念了头刚闪出。侯海洋头脑中另一个念头迅速跳了出来,“我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想要女人很正常。既然下定决心在大学不谈恋爱,总不能打四年光棍。这能活活把人憋死。爱和性是两个概念,我只要性。不谈爱。”

为自己作了一番心理解脱以后,负罪感慢慢减弱,他将赵波挤到一边,闭着眼很快就进入梦乡。

10月,岭西省大学生篮球联赛正式打响,侯海洋作为全校唯一非体育专业学生参加了校队。

岭大是全省首屈一指的大学,但是在篮球比赛上并不占上风,岭西师范、岭西政法大学、岭西农大等大学的篮球实力都很强,前三名争夺非常激烈,冠军每年都在变化,很难固定在一家。正因为如此,岭西大学生篮球联赛反而更具观赏性。

今年的篮球联赛在岭西农大体育馆进行。

岭西农大位于岭西第二大城市吴州,老校区原本位于距离城区接近三十公里的远郊,1995年才搬进吴州近郊,由于是新建校区,篮球馆、游泳馆等设施一应俱全,在全省高校中算得上顶尖。

10月20日,比赛进程过半,岭大男女球队成绩都还不错,梁柏文副书记专程到篮球队驻所慰问,提出“保三争一”的口号,并与全体队员共进晚餐。领导慰问之后,岭大男女球队的领队和教练都如吃了兴奋剂,私自提出了“力争第一”的加码口号,结果摔碎了一地眼镜,岭大男女球队先后失利,男女队皆陷入“保四争三”的尴尬境地。

在争夺第三名的前一天上,领队在会议室上摔了杯子,咆哮道:“学校花了这么大的精力,寄予了厚望,你们的表现让人失望。如果还有点岭大人的自尊心,明天必须拼命。”

体育比赛有自身规律,胜败是兵家常事,常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领导发火有可能鼓舞士气,也有可能恰得其反。在第二天的比赛中,男队凭借着侯海洋在最后关头命中的关键三分球,以一分优势获胜。女队输掉了比赛,获得第四名。

大局已定,领队气呼呼回到岭西,他是老体育人,冷静下来以后还是让助手给同学们改善伙食,参加完颁奖典型以后再回岭大。

同学们都是年轻人,很快将失利的懊恼扔到一边,相熟的同学约在一起开始玩乐。有的同学关在宾馆里打麻将,有的同学相约去逛吴州城。侯海洋是整个球队中唯一的非体育系学生,与队友们的关系相对浅一些,他没有跟着同学们去玩耍,而是留在岭农大休息。

侯海洋将校园逛了一遍。岭农大最大的特色是绿化好,在校园许多角落都能看到试验基地的奇花异果,让人赏心悦目。唯一不足的是岭农大这种农字号大学,校园内漂亮女生的数量和质量比不过综合性大学。

回寝室时,隔壁寝室传来甩牌的啪啪声。侯海洋无聊地看了会电视,想起篮球场附近有一个恒温游泳池,凭着队员证就能免费游泳。遂抓起短裤来到恒温游泳池。

恒温游泳池与篮球馆一墙之隔,从篮球馆传来高分贝的吼声、鼓掌声和解说声。篮球联赛冠军争夺战打得如火如荼。却和侯海洋等人再无关系。在恒温游泳池的前台验过队员证后,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扔了一个手牌出来。道:“恒温游泳池必须戴帽子。”

侯海洋第一次到恒温游泳池游泳,不太清楚里面的规矩,问:“为什么?”

工作人员道:“免得掉头发,没有帽子不能进去。”

侯海洋看着玻璃柜台,道:“那我买一个游泳帽和游泳裤。”

工作人员脸上表情略为松动,道:“要不要游泳镜,有便宜的也有贵的。”

侯海洋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建议,买了帽子和裤子进入换洗间。他试着将陌生手牌上的磁铁样小圆柱突出部对接箱前小凹孔,箱门应声而开。

在换洗间有一间写着干蒸的小房间。里面有炭火。干蒸房旁边有一排淋浴池,写着游泳前请先淋浴的字样。

池水清澈见底,屋顶景色倒映在水面,有人游动时景色变成一池碎片。游泳池里只有六七个人,多数都在游蛙泳,有一个女生在潇洒地游自由泳。

水温约在二十度左右,非常舒服。侯海洋深吸一口气,潜了约十米才抬起头来。

“蛮哥。”吕一帆摘了游泳镜,快活地向侯海洋招手。

“你有眼镜?”

“借的。嘴巴甜点,工作人员就借给我了。我早就知道岭农大有一个恒温泳池,特意带了泳衣。”吕一帆打量侯海洋的装备,嘲笑道:“游泳不用游泳镜。明显就是土包子。”

侯海洋对自己的游泳水平还是有信心的,道:“嘴上功夫不算,水里才能见真功夫。”他吸了一口气。在泳池里再次潜游约十米,抬起头后用蛙泳游到池边。回来时用自由游。

“怎么样,水平还行吧。”侯海洋颇为自得。

吕一帆摇头道:“看你的动作就是从小游野泳。蛙泳缺点不太多,自由游至少有九个缺点,最大的缺点是呼吸,不会呼吸等同于不会游泳。”

侯海洋不服气,道:“我不会游泳,笑话吧,横渡大江都没有问题,还不会游泳?这是哪家的说法。”

吕一帆道:“你虚心一点好不好,没有学会呼吸就是不会游泳。我给你示范一下全浸式自由游。”

游泳池池水十分清澈,吕一帆在水中作示范,身材完全展现在侯海洋眼前。平时她总是穿着松垮垮的运动服,包括在打篮球时都是如此,让人觉得她身材消瘦,穿上训练用的游泳衣后彻底暴露其真实身材——修长且凹凸有致。

吕一帆转身游回之时,侯海洋赶紧调整目光。

“我游得如何?”吕一帆眼中透着点小得意。

“实话实说,还行。”

“你的问题是没有用游泳镜,头不能沉到水里,自然不能正常呼吸,影响整个动作,你戴游泳镜试一试。”

侯海洋接过游泳镜,左看右看,道:“这是女式?”

吕一帆再次鄙视道:“不懂就虚心点,戴着试一试。”她在与侯海洋接触之时,总是觉得侯海洋什么事都能做,作为师姐颇为自惭形秽,今天总算找到一个侯海洋自认为不错其实很有缺点的事,充当起教官。

戴上游泳镜后,将头浸在水里,侯海洋清晰地看到吕一帆在水里的身体,隐隐有鼻血外涌之感。

吕一帆等到侯海洋从水里抬起头,问:“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