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老树《侯海洋基层风云第九部》第二节

2019年9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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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侯海洋突然想起了自己初到城关镇担任副书记时,对宋鸿礼总是打电话通知自己到他办公室去谈事还暗有微词,觉得宋鸿礼架子大。此时自己处于宋鸿礼的位置,不由自主采取了打电话叫人到自己办公室的做法,其实没有特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这是最快捷的方式。

晏琳接到电话后,拉开抽屉,拿出小镜子飞快地照了照,用手理了理头发,这才拿着笔记本就来到了侯海洋办公室。

侯海洋没有跟晏琳客气,更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开水器道:“要喝水自己倒啊,今天我要和你谈一谈工作。”

晏琳微微一笑,没有去倒水,等着侯海洋谈工作。

侯海洋没有立刻谈工作,而是先问起了生活,道:“房子安顿得怎么样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让郭达和赵敏去办。郭达是办公室主任,你见过的,赵敏是财政所长,估计你还没有见过。”

晏琳道:“黎书记心很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比我自己考虑得还周到。”

侯海洋又道:“陈主席走了没有?如果没走,我请她吃顿饭。”

以前,侯海洋称呼陈明秀为陈阿姨。这一次与陈明秀见面,他一直在称呼其官职,这让晏琳很不开心,道:“我妈上午就走了。她是到茂东老厂区办事,顺便来看看我。”

侯海洋道:“我刚才和宋书记商量了,准备对城关镇班子分工进行微调,具体来说,你分管社会事务、残联、妇联、宣传、文化、体育、旅游、统战、宗教和侨务工作;具体分管社会事务办、妇联、文化体育中心;联系广播电视站。对这个分工,你有什么意见?”

他将自己写下的“晏琳副书记分工”纸条递了过去,又将以前的分工文件递到晏琳面前。

这时,财政所长赵敏在门头伸了个脑袋,见到晏琳坐在办公室,又将头缩了回去。侯海洋道:“赵所长,进来吧。”

赵敏手里拿了厚厚一叠表,招呼了晏琳一声,道:“侯镇,事情有点多哟,我等会过来。”

侯海洋交待道:“你在办公室等我,我要先和晏书记谈事情,谈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侯海洋与赵敏谈事情之时,晏琳低头看那张手写的纸条,熟悉的字迹似乎就要从纸面上跃了出来,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几年前的那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小纸条。她赶紧将旖旎的回忆抛在一边,迅速看了一遍分工情况,等到赵敏离开后,道:“我没有意见。”

侯海洋道:“这个分工就在班子会上过一下,再让郭达出文件。”

谈完这事,两人互相打量几眼,一时无语。

侯海洋打定主意趁着这个时机解决两人见面时的气氛,不解决这个问题,这一年会让两人都很难受。他首先打破了略为尴尬的沉默,道:“没有想到会是你来城关镇挂职锻炼。到了城关镇,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和机关不一样?”

晏琳道:“其他都觉得正常。只是我觉得你不正常?”

侯海洋有点惊讶地道:“我为什么不正常?”

晏琳道:“今天专题研究,你讲得很好,很有水平。你毕业也没有几年,给我感觉就象是工作了二三十年的老领导。”

侯海洋笑了起来,道:“你别夸我,夸我就会骄傲,骄傲就会膨胀,膨胀必然的结果是摔得痛。其实我们城关镇为创彩集团搞征地是很,很没有收益的事情。”他原本想说一句粗话“很蛋疼的事情”,面前坐着的是越来越内敛和越来越安静的晏琳,便将粗话收了回去。

晏琳有点奇怪地道:“你指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太明白。”

侯海洋就耐心解释道:“我也不刻意给你介绍城关镇的具体情况,数字在工作报告中有,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晏琳嗯了一声,拿起笔,准备记录。

“不用记,我们就是闲聊。你下派挂职到了城关镇,我应该和你有一次正式的谈话。”侯海洋说到这里笑了笑,道:“用正式谈话是否有些别扭,还是想到哪里谈到哪里吧。”

“我们接刚才的话题。城关镇财政比一般乡镇要强得多,但是摊子大,开支更大,财政压力始终没有减轻,每次想到钱我这个当镇长的就觉得头大。原本指望着占地会增加点儿耕地占用税、契税、土地出让金、协调费等,可是为了吸引企业到巴山,这些钱都被县里优惠掉了。城关镇为了征地拆迁费尽心力其实没什么收入,相反,为了完成县里的任务,人工、奖励等还要赔进去几十万。从理论上来说,企业落户投产以后有税收、能创造就业、增加消费,算起来地方收益很大。可是,作为一镇之长,我得考虑当前的日子怎么过。再说得直白些,等效益出来之时,我极有可能不会在这个岗位上了。”

晏琳放下笔,道:“在很多报道中,基层政府都是极欢迎征地拆迁的,似乎每一次征地拆迁都是基层政府的一次资本狂欢。现在听你这么一讲,我才明白省、市、县、镇确实各有各的难处,以前是假装知道,现在是真知道,因为这个困难是一位镇长亲口讲给我的听的。”

“这句话只是单独聊天时谈一谈,在公开场合我绝对不会说,在公开场合绝对会和县委县政府保持一致。”

侯海洋又道:“我个人认为要遏制资金饥渴症,不能捡进篮子都是菜。招商引资一是应该看本地情况,实事求是地招商,不能越过本地的实际情况,二是应该立足长远,引进一些投资强度大、技术密集型或劳动密集型的,对地方带动能力强、发展前景看好的项目;三是招商引资不应该以牺牲农民的利益,无原则的给与投资方优惠。真正想做事的企业最看重的是区位优势、法制环境、政策环境、服务环境和行政效率。至于优惠政策,反而是次要的。”

晏琳道:“你的观点很务实,也很有道理。我在省委办公厅工作,虽然只是最基层的工作人员,可是接触到的资讯还是比较丰富,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省领导管的事情多,不可能全省都跑完,评估一个县发展得怎么样还得从各项指标中来。比如,全年地区生产总值、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多少、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多,地方公共财政收入、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农村居民人均纯收入,工业总产值、规上工业增加值、这些指标是省领导和相关职能部门必须要参考的。吉书记、华县长脑子里肯定要盘算这些数据,数据不好,在省里没面子,直接影响仕途。”

侯海洋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过的,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对晏琳道:“省里这是让各县竞争,导致了某种程度的政绩工程。但是对政绩工程也要一分为二,政绩工程带来负面效应的同时,也对地方有很强的推动作用。你刚才说的那些数据就如人体的血压、血糖等指标,反映着健康状况。可以这样说,数据排在后面的,绝对是发展水平最低的。只是这套体系并不能完全指导现实工作,有的地区偏僻,很难发展工业,数据必然难看,这些地区就应该赋予其另外的责任,比如环境责任等等。”

晏琳是第一次与侯海洋谈论工作。从谈论中,她由衷地感到六年时间让侯海洋由一个复读班苦读的学生变成一位有理想有见识的基层领导,她好奇地道:“刚才这番话虽然简单,但是没有丰富实践经验是讲不出来的。我是知道你的经历,所以还是觉得奇怪,你参加工作就两年时间,为什么远比同龄人都要成熟。”

侯海洋道:“我是农村子弟,对农村工作本身就不陌生,可以说是有天然反应,不需要学习。另外,读大学的时候,我经营过一个餐馆,还到朋友工地去泡过一段时间,所以我熟悉基层工作要快一些。”

晏琳点了点头,道:“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和吴重斌他们几个人相比就要成熟一些。”

侯海洋道:“等这一段时间忙过了,抽时间到茂东去一趟,找田峰和钳工两人到包强的摊点上去吃饭,田峰和钳工的生意做得挺好。”

晏琳道:“好啊,反正周末我没有事。”

话题打开,尴尬之气渐渐就烟消云散。

但是,两人谈话还是很克制,没有涉及到个人的情感。侯海洋详细谈了城关镇的具体情况,比如班子成员的情况,各村民情况,县里对城关镇的要求,以及工作中的难点,正在搞的青村六步议事规则等等。

接近下班时间,谈话才结束。

上次植树节时,晏琳以省委办公厅工作人员的身份坐在考斯特上,透过窗看着侯海洋,侯海洋头发被雨水淋湿,穿着筒鞋。这让晏琳感到与侯海洋的隔膜。

今天长谈一次,这种隔膜又渐渐消失。

第四章 殡葬改革

晏琳此时对待两人的感情问题既然复杂又犹豫,复杂在于侯海洋前有秋云,后来李宁咏,特别是李宁咏看着侯海洋的眼神分明充满着爱意,就算她自己能够彻底忘掉秋云,也不能将眼前的李宁咏扔在脑后。

而且侯海洋的态度颇为暧昧,在客气和关心之中,有着淡淡地拒人于远处的味道。

正因为此种复杂感情,让晏琳在对待感情问题上充满着犹豫、矛盾和彷徨。

副书记晏琳离开办公室以后,早就等在一边的各科室负责人就陆续进入侯海洋办公室。

下班三十多分钟后,最后一个汇报工作的社会事务办主任刘东才离开侯海洋办公室。

刘东汇报的工作主要是殡葬改革。

殡葬改革从突破性的集中整治转入日常管理,加强日常管理就成为关键。巴山县政府每年都要和各镇签订责任书,每季度都要通报殡改工作情况,根据死亡率千分之五来计算火化率,根据火化率来排名次,挂红旗。

这个季度,城关镇火化率没有控制好,要被摘去红旗,因此刘东很有些忐忑,向侯海洋做了自我检讨。

侯海洋内心深处对于这个红旗并不是太重视,能得到最好,得不到也没有问题。但是,他这个态度不能在刘东面前表现出来,领导若是对荣誉不重视,下级一定会加倍不重视。

侯海洋谈了四个方面的要求:“一是要抓住萌芽状态。要善于发现殡葬陋习反弹的苗头,及时采取措施,果断处置,避免陋习蔓延;二要抓反面典型,对地方上有影响的人员带头违反殡葬改革政策的行为,要敢于碰硬,敢于处理,从而教育群众,促进面上工作的推进;三是切实加强殡葬改革宣传,在公共场合发放宣传资料,宣传贯彻殡葬改革有关政策,悬挂横幅,张贴标语、通告、制作固定宣传牌二十五个;四是充分依靠发挥村居作用,巩固好已经建成的工作体系,用好用活政策,应该给村里兑现就不要拖拉,应该惩罚的也不能手软。”

侯海洋讲的每一条都有针对性,都是实实在在的工作措施。

侯海洋没有发火,也没有批评人,这让刘东心情轻松下来,走出办公室以后,决定在街上去买点卤菜,晚上喝二两小酒。

刘东离开后,侯海洋喝了一口茶水,又独自坐了几分钟,这才准备离开办公室。他经过晏琳办公室时,见晏琳坐在办公桌前,便停住脚步,道:“不下班吗?”

晏琳抬头笑了笑,道:“马上就走。”

侯海洋知道晏琳和自己一样,都是单身在家,回家早上实在没有意思。如果不是两人以前的那层关系,今天晚上就可以邀请她一起参加程岭跃的饭局。这个饭局程岭跃说了两次,今天终于有了时间。

在办公室院子里,老赵早就等在车旁,郭达提着包站在老赵身边,两人在一起谈笑风声。与老赵相比,郭达身材显得特别魁梧,衬托得老赵格外瘦小。

在侯海洋朋友和同事中,有两个胖子酒量比自己强,一个就是酒王杜建国,另一个就是办公室主任郭达。杜建国和郭达相比,杜建国的酒量还要更胜一筹。在侯海洋所认识的朋友之中,杜建国是当之无愧的酒量第一。

看到郭达,不经意间联想起了胖墩,侯海洋发现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上了车,他便拨打了胖墩的电话,“胖墩,在忙什么?”

杜建国正对着电脑屏幕绞尽脑汁地想新闻标题,接到电话,道:“在装狗,对着电脑装狗。”

侯海洋笑道:“你是指象狗一样对着电脑,还是其他意思。”

杜建国道:“是指思想的姿势,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我就是要装狗,寻找咬我的人。”

侯海洋道:“在大学时的选择往往决定一生的职业,比如你若跟着我混到学生会,说不定就正在成为咬狗的人。”

杜建国靠在椅子上,休息颈椎,道:“有时候我很羡慕秀雅的爸爸,虽然没有了在省交通厅看似好听的地位,但是获得了人生自由。前天他从工地回来,长得又黑又壮,和以前我第一次看见时相比,完全变成了两个人。昨天我、我岳父还和你姐和姐夫在一起喝酒。对了,你姐夫还带了一个朋友,说是你的高中同学。”

侯海洋一下就猜到了此人是谁,道:“是吴重斌吧,我们在复读班是在一起的。他这人一直在选择自己的道路,选来选去,还是和赵海走到了一起。”

杜建国道:“昨天吴重斌自不量力,还要和我比了酒量,结果我就不说了。吴重斌拉着我的手要跟我谈心,讲你的往事,说是你有一个叫晏琳的前女友,如今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两人很配,就是分手莫名其妙。我就说你也差点分到省委办公厅,就差那么一丁点你和那个晏琳就要鸳梦重温。”

侯海洋下定决心要将“晏琳顶替自己”这个真相永远埋葬,不料岭西的人际关系太奇怪了,三转四拐就将原本不相干的人联系在一起,让人躲都无法躲。此时有郭达和老赵在身边,侯海洋就无法将事情说清楚,道:“我抽个时间到南州来一趟,见一见你这位无冕之王,到时把包强叫上。”

杜建国道:“包强自从跟杨三火好上以后,现在脱胎换骨,天天在家里苦读。你上来之时,我把把他们两人叫出来,喝顿酒,让他放松一下。你和包强都有了老婆,蛮哥,你可是我们三人中真正的帅哥,怎么还在单身,继续单身下去,我都要怀疑你的性取向不正常了。”

“自家事自己知,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侯海洋又叮嘱道:“吴重斌喝醉酒给你说过的事情,你一定不能给其他人说,不要问原因,见面我给你说。”

打完这一通电话时,小车来到了巴岳山脚下的阳和山庄。这是阳和镇一位退居二线副镇长修建的,因为地理环境优越,成为阳和镇政府最喜欢招待客人的地方。

小车开进阳和山庄时,刚好就见到一辆侯海洋熟悉的旧车在前面停下,下来了一位身材苗条、面容姣好的女子,对着后面的车招了招手。

侯海洋看见李宁咏向自己招手,觉得十分头疼。晏琳和李宁咏性格完全不一样,相较之下,李宁咏要活泼主动得多,也麻烦得多。

李宁咏故作惊讶地道:“侯镇,真巧了,你也在这里吃饭。”

侯海洋暗自苦笑,表面云淡风轻,道:“真巧啊,我在这里吃饭。”

李宁咏道:“你是和谁一起吃饭,等会我来敬杯酒。”

侯海洋道:“我和程书记一起吃饭。”

李宁咏更是惊讶地道:“还真是巧了,我接到秦真高的电话,他请我过来一起吃,听说也和程书记在一起。我和秦真高都在村里当支部副书记,你和程书记是镇里的大领导,到时我们要来敬酒哦。”

“少跟我鬼扯这些,走吧。”侯海洋这一次没有称呼‘李书记’,而是随意说了一句。

今天下午侯海洋才和晏琳进行了一次长谈,有意打破横在两人之间的隔阂,这样就可以在一年的时间里能够有效合作,不至于天天看着难受,天天打肚皮官司。

侯海洋准备另外抽一个时间也与李宁咏作一次沟通,沟通的目的不是消除隔阂,而是不要李宁咏产生仇恨。只是李宁咏是个鬼机灵,板眼多,他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沟通方式。今天在此与李宁咏见面,有意就改变了态度,没有一口一个“李书记”。

李宁咏听到“少跟我鬼扯这些”,不禁心里欢喜,喜笑颜开地道:“谁跟你鬼扯,我说的是实话。我是村干部,你是镇干部,天壤之别啊。”

说话间,她看到郭达走了过来,主动打招呼,道:“郭主任好。”

郭达自然不会将李宁咏当作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道:“李主任好。”

李宁咏笑道:“我不是李主任,是青桥村党支部副书记。”

郭达道:“支部副书记是暂时的,是副业,李主任才是正业。”

几人就一起朝山庄里面走去。李宁咏与侯海洋生活在一起时间不短,两人之间有一些比较习惯的模式,比如,走路的时候李宁咏总喜欢挽着侯海洋的胳膊。今天她有意无意向侯海洋靠拢,笑嬉嬉地准备伸手挽住侯海洋。没有料到,侯海洋一边谈笑风声,一边走得挺快。她穿着高跟鞋,跟不上侯海洋步伐,气得在后面暗自咬牙。

侯海洋快步走到大堂,与程岭跃等人汇合在一起。

站在程岭跃旁边的是沙军。他已经正式调到阳和镇,担任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他此时成为阳和镇长,又与侯海洋走到同一条水平线,于是抬头挺胸地与侯海洋握手,道:“蛮子,你他妈的好久都没有接见我了。”

听到沙军的说话方式,程岭跃有点吃惊,道:“侯镇和陆镇是什么关系?”

侯海洋道:“我和沙军是中师同班同学,我们都是巴山中师的毕业生。我是读了中师以后,再去考的大学。走了些弯路啊,工龄比沙军要少六年。”

程岭跃竖起大拇指,道:“中师一个班就出了两个年轻镇长,了不起啊。”

侯海洋又跟秦真高握手,同时向程岭跃介绍道:“今天是老友大聚会啊。我和秦真高是大学同学,而且是一个寝室的,读书时也是天天在一起的。”他见到李宁咏站在身后,挺有风度地向程岭跃介绍道:“这是李宁咏,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在青桥村挂职。”

“不用介绍,以前我最喜欢看巴山故事这个栏目,后来李记者调走以后,巴山故事都不好看了。”程岭跃又道:“以前我在县委办工作过,你爸爸那时还是县委书记,我们这些年轻秘书看见你爸都是大气不敢出。我曾经到你们家里送过材料,那时你还在读小学,好象是在放假期间。”

在邱大海当县委书记之时,到家里来的领导颇多,李宁咏确实没有关于程岭跃到家里来过的印象,笑道:“那我时候还小,对爸爸的同事一概不搭理的,主要觉得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由于有我爸这层关系,我在辈份上是最不划算的,以前有年轻干部到家里,非得逼着我叫叔叔,其实比我也大不了几岁。”

程岭跃笑道:“这是普遍现象啊,我们镇还有一对父子都在镇政府上班,有时喝酒划拳时,也是‘哥俩好’、‘兄弟好’一阵乱喊。”

又有一辆路虎开了进来。牛清德下车就道:“今天给陆镇和秦书记接风,怎么能不请我。”他走在大堂,先看到俊俏的李宁咏,目光在其身上略有留连,又瞧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侯海洋。

这是阳和镇请客,请哪一个客人也是阳和镇的事情。侯海洋如今是大镇一把手,自有一把手的气度,不会为了牛清德到场给主人家难堪。只是,有气度并非一定要对牛清德笑脸以待,侯海洋只是瞟了牛清德一眼,就转身对郭达道:“明天你把县政府下发的安全生产文件找出来,去年和今年的,我要看一下。”

郭达道:“杨镇带队对全镇企业作了一次拉网式排查,正在弄报告,这两天就能出来。”

这一段时间侯海洋一直专注于创彩集团征地之事,对大鹏矿关注的少了些。这个矿按照华县长的要求,已经由牛清德的阳和矿进行了整合,虽然仍然还在城关镇地盘上,却已经不算是城关镇的矿山了,城关镇不再有直接管理权。

但是,按照安全生产属地管理原则,城关镇得承担连带的安全责任。今天侯海洋见到开着路虎的牛清德,不由得将大鹏矿和向阳坝冷库联系在一起。侯海洋做事的原则是先礼后兵,先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这样出了事故城关镇也说得脱走得脱。

牛清德在社会上混了许多年,也不是当年新乡学校的土霸王,知道隐藏自己锋利的手爪,道:“侯镇长也在啊。你们可能都不知道,侯镇长以前在新乡工作之时,我们还是同事。以前有些不愉快的地方,是老哥做得不对,今天喝杯酒怎么样?”

李宁咏知道侯海洋与牛清德矛盾很深,见牛清德主动示好,也就望着侯海洋,看他的态度。

沙军也知道牛清德与侯海洋有矛盾。他倒是希望牛清德和侯海洋一直不要握手言和,否则,侯海洋有了牛清扬助力,会前进得更快,自己更加追不上。

一群面和心不和且各有心思的人坐在一桌,开始了巴山夜间诸多饭局的一局。

在落座之时,侯海洋和程岭跃为了主座互相谦让起来。

从级别上来说,程岭跃是阳和镇党委书记,侯海洋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镇长,应该是程岭跃为主。但是侯海洋实际上是党政一肩挑,这一点强于程岭跃。再加上城关镇位置非常重要,是县城所在地,城关镇一把手是能经常跟县里主要领导见面的,其地位远非阳和镇可比。

程岭跃为人低调,坚持要侯海洋坐在最中间的主位。

侯海洋年龄小,任职时间短,自然不会在程岭跃这种资深基层干部面前有失礼仪,更何况今天是阳河镇的主场。城关镇不过是客人,哪里有喧宾夺主的道理。

经过一番谦让,程岭跃这才坐了主位。

两位主要领导落座以后,其他人这才开始依次找自己的座位。

论职务,城关镇李宁咏和阳和镇秦真高都不应该坐在比较主要的位置,但是两人的身份有特殊之处,表面上的职务是村支部副书记,实际上秦真高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李宁咏在市委宣传部办公室工作,都位于比较要害的部门,不能以寻常眼光来看待。

全部落座以后,整个酒席就以程岭跃为主任,侯海洋其次,代理镇长沙军第三,然后是秦真高和李宁咏,再其次是郭达等其他同志,顺序井然,层次分明。

比较特殊的人是牛清德。牛清德是巴山县人大代表,实力雄厚的企业家。更关键其大哥是巴山县委副书记,其地位很超然。他坐在沙军旁边,比起秦真高和李宁咏的位置更靠前。

这一套礼仪看似很简单,里面蕴含了清清楚楚的等级。这一套等级有效地调整了诸人的关系,成为隐性的约束力量,也并非全然没有意义。

位置坐定,程岭跃开始发话:“今天侯镇专门来给陆镇接风,又有秦真高和李宁咏两位市里来的领导参加,就喝一点好酒,牛总特意拿来的茅台酒。”

牛清德豪气地道:“现在茅台酒假的太多,今天的酒是我到贵州出差,在茅台镇亲自找熟人买的好酒,绝对假不了。今天带了一件过来,大家畅开喝。”

李宁咏眨了几下眼睛,故作天真地道:“我听说茅台酒厂每年出产的茅台酒就只有几万吨,但是各地经销商的销售额算下来,正宗茅台酒每年就有好几百万吨。多出的几百万吨酒,大家都拍胸脯说是在茅台镇买的正宗茅台酒,其实就是茅台酒厂周边乡镇企业生产的酒。”

这一番话,是李宁咏将听来的各种传言揉在一起,一时之间很难反驳。

牛清德拍着胸脯道:“有的人或许是在茅台镇的乡镇酒厂买的酒。我这个酒绝对是从茅台酒厂拿出来的,这个我敢打包票。如果有假我牛字倒起写。”作为一个年轻漂亮又有背景的女子,半开玩笑半认真讨论这酒是不是正宗,很扫其兴致。

李宁咏笑道:“牛字倒起写是什么字?不是字,没意义。”她为了重新挽回侯海洋的心,接受了大哥的意见,花心思做侯海洋喜欢的事情,主动和牛清德唱反调,让牛清德不爽气。

侯海洋知道李宁咏口才不错,论斗嘴,牛清德多半不是对手。他没有说话,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酒确实还不错,香醇,不割喉。

酒席正式开始以后,主题便集中在沙军和两位下派挂职干部身上,在程岭跃提议下,大家端起了酒杯,集体碰了三杯。

随后就向沙军敬酒,祝贺他出任阳和镇长。

敬过沙军之后,大家又将酒力集中到了李宁咏和秦真高。李宁咏是女孩子,在喝酒上有特权,始终只是喝一点,保持着头脑清醒。秦真高喝了七八杯以后,就有了些酒意,管不住嘴巴,开始谈起了与市政府有关的趣事和小道消息。特别是其话里话外对前任老板康正平带着一些不满,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在场的人除了侯海洋和李宁咏以外,其他人都与康正平距离太远,听听闲话,也蛮高兴。

虽然对秦真高不满,但是侯海洋还是顾念着同班同寝室之情,觉得在这种场合下谈论康正平不太妥当,数次打断秦真高的话,有意引导他谈论以前同学之类无关紧要的话题。

秦真高有了些酒意,再加上满腹都是怀才不遇之感,根本不接侯海洋的话,继续谈康正平。

牛清德以前在新乡时是一个土包子,这些年生意做大以后,与市县两级领导都有密切接触,对于市里各种人事关系倒也熟悉,和秦真高聊得高兴。他们两人本来就认识,只不过康正平离开茂东以后,接触便少了,此时重新接上线头,觉得互相顺眼。

侯海洋见秦真高还是和以前一样心胸狭隘,也不再劝。他与程岭跃碰了杯,讨论关于阳和垃圾场的事情。

李宁咏看了一眼侯海洋,又看沙军,再看秦真高。

三人各有优劣,各有特点。从工作经历上来说,沙军一直在组织部门工作,工作时间最长,资格最老;从所处位置来说,秦真高在市政府办公室工作,居于市政府的中枢机构;从职务来说,侯海洋则最先出任正科级。

但是,侯海洋个人素质远超于沙军和秦真高这两个人,稳重,威严,男子汉气息十足,根本不在酒桌上谈论东长家西家短的话题。这让李宁咏又想起了“货比货得丢人比人得死”这句谚语。

她眼珠一转,想起了一个绝妙好计,主动端起酒杯走到程岭跃身边,道:“程书记,小李代表城关镇青桥村敬你一杯。”敬完酒,她很爽快地仰头把这杯酒喝了下去。

她又端着酒杯来到沙军面道:“这杯酒敬陆镇长。”

沙军道:“李宁咏刚才都没有喝,现在这是杀腰枪。”

李宁咏给了沙军一个白眼,道:“我和你夫人也是老朋友。你这个大男人就不要和我们女同志计较,有失风度。”

沙军看着面若桃花般艳丽的李宁咏,有些挪不开眼睛,提要求道:“这杯酒我喝,但是你不能只敬我,也得去敬侯海洋。”

李宁咏嫣然一笑,道:“现在侯海洋可是我的直接领导,县官不如现管,我得保护好我的老大。”

这是挑起两个镇打酒仗的一句话。

酒桌上,城关镇只有三个人,其他人都是阳和镇的人。当李宁咏敬完一圈后,阳和镇的同志开始主动向城关镇三人敬酒了。

李宁咏这时又变成了不会喝酒的女子,耍起了特权。

而侯海洋作为城关镇一把手,成为了酒桌中的焦点。

虽然郭达酒量也好,可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很快就喝了十来杯下去。

李宁咏挑起战争的目的就是想让郭达和侯海洋喝醉。侯海洋喝醉以后,她就可以将侯海洋送到家里,然后照顾他睡觉,这样就算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也创造了亲密接触的时间和空间。

等到第一轮大战结束之时,李宁咏又主动出击,代表侯海洋和沙军碰酒,又低声道:“陆镇,你被侯镇灌醉过好几次,今天是报仇的好机会。”

沙军很少把侯海洋灌酒,今天确实是一个好机会,他端起酒杯又来到侯海洋身边,道:“蛮子好不容易来到阳和镇,我们再单独碰一杯。如今,中师同学经常走动的也不多,这杯我先干了。”

沙军与侯海洋碰酒以后,秦真高随即响应,来到侯海洋身边,按照其肩膀道,道:“蛮子,我们在一个寝室睡了四年。没有想到又一起分到茂东,更没有想到我还会到巴山挂职,这就是缘分,为了这个缘分我们肯定要喝一杯。”

牛清德在一旁起哄,道:“你们在一个寝室睡了四年,要喝四杯酒。”

秦真高道:“四杯,一年一杯。”

侯海洋道:“四杯就四杯,喝。”

两人一边碰酒,一边聊班上同学的情况。

秦真高在大学同学中的风评不高,毕业后与其联系的同学并不多。

侯海洋在巴山工作,地处偏远,与同学们接触得也不密切。

胖墩杜建国在省报工作,距离岭西大学很近。同学们回到岭西,一般都习惯找杜建国和陈秀雅,将他们的家当成中转站。因此,杜建国知道大部分同学的近况。通过杜建国这个渠道,侯海洋这才知道班上同学大体情况。

沙军在一旁插嘴道:“蛮子在大学里面谈过恋爱吗?他说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相信,大学可是谈恋爱的黄金时间。”

听到这个话题,李宁咏就将耳朵竖了起来。

秦真高道:“侯海洋还真没有在大学谈过恋爱,我们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在学校参加的社会活动比较多,没有谈恋爱的时间。”

沙军道:“蛮子其实是情种,以前读中师的时候就和我们班上的吕明谈过恋爱,那算是初恋吧。”

经过这么多年,侯海洋对吕明的感情已经很理智了,只是把这段感情当作是情窦初开时的一段经历,想起这段感情时心情非常平静,不会产生情感激荡。只是在这个场合不太适合谈吕明,他也就没有接这个话茬。

这一轮酒下去,侯海洋酒意渐浓。

郭达作为办公室主任,有保护主要领导的职责,他为了给侯海洋争取点休息时间,不顾对方人多势众,喝了一碗肉汤后,开始主动敬酒。

酒席气氛渐渐就达到了高潮,气氛热烈。

牛清德端着酒杯来到了侯海洋的面前,道:“我在新乡的时候,唯一看走眼的就是侯镇。我有好几个企业在城关镇,希望侯镇长多照顾。”

既然牛清德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侯海洋也就不回避,很正式的道:“欢迎企业家们到城关镇来投资,但是在投资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生产。这一次向阳坝冷库垮塌事件就是一个沉重教训,十几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侯海洋这一番话谈得很严肃,这让牛清德有些尴尬,道:“侯镇放心,我很注意安全。”

侯海洋继续道:“安全生产永远不能松懈,我在这里就明说了,牛总的矿山必然需要尾矿库,大鹏矿资源本来枯竭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被当作一个尾矿库。尾矿库是否符合手续是主管部门的事情,但是城关镇也要负安全责任。我会让企业办安排人员经常来检查,发现什么情况不会隐瞒。”

“我们请专门人员来设计尾矿库,肯定能够保证安全,这一点侯镇放心。”牛清德越发尴尬,只是他脸黑,遮住了尴尬之情。

侯海洋就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牛清德对他没有好办法。他多次想让大哥牛清扬提出要将侯海洋调离城关镇,只是吉之州极为欣赏侯海洋,又将创彩集团落地这个重担交给了侯海洋,短时间无法撼动其地位。牛清扬还说了一句话:“有侯海洋这一个刺头把你管着,我也放心些,免得你为非作歹。”

李宁咏知道牛清德是一个很强势的人,看见这头犟牛在侯海洋面前低下头,她的眼里又闪出了小星星。这种霸气男人,确实让人心动。

酒席到十点半才结束,喝掉了八瓶高度酒。

侯海洋坐上小车就开始睡觉,李宁咏暗自高兴,准备实施晚上的照顾计划。

沙军和秦真高则坐上牛清德的路虎,前往其隐蔽的山庄,开始第二场与灵与肉有关的保留节目。

在秦真高、沙军等阳和镇干部的轮番敬酒之下,侯海洋今天晚上喝得太多。上了车,他靠着椅子就迅速入睡,并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车开进了电力局家属院。

李宁咏见侯海洋仍然在熟睡,就对郭达道:“我们还得把他扶上去吧。”

郭达酒量好,加上不是酒宴的中心,因此还保持着清醒。他推了侯海洋两下,道:“侯镇,侯镇,到家了。”

侯海洋这才睁开眼睛,道:“到了?”他下车时,用手扶了车门才站稳。

郭达道:“侯镇,输点水?”

侯海洋摇头道:“不用。”

在老赵和郭达搀扶下,侯海洋上了楼。李宁咏跟随在其后,拿出钥匙。两人分手以后,李宁咏并不知道侯海洋是否换了锁,她试探着将钥匙插进锁孔,心里有几分紧张,暗道:“一定要打开啊。”

钥匙插进锁孔,很正常地将房门打开,这让李宁咏一阵欣喜。

将侯海洋扶到床上以后,李宁咏落落大方地对郭达道:“侯镇喝得太醉,我在这里守一下。你也喝了不少酒,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赵道:“那等会李书记怎么回家?我把电话告诉你,等会你给我打电话,我就开车过来接你。”

李宁咏道:“我家离这里很近,只有几步路,赵师傅就不用等我了。我以前在电视台工作时,经常加班,都是走路回去的。”

老赵热情地道:“没事,到时你给我打电话,就是一脚油的事情。虽然说巴山治安还是不错,但是最好还是不走夜路。”

郭达这时已经回过味来,给老赵使了一个眼色,道:“那我们走了,今天就麻烦李书记了。”

第五章 激情燃烧

下楼之时,郭达道:“老赵你是个傻瓜,刚才就是李宁咏用自己钥匙开的门。侯镇以前和李宁咏谈过恋爱,你看李宁咏那个眼神,肯定是想和侯镇长重新和好。”

老赵道:“我跟着侯镇有一段时间了。侯镇似乎不想和李宁咏重新和好,他应该没有这个心思。我虽然文化不高,见过的世面不少,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郭达道:“男女之间的事情,谁说得清楚,李宁咏未嫁,侯镇长未娶,他们以前又有感情基础,完全有可能恢复关系。”说到这里,他的酒劲被风吹了上来,道:“老赵,靠个边,我想吐。”

老赵最怕有人在车里吐,在小空间里那个味道之酸爽,很难轻易消除。他听到郭达要吐,赶紧停车靠边。郭达捂着嘴巴下车,弯着腰一阵猛吐,吐得翻江倒海,日月无光。

李宁咏关掉房门以后,往日的温存画面一下就扑面而来,浓得化解不开。她不是一个喜欢伤感的人,今天站在这个房间里却颇有些小女子的情绪。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来到了卫生间。以前这个卫生间里摆着自己全套洗漱用品,如今这些用品一件都看不到了。所幸卫生间里并没有其他女人的痕迹,就是一个单身男子的标准装配。

她端了一个盆子来到里屋,摆在侯海洋床前,如果侯海洋要吐,就可以趴在床上吐,不用到卫生间。

这个方法是二嫂当成笑话讲的。她有一次形容邱宁勇喝了酒有多么烦,特意用夸张的语气讲了邱宁勇爬在床上吐,吐出来的东西足足装了一个脸盆。当时李宁咏不满二嫂嫌弃的态度,就和二嫂争论一个脸盆的东西到底有多少,肚子能否装得下。

侯海洋在床上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屋里多了一个李宁咏。

李宁咏只是伤感了一会,就迅速调整了心态。她打开电视机,不停换台,寻找好看的电视节目。她好不容易选了一个频道,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无趣,索性将电视关掉,进了厨房。

李宁咏平时是不进厨房的,今天见侯海洋喝得大醉,就想煮点绿豆稀饭。绿豆稀饭是邱家的解酒神器,只要邱大海喝醉了酒,李珍英一定会让阿姨煮一锅绿豆稀饭。今天她要从头开始,赢回侯海洋。

李宁咏在厨房找到放米的地方,又找到了半袋子绿豆。这一袋子绿豆还是李宁咏以前买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用完,这又让她觉得有点不开心。

她在家里很少做家务,从来没有煮过稀饭,看着绿豆和米有些发愁,不知道应该放多少水。虽然煮稀饭只是一个简单的活,但是没有实践,要想煮出一锅好稀饭还是很难的。她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倒了大半锅水,然后打开天然气,静等着一锅绿豆稀饭出锅。

忙碌一阵,李宁咏也有些累了,就到里屋打开侯海洋衣柜,找了一件男士衬衣,又翻到一条新毛巾,就施施然地进了卫生间。

厨房煮着稀饭,李永咏怕开水铺出来弄熄天燃气,就没有关紧房门,留了一条缝,这样可以听到厨房动静。

热水下来,笼罩全身,李宁咏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心道:“今天晚上我要和他睡觉吗?哼,他满身酒臭,我才不和他睡觉。”

正在李宁咏在淋浴中想象旖旎之事的时候,侯海洋突然将厕所门推开,道:“让一让,我要吐。”

李宁咏有点吃惊,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敏感部位,随即又大大方方把手拿开。侯海洋并未关注洗澡的美女,直接走到坑位“哇、哇”地呕吐起来,一股酸楚之气在卫生间里迅速传播。

李宁咏哭笑不得,用毛巾将身体上的水珠擦掉,穿上衬衣,问道:“你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输水?”

侯海洋没有答话,又吐了一阵,才道:“不用输水,吐了就好得多啊。”他站起来看了李宁咏一眼,没有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摇摇摆摆又去里屋睡觉。

“切,这是什么人,似裸女如无物。不过也不错,好象习惯我在家里出现。”李宁咏跟随着侯海洋走出了卫生间,到客厅喝了茶水,然后关掉厨房里的天燃气,抹了点男士用的护肤霜,走进里屋。

她在侯海洋床边站了一会,就毅然上床,躺在了侯海洋身边。

熟悉的体味传来,让李宁咏深深迷醉,顾不得侯海洋没有洗澡,还有此酒臭,翻身将侯海洋抱紧,双手如灵蛇一般在其身上游走。

最初她还有刺激侯海洋的想法,随后她发现真正受刺激的是自己。

侯海洋在熟睡中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和一个女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抚摸身体。抚摸就是火星,轰隆隆地将干燥的身体点燃了。

在兴奋中,他从梦中惊醒,发现和梦中一样,自己正和你一个女人睡在一起,紧紧搂着对方。

女子肌肤以及体味都十分熟悉,侯海洋脱口而出,“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李宁咏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

侯海洋努力回想着离开饭局到回到家里这一段过程,这一段记忆完全在脑海中被抹出,一点印象都没有。他明白,这就是大酒之后经常出现的“断篇”现象。

侯海洋问道:“我是怎么上楼的?”

李宁咏将头靠在侯海洋怀里,如偷吃的狐狸一般暗自得意地笑,道:“老赵和郭达把你扶上来的。”

侯海洋道:“郭达在哪里?”

李宁咏道:“他自然是回家了。你没有换锁,我很高兴。”

几句话以后,侯海洋尽管脑袋还疼痛,思维已经正常了,道:“你怎么不回家?还爬到我床上来。”

李宁咏满脸无辜,道:“你喝了这么多,得有人照顾,否则有可能出事。喝酒以后窒息、酒精中毒等事情多得很。”

侯海洋被堵得无话可说,理智让他觉得应该立刻就起床,可是与近于裸体的美女抱在床上,身体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本能。更何况关键部位被反复摩擦以后,体积已经急剧扩大。

李宁咏紧紧抱着侯海洋,热烈地亲吻。一年来,两人滚床单次数不清,对彼此的动作都非常熟悉,当最后的一丝遮羞布被脱下来以后,一场大战就势不可挡。

“李宁咏,这是引火烧身,不要后悔。”

“侯海洋,我才不后悔,后悔的是你。不要想得太多,来做吧。”

“那我来了。”

“啊。”

两人都憋得太久,被烈火燃烧起来以后,这是一场爱情运动变得酣畅淋漓,霸气冲屋顶,春潮满电力家属院的寝室。

男女关系就是一层纸,当纸捅开以后,两人就可以坦诚相见了。

侯海洋额头上挂着无数汗珠,每粒汗珠都带着酒精。

李宁咏皮肤上的红潮渐渐消退,两眼闪闪发亮,笑道:“你喝醉了酒,战斗力还没有减弱,今天的感觉真不错。”

侯海洋道:“你是故意挑起的酒战吧。”

李宁咏没有否定也没有承认,道:“我要去冲凉,厨房有稀饭,谁煮的,当然是我煮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我们分开了这么久。”

事情已经做了,就算后悔也没有什么用,侯海洋起身就去厨房,暗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在这方面的控制力还是不行啊。”

他揭开锅盖,只见里面清清水水,米是米,水是水,完全没有融合在一起。

“这是你煮的稀饭?清得能照得出人影。”

“知足吧,这是我第一次煮稀饭,独立摸索的。”

“比起以前是有进步,只是进步还不够大。”侯海洋舀了一碗稀饭,拿了一瓶腐乳,坐在桌边吃了起来。

李宁咏也舀了一碗稀饭,坐在侯海洋身前。她穿了侯海洋的衫衣,解开两粒扣子,露出白净的肌肤。

“我再问你,今天晚上是故意挑起酒战?”

“当然是故意的,你这人平时摆起架子,一口一个李书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只有采取这种小手段了。希望侯大镇长不要生气。”

“你是有意让郭达和老赵自己今天的事。”

“哼,我就是留下来照顾醉汉,你不要疑神疑鬼。”

今天的稀饭煮得不行,太清汤寡水,却正合侯海洋的口味。随着酒精离自己身体而去,侯海洋渐渐发现今晚爽倒是爽了,往后如何处理与李宁咏的关系倒是一件极为棘手之事。

当初调到档案局之时,邱家迅速变化的态度让侯海洋永远都无法忘记。

李宁咏脸色红润地坐在侯海洋对面,心情很是不错,道:“我申明啊,我是煮的稀饭,不是粥,稀饭和粥是两个概念。”

侯海洋脸上没有笑容,眉毛拧在一起,极为严肃。

李宁咏道:“喂,喂,蛮子,你怎么不说话。”

侯海洋放下筷子,道:“我不知道说什么。”

李宁咏脸上闪出一丝娇羞,道:“我们有多久没有在一起了。”

侯海洋摇了摇头,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照得出人影的清稀饭,这才道:“也好,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还是来彻底谈一次。自从彭克县长出事以后,我们其实没有认真地谈一谈。”

李宁咏突然警惕起来,道:“你想谈什么?”

“我想谈婚姻。”侯海洋道:“今天这件事情其实不应该发生,我的身体倒是爽了,思想负担却很重。从今天开始,我戒酒了,彻底戒酒,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会滴酒不沾。”

“那吉书记让你喝酒,你喝不喝?”这句话意义非常丰富,让李宁咏猝不及防。

侯海洋断然道:“不喝。”

李宁咏道:“出来工作怎么能不喝酒,那你不怕得罪人?”

侯海洋道:“真正的友谊不是靠喝酒喝出来的,吉书记也不会以酒量要考核部下。当然我也不会拒绝得如此生硬,从现在开始,我就宣布肝部不适应喝酒,如果宣布肝部有病的情况下都要让我喝酒,那这种朋友不做也罢。我是认真的,从今天起,滴酒不沾。”

从考上大学以后,侯海洋多数时间都是处于顺境,只有在档案局那一小段是逆境,不知不觉中,他的警惕性开始放松。出任城关镇一把手以后,心理还是有所膨胀,变得特别自信和自负。今天酒后失去理智,做了清醒时不愿意做的事情,让他猛然间就警醒起来:李宁咏只是出于‘爱’才设下这个小局,自己都没有能够控制住。若是被其他人出于另外的目的设了局,后果不堪设想。

李宁咏见侯海洋说得十分严肃,脸上笑容开始僵硬,道:“你没有必要戒酒吧。”

侯海洋道:“我决心已下,再也没有喝酒的机会了。”

李宁咏笑容一点点消失,道:“你这样做是对我不满,你,真的这么恨我吗?”

侯海洋道:“我不恨你,一点都不。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放纵自己,自从那一次邱检给我谈话以后,我们的恋爱关系便结束了,不可能再恢夏。”

这句话说得很直接,如飞刀一样扎在了李宁咏心窝上,让她脸色变得苍白,道:“你一点都不念旧情,一日夫妻白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就不容记我犯一点错误,心胸未免太不宽容了。”

侯海洋将话说得很透,没有在隐藏,道:“执子之手,与之携老,这肯定是每个人对家庭和恋人的追求。实际上我只是遇到一点挫折,还远远谈不上人生失败,就迅速被一个家庭抛弃,这种经历有一次就行了,我不愿意经受第二次。人生百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险境,有了第一次经历,我对和你以及你们家共渡人生的信心就完全消失了。这是真话,发自内心的。”

李宁咏如羚羊一般瞪着侯海洋,气急败坏地道:“谁没有一点私心杂念,你不要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刚刚和人家睡了觉,转眼就说出这么心狠的话,就是扯脱关系不认人。”

侯海洋道:“我对刚才的行为并不惭愧。我个人在性方面其实需求挺旺盛,估计是从小锻炼,身体比较好的原因。凭心而论,你的身体、美貌和气质都曾经让我迷醉,包括现在我都很喜欢,所以刚才那种情况下没有能够抵抗你的魅力。我反省自己,就是不能再喝酒了,要用理智来管住本能和欲望。”

李宁咏道:“刚才睡过,现在就不想负责了。”

侯海洋道:“这是双方的事情,我想不出要承担什么责任。”

李宁咏眼泪终于夺框而出,道:“你无赖,无情,心狠,我算是看错人了。”

侯海洋道:“我虽然不会主动去承担什么道义责任,但是,刚才你说得对,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不想和你成为仇人。人这一辈子很漫长也很短暂,我在这里承诺,只要不违反法律法规,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只要开口,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李宁咏用手背擦泪水,道:“你就想用一张空口支票来打发我!虚伪,伪君子、岳不群。”

侯海洋道:“今天我讲得这么彻底,就是不想当伪君子,我宁愿作一个真小人。而且,把话讲清楚,就是不想给你以幻想,免得耽误你的时间。”

李宁咏幽幽地道:“你已经耽误了两年时间,女人青春有几年,你就占了两年。现在又如扔一张破桌布一样把我抛在一边。”

“我希望你有美好的人生。”侯海洋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准确后,就不想多说这个问题,道:“时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等会我去煮点皮蛋瘦肉粥,算是分手饭吧。”

李宁咏深知侯海洋的强硬性格,今天晚上疯狂的事就是其为了挽回爱情的一次大胆尝试。

从知道阳和镇的饭局,再到主动参加,然后挑起战争,最后与侯海洋睡在了一起,整个过程都很完美,都是按着计划在进行。

当激情之后,她已经感到了胜利的曙光。

谁知,眼前这个男人居然为了这事要永远戒酒。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应该是真实的意思表达,而且能够做得到。戒酒之事,其实比直接拒绝都让李宁咏伤心。

事已至此,李宁咏知道事情确实无法挽回了,邱家人骨子里的坚强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准备接受“当初自己选择分手”带来的不可逆后果。她扯了一张纸巾,认真擦掉了眼泪,道:“我有一个要求,你必须要答应我。”

侯海洋道:“首先申明,我不接受威胁。你说吧。”

李宁咏道:“你不能和晏琳谈恋爱。”

侯海洋道:“这应该是我的自由吧。”

李宁咏威胁道:“我不管什么自由,先把话说清楚,如果你要和晏琳谈恋爱,我就去给她说今天晚上的事情。”

侯海洋道:“我说过,我不接受任何威胁。我与晏琳的事情虽然与你无关,但是我也可以这样表达吧,我在读复读班的时候和她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但是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有近五年时间。这一次她来挂职是组织安排,我们两人就是一般同事。”

李宁咏坚持道:“你要答应,不能和晏琳谈恋爱,我会吃醋,吃了醋的女人很可怕的,能做出什么事情,自己都控制不了。”

侯海洋叹了口气,道:“我和她不会再谈恋爱,这不是受你威胁,而是这一段时间接触后的真实感受。往事不可追回,我没有当初的激情了。”

听到这个承诺,李宁咏也并不高兴,道:“我这是损人不利己,没意思。你真不受我威胁?”

侯海洋道:“最初和晏琳见面的时候,我还有些迟疑,后来觉得往事确实不可追回,感情结束后很难重新开始。”

李宁咏道:“晏琳和你为什么要分手?”

侯海洋道:“当初晏琳认为我一直没有忘记前女友。”

李宁咏有点惊讶地道:“你还记得那个吕明?她不怎么样吧,各方面条件都不如我和晏琳吧。”

侯海洋道:“不是吕明,是另一个。”

李宁咏愤怒地抬手指着侯海洋道:“你真他马的花心,谈了这么多女朋友。”

侯海洋想起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就人间消失的秋云,道:“我没有女人缘,总会被莫名其妙地被人甩掉。包括你,也是你甩掉我,当时我是准备和你结婚的。”

听到这句话,李宁咏又如被飞刀扎了一刀,道:“这几个女朋友,你最喜欢谁?”

侯海洋道:“交往的时候,我都是真心的。而且在交往时,我绝对没有任何对不起女友的事情。”

李宁咏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到底最喜欢谁?”

侯海洋道:“这个重要吗?”

李宁咏道:“对我很重要。”

对于女人这种不理智的情绪,侯海洋有点无语。他仔细将秋云、晏琳和李宁咏在脑海中过了一趟,道:“可不可以不说。”

李宁咏道:“不,我想知道。”

侯海洋道:“当初我在新乡教过小学,那是我非常艰难的一段日子,幸亏有秋云陪伴,我到现在都难以忘记。我一直想与她见个面,问一问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黯然道:“我和她也没有未来。秋云后来考了研,在国外。”

李宁咏虽然知道自己多半不是侯海洋最喜欢的那一个,可是听到真实答案,仍然很伤心。幸好晏琳也不是侯海洋最喜欢的,这让她稍稍好受一些。

这一次谈话是侯海洋完全敞开心扉的唯一一次,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其他女人面前谈起与秋云的感情。谈完这一段往事,侯海洋道:“时间很晚了,你还是去休息一会,我把皮蛋瘦肉粥煮好,明天早上就可以喝了。”

李宁咏苦笑道:“这是最后一粥吧。我还有一个小小请求,能最后告别拥抱一下吗?”

侯海洋答应了这个请求,当他将李宁咏抱在怀里时,肩膀突然产生一阵剧痛。他忍着没有动,任由李宁咏咬自己的肩膀。

咬完之后,李宁咏有一幅邱家人的高傲,道:“你现在享受的是张无忌的待遇,希望我的牙齿印会一直留下来。我借用你的床休息一下,早餐时叫我起来。”

李宁咏独自回寝室,躺在侯海洋床上,拉了薄被盖在头上。她想着再也无法与侯海洋在一起,悲从心来,无声地哭起来,眼睛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

侯海洋肩头有一片血迹,不停地往下流。他到卫生间看了伤口,肩头上有一圈牙齿印子,血肉模糊,鲜血顺着皮肤往下流。他看着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道:“我是不是太心狠了,一点不念旧情?”

他随即又想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我不能软弱犹豫,否则害人害己。”

煮好了皮蛋瘦肉粥,时间很晚。

侯海洋走到寝室门口,朝里看了一眼。屋面关了灯,看不清楚李宁咏的状况。他便转身回到客厅,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就着腐乳喝了一碗。

香粥带出些汗水,让身体舒服一些。可是,侯海洋心里并不好受,心情颇为复杂。毕竟与李宁咏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时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如此强硬地对待她,伤了她的心,也让自己心情烦乱。

烦乱归烦乱,侯海洋还是认为自己的处置方式没有错,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快刀斩乱麻。这种方式表面上看起来心硬心狠,却是后遗症最少的方式。如果继续唧唧歪歪,粘粘乎乎,表面上多情,其实是无情。

喝了瘦肉粥,他就在沙发上合衣躺下,迷迷糊糊中,窗外的天空渐渐亮了。

侯海洋到外面买了两笼李宁咏喜欢吃的蒸饺,又将皮蛋瘦肉粥加热,把腐乳打开。他原本想要买一枝新牙刷,又怕引起误会,便没有买。

等到忙完了早餐,想要进去招呼李宁咏之时,李宁咏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

李宁咏双眼红红的,眼里有血丝,神情落寞。她朝侯海洋点了点头,就向卫生间走去。从卫生间出来,她的精气神看起来恢复了一些,道:“我没有胃口,不想吃早餐。”

侯海洋道:“粥是加热了的,可是喝一点。”

李宁咏摇了摇头,道:“我走了。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我要茂东住几天。”

侯海洋道:“你给江老坎说一声就行。”

李宁咏道:“好吧。那我走了。”

侯海洋站在门口看着李宁咏出了门,直到背影消失以后,才将房门轻轻关上。然后来到阳台前,看着大门口。李宁咏平日里总是精神抖擞的,今天是罕见地没精打采,低着头,慢慢走出了电力局家属院。

“唉。”侯海洋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从阳台回到客厅,侯海洋用手抓了一个蒸饺,丢进嘴里,也觉得没有什么滋味。他知道自己情绪还是受到了李宁咏的影响,而这个状态到单位是不妥当的。于是换了球衣球鞋,到电力局家属院球场去打球。

跳了一身大汗水之后,昨日残酒就完全被逼了出去,精神上的刺激似乎也烟消云散。

老赵准时来到家属院,正站在门洞上抽烟,见到汗水淋漓的侯海洋走了过来。

侯海洋道:“老赵,你稍等几分钟,我去冲个澡。”

“要得,我就在下面。”老赵就在门口等着,表面上和平时一样,其实一直在观察李宁咏是否会从门洞里出来。

直到侯海洋从楼里出来,老赵也没有见到李宁咏出现。

在车上,侯海洋神情如常,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没有谈及昨天晚上的酒战,仿佛昨天酒战根本没有发生过。侯海洋不谈昨天的事,老赵也就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小车刚来到办公楼,侯海洋敏感地发现有好几个残疾人出现在院子里,显得有些异常。他走到办公室,见黎陵秋办公室开着门,就轻敲了门,道:“黎书记,你来一下。”

黎陵秋跟在侯海洋身后走进了办公室。走进办公室以后,她就动作娴熟地拉开窗,又将开水器打开。

侯海洋道:“刚才我看到有四五个残疾人坐在院子里,今天有什么活动?”

黎陵秋道:“残联是由晏书记分管。我没有听说有什么活动。”

侯海洋道:“春节天天叫我们严防死守,弄得我现在的神经开始过敏。刚才看见几个残疾人坐在梯子上,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现在残疾人很抱团,动不动就上访,以前在县府办工作时就处理过几次残疾人上访的事,城关镇残疾人多,不要掉以轻心。”

黎陵秋道:“城关镇残联工作还可以,这两年没有听说过什么事。”

侯海洋又道:“晏书记以前在省里工作,接触基层不多,你是管组织的,要考虑细一些,比如,残联理事长是不是需要换一换。否则由你兼着理事长,晏书记又分管残联,这个关系总是不顺。虽然只有一年,还是按程序换一换。”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是侯海洋作为一把手考虑得如此细致,还是让黎陵秋觉得不太好意思,道:“侯镇不提这事,我都忘记了还有理事长这个职务。今天如果有时间,我就把晏书记带到县残联去见个面,对接一下工作。”

随着时代发展,岭西省残联工作也取得很大进展,在近期召开的省残疾人联合会第五次代表大会上,提出了“横向到边、纵向到底,职责明确、自成体系,有效运转、充满活力”的工作原则,省、市、县、乡镇、村、企事业单位全覆盖的基层残疾人组织网络开始形成,投入残疾人的资金也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与残疾人有关的纠纷也多了起来,很有些时代特点。

虽然说侯海洋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县里交办的大事上,但是对这些关系到民生的事情还是挺注意,不敢稍有马虎。

黎陵秋离开不久,侯海洋听到走道上传来一些嘈杂声音。

“我是残疾人,残疾人的房子你们都拆,要不得哟。”

“现在国家对残疾人这么好,就是你们底下这些当官的乱来。”

“残疾人也不是好惹的,不把事情解决好,我们就去上访。”

随后又传来晏琳的声音:“你们到底是什么事情,请一个一个说好不好,这样一齐说,我也听不清楚。”

“你是哪个,我们要找黎书记。”

“我姓晏,现在分管残联工作。”

黎陵秋声音就比晏琳要大得多,道:“喂,喂,你们不要站在走道上吵成一团,影响办公,到二楼残联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去。”

“残联办公室没有开门。”

“才上班,没有开门很正常。小雷有可能到村上去了,也有可能到其他办公室去了。我马上叫人打开会议室。”黎陵秋道:“老江,你是青桥村的吧,平时领钱的时候听招呼,今天硬是喊不动了。喊得动,那就到小会议室去,你帮我招呼一下。”

侯海洋没有走出办公室门,就坐在办公室里听外面的人应对到访的残疾人。刚开始还能听到晏琳的声音,随后就以黎陵秋来唱主角了。

等到声音完全消失以后,他给老赵打了个电话,道:“走,到小竹河。”

走到门口,走道上清清静静,似乎刚才的喧闹声并不存在。侯海洋提着包就下楼,坐上小车直奔小竹河。

宋鸿礼早就等在办公室,等到侯海洋出现在门口,就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与侯海洋一起坐在会客的沙发上。

小竹河工业园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就过来泡茶,放在了侯海洋身边。

与城关镇办公室工作人员相比,小竹河工业园的工作人员更加新派一些,穿着统一服装,挂着胸牌。当侯海洋提到这一点时,宋鸿礼哈哈笑道:“这是做过外人看的,显得与大城市接轨,其实和城关镇相比,城关镇干部很多都是城里人,小竹河很多人还是从镇上抽调过来的。”

闲谈几句,侯海洋道:“宋书记,创彩集团征地前期工作都进行得差不多了,我想搞一次强拆,啃硬骨头,所以过来征求一下意见。”

宋鸿礼神情顿时就严肃起来,道:“你要动侯家院子?”

“正是。”侯海洋点了点头,道:“我个别征求了班子几位同志的意见,大部分同志都觉得先难后易,最后来啃这块硬骨头。”

宋鸿礼道:“先把容易的拆掉,最后集中来处理麻烦,这些年征地都基本上是这个思路。”

侯海洋道:“根据我们前期摸底情况,最麻烦的确实是侯家院子和张家院子,这两个院子比起来,侯家院子更难。张家院子有两处违建,另外有大量的抢种,与侯家院子比起来,这些都算不了什么,侯家院子到目前为止有十一家违章建筑,等着拆迁来了以后,好发大财。当前,我们和国土部门都依据职能下发了整改通知书,还有做动员工作的相关视频。”

宋鸿礼道:“先啃硬骨头,这个决心不好下。”

侯海洋点了点头,道:“我是这样思考的,创彩集团用地要求得急,县委吉书记非常重视,所以,留给我们是时间并不宽裕,为了达到目的,必须要雷霆一击,让所有被拆迁户都看到我们的决心,让他们取消获得非法利益的念头。”

宋鸿礼道:“侯镇是擒贼先擒王的思路,如果顺利把侯家院子拆下来,以后肯定会很顺利。但是,如果侯家院子违章建筑强拆并不顺利,那就会惹出大麻烦,群起响应,你怎么办?”

侯海洋道:“我反复斟酌了两种方案,最后还是决定采取先啃骨头,啃下骨头,其他问题就迎刃而解,比先易后难要轻松得多,这个险值得一冒,关键就是如何组织。”

宋鸿礼道:“你下定决心了?”

侯海洋道:“我基本上说服了自己,现在是来征求宋书记的意见。”

宋鸿礼想了一会,道:“如果采啃硬骨头,就得一鼓而下,千万不能反复。而且,千万要从法律程序上站得住脚。”

“这是我制定的预案。”侯海洋从包里取出一份手写的预案,递给了宋鸿礼。

看罢预案,宋鸿礼道:“既然侯镇下定决心,预案也很详细,那我支持。”

侯海洋道:“宋书记不反对,我就要向县委县政府作一次汇报,这次拆迁不能单打独都,必须要各部门配合。”

宋鸿礼笑了起来,道:“侯镇是大大狡猾,按你的方法来做,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谈完事情,宋鸿礼道:“侯镇还是第一次到小竹河,今天中午我把班子成员叫过来,陪你喝个酒。”

“时间还早,我就不打扰宋书记,等把侯家大院拆下来,我们再来庆祝。”侯海洋又道:“我昨天到阳和镇去喝酒,没有控制好,喝得太多,基本人事不醒。我发现自己上了酒场自制力容易变弱,所以我决定戒酒,从今以后,滴酒不沾,还请宋书记支持。”

宋鸿民道:“如果遇到吉书记这种大领导,你喝不喝?”

侯海洋道:“我也不喝,最初可以要引起很多误会,但是久了,大家就能理解。我是给宋书记说的实话,如果其他人,我可以就说是肝脏不适宜喝酒。”

宋鸿礼感慨地道:“我一直都不想喝酒,可是没有戒酒的决心,这一点,我要向你学习。”

离开了小竹河,回到办公室时,刚坐下不久,郭达就走了过来,报告道:“今天上午几个残疾人来上访,黎书记和晏书记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劝走。”

侯海洋道:“黎书记和晏书记到哪里去了?她们办公室门都关着。”

郭达道:“两位书记到残联去了。”

要下班时,晏琳拿着笔记本走了进来,道:“今天有残疾人来反映意见,有一人是反映拆迁问题的,其他五人都与此事不相干。”

晏琳正要具体汇报,侯海洋插话道:“基层工作感觉怎么样?”

晏琳道:“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最初几个残疾来围着我的时候,我都有点蒙了,幸亏黎书记来解了围。”

谈完工作后,晏琳道:“刚才我接到电话,刘沪今天在茂东,晚上她要和田峰、钳工来巴山,到时请你吃个饭。”

“好啊,好些年没有见到刘沪了。”侯海洋又道:“我戒酒了,滴酒不沾,晚上田峰他们来时,你要帮着说两句。”

晏琳有些惊讶地道:“在现在这个环境下,戒酒恐怕很难吧。有时没有酒的时候,气氛就不会活跃。特别是互相都不认识的情况下,不喝酒很难受的。”

侯海洋道:“虽然这事有点难,但是与喝酒误事比较起来,还是戒酒好一些。”

晏琳道:“与几年前比起来,你的变化还真大。”

侯海洋道:“当然会有变化,社会在进步,人肯定要变化。我只是想要在这个变化的社会里坚持自己的价值观。”

正在聊着,黎陵秋走过来,道:“刚才接到残联同志的电话,今天到我们这里闹的老黄被叫到了残联,残联和他谈好了。老黄表示要支持镇里的工作,他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考虑他的门面房问题,就不再找政府的麻烦。”

侯海洋一阵头痛,道:“他的房子本来就不是门面房,按照门面房来补助,一碗水搁不平。”

黎陵秋解释道:“我到老黄家里去过的,他现在住的是平房,房产证上肯定不是商业用房,但是确实是一个商店。搬到楼房去了,这个商店肯定开不成了,他要求有所补偿。他是家族性遗传的软骨病,走路不利索,儿子也是这个病,现在也进了残联办的学校,所以他才要听残联的话。”

侯海洋表态道:“老黄这种情况算是个案,我们就算要帮助,也不能帮在明面上,得考虑其他迂回的方法。黎书记情况熟悉,认真考虑一下,提个方案出来,在办公会上讨论。”

等到晏琳和黎陵秋离开办公室,侯海洋暗道:“我从此以后就不喝酒,是不是有点拧巴?”他反思自己的时候,一下就想起了父亲。

父亲侯厚德坚持自己的原则,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生活,在自己年少时的眼光下,父亲就是一个相当拧巴的人。

但是,如今经过了生活的磨练,侯海洋再返观父亲,可以得出三个结论:

一是父亲是坚持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没有损害其他人,反而是惠及了很多人,这是他坚持的价值观,难能可贵;

二是自己以前最不愿意成为父亲那样的人,实际上父亲的影响已经深入自己的灵魂深处。自己以为能变成与父亲不一样的人,结果时间证明自己越变与父亲越来越接近。

三是什么是成功?在读大学之前,成功的概念就是逃离乡村生活,过上大城市衣食富足的装逼生活。读大学的时候,成功的概念就是要做一个侯卫东似的人物,能决定他人的命运,受人敬仰和追随。而现在对成功的概念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成功的概念是实现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这一点与第二条其实相当重合,但是却有细微变化。

下班以后,侯红星给晏琳打去电话:“田峰和老段到了没有,晚上安排在哪里?你就不用安排了,我请他们去吃火锅肥肠鱼。以前读复读班的时候,我经常给他们讲火锅肥肠鱼的美味,惹得他们口水长流。今天他们能来巴山,就要让他们得偿所愿。”

晏琳道:“估计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巴山。”

侯海洋道:“你去接他们,我到师范后街的肥肠火锅鱼老店等他们。”

放下电话不久,两人几乎同时出门,在走道上又遇见。侯海洋道:“那我先过去,走走路,免得到时候长出一个大肚皮出来。”

晏琳道:“好吧,我接到人以后,直接过来。”

侯海洋一路步行,来到了师范后街,目光在老师范校的校门口略为停留,便转到了其他地方。他走进了肥肠火锅鱼,刚看到“十年老店、童叟无欺”的条幅,立刻就被老板娘认了出来,道“侯镇,来吃饭啊。”

十来年,老板娘粗看还是老样子,细看却是颇有变化,脸上、脖子上都有了肥肉,头发变得花白了,手指上戴着看起来就价格不便宜的戒指。她并不记得眼前的年轻人在七八年前曾经是师范生,还在这里大醉过一次。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城关镇的镇长,是一个有权的领导。

老板娘亲自把侯海洋带上了楼,把最大的单间调了出来,热情地笑道:“以前来吃饭都是郭主任或是赵所长带过来,今天怎么侯镇亲自过来?”

侯海洋道:“今天是私人请客,都是些老朋友,所以就没有麻烦单位上的人。”

在单间坐了二十多分钟,他听到田峰和段钳工熟悉的声音。

第一个走进屋的是晏琳。她换了一身红裙子,穿着高跟鞋,身材和几年前一样好。这条裙子是粉红色,与李宁咏撞衫的那条裙子不一样,还要显得稍稍休闲一些,露出了锁骨。

走到身后的是刘沪,刘沪与前些年相比,变化就很大了,脖子上挂着一根金项链,头发有一束略带浅黄色,见到侯海洋后就热情地张开怀抱,道:“我一定要拥抱一下,几年未见,蛮子还是那么帅。”

在读书时代,晏琳比刘沪要泼辣胆大。如今离开了学校,环境对人的改变就太明显了。她与侯海洋拥抱后,又笑着对晏琳道:“没有想到你们两人转来转去又凑到了一起。”

晏琳自从见到同穿红衣的李宁咏以后,就对侯海洋保持了微妙的距离,她怕刘沪的话引起侯海洋的误会,道:“我是挂职过来,在这边一年。”

侯海洋招呼着大家坐下,又问道:“田峰和钳工喝什么酒,啤酒还是白酒?”

段钳工道:“你喝什么酒?你喝什么,我们就喝什么。”

侯海洋道:“我戒酒了,只能陪你们喝饮料。”

段钳工道:“你是什么时候戒的酒?”

侯海洋道:“最近几次喝酒,醉得不醒人事,而且严重断篇。我不适合喝酒,所以干脆就戒了。你不要劝我,有朋自远方来,最关键是心情高兴,不一定喝酒啊。”

钳工道:“不喝酒,没得劲,一点都不好耍。蛮子,你当了官,就不和我们人民群众打成一片了。”

晏琳帮腔道:“老段,别劝了,侯镇不喝酒就算了。”

刘沪夸张地道:“晏琳,你不叫蛮子,居然叫侯镇,这个叫法听起来好刺耳朵。在我心中可没有侯镇长,只有当年复读班的蛮子。”

侯海洋道:“刘沪说得对,我还是蛮子。”

田峰也问道:“真不喝酒?”

侯海洋道:“真不喝酒。”

父亲侯厚德坚持自己理念数十年不变,其间引起了很多质疑、疑问,甚至来自于儿女。如今侯海洋做出了一个不喝酒的决定,便遇到来自朋友、同事等诸多或友善或质疑的阻力,他猛然间就觉得父亲很了不起,能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不为外人所动。

正式开始吃饭,除了侯海洋以外,大家都喝了酒。

田峰举起洒杯要碰酒,侯海洋举起了开水杯。田峰喝了一杯酒后,道:“蛮子,我们最近想到巴山扩展业务,除了维修以外,我们同时还在出售矿山机械,你有没有门路,帮我引见一下。”

侯海洋道:“我记得你们以前就和巴山这边的企业有一些业务往来。”

段钳工道:“我们以前以维修为主,巴山这边有几家固定的业务,现在就想扩展一下,把设备采购这一块搞上去。”

侯海洋随即摸出电话,给企业办王渝生拨打了过去,“侯主任,你吃过饭没有?那你就到师范后街的肥肠火锅鱼,我有几个朋友在吃饭。”

打完电话后,侯海洋道:“等会城关镇企业办主任王渝生要过来,他和城关镇辖区内企业都熟悉。你们见了面以后,可以和他谈,看哪些企业合适做。”

段钳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激动地倒了一杯洒,正想举起来,又发现侯海洋并不喝酒,道:“蛮哥,你不喝酒,人生乐趣就少了一半。这杯酒,我喝完,你看着办。”

段钳工很豪爽地将一杯酒倒进肚子里,然后将酒杯倒立,道:“我们检验喝酒的标准是倒立酒杯,滴酒成串就是不耿直。”

侯海洋就喝了一杯水,倒立过来,居然滴水成串。

段钳工就笑:“你娃不耿直啊,滴水都成串了。”

开了些玩笑,气氛就渐渐融洽了。企业办主任王渝生端着粗气就上了二楼,服务员紧随其后,立刻就加了一套碗筷。王渝生给侯海洋打过招呼,见晏琳也在,赶紧又招呼了一声“晏书记”。

田峰不等侯海洋介绍,主动就给王渝生送了名片,介绍了自己的业务。在大老板坐镇餐桌,王渝生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接过名片,就与田峰讨论其业务问题。

这一顿饭,喝了两瓶高度白酒。

段钳工就吼着要去唱歌。

王渝生知道这一桌子人都是同学,也就不再去凑热闹,给侯海洋打了招呼,便打着酒嗝回家。

刘沪脸喝得红红的,道:“巴山有没有好的歌厅?”

晏琳道:“我对巴山也不熟悉,得问侯海洋。”

侯海洋想了一会,道:“我也不太清楚。”

刘沪道:“平时你不唱歌?”

侯海洋道:“基本不唱,有一次到县委招待所唱过一次。还真不知道在哪里唱歌。”

刘沪表情有几分夸张,道:“在我心目中,你们这些基层当官的都是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做,你的生活怎么象个苦行僧,活起来还有什么趣味。”

侯海洋道:“我们的生活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腐败,也没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凄惨,我觉得还行。”

田峰道:“我以前来唱过歌,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叫什么兰天歌厅,我们可以走过去,不用叫出租车。”

五个青年男女就朝着兰天歌厅走去。段钳工酒劲上头,说话就没有了轻浅,道:“可惜了,今天吴重斌没有来,如果他能来,我们复读班六个人就算是凑齐了。”

听了吴重斌三个字,刘沪神情就顿了顿。

晏琳最知清刘沪心病,悄悄把段钳工拉到了一边,道:“段钳工,你是那壶不开提那壶,现在不能在刘沪面前提起吴重斌。”

段钳工这几年都在跟机械打交道,心变得更加粗犷起来,道:“这个有啥子嘛,毕竟大家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和侯海洋还不是谈过恋爱,现在还在一起耍,有什么了不起。”

这确实是那壶不开提那一壶,晏琳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

五人一齐朝兰天歌城走去。

红星厂四个人也难得聚在一起,聊得很是热闹。他们主要聊小时候朋友的去向,也聊老厂区的旧事,还聊新厂区的优势和存在的问题。

岭西老三线厂曾经到过深深的谷底,有的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有的焕发了新春,红星厂属于比较幸运的三线厂,及时找到了适合本厂的民用产品,让他们赢得了喘息之机,后来随着国际形势变化,国家加大投入,有了大量订单,红星厂终于重新恢复了活力。

红星厂效益好了,意味着刘沪、田峰、段钳工等人不会太替家里人操心,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聚到一起,大家心情都还是不错。

侯海洋跟他们走在一起,默默地听着他们讲厂里的事情。

到了兰天歌城,要了一个大房间。田峰开始点歌,段钳工喊着要拿啤酒。刘沪和晏琳坐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侯海洋滴酒不沾,格外清醒,确实少了喝酒以后微熏的状态。

田峰道:“我给晏琳点了一首歌,以前最喜欢唱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你现在喜欢唱什么新歌我不晓得,所以还是点老歌。”

段钳工道:“现在晏琳是省委的人,肯定要唱又红又专的歌。又好听又革命的歌,那就唱《长征》。田鼠,你快点找一找有没有《长征》。”

晏琳正在搞庆国庆的排练,是大合唱,其中确实有一个曲目就是《长征》,在礼堂里唱长征那是在正确的地方唱正确的歌,在这里唱就有点不应景,道:“我还是唱孟庭苇的歌。”

今天晚上的第一首歌就是孟庭苇的《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侯海洋在读复读班时听晏琳唱过好几遍,唱得确实很不错。

音乐响起,电视屏幕却是出现一个三点式女郎,在哪里搔首弄姿。这个低俗画面一个就破坏了晏琳唱歌的兴致。她皱着眉头,坚持唱道:“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就当我从来不曾远离,如果相逢把话藏心底,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这是一首寄托了晏琳深厚感情的歌,代表着青春、爱情以及逝去的岁月。有无数次行走在夜色中,从街道商店传来的这首老歌,总会让她眼框湿润,停下脚步,静静地听完。

只是,在兰天歌城,如此一首歌曲却配着一个光屁股女孩子,破坏意境到十分彻底的地步。

晏琳转过身,不去看搞笑的画面。

刘沪眼睛实在受不了如此刺激,道:“田峰,你找些有原版画面的。要看这些光屁股,你们几个单独来看。”

段钳工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喜欢看这些三点式,没有脱完,一点意思都没有。”

田峰又点开几首歌,结果全部都是这种画面,他跑到外面去找服务员,结果服务员答得很清楚,道:“我们这里都是这种,为什么,很简单,客人的要求嘛。”

巴山毕竟是县城,文化娱乐生活较大城市贫乏很多,人们的精神需要也略有不同。最初此家老板从省城回来时,还是选用了不少原版画面。结果来唱歌的人都觉得不爽,很多人都要求那种三点式的。三点式纯粹是粗制滥造的产品,早被省城抛弃,在此处却深受欢迎。

由于无法解决三点式问题,大家唱起来都颇为不爽,一个小时后,准备撤退。

正要走出房屋之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声音。侯海洋警惕性最高,道:“大家别出去,外面在打架,免得误伤。”

他站在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朝走道外看去。田峰和段钳工也将脑袋凑了过来,朝走道外看去。由于门上的玻璃小,段钳工看不过瘾,在其强烈要求下,门被拉开了。

站在门口,可以清晰地看到走道打斗的全貌。

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把椅子,正在被三个人围攻。三个人都有刀,不停地朝着年轻人身上招呼。

年轻人疯狂地挥动椅子,拼命朝外跑。

侯海洋见到这个年轻人,立刻就掏出手机,准备拨打110。还没有拨打,就见到那个年轻人已经冲了出去,一人跑,三人追,四个人转眼间就消失在歌厅。侯海洋暂时没有拨打110,问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道:“怎么回事?打架的是谁?”

女服务员一幅惊魂未定的神情,没有答话。

男服务员道:“这里好久都没有打架了,今天被追砍的那个是洪哥的人,叫五哥。另——伙人没有见过,应该是外地的。”

侯海洋道:“报警没有?”

男服务员用无所谓的态度道:“已经报了。这些人都跑了,报警没有什么卵用。”

侯海洋道:“你们这里经常打架?”

男服务员道:“我们老板与公安有关系,很少有人在这里打架,这两群人下手都狠,不是普通的打架,是社会人的事,我们不敢管。”

老五是洪平手下的得力干将,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文弱青年。他和洪平都是巴山人,出现在巴山就很正常。

只是,另一伙人就不应该出现在巴山。

侯海洋目光锐利,在短短的打斗中,已经认出来围攻者有一个是以前刘建厂团伙中绰号麻脸的家伙。这就是两帮人在打架,一帮人是洪平的人,另一伙人应该是属于茂东的黑社会组织。

老五此时在兰天歌城的外面一百多米处被三人围住了。他在突围时将椅子扔掉,只能随手抓起一把塑料扫把,拼命挥动,用来抵挡砍刀。

砍刀如雨点一样砍了下去,塑料扫把被砍断。老五就把塑料扫把被砍断处形成的尖角当成匕首,朝着来人扎过去。

他身上已经中了四刀,鲜血流出来打湿了衬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几个路人见到打架,就站在一边看热闹。

这时,从黑暗处冲出来一个光头。光头长着一对鹰钩鼻子,手里握着一柄锋利的短刀,冲过来以后,对准一个拿砍刀的年轻人大腿捅去。

这一刀又狠又快,短刀入肉后,光头还有意上挑刀口。抽出短刀后,又对着年轻人的屁股捅去,这一次抽刀时就有意旋转刀口。

两刀下去,中刀者惨叫起来。

围攻老五的一人转过身,刷地一刀砍在了光头的肩膀上。光头鹰钩鼻颇有几分悍勇,顾不得躲闪,一刀就捅在了砍自己那人的肚子上。

三人中有两人被捅倒,形势一下就发生了逆转。

麻脸见势不对,也顾不得同伙,朝着老五又挥出一刀,转身就跑。

老五受伤颇重,顾不得追人,道:“海哥,快送我到医院。”

鹰钩鼻赵海朝地上两人猛踢两脚以后,抚着老五就朝兰天歌城停车场走去。很快,汽车发动,赵海开着车离开了兰天歌城。

小车行驶在大街上,迎面开过来警车,拉响了警报。

侯海洋等人刚刚离开兰天歌城,警车就停在了兰天歌城门口。

在街边的打斗现场,站了二三十个围观者,在谈论刚才短暂又激烈的打斗。

“这些龟儿子,下手硬是狠,刀刀都见血。”

“这里哪些人打架。”

“听说有一方是洪哥的人,其他人认不得。”

“妈的,这些人是厕所里面打手电——找屎,跑到巴山来砍洪哥的人。”

“那些人肯定是外地的社会人,否则不会这么疯狂。”

“有没有人被捉住?”

“这些屁眼虫都是操社会的,砍完人就跑了,不会找警察,现在哪里还找得到人。”

侯海洋站在人群外听了几句,对田峰等人道:“走吧,打架的人全部跑了。”

空中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道,刘沪显得心惊胆战,道:“巴山好乱啊,晏琳,你还要在这里一年,这日子怎么过啊。”

侯海洋道:“巴山没有这么乱,这两边打架的人,其实你们都认识。被砍的那一方是洪方的人。”

田峰猛地一拍手,道:“难怪总觉得那人眼熟,那人叫老五,我在包强店里吃饭的时候,包强指给我见过。”

侯海洋又道:“另一方,有一个人你们都见过,是刘建厂的人,叫麻脸,才从监狱出来不久。”

这话让晏琳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复读班被绑架是晏琳终生难忘的经历,她格外痛恨刘建厂这伙人。后来在首都读大学,又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与这些黑社会已经隔得很远。她没有料到如今来到巴山,以前的生活仿佛又与今天的生活接上了头。

侯海洋道:“现在不比从前了,他们没有胆量来挑战政府。在党委政府面前,他们都是纸老虎。”

田峰道:“幸好洪方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否则没有一个大哥罩着,我们这种在茂东做小生意的,说不定哪一天就被社会人欺负了。”

在一辆面包车里,麻脸打出去一个电话:“彪哥,我们砍了老五,砍了四五刀。钢炮肚子被捅了一刀,伤得重。”话筒传来彪哥的声音,道:“你们跑脱了没有?”麻脸道:“条子来之前就走了。钢炮要进医院啊。”钢炮道:“你把血压住,把车开回来家,我把医生叫到家里来弄。”

赵海开着小车,与洪方打通了电话。

洪方简略问了情况,道:“晓得了,你把老五弄回城,就在复读班旁边的那个诊所,那个诊所医生是茂东一院出来的,技术不错。我当年就在哪里医过。”

等到赵海开着车回到茂东,老五流出的血已经将小车座垫全部染红。

在小诊所里,一个戴眼镜的瘦小中年男人和洪方坐在屋里看电视,病床上没有人输液。瘦小中年男人道:“老洪,打打杀杀没有意思。”

洪方脸上没有表情,抽了一口烟,道:“这个社会,有的人舒舒服服赚钱,有的人就打打杀杀赚钱,都是命。命这个东西,生下来就定,改不了。”

瘦小中年男人道:“你们不能谈判和讲和吗?”

洪方道:“为了义气,可以讲和。我们现在是生意之争,没有办法妥协。妥协了一次,就没有立足之地。”

第六章 风波恶

晏琳是第一次全过程参加基层政府强制拆除违章建筑。

以前在省里工作时,机关里的人议论起基层干部乱搞的事情,都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就执掌一方,将所有陋习全部扫掉。而到了基层以后,才发现基层面临的情况异常复杂,远非在办公室坐而论道所能解决。

基层干部肯定有相当多的不足,领导机关干部同样有相当多的不足。这种俯视心态并非能力所造成,而是所处的位置。在基层干一辈子也往往还是小基层干部,在领导机关只要把握住机会,相对容易进入领导层。

在班子会上,侯海洋提出了非常具体的强拆方案。

“上午,各相关部门又在县政府开了会。吉书记说得很清楚,谁想要耍滑头看热闹,就让他一辈子看热闹。所以,这一次各部门都很重视,上午参会的都是负责拆迁分管领导,都拍了胸膛,按照我们提供的方案执行。”

侯海洋低头看了一眼薄薄两页方案,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道:“虽然各部门都在县委要求下全力支持,其实主要推动者还是得我们在座的一帮子人,如果我们组织得好,各部门才能发挥出作用,组织得不好,人越多,越是一盘散沙。”

“下面,我来具体讲任务。首先大家要明确参加强拆各部门的职责,这是县政府明确的,要做到心中有数,不能当糊涂官。”

“第一,我们要负责本辖区内历史遗留形成事实或正在建设违章建筑及设施的调查取证、认定督办、宣传教育、动员自拆工作;负责拆违后信访稳控工作,杜绝上省进京非正常上访案件发生;负责拆违后建筑垃圾清运、恢复相邻建筑物原貌、恢复原位置(人行道、市政设施或绿地)功能等工作。

第二,县政府法制办负责对拆违通告、规范性文件等进行审核。这一块法制办做得很好,我们所有的文件都在他指导下发出,没有任何问题。我要表扬一下绍杰同志,绍杰同志到镇里挂职锻炼,提高我镇的法律水平。我们的文件拿到法制办去,一次都没有被打回来。”

李绍杰受到了侯海洋表扬,表面上矜持,内心还是挺开心的。

侯海洋继续道:“第三,县城管委要负责拆除违章建筑专项行动的指导、协调、督查工作;受理关于各类违章建筑的举报;对各镇和相关单位拆违方案进行审定;组织全县城管执法人员,对拒不自拆的违建房屋强制拆除;对全市拆违工作进行统计、汇总。大家注意一下,这是整违办对各部门总体职责划分,不是单指这一次针对侯家院子的拆除工作。这一次城管委很支持工作,调集了五十名执法队员归我们指挥,由李大队长带队。”

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武装部长王大勇,道:“城管委执法队员有一半是转业军人,素质很好,在行动时可以作为突击力量。”

王大勇频频点头,挺着胸口。

“第四,县监察局、县委组织部负责拆除违章建筑专项行动的监督、检查……;第五,县委宣传部负责专项行动的宣传报道工……为专项行动创造良好的舆论氛围;第六,县民政局负责……确保专项行动体现县委、县政府对群众的关怀;第七,县公安局负责专项行动中打击不法分子聚众暴力抗法工作,为专项行动提供保障;负责对拆违非正常上访人员依法处理工作;第八,县城委……;第九,县国土局……;第十,市信访局负责对拆违信访工作的协调、督办工作;第十一,县规划局负责协助各区对房屋产权性质进行认定。”

侯海洋详细讲了一遍各部门在拆除违章建筑中的责任,强调道:“我们要擅于学习文件,要彻底用好文件,熟知各部门的职责,在办事时争取他们最大的配合,出了事情后也要知道找谁来擦屁股。”

“除了正常执行工作外,我还要布置三项具体工作,第一项,就是明确拆迁时间,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二点半,是啃下侯家大院的时候。”

纪委书记杨建有些疑惑地道:“侯书记,为什么定在国庆前,在国庆节前闹出事,可不好玩。”

侯海洋道:“过了国庆,还有两个月就是元旦。过了元旦,春节就要来了。过了春节,两会就要召开,实际上没有什么最好的日子。”

大家想起每到重在节假日大家就会收到了无数要求重点防范的文件,都会心一笑。

侯海洋道:“为什么选在国庆前,我也是有考虑的。我是基于什么来考虑的,就是尽量分散侯家院子的人,不要让他们的人聚集起来。所以,当自我拆除时间到了以后,就不能采取添油战术,不能试探性地地强拆,而是集中力量,用牛刀将这个瘤子割掉。下面来布置几项特别任务。”

“第一项任务交给绍杰书记。根据前期摸排,侯家大院在年轻人中有三个骨干人物,最核心的人就是侯二娃,侯二娃的姐夫就是有点社会背景的绰号叫做许大马棒的人。这几个人平时喜欢到一家茶馆打牌,赌钱。在二十五日左右,就由绍杰书记与赵劲所长联系,一定要把个窝点端掉,对现场赌博的人进行罚款和拘留,关键就是拘留,务必在二十七日那一天,让侯二娃这几个人留在拘留所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现场抓赌、拘留都要有全程视频,这也是以前我在城管委工作时得出的教训。”

李绍杰知道这次拘留表面是突发事件,其实与拆除违章建筑密切相关,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就会在聚光灯下被挑剔。他点了点头,询问道:“赵劲知道这事吗?”

侯海洋道:“在县委开会后,我专程去找了一次袁局长,给他商量了这事,他就把赵劲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当面交待的。”

“好好,既然袁局长当面交待,那事情就好办了。”李绍杰最初还对年轻人侯海洋能否执掌城关镇有几分疑虑,经过一段时间磨合,他发现侯海洋和宋鸿礼极为相似,都是强硬的性格,很硬的工作方法。不同点在于侯海洋对各类资源的运用上更胜一筹。

侯海洋又道:“晏书记,你要协调组织、宣传部门,做好正面引导。”

晏琳有点惊讶,道:“这事要报道?”

侯海洋道:“这种事情都是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所以我们尽量不做报道,特别是不能有电视报道出来。我要提醒的是关注外来记者,他们有三种手法,一是断章取义,只提强拆现场,不提以前持续做的工作;二是颠倒黑白,他们只提这是强拆,不提这是拆除违章建筑;三是演悲情,拍一些哭泣的画面。”

晏琳道:“明白了。”

其实这件事情让李宁咏来做是最合适的。她性格更加泼辣和外向一些,又在本地有很深的关系。只不过那一夜之后,侯海洋尽量不让她参加到镇里的活动。另一方面,侯海洋让晏琳出面也考虑到省委办公厅常委办这个背景,有这个背景出面,有结事情就好办一些。

侯海洋又道:“除了记者外,晏书记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与文化局联系,在上周村搞一场国庆节送欢乐活动,时间在九月二十七日,上午搭台,下午唱戏。文化局接受了这个任务,将组织全县最好的队伍到上周村演出。”

晏琳脸上闪出一丝疑虑,随即反应过来,明白这是将侯家院子人员最大规械抽空的策略。她来到城关镇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已经很客观地承认了侯海洋的领导能力。她经常将侯海洋与常委办主任相比,无论从学历到工作能力,侯海洋都远超。只可惜,侯海洋工作在最基层,发展始终受限。

侯海洋道:“前期要宣传好,就好象歌星来要城关镇一样,大力宣传,特别是岭剧,最受老年人喜欢,一定要多演几场,县里名角要请出来。”

“除了演出外,杨镇要联系卫生局,还在村委会办公室搞一次义诊,免费给村民普及健康知识,发放健康资料,还要领取板蓝根等保健药。演出和免费义诊,宣传单都要到各大院子,特别是张家院子和侯家院子,必须能在最醒目的地方见到。”

最后,侯海洋点到了武装部长王大勇,道:“最后重头戏就交给王部长,现场执行交给你,如何组织力量,如何强拆,你给大家讲一讲。”

此时,侯海洋已经知道县委即将起用王大勇,将他调到柳阳镇当镇长。这是王大勇当镇长前在城关镇的关键一役。

在会前几天,侯海洋专门找王大勇谈一次话,道:“这一次行动现场指挥就由你负责。有一件事情你应该知道,我给吉书记汇报现场指挥人员是抢救向阳坝武装部长王大勇时,吉书主说了一句,这个同志有组织能力,可以委以重任,整个拆违工作就你全盘把握,现场指挥可以交给王大勇。”

特到了县委书记首肯,王大勇自然很有些兴奋。

侯海洋又透了点风,道:“柳阳镇一直没有定盘子,据我得到的消息,你已经纳入了县里的目光,这一次再加把劲,烧把火,应该能成功。”

一番交底,王大勇浑身就充满了勇气。他这几天多次悄悄来到侯家院子,观察地形和虚实。他根据现场情况以及抽调出来强拆人员和设备情况,制定了强迁方案。强迁方案与侯海洋和李绍杰讨论了三次,这才最终定下来。

王大勇拿着一幅挂图到台上,详细讲了规划、市政、公安、城关镇各支力量的使用情况,什么时间进入、用什么方式拆违、遇到突发事件处理、战场扫尾工作。

王大勇站在了会议室前,挺直了胸,侃侃而谈,就如即将领军出征的将军。

方案出来以后,照例就由各位班子成员进行补充。

由于总体方案都是经过反复推演,班子成员想了一会,没有人提出异议和意见。

布置完工作,侯海洋特意强调:“强拆方案必须保密,离开了这间房子,大家各自准备,但是不准在任何公共场所谈起,也不要和家里人谈起。”

会议后,各位班子成员按照各自任务,开始去作准备。

晏琳有了具体工作,慢慢融入到城关镇这个集体当中。她与侯海洋始终保持着同事之间的关系,没有进一步接触。她经常暗自观察侯海洋:侯海洋在忙碌的工作中,给自己建了一个壳,让外人很能进入其内心世界。

九月二十五日,侯二娃等人一直没有去茶馆打牌。

九月二十六日,侯家大院有四个年青人和侯二娃一起,到茶馆打牌。他们去这么多人的原因是上一次侯二娃发现有外人来打假牌,准备报复。

公安局便衣通过内线摸到这一情况,专等侯二娃这一伙人来闹事。当侯二娃与外来一伙人打起来的时候,埋伏在周围的公安如神兵天降,将打架的双方一起带到了派出所,全部治安拘留。

侯海洋手里有个表格,完成一项,就打了一个勾。得知侯家大院有五个年轻人被拘留之时,就重重地在表上打了一个粗勾。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文化局演出队来到了上周村,搭舞台,调音箱,传统岭剧演员化妆出现,引起喜欢岭剧村民大声喝采。对于文化局演出队来说,这是一次极为正常的送文化下乡,因为临近国庆,这类活动是免不了的。因此,高高兴兴与村民们交流。

九月二十七日下午一点钟,县卫生局组织的义诊也开始,由于有免费药发放,来了不少人。

二点钟,队伍在城关镇一处废弃工厂集结完毕。工厂所在地距离侯家院子不远,十分钟就能到,平时工厂铁门紧锁,很少有人关注。

侯海洋坐在废弃工厂的临时办公室,接到前方报告,得知侯家院子没剩下几个人时,便对王大勇道:“王部长,行动吧。”

城关镇、县建委、规划、市政、国土、公安等多部门工作人员出现在侯家院子,按照既定方案,拆违工作正式开始。

二点半钟,参与执行人员到达执行现场后,按照界定的位置和范围,由负责警戒的工作人员对执行点布置警戒线,进行清场;

联合执法人员开始进场违章建将少量物品搬运到指定位置,登记,拍照。

七台挖机出现在现场,分头开始对违章建筑进行拆除。

由于事发突然,侯家大院少量留守人员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拦在警戒线外。有骂人的,有哭的、有试图冲击警戒线的,由于力量太弱,无法阻挡住拆违人员的行动。有人家开始打电话,结果发现座机电话通通打不通。

整个拆违现场,联合执法人员分工合作,各负其责,拆除工作安全有序。

三点十一分,侯家院子所有违章建筑全部被拆除,抢建的房子变成瓦砾堆。

等到反应过来的侯家院子村民回到院子,拆违人员已经全部离开。

这是一次极为漂亮的拆违成功案例,侯海洋得到消息以后,当场表态道:“晚上就在伙食团安排伙食,参加人员全部聚餐。”这顿饭喝了不少酒,唯一遗憾的是侯海洋滴酒不沾,不免有些无趣。

吉之洲得到消息以后,说了一句话:“事上无难事,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以后搞大型拆违行动的教科书。”

将房子拆掉后,风波没有完全平静。

第二天上午,侯家大院来了近百人,聚在城关镇政府,讨要说法。

此时房子已经被完全彻底地被拆除,主动权就掌握在城关镇手里,不管要什么说法,都是一句话:你说我拆错了,把房屋的手续拿出来看。

闹了下午,侯海洋出面与侯家大院对话,仍然无果。

第三天,侯家大院百人前往县政府。

第四天,《岭西都市报》发了一篇文章:《十年打工血汗钱,强拆后血本无归》

这些事情都是侯海洋预料之中的。由于违章建筑全部被拆掉,打口水官司已经不能影响全局,交由晏琳去处理。第五天,城关镇召开了全镇机关干部和村社干部大会,总结表彰了拆违工作,放映了拆违时的录相,将城关镇政府拆违决心传达到每个村社。

国庆节以后,侯二娃从拘留所出来。得知发财梦破碎,就红着眼,提着菜刀,在城关镇政府办公室对面坐等侯海洋。

他手里拿着一张登有侯海洋相片的《巴山日报》,只要这人出现,立刻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侯海洋没有意识到外面的危险,与晏琳在一起研究了岭西都市报的事情。侯海洋道:“岭西都市报是成心的,上次吃了个哑巴亏,这是要找场子。”晏琳道:“我去找了省委宣传部的林姐,由她出面,约一约岭西都市报的人。”侯海洋道:“林姐,是不是林玥?”晏琳道:“是林玥,她在省委宣传部很有影响力,听说要外放提拔。她只要出面,问题应该不大。”

等到中午下班,陆续从办公楼走出了许多干部模样的人,但是一直没有见到侯海洋。终于在一点钟左右,才有六七个人从楼梯一来。

侯海洋、罗基奎、黎陵秋、晏琳、李绍杰和王大勇等人从楼梯上下来。今天召开了县委常委会,对人事进行讨论,王大勇即将到柳阳镇出任党委副书记、代理镇长,只等发了文件后就可以上任。

得到消息已经十一点半,侯海洋就把在家的班子成员叫到一起,准备到伙食团先吃顿便餐。

侯海洋对黎陵秋道:“中午就随便吃一点,晚上你作个安排,大家敬大勇一杯,算是提前祝贺。”

王大勇谦虚地笑道:“还没有看到文件,现在祝贺还早了一些。”

侯海洋道:“县委常委会都通过了,还能有什么变化。”

王大勇呵呵直笑。

在乡镇干部体制中,镇武装部长是党委委员,但是在提拔使用过程中,极少有直接将武装部长提拔成一把手的,总得有一个副镇长、副书记职务的过渡。在场人都明白,王大勇能如此提拔,与向阳坝冷库救援以及这一次执行侯家院子有直接关系。在这两次行动中,都是侯海洋指挥,王大勇在前面冲锋。

换一个更准确的说法,如果没有侯海洋运筹帷幄,王大勇就算是一个人才,也绝对不能将组织能力在县委主要领导眼前展现。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句话放在这里也是合适的。

在基层还有一个现象,凡是主要领导有能力不断培养和输送副职,主要领导的威信就能得到有效提高。凡是主要领导没有能力让部下得到提升,主要领导的威信久而久之必然会受到损害。宋鸿礼和侯海洋都是属于能让部属升官的领导,尽管作风强硬一些,大家都能接受,也乐于接受。

走到院中时,侯海洋电话响了起来。他放慢脚步,开始接听电话。

从大门外气势汹汹地走进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三十厘米左右的锋利尖刀。

当两个门卫发现情况不对时,侯二娃已经闯进了院子。侯二娃也不说话,咬牙就朝着侯海洋冲去。

侯海洋正在接听华成耀县长的电话,没有注意到异常情况。

距离侯海洋最近的是副书记李绍杰。他大吼一声:“你是干什么的,把刀放下。”

侯二娃挥刀就砍了过去,李绍杰躲避不及,手臂上中了一刀,鲜血一下就飞了出来。

晏琳站在李绍杰身后,正好挡住了侯二娃的去路。从李绍杰手臂上飞出来的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

侯二娃见到晏琳挡道,不客气地又挥起刀。

王大勇恰好站在晏琳身侧,用手抓住晏琳朝后拉,将晏琳拉倒在地,躲过了侯二娃的刀锋。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不过三四秒钟的时间,门卫拿着橡胶棍冲出来之时,李绍杰的鲜血已经溅了出来。

侯海洋这时已经发现了来人。他打架经验极为丰富,举起诺基亚手机就朝持刀人狠狠地砸去。

华成耀县长正在说话,带着县长话语的手机就如一道闪电,直奔持刀人。

诺基亚手机十分厚实,如一块小砖头,结结实实砸在侯二娃脸上,咣地一声响。

侯二娃被迎面而来的手机砸得眼冒金星,痛得下意识叫了起来。他捂着脸上被砸中的位置,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侯海洋用手机砸人就是寻找来者放缓行动的时机。他不等来者回过神来,一个大力正蹬,将持刀人踹得接连后退。

他飞步上前,直拳打在了持刀人的鼻梁上。

只听得咔嚓一声,侯二娃鼻梁断裂。

一腿一拳,他将持刀人打退了七八步,重重地靠在一辆小车上。

侯海洋上前抡起拳头打在侯二娃腹部,这是招牌式的侯氏胃锤。这一拳极为沉重,将侯二娃内脏打得似乎挪了位置,眼泪鼻涕一齐向外喷了出来,瘫软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侯海洋动作没有停下来,上前一步,俯身将来者皮带抽了出来,又将其手中尖刀踢掉。

晏琳坐在地上,目睹了侯海洋打退持刀人的全过程,这一幕让她瞬间就想起了几年前那一块绑架案,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

罗基奎此时反应了过来,指着来者道:“他是侯家大院的侯二娃。”

侯海洋细看,果然就是那位许大马棒的妻弟,他对跑过来的门卫道:“把他用皮带捆起来,捆紧一些,其他人不要动刀,有指纹。”

他又对王大勇道:“王部长报警,黎书记送绍杰去医院,晏书记给郭达打电话,到监控室检查视频,多复制两份,备查。”

两个门卫没有能够阻止持刀人进院,有点失职,此时听到侯海洋安排,立刻就用皮带捆绑持刀人。

此时侯二娃缓过一口气,大骂道:“侯海洋,你拆了我的房子,让我没得活路,老子一辈子都要找你麻烦。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两个门卫将侯二娃按住,十分卖力地捆绑。一个门卫就用膝盖顶住侯二娃的后腰,压得侯二娃无法动弹,另一个就用手按着侯二娃的脑袋,使劲压在地面上,让侯二娃不能骂人。

吃饭的职工陆续回来,都在院中围观。

几分钟以后,警察开着警车来到了院内,由于是在城关镇办公室行凶伤人,所长赵劲亲自随后也开车过来。

一辆警车先将侯二娃带回派出所,赵劲就和晏琳一起到监控室看当时发生的事情。一些好奇的城关镇干部也跟着赵劲和晏琳去看监控留下的画面。

当看到侯二娃砍伤李绍杰时,财政所所长赵敏吓得花容色变,骂道:“门卫一点反应都没有,聋子耳朵——摆设。”

当画面继续往前走时,所有人都被侯海洋利索、干净、凶狠的动作惊住了。

“哇,侯镇好厉害,简直就是侯大侠。”赵敏看得呆了,嘴巴张圆,收不回去。

赵劲看到当时的场景,暗自后怕,道:“今天若不是侯镇挺身而出,城关镇班子成员如果被砍伤砍死几个,事情就闹得大了。”

这个视频清晰地显示了整个过程,派出所办案就很简单了。

下午,陆续就有机关干部跑到郭达办公室,要求观看“侯镇大战侯二娃”的视频,在一片“哇、啊”的惊叫声中,获得极大的满足感,也就是从今天起,“侯大侠”成为机关干部对侯海洋暗自的昵称。

县委吉书记也在下午就得到李绍杰受伤的消息,给侯海洋打了电话:“李绍杰同志在哪里?情况怎么样?”

侯海洋道:“吉书记您好。李书记手臂受了伤,在医院上了药,刚刚回家。”

吉之洲就道:“你到县委来,二十分钟后我们一起看望受伤的李绍杰同志,把晏琳也叫上。晚上一起,我请晏琳吃顿饭。”

放下电话,侯海洋马上给李绍杰打去电话,道:“吉书记要到家里来看你,不要出去。”

李绍杰道:“现在想出去也不行,麻药过了,痛得要命。”他放下电话,道:“傻婆娘,快点把屋子收拾一下,等会吉书记要到家里来,哪个吉书记,巴山还有哪个吉书记。”

李绍杰的爱人在司法局工作,特意请假回来照顾老公,听说县里一把手吉书记要来,赶紧开始收拾堆满了果皮的桌子,然后又洗茶杯。李绍杰嗜茶,家里茶杯都有些淡黄的茶垢,始终洗不掉,道:“遭了,杯子洗不干净,叫你少喝点茶,你就是不听。”

看着老婆慌慌张张的模样,李绍杰道:“你慌什么啊,楼下就是超市,去买两个杯子就行了。”

李绍杰爱人道:“你说王大勇就是在抢险救灾时给吉书记留下好印象,后来就当上柳阳镇长。你这次为了公事挨了一刀,是不是也要升官,吉书记是关键啊。”

李绍杰笑骂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官迷了,我这是意外,和王大勇当时的情况不一样。”

李绍杰爱人道:“有什么不一样,你为公事流了血,王大勇没有流血吧。他总是忘不了当兵的那一套,敬礼,立正,架子蛮好,引人注目。”

“快去,快去,再啰嗦吉书记就来了。”李绍杰又道:“客观地说,王大勇组织能力很不错。办事处、检察院和司法局都有不少转业军人,让他们这些转业干部去组织民兵,谁都没有这个本事达到王大勇的水平。”

等到家里收拾基本清爽后,吉之洲、侯海洋、晏琳以及副检察长陈树一起来到了李绍杰家里。

吉之洲看望检察院干警,原本应该是检察院一把手来陪同吉书记,由于一把手到市里开会,就由在家的副检察长陈树陪同。

由于记者没有跟随,所以氛围比较轻松。吉之洲打量着很普通的住房,道:“我到巴山这些年,还是第三次走进基层领导干部的住房,绍杰这个家一般吧,不错、不错。”

李绍杰在大领导面前颇有些拘谨,道:“我爱人在司法局工作,两人靠工资吃饭,养一个初中生,只能这样了。”

吉之洲道:“伤口怎么样?”

李绍杰爱人用手比划着道:“开了一个娃娃口,逢了二十八针,最深的地方都见到骨头了。若是再偏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吉之洲对陈树严肃地道:“这件事情性质恶劣,必须要依法严罚。”

陈树道:“我们会以法律为准绳,夯实所有细节,把案子办好,把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吉之洲作了一个有力的手势,道:“这个案子很典型,应该办成铁案。辩证法讲究因势利导,坏事和好事转换,案子办得好,在全县起到很好的警示作用,这就是由坏事变好事。”

在李绍杰家里坐了半个小时,吉之洲这才离开。

此时已经到了吃饭时间,三辆小车开回了县委招待所。小招安排了几个菜,秘书小王特意拿出来一瓶酒。

侯海洋自从决心戒酒以后,便滴酒不沾。可是前几次喝酒的对象都是朋友或是下级,自己不喝酒就不喝,大家也就理解。这一次请喝酒的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一把手,自己还能坚持承诺吗?经过几秒钟犹豫,侯海洋决定坚持不喝酒。

吉之洲回到房间换下西服,穿了一件茄克,没有戴带,一幅休闲模样。

秘书小王打开了岭东特曲的盖子,酒香就如魔鬼,从瓶中飞了出来。

侯海洋趁着吉之洲还没有发话之机,来到吉之洲身边,道:“吉书记,我有一个私事跟你报告。”

吉之洲见侯海洋如此郑重,笑道:“什么事,这么正式。”

侯海洋用非常诚恳的语气道:“吉书记,我有一个缺点,喝酒以后误事,已经发生过两次了。所以,我下决心戒酒,滴酒不沾。”

吉之洲愣了愣,问道:“也就是说,我拿出来的酒,你也不准备喝?”

侯海洋听到吉之洲的语气,心里有些紧张,只是话已经出口,很难收回来,道:“吉书记将城关镇这个重任压在我的肩上,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为了不辜负领导期许,绝不能出一点乱子,所以决定戒酒。”

吉之洲皱着眉毛道:“你喝酒后,出过什么乱子?”

侯海洋道:“大醉之后,会失忆,连自己曾经去过哪里都想不起来。这是我的弱点,很容易犯错误,所以,我想戒酒。”

吉之洲眉毛依然没有解开,道:“你可以少喝,喝一杯。”

侯海洋恭敬地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怕开戒后管不住自己。”

陈树听到侯海洋和吉之洲的对答,惊讶得合不拢嘴巴。吉之洲虽然只是正处级,但是他这个正处级含金量很高,对其下属官员握有“生杀”大权。他参加工作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不懂事、没头脑、犯傻的镇长。

吉之洲继续道:“有一句话你没有听过吗?牌品看人品,酒风看作风。我叫你喝杯酒都不行,作风不过硬啊。”

晏琳见过太多省级大领导,对吉之洲的权威自然就没有发自内心的惧怕,是以一种平视的眼光看待吉之洲。但是,她对侯海洋有着太复杂的感情,关心则乱,当吉之洲说出这一句话后,也紧张起来。

侯海洋听到吉之洲说出这一句话后,心情反而比刚才要轻松一些。在近一段时间他与吉之洲接触颇多,若是吉之洲真生气,反而不会说得这么直接。说得如此直接,想必没有真生气。而且话已经出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若是吉之洲确实不能接受自己不喝酒这事,这种胸襟的领导不跟也罢。

侯海洋微笑着,等待着吉之洲说下一句话。

吉之洲挥了挥手,道:“坐回去吧,个子长得这么高,站在面前就是一个门板。不喝就不喝,没有什么大不了。”说话后面,脸上就有了笑意。

侯海洋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道:“谢谢吉书记理解。”

吉之洲感慨地道:“我当领导很多年了,还是第一个遇到不喝我的酒的下属。你晓得不,很多人在我面前都是主动端着满杯,一饮而尽。”

陈树面前就放着一个高脚杯和一个小杯,他准备显示耿直,用高脚杯装酒敬一敬吉之洲,听到这句话,便打消了显示耿直的念头。

吉之洲又指着侯海洋道:“你为什么敢在我面前这样做?”

侯海洋道:“我之所以敢说实话,是因为吉书记胸襟开阔,有容人之量,一心为公,自然不会计较一杯酒。相较喝酒,您更看重工作。”

“这是马屁啊。我还以为你不会拍马屁,结果拍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吉之洲又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有弱点,还敢暴露给领导看。从这一点来说,你确实没有私心。创彩集团的事只是一个开始,你要继续把工作作细。把事情办好,胜过喝一瓶酒。”

此语出,侯海洋才心定。

吉之洲对陈树和晏琳还不了解,所以有些话不能在现在说。

在吉之洲参加工作的时候,就跟在省纪委副书记彭振刚身边,并深得当时担任县委组织副部长彭振刚器重。这是很早以前的工作经历,由于时间太早,除了两位当事人以外,没有人还记得起这一段历史。

彭振刚是眼里不进沙子的人,吉之洲能进入其法眼,自然有其独特之处,在理念和性格上是相投的。

在办理梁强、彭克窝案时,彭振纲单独与吉之洲进行过一次交流。彭振刚认为县政府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侯海洋在如此复杂情况下能保持清正廉洁,是一个值得培养和保护的年轻干部。后来,彭振刚还很艺术地将相近的意思给县委书记杜立高表达了一番。

这也就是侯海洋奇迹般从县档案局走上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岗位的重要原因。

从向阳坝冷库救援到创维集团落地这两件事情可以看出,老领导眼光依然如此锐利,其所言不错,侯海洋确实是可造之材,性格也和老领导一样独特,都是官场之中的异数。如今的官场总是将平庸人的梭角磨平,但是真正有才华的人会在磨砺中越发的锋利。

侯海洋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这一段隐情。他坐回到座位上,后背全是汗水,暗叫侥幸。

宴席之后,陈树对侯海洋道:“桥老弟,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不是几年前就认识你,刚才一番话,我一定会认为你是一个傻大胆。”

侯海洋道:“我不是傻大胆,是确实不想喝酒。早点戒酒,大家习惯就好了。”

陈树竖起大拇指,道:“我算服了你,刚才吉书记虎着脸时,我吓了一跳。你的这份胆量,恐怕只有侯卫东能比。”

按照吉书记交待,拨除侯家大院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现实也的确如此,创彩集团落地肯定还要发生很多事情。当前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与岭西都市报再次联系,免得岭西都市报用春秋笔法来描写强拆违章建之事,以免造成不良影响。

离开县委招待所后,副检察长陈树先离开,只剩下侯海洋和晏琳。

县委招待所位于县城中心位置,距离天然气公司和电力局家属院都不太远。但是由于才发生了侯二娃砍人之事,侯海洋坚持让老赵送自己和晏琳回家。其实他并不怕地痞,只是不想让晏琳有什么意外。

在车上,侯海洋和晏琳都坐在最后一排。

侯海洋道:“我们还得解决岭西都市报的事情。岭西都市报平时没有啥用,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发一些煽动性文章,就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现在已经将拆除违章建筑引导到强拆,下面很可能继续点阴火。”

晏琳同意这个观点,道:“看他们的笔法,极有可能。”

侯海洋道:“你平时跟宣传部门有接触吗?有没有能够直接与陈兆顺对话的、或者管得住他的朋友。”

晏琳道:“让我想想。平时我和宣传部门有接触,但是都是和省委宣传部领导,让大领导管这种小事,得想想如何切入。”她想了一会,突然道:“我有一个好人选。”

她随即拨打了电话,道:“林姐,我是晏琳。”

林玥在处理人事关系上很有一套。她和晏琳是在参加省妇联组织的一次活动中认识的,认识以后,迅速发展出了私人友谊。她接到晏琳电话后,道:“小琳,在巴山工作还愉快吗?我一直说到巴山来一趟,结果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我有一个朋友在巴山工作,叫侯海洋,发展得不错。我在巴山来,让你们认识一下。”

晏琳没有料到被称为省委宣传部女侠“宁中则”的林玥居然认识侯海洋,还直称是朋友。她就用眼睛望了坐在身边的侯海洋一眼,道:“侯海洋是巴山城关镇镇长,我就是挂职在城关镇,现在他就在我身边。”

林玥道:“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事实上真实的情况比口里讲述的情况要离奇十部。”晏琳脑中闪过这一句话,又道:“林姐,我有事找你,是城关镇的事情。”

听说是这事,林玥豪爽地道:“我和陈兆顺关系还不错,这样吧,我先和他联系,安排一顿晚餐,大家喝喝酒,以前的事情就算了。”

晏琳道:“侯海洋在我身边,林姐,和不和他说两句?”得到同意后,晏琳将手机递给了侯海洋。

侯海洋在电话里简单聊了聊自己的近况,又谈了姐姐和赵海的事情。

林玥道:“你姐姐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前几天见过李叔,他们虽然心里有些舍不得你姐离开这个家庭,但是最终还是会理解的。”

侯海洋道:“有安健这个纽带,她永远都不会脱离李家,只是她也需要自己的新生活,毕竟还年轻。”

林玥道:“这是当然的,我也是这样劝李叔的。”

挂断电话,侯海洋就和晏琳对视。

侯海洋先笑了笑,道:“我怎么一直没有想起林玥在省委宣传部工作,有好几次协调关系,都是找的省委宣传部的雷成。”

晏琳有点好奇地道:“你很早就认识林玥?”

侯海洋道:“我在读大学前就认识她。她和我姐夫家里是世交。后来接触不多,所以总是没要想起她。”

“我和林姐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关系不错,每个月都要在一起吃顿饭。”晏琳一边说,一边暗自想道:“岭西也有好几千万人口,怎么转来转去都与侯海洋有牵连,我和他到底是有缘分还是没有缘分。”

林玥办事向来都很利索,几分钟后,回了电话,道:“我和陈总联系了,明天晚餐就在交通宾馆,你和侯海洋一起过来吧。”

第二天中午,侯海洋和晏琳坐着老赵的车就前往省城阳州。

到了阳州已经是三点多钟,侯海洋先到姐姐所住的华荣小区。华荣小区距离省交通宾馆很近,步行不到十分钟。

老赵就送晏琳回工业园区的家。

陈明秀接到女儿电话,与办公室同志打了个招呼,匆匆回到家里。削好水果后,站在窗台望着小院门口,等着宝贝女儿。

当看到一辆茂东牌的小车开过来,她便立刻下楼,去接女儿。

晏琳提着一口空箱子下车,然后低头对老赵道:“赵师傅,到家里来坐一坐。”

老赵笑容满面地道:“不用了,我找个地方洗车。我们地方上的车到省城得洗干净点,否则被城管逮着又要罚款。晏书记出发前,给我打电话,我就在院门外接你。”

陈明秀下楼时,恰好看见小车开出院子。她接过女儿提着的箱子,道:“是空箱子?晚上在不在家里吃饭?什么时候走?到省城来办事吗?”

宝贝女儿到巴山工作,这让陈明秀很有些牵挂,见到女儿,一口气便问出许多问题。

晏琳笑道:“妈,你让我先回答哪一个问题?”

陈明秀道:“先回答,你什么时候走?”

晏琳道:“我是和侯海洋一起到阳州办事,明天早上走。”

陈明秀道:“你不回单位去看一看?我建议中午再走,明天上午到单位,给领导汇报挂职期间的工作。你的主场还是在省委办公厅,挂职不过是过程,你要分得清重点。”

“嗯,我知道,是应该回单位一趟。”晏琳走进客厅,看见削好的苹果,就去用洗手液洗手,洗了两遍以后,再回客厅拿起苹果,边吃边道:“还是家里舒服啊。”

陈明秀跟在女儿身后,道:“你和侯海洋到省里来办什么事情?”

晏琳不想给母亲谈及强拆违章建筑和侯二娃行凶之事,怕让母亲担心,敷衍道:“是单位上的事情。”

陈明秀道:“可惜了,如果侯海洋在省里面工作,我就劝你们两人重新开始。现在他在巴山,太麻烦了。不过这人倒是挺优秀的,学历也还行。”

晏琳道:“妈,我们都是从茂东走出来的。你到阳州也就是几年,怎么有这么强的优越感。”

“我有优越感吗,没有吧!我就是实事求是。”陈明秀神情温柔地看着女儿,道:“如果女儿真喜欢他,可以请大伟叔叔帮个忙,直接调到阳州。大伟叔叔是个热心人,肯定会帮忙的,而且可以安排进阳州市最好的机关。关键看你的态度!”

晏琳想起侯海洋坚毅的神情和强大的内心,道:“这就是优越感。侯海洋能力非凡,怎么会听任别人摆布和挑选。”

林玥刚满过三十六岁,穿了一件短大衣,既雍容又从容。她来到了楼下,远远地见到晏琳和侯海洋站在大厅里。从远处看,两个年轻人从身高、气质到年龄都很般配,这让她心中一动,随即暗笑道:“我都要到沙州去工作,怎么又想起为晏琳牵线搭桥。”

此处是省交通厅的宾馆,管理者定位非常独特,没有以高大上的菜品为招聘,而是打出了最家常的家常菜为宣传语。

林玥居中,侯海洋和晏琳走在两侧。

林玥向侯海洋介绍道:“这里的菜味味道很不错,全部是家常菜系列,我和晏琳经常到这里来小聚。”

侯海洋道:“以前李叔也到这里来吃饭,安健满岁就在这里办的酒。”

“这个地方就是李叔介绍给我的。我来过一次以后,便喜欢上这里,真正的价廉物美。”林玥又望着晏琳道:“侯海洋是小老弟了,认识很多年,没有想到你们会在一起工作。”

晏琳微微一笑道:“常委办就联系巴山城关镇,所以我就被分到了城关镇,我只是没有料想到林姐和侯镇认识。”

林玥道:“你们平时都互称职务吗,侯镇、晏书记,很别扭啊。小晏比侯海洋要小一些,在平时就叫侯哥,不好叫侯哥,互相称呼名字吧。”

互相称呼职务,两人还觉得正常一些。晏琳根本无法想象称呼侯海洋为“侯哥”会是什么感觉,肯定双方都会觉得尴尬。

三人刚落座后,陈兆顺便推门而入。他望着林玥,抱拳笑道:“林主任,不,应该称呼为林书记。”

林玥道:“八字才一撇的事情,还不能当真。”

侯海洋对高层事情不清楚,不知道这个书记是怎么一回事。

晏琳所处的位置不同,稍稍想了想,便轻声问道:“沙州。”

林玥道:“嗯。”

这一次林玥将到沙州出任市委副书记,已经通过了省委常委会,只是还没有正式文件,也就没有上任,算是八字有了一撇。晏琳猜得出来,侯海洋则完全猜不出来,不在于智商,在于位置。

林玥满面春风地道:“给陈总介绍两位好朋友,这位是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常委办工作,现在挂职城关镇。这位是侯海洋,我的老弟,我们两家人是世家。”

上一次陈兆顺到了茂东巴山县,被小小城关镇拿住痛处,被迫求和。虽然表面上释去前嫌,实际上内心还是有着疙瘩。这一次城关镇强拆侯家院子,又将被拆业主抓了起来,只要稍加处理,弄点春秋笔法,自然是一个好的新闻点。既给城关镇找了麻烦,又提高报纸稍量,还找不到麻烦,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至于报道是不是客观,这并不重要,请问,世上有完全客观的报道吗?

至于会不会给城关镇带来麻烦,这也并不重要。相反,给城关镇带来麻烦,正是舆论监督发挥了作用。

陈兆顺的立场和侯海洋的立场是完全相反的,要将他们融合起来,只能依靠外来的力量。林玥正是那个合适的外来力量。她的地位够高,关系网够深,又会为人处事。在其调和之下,陈兆顺仿佛就和侯海洋没有一点梁子,仿佛就一直都是好朋友。

还有一点,挂职副书记晏琳是省委办公厅常委办的人。陈兆顺虽然见多识广,可是对于省委办公厅机关了解得还是不够深入,只是听到这个单位便肃然起敬,心有忌惮。

侯海洋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对于陈兆顺这种出尔反尔、说翻脸就翻脸的家伙很没有好感,只是为了工作,才与他应酬。

分手之际,陈兆顺与侯海洋热烈拥抱,亲热如同结义兄弟一般。

由于侯海洋没有喝酒,就由侯海洋开林玥的车,先将晏琳送到工业园区。晏琳见林玥也要上车,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林主任,侯镇,真不麻烦你们两位,我自己打车就行了。”

林玥道:“何必这么客气,才吃了饭,回家只能看电视,坐在车上,还有人陪我聊天。”

在车载音乐声中,三人一起前往西城的工业园区。大家天南海北地聊着,气氛和谐。

将晏琳送至红星厂家属区,看着其进入了大门,侯海洋和林玥这才上车,回东城老区。

林玥坐在副驾驶位置,头靠着椅子,将车窗打开小半,凉爽的风将头发吹了起来,她望着夜色中的阳州街道,心情变得安静起来。

“侯海洋,你觉得晏琳怎么样?”

“林姐,怎么问起这个问题?”

“刚才我走进大厅时,见到你们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很合适,突然就产生了这个想法。”林玥说到这里,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当时侯海洋是要分到省委办公厅,最终却是首都来的晏琳占据了此位置。她暗道:“如果侯海洋知道当年的竞争对手是晏琳,准确地说,如果没有晏琳,侯海洋就能进省委办公厅。他心里会怎么想?”

侯海洋此时已经是老司机了,开车技术优良,行驶在阳州街道,就有行云流水之感。他听到林玥想给自己和晏琳牵线,道:“我和晏琳只是暂时在城关镇工作,以后她在省委机关,我在最基层的乡镇,不合适。”

林玥道:“凭着你的学历和能力,还有现在的位置,很有发展前途的。你如果想进茂东或者阳州,甚至一些省级部门,其实都可以调动的。一般人调动很难,但是我们两家人还是有关系的,调进省城也不难。所以,你们两人的距离不存在。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人站在一起太有夫妻相了,所以忍不住牵个线,若是其他人,我才不做这个红娘。”

她见侯海洋没有回答,道:“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说,晏琳处于这个位置,对你是很有利的。”

侯海洋想了一会,终于开了口,道:“林姐,其实我和晏琳以前就是复读班同学。”

这一下就轮到林玥惊讶了,道:“你们是复读班同学,从来没有听到提起过?”她随即又道:“以前和晏琳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聊到过你,自然不会提起。你们是同学,应该更有发展的基础。”

侯海洋道:“我们还有更深一点的关系,准确地说,我们曾经谈过恋爱,后来分手了。所以,现在也很难走在一起,只能做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一下就更让林玥惊讶,道:“难怪你们站在一起如此和谐,让人忍不住发生联想。”她试探着道:“你们有没有重归于好的可能性?”

侯海洋道:“我们见面都很冷静,我一直都称呼她为晏书记。”

“难怪,难怪。”林玥这时决定将“他们两人曾经是进入省委办公厅对手”这件事封在自己心底,免得给两位年轻人造成隔阂。

侯海洋决定转了转话题,道:“林姐,你什么时候去上任?”

林玥道:“应该很快了,等着组织安排吧。”

侯海洋道:“你上任以后,我过来看你。我有一个亲戚在沙州工作,他的爷爷是我爷爷的堂兄。”

林玥道:“他是在政府机关工作吗?”

侯海洋道:“在成津县工作,叫侯卫东。”

这是林玥在小车上第三次惊讶了,她道:“是成津县委书记?”

侯海洋道:“是他。其实你也见过他的。”

这是林玥在小车上第四次惊讶了,道:“在什么时候?”

侯海洋道:“你应该没有忘记,那是1993年的事情,教育厅搞了一次大型表彰。”

提起这事,往日画面就浮现在了林玥脑海里:

1993年五月十日,星期一。雨过天晴,空气格外清新。岭西省教育厅大礼堂张灯结彩,传来了欢快的音乐声。

当时自己还是副处长,为了参加这次会议,还特意换了一件白衬衣,配上黑裙子。

林玥清楚地记得一些细节:在出门前,她在镜前摆了个姿势,仔细瞧了瞧,发觉黑白配稍显单调,又戴上一朵玫瑰形胸花。有了这朵花,整体形象端庄大方又不会死板。

“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她走到大礼堂门口,还有些发怔。在全省教育系统表彰大会上,一般来说不会放流行歌曲,尽管她很喜欢凤飞飞的这首《掌声响起》,还是皱了皱眉头,心道:“若是被浩厅长听到这首歌,只怕又要被批评。”

走到前台,果然听到副厅长浩存严肃的声音:“搞什么名堂,放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赶紧换掉。这是教育厅的大会,不是舞厅。”很快,歌声变成了“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炊烟在新建的住房上飘荡,小河在美丽的村庄旁流淌……”

林玥暗自笑了笑,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走到第一排,自我介绍道:“各位同学,我是省教育厅林玥,我先点个名,然后讲一讲上台领奖的顺序,以及发言的注意事项。”

第一排是省级三好学生以及大学毕业生中的优秀学生干部。

第二排是各地区的三好学生代表。侯海洋是茂东市市级三好学生,佩戴着大红花,坐在第二排。

美女领导对前排的一位年轻人道:“侯卫东,你代表优秀学生干部发言,稿子我看了,写得不错,我略有改动,删掉了一小段,主要是压缩时间。”

坐在前一排挂着绶带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接过稿子。

……

领奖完毕,就轮到学生发言。

学生代表侯卫东上台发言时,林玥叮嘱道:“上台时走慢一点,别摔着。”

侯卫东微微一笑,自信地道:“放心,我会小心。”他的身高在一米七五以上,背挺得很直,逐级上台,走得很稳。

“我是沙州学院九三级的侯卫东……”

响亮的声音在大礼堂内回响着,句句都如热火一样烧在学生们心中。

……

虽然过去了好几年,这幅画面仍然印在了林玥脑海中。她没有想到,当初那个发言的小伙子成了全省最年轻的县委书记,也没有想到当初十六七岁的侯海洋,现在也成为巴山城关镇的掌门人,世界,还真是奇妙啊。

林玥感慨地道:“那一届表彰大会是全省最隆重的一次,级别高,层级丰富,后来再也没有类似的大会。这一届表彰大会应该出了很多人才,我得找个时间,认真做一个统计,等到合适的时间,大家再聚。”她又道:“你抽个时间到沙州来,我把侯卫东约出来,我们提前先聚。”

此时没有外人,两人都将职务等外在因素放下,谈话就很家常也很随意。

侯海洋也说了一句心里话:“在巴山工作时,还可以夜郎自大,感觉不错。走出巴山才发现舞台很大,人才辈出,我实在不能当夜郎。侯卫东和林姐就不说了,就算晏琳,这些年进步都非常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林玥道:“我和晏琳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她这人家教好,素质很不错。在单位很沉稳,不多言不多语,很受领导赏识。还有,晏琳的爸爸是红星厂一把手,这些年红星厂发展得很好,晏定康极有可能进入部里。我都听到过小道消息。两方面情况综合起来,晏琳很有些发展前途。”

侯海洋道:“她到了城关镇,适应得也不错。特别是在关于政治方面,敏锐性比起普通班子成员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那是当然,毕竟是在省委办公厅工作,平时听到的和见到的都不一样。”林玥又笑道:“你不必过于谦虚。我是看着你从新乡学校辞职到岭西,再进看守所,又读复读班,在大学里就确定了发展方向,每一步都不容易,我相信你一定能厚积薄发。这些年,从基层走出来的领导也有很多,难是难点,并非不可能。”

车行至林玥住处,侯海洋就下车,准备步行回华荣小区。

分手时,林玥道:“到时记得到沙州来,我请你们侯家两兄弟吃饭。侯卫东在沙州不是一般县委书记,我判断一年之内就要进市政府班子。”

侯海洋道“好,我争取在今年过来。”每次谈起侯卫东,侯海洋总是既受刺激又受鼓励,刺激是侯卫东取得的成绩让自己很难追上,鼓励就是侯卫东是自家亲戚,是纯粹的平民子弟,侯卫东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一定也能做到。

侯海洋原本以为今年能够到沙州去,谁知回到城关镇,一件事情撵着一件事情,让他难以分身。

从阳州回来以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张家院子抢种树苗之事。处理张家院子时,由于与违章建筑性质不一样,就没有采取强拆,而是主要以思想工作为主。除了村社以及镇领导,侯海洋还亲自与张家院子村民进行了一次对话。

这一次对话,侯海洋就只是带了一个驻村干部,班子成员一个都没有带。

这也是回应村民放出来的话:“有本事叫侯海洋一个人来,不要带跟班。他这个当大官敢不敢和我们对话,如果能单独前来,把我们说服,我们自己就把树苗铲了。”

侯海洋听到这句话以后,与班子成员一齐作了分析,最后说服了班子成员们,独自前往张家大院。

侯海洋和驻村干部两人来到张家大院时,支部书记老柳当时就急眼了,道:“侯镇,你没有带其他人吗?现场都是张家大院的妇女们和最能扯歪歪道理的人,跟他们讲不清楚。”

侯海洋道:“没事,我过来就是讲道理的,不是吵架。”

老柳继续劝道:“侯镇是城关镇的大王,大王不应该冲到第一线。你如果讲崩了,就没有退路了,最后只得硬上。”

侯海洋道:“不要想得这么悲观。前次侯家大院就是一次生动的社会教育课,既然我敢动侯家大院,为什么就不能来张家大院面对面交流。只要我们能讲得出道理,相信大家能听得进去。”

面对群众时,驻村干部递过了事先准备好的小喇叭。

侯海洋和老柳径直走到人群中。等到老柳讲完,侯海洋再次作了自我介绍,然后道:“你们一个一个说,我一条一条解答。我是镇长,你们是村民,我们从人格上是平等的,大家都不要吵架,就是讲政策、讲道理、拉家常。”

自从侯家院子强拆后,城关镇就传说这个年轻镇长是个“武夫”,在场村民没有料到这位“武夫”并不鲁莽,讲起话来头头是道。

村民们陆续提问,侯海洋一条条解答,总起来就反复强调了一点:

一.创彩集团项目既然到这种程度了,不可能停止,也不可能不干,大家想多得点补偿,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必须合理合法合规合情;

二.人多不一定都占理,发布公告后抢种的树苗都不算;

三.只要有利于村民的政策,城关镇政府都可以向企业给你们争取,但是不能采取这种过激的办法;

四.城关镇处理一定会做到公平,绝不会有半点猫腻,镇村干部哪个敢吃钱,你们举报,只要查实,党纪国法难容;

五.尽可能找到一个大家都基本满意的解决办法,但是,不可能满足所有人,否则今天你来要求多补偿,明天他来,那人家企业还咋建设。

侯海洋将政策吃得很透,当众宣讲时一点都没有含糊,没有盲目地讨好群众。但是,他态度很好,一直都不急不躁、不居高临下、不批评责怪,尽量摆事实讲道理。

一直讲到中午两点半钟,张家院子的村民才散去,问题算是不了了之。

村支书老柳是个干了多年的支部书记,将侯海洋拉到家里去吃饭,道:“这么多年了,很少有镇一级干部敢拿着小喇叭亲自开群众会,不带助威的,也不怕被妇女们包围,侯镇算是好胆。而且,到了两点半,也不主动走,饿着肚子和大家聊天,其实大家都喜欢这种平易近人的老作风。”

侯海洋对此赞扬倒是不以为然,道:“这有啥子嘛,我长在农村,知道大家在想什么,说出来的话不会太外行。吃饭这事,早吃晚吃有什么关系,现在是营养过剩,满肚子肥油,饿两顿算什么。如果刚才那种情况,我去吃饭,把村民丢在这里,就是道理再大十分,也说不服大家。只是干部们理直气壮,不怕事,又一碗水端平,村民反而不容易闹出事来。遇到矛盾和困难,千万不能绕道走,越绕道走,困难和矛盾就会越多,始终会拦在路前。”

老柳继续感叹道:“在镇里,除了你和宋书记,其他人都不敢这样做。我就说些耿直话,有些县领导都不敢与群众对话,怕单独见村民。有的是能力水平不够,不了解农村,根本不敢在众人面前露怯,有的是口才不行,有的压根没有装着村民。今天侯镇和大家讲了,以后我们做工作就轻松许多。”说到这里,老柳想起一句话,道:“有一句话叫什么,叫将熊熊一窝,兵熊熊一个,现在就是这个理。”

侯海洋乐道:“老柳,你从哪里学到这一句话,用得很不错。”

老柳憨厚地笑道:“这是从电影里面学的。”

侯海洋单刀赴会不久,张家大院抢种的树苗就被村社干部组织人员清除掉,没有村民阻止。

第二件事情是一系列麻烦事情,皆与创彩集团落地有关。

创彩集团是大工程,又细分几个项目部,几个项目部陆续开工以后,麻烦事情就不断,纠纷每天都有。城关镇班子认真分析了这个问题,得出结论,这事村民和项目方都有问题,从村民来说,作为村民总是感觉这是自己的土地,在自己的土地上打个工干点活儿,应该是理所当然。可是村民素质有高有低,有的村民把活儿包了下来,却保证不了质量,甚至节外生枝。于是,项目方就干脆不用本地人,一个都不用,一点活都不外包。村民就有针对地打起游击,要么设置障碍,要么毁坏庄稼要赔偿,要么是压坏道路要赔偿等。

从项目方来说,他们有想法也有些问题。他们总认为这块地交给了他们,就是自己作主,不注意搞好周边关系,甚至从内心深处看不起村民,一点小利都不让。

针对这种情况,侯海洋回到镇上后,召集了班子会,成立了以吕明福为组长的协调组,作为村民和创彩集团两方的协调机构。

这个协调组虽然在两面夹攻下被弄得焦头烂额,最终还是把事情推动下去。协调组成立后,有一个意外成果就是吉之洲有一次视察工地,正好遇到协调组开院坝会,恰好又开得比较成功。这让吉之洲对副镇长吕明福有了较好的印象。

吉之洲有一次会中心组会议上说起此事,得出一个结论:“真正有才能的领导干部能把所有人的长处都用起来,而不是天天到县委叫苦,说副职这不行那不行。城关镇班子成员为什么个个都行,比如吕明福,王大勇,李绍杰,还比如挂职的晏琳,泼辣的黎陵秋,这些副职个个都能顶得上。所以,关键还是班长。”

中心组会议以后,就有小道消息传出:侯海洋将正式出任城关镇党委书记,还将从城关镇班子成员中提一个镇长。

第三件大事与晏琳有关。

按照侯海洋的安排,晏琳协助黎陵秋在全镇推广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此事曾经得到过省级高层的批示,却一直没有引起广泛重视。

国庆以后,城关镇在向阳坝村搞了一次土地流转,涉及到五十多亩土地,也采用了青桥六步议事规则。晏琳全过程参加了这次流转,做了详细记录。她将记录整理之后,精心提炼之后发表在省委组织部的挂职专题上,省委书记在其上做了批示。

有了省委书记批示,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在全省范围内引起了广泛关注,各路记者、各地官员纷至,省委组织部长高义云也来到了巴山县,详细考查了六步议事规则。

年轻镇长侯海洋之名,随着省委书记的批示以及报道迅速传遍了岭西各级政府。

时间如沙漏一样,总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消失。

元旦前两天,也就是2002年即将结束的时候,侯海洋被任命为城关镇党委书记,副书记黎陵秋成为代理镇长,办公室主任郭达拟任副镇长。如此安排,凸现了城关镇在巴山县的地位,也代表了县委县政府对城关镇工作的认可。

侯海洋事业一帆风顺之时,情场却不那么得意。

——李宁咏:

李宁咏对争取侯海洋已经心灰意冷,十天半月到青桥村去一趟,大部分时间都在茂东。青桥村江老坎对李宁咏却是相当满意,虽然李宁咏到青桥村的时间少,可是她的办事能力强,一个哥哥在检察院当领导,一个哥哥是公安局领导,两件青桥村的难事都是在李宁咏帮助下得以顺利解决。

一个村里有各色人等,有考上大学的天之骄子,也有不求上进、混社会、进监狱的不争气子弟。江老坎托给李宁咏的两件事情都与社会阴暗面有关系,因此根本不敢跟侯海洋提及,这次被挂职干部李宁咏轻松解决,让其喜出望外。

他特意挑了几只土鸡,亲自送到了茂东。

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邱大海平时很少留客吃饭,今天见到送土鸡的村支书,特意还留了饭。

——晏琳:

黎陵秋担任代理镇长以后,副书记晏琳接管了其部分工作,用了相当大的精力在六步工作法上。

省委书记签字、省委组织部调研,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成为2002年制度创新最红火的案例。中共茂东市委为此专门招开了常委会,会上提出,要在全市农村中大力推广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经验,以此转变干部作风,创新工作方法,提高做好新时期农村工作的能力和水平,加快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步伐。

常委会认为:城关镇党委推行“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实践,对于开展新时期农村工作具有深刻的启示,“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创新了代表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的机制和方法;从制度上落实了民主,满足了农民群众参与管理的愿望;是落实党的群众路线的科学方法,是加强基层组织建设的新思路,是维护农村稳定的重要途径。

市委书记杜立高还特别指出:城关镇党委推行“青桥村六步议事规则”的实践,充分体现了坚持民主、尊重民意的观念,艰苦奋斗、为民谋利的精神,克己奉公、廉洁从政的作风,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和现实意义,一定要加大宣传力度,在全市农村广泛宣传他们的先进事迹。

如此高的评价反而让创始人侯海洋有些猝不及防,所幸晏琳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经受过工作实践,在政治敏感性和接人待物上已经略具大家之风。面对不断取经的各地各部门领导,应对得体,给侯海洋分担了极大的压力。

——吕一帆:

吕一帆自从上一次来到茂东以后,仿佛人间失踪,一直没有与侯海洋再联系。

侯海洋忙于繁重的工作,白天根本没有时间想起私事,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吕一帆,想到其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也就没有主动打电话联系。

——张晓娅:

侯海洋与张晓娅的关系极为微妙。虽然双方家长都挑破了此事,可是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主动性。除了在十二月份张老爷子再次住院时见过一次面,其他时间都各自生活。侯海洋在城关镇苦干,张晓娅在校园苦读。

春节期间,侯海洋原本准备在初三到张家,谁知刚要出发,城关镇发生了一起鞭炮爆炸案,死一人伤一人,虽然并不是太严重,仍然牵扯了侯海洋近三天时间。到了初七才抽了半天时间去拜访了张家,不巧的是张大山和张晓娅又到了岭西,给侯爷爷拜年。

侯厚德和杜小芬两人在春节前就到了岭西,侯厚德在临行前,特意嘱咐侯海洋:“一切以工作为重,岭西就不必去了,我代表你和侯正丽。”

尽管侯海洋对拜年这事看得不是太重,可是邓建国、吉之洲、华成耀、牛清扬等领导还是必去,康琏等老友也一定要去。马不停蹄地跑到节后,让侯海洋觉得春节太累,比平常在城关镇应对复杂局面还要累。

过了大年以后,按照习俗大家才彻底正常上班。一年之季在于春,县里紧锣密鼓地召开了党群、经济、农业、工业、宣传等工作会,统一了全县思想,将全年工作任务安排了下去。

城关镇也是依葫芦画瓢,分门别类开会,以县里工作安排为基础,结合城关镇的具体情况,将全年工作任务给各村各部门布置下去。

到了四月,城关镇各项工作步入正轨。侯海洋这才抽出了时间,到沙州去拜访已经成为沙州市长的林玥。

此时,侯卫东已经成为沙州副市长,正儿八经的副厅级干部。

在岭西,副厅级以上干部就算高级干部,柳溪侯家就有了两个高级干部,侯国栋和侯卫东,前者是副部级,后者是副厅级。

他们两人都是侯海洋追赶的目标,前进的动力。

下午五点钟左右来到了沙州后,侯海洋没有先联系侯卫东,而是先与林玥见了面。

林玥特意提前下了班,在市委招待所一号楼顶楼请侯海洋喝茶。

顶楼有两套独立房间,一套用作休息,另一套则被改造成茶室。坐在茶室里,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招待所的大院子。

林玥来到沙州后搬了两次住处,最终还是选定市委招待所居住。此时市委招待所经过不动声色的改造,符合大城市知性女子的审美需求,也符合一位女市长的身份。在茶室泡好茶后,她才和侯卫东通话,“卫东,你回来没有?好,有一位老朋友侯海洋在我这里,有空过来喝杯茶。”

侯卫东率领沙州企业代表团才从岭西回来,正有急事想与林玥面谈,接到电话后立刻就答过来。

张小佳是特意请假来陪丈夫,见丈夫又要出去,道:“你才从岭西回来又要出去?”

侯卫东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在楼下接到宁市长电话,她才从省里回来。我正有急事也要和她见面,很急,南方在闹一种挺厉害的传染病,我们沙州得早做预防。我才从南方回来,眼见为实,必须要给林市长讲透。”

“嗯,有这事,那早点回来。”张小佳来到门口,抚了抚丈夫的头发,又道:“这一段时间,你都瘦了。”

侯卫东亲了亲妻子,道:“没有办法,谁让我们是劳碌命。”

市委小招待被红砖高墙包围,一排排高大绿树如妖怪,在黑暗中舞动。一辆小车开进小招,车灯不断刺破黑夜,依次将绿树照出原形,最后照亮了一号楼。

在一号楼顶楼茶室里,林玥正和侯海洋谈笑风声。侯海洋留着短发,胡须刮得干净,英俊又干练。他见到侯卫东进来,站起身,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卫东哥,好久不见。”

侯卫东与侯海洋握了手,道:“没有想到你和林市长也是老朋友。”

林玥笑道:“这一句说错了,我们三人在九三年就认识,只是那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聊了几句,侯卫东对侯海洋道:“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和林市长谈,很重要。不用回避,你也可以听一听。”

聊了几句,侯卫东书归正传,道:“林市长,电话里我怕说不清楚,非典不是小事,我认为沙州市要提前作好准备,加大防范力度。”

林玥坐回到米色沙发上,道:“市里在年初印了《应付突发事件预案》,还成立了领导小组,召开了工作会,应该说很重视。难道还不够吗?”

侯卫东摇了摇头,道:“林市长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恕我直言,领导层的重视程度不够,包括我,在岭西看到非典并没有在意。昨天看了《焦点访谈》才意识到不对劲。我查过资料,非典是唾液传染,传染性非常强,而且有家族和医护人员被集体传染的特点。三月二十九日,香港各中小学及幼儿园停课,更为严重的是淘大花园被整体隔离。沙州是人口输出大市,在岭西打工的人非常多,若是他们把非典带回来,一传十,十传百,呈几何数级增长,我们不提前想办法控制,到时疫情突发,罪过就大了。”

“有这么严重?我看过省里的几份简报,说是这个病可以控制,岭西不少人都康复出院。若真是烈性传染病,省里早就三天小会,五天一大会。”林玥在省级机关工作多年,对于省级机关套路很熟悉,她一直习惯从其动态来推测事情的严重性,往往很准确。

侯卫东道:“我担心省里也没有意识到非典的严重性,未雨绸缪,总不会错。做为沙州政府领导,守土有责,马虎大意要出大问题。若是当真出了群体性事件,市政府提前又没有防范,对上对下都不好交待。”

侯海洋原本只是带着耳朵随意听一听,越听神情越严肃。作为近十万人的城关镇党委书记,守土有责已经成为条件反射,如果非典真这么厉害,城关镇也必须早做准备。

林玥到沙州任的是副书记,此时还是代理市长。若是在代理期间出了事,肯定要影响以后的发展。她一直非常相信侯卫东,听到他所得如此郑重,开始意识到自己对非典了解得不够深。她刚才背靠着沙发,姿势随意,此时背挺直,脸色郑重起来。

在两位沙州市领导谈工作时,侯海洋在一旁静静听着,暗自琢磨道:“侯卫东讲得很有道理。巴山城关镇有十来万人口,我是党委书记,重责在身,回去以后,得认真做点准备。免得措手不及,会出大事。就算非典没有到内地,小心总无大错。”

门外传来脚步声,房门轻敲两下以后,然后被轻轻推开。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她走得急,额头有着微微的汗水,脸颊透着点红润。她首先给侯卫东打招呼:“侯市长好。”又朝侯海洋道:“侯书记好。”

杨柳是沙州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正儿八经的副处级干部,虽然侯海洋和林玥是老朋友,也不能在杨柳面前摆谱,很客气地站起来打了个招呼。

杨柳注意到这个细节,忙道:“侯书记,别客气,请坐。”

林玥将一叠材料从文件夹上取了下来,摊在茶几上,道:“省市还是重视此事,已经出了有简报,还有加强预防的通知。”

侯卫东从摊开的材料中看到一份省卫生厅发的简报,标题上有“香。港淘大”几个字,便将这份材料拿出来。

其中有这样一段内容:“三月十九日,一名非典患者到香。港淘大花园E座其弟住处,期间使用过厕所;三月二十六日,淘大花园有七人患非典,二十八日增加到六十三人,三十一日激增至二百一十三人。检验发现,非典病人的尿液和粪便中都有大量病毒,而且病毒在粪便中可以存活六十小时以上。当第一例感染者造访住在淘大花园的亲戚,并多次使用厕所时,带着病毒的水雾就飘到共用一条下水管的各层同号码的公寓内,使得其中的居民感染。这些居民再通过共用电梯,将病毒传给不共用下水管的其它编号公寓中的居民,这些居民感染后同样通过下水管道将病毒传入其它楼层同号码的公寓内。”

侯卫东看完这份不起眼的简报,递给林玥,他自己反而不太相信材料的介绍,道:“我听说过淘大花园,材料是说得太神了,是不是这么牛。”

林玥皱着眉头看完这份简报,道:“是省卫生厅的简报,虽然说是转引的内容,应该不会有错。”她仔细看完所有的材料,得出了结论:“看来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不能把岭西的事情当做简报来看,我明天就和朱书记专程谈一谈此事。”

在岭西省,是否对某一件事情重视,光从文件里看是不准确或者说是不全面的,一把手的态度比文件更加直接和关键,侯卫东作为副职,深知其中奥妙。让林玥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侯卫东就达到了目的,至于沙州全市的防疫开展得如何,则是其他人的事情。

在政府里,副职分管的事虽然不是径渭分明,绝对不能碰,但是大家还是遵守着基本规则,别人的事最好别去碰,乱碰,容易引起同同僚的不满,同时也让下级为难。

谈完正事,三人开始轻松地随意聊天。到了十点半钟,侯卫东见林玥脸上闪现出一丝倦容,便主动告辞,道:“林市长,那我就先走了。”

林玥忙了一天,确实有点累了,就笑道:“你才从岭西回来,还没有与小佳汇报工作就被我叫了过来。快回吧,免得小佳埋怨。”

侯卫东又对侯海洋道:“桥老弟,明天我没有时间陪你。我让秘书晏春平陪你去看几个矿山企业,要看哪几个,你随便点。”

侯海洋道:“我想看几个有尾矿库的矿山,了解其设计标准、工程造价、安全措施等。”

侯卫东道:“那我给晏春平交待,他明天请安监局分管同志陪同,详细给你讲一讲。”

当侯卫东下楼时,侯海洋亲自将其送下楼。

上车前,侯卫东特意交待道:“桥老弟是巴山城关镇党委书记,责任也不小。在这个节骨眼上,你不要离开城关镇,赶紧回去做好准备防非典,千万别忽视了。”

侯海洋此时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道:“我明天上午看矿山企业,下午就回茂东,回去以后立刻就安排布置。谢谢卫东哥关心。你如果有时间,我们一起到岭西见一见老爷子。”

侯卫东道:“想起老爷子纵马横枪的岁月,我就无限神往。等把非典这个祸事躲掉后,我们一起过去给老爷子请安。”

送走了侯卫东,又送走林玥,侯海洋这才回到市委招待所。

这一次侯海洋率队前往沙州考察学习,除了到省委办公厅办事的晏琳副书记以外,全体班子成员都参加。考察目的地之一是沙州东城区所在地的黄桷街道办事处,主要学习其城市管理的经验,以及打造小康村的经验。侯海洋任职城关镇党委书记以来,遇到的几件大事都在村里。如今他觉得应该把目光转向城市管理,因此带队前往沙州黄桷街道办事处学习。

另一个目的就是考察尾矿库。侯海洋想让班子成员都实地看一看大型矿山的尾矿库管理模式。

在前往沙州之前,侯海洋提前给林玥打过电话,汇报了到沙州的目的。林玥事情多,加上身份问题,不可能陪同巴山城关镇的考察团,便交待府办副主任杨柳安排此事。

沙州东城区黄桷街道办事处是沙州一面旗帜,平时来考察的部门很多。原本对于巴山县城关镇来访考察有点漫不经心,接到城关镇发过来的来函以后,便安排了一位副书记接待巴山城关镇一行人。

谁知接到来函不久,黄桷办事处党工委书记就接到了市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杨柳打来的电话。杨柳言语间颇为客气,只是询问行程安排,并说林市长有可能要见一见巴山城关镇代表团。

接到这个电话,黄桷办事处便明白城关镇与林玥市长肯定是有极深关系,不再敢怠慢,重新调整了布置,黄桷党政主要领导全程陪同巴山城关镇考察组参观两个居委会,看一处危旧房改造项目,一处社会福利机构,参观的重点是羊口村。

羊口村位于东城的城郊,多山石,少好田,以前是放羊之地,因此被称之为羊口村。羊口村处于城乡结合部,是个村企合一、实行企业化管理的村庄。改革开放三十年来,羊口村一班人带领全体村民,渔、工、贸、物流、旅游等五业并举,稳步发展农村集体经济,村民的生活水平有了跨越式飞跃,成为“岭西十佳小康村”典范。羊口村的发展经验、模式也吸引了众多取经者、参观者。

侯海洋选择参观黄桷办事处,并非是带着大家来旅游,而是确实要取点真经。他有意在参观羊口村以后,选择一个条件最好的村,采取青桥六步议事规则和羊口村混合模式,打造一个小康示范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