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 1

2019年9月27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唐·克罗切现在已经充分注意到图里·吉里安诺,而且十分钦佩他。真是个英武的青年啊!“英武”在西西里方言中并没有“黑手党”的意思,而是指以自己特有的形式表现出的非常之美,如一张英俊的脸、一棵挺拔的树、一个俊俏的女子。

唐·克罗切觉得这个年轻人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一员战将。眼下吉里安诺是个麻烦,不过他没有太在意。被关押在蒙特莱普雷的两个土匪,一个是令人害怕的帕萨藤珀,一个是机灵的泰拉诺瓦。警方是得到他的首肯,与他商量后才把他们抓起来的。但是,这些他可以宽容大度,既往不咎。唐绝对不会让怨恨损害自己未来利益的。现在他要仔细盯着图里·吉里安诺的一举一动。

吉里安诺待在山里,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名气与日俱增。他正忙于谋划壮大自己的力量。他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对待泰拉诺瓦和帕萨藤珀。他仔细询问了他们被抓的经过,认为他们是遭到背叛,被人告密。他们两人发誓说手下的人都很忠诚,许多人死于警方的伏击。吉里安诺经过缜密考虑后得出的结论是,黑手党扮演了这伙人的保护神和联络员的角色,但却将他们出卖了。他把这个结论说给这两个人听,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相信。友中友绝对不会违背神圣的“缄默规则”,因为这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本。吉里安诺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反而正式邀请他们入伙。

他解释说他的目的不只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成为一支政治力量。他强调说他们不会去打劫穷人。相反,他们要把得来的东西分一半给蒙特莱普雷镇四周一直到巴勒莫郊区的穷人。泰拉诺瓦和帕萨藤珀仍将管理自己的旧部,但现在要服从吉里安诺的指挥。没有吉里安诺的同意,他们不能擅自进行任何打劫钱财的活动。他们联合之后将纵横于巴勒莫市、蒙雷阿莱市以及蒙特莱普雷、帕尔蒂尼科和柯里昂周围的乡村地区。他特别叮嘱他们要对宪兵主动出击。他说怕死的不是他们这些绿林好汉,而是那些在野外执行任务的警察。这两个人听了他的大胆计划后着实感到惊讶。

帕萨藤珀是守旧的土匪,干点奸淫掳掠、勒索杀人的事。他立刻开始打起自己的算盘,如何才能在这样的联手中得到好处,怎样才能干掉吉里安诺,夺取他的那份财物。泰拉诺瓦比较喜欢吉里安诺,非常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心里想着如何为这个富有才华的年轻人出谋划策,帮助他走上比较谨慎稳妥的道路。这时吉里安诺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好像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觉得他们的想法很有意思。

阿斯帕努·皮肖塔对自己这位挚友的远大抱负不仅非常了解,此刻更是深信不疑。如果图里·吉里安诺说自己能做成一件事,皮肖塔就相信图里一定能做成。此时他正在洗耳恭听。

灿烂的朝阳给群山罩上了一层金色。他们三人如痴如醉地倾听吉里安诺:他们要领导这场战争,让西西里人变成自由的人民,吉里安诺谈到他们如何去领导这场斗争,给西西里人以自由,让穷人过上好日子,把黑手党、贵族阶层和罗马的势力摧毁。要是换个人,他们准会笑他是痴人说梦,但是他们没有忘记,而且任何人只要看见都不会忘记的场面:宪兵下士举起手枪对着吉里安诺的脑袋。吉里安诺在等待下士扣动扳机时所露出的镇定眼神,还有他那认为自己绝对不会死的信心。在手枪哑火之后,他对下士表现出的恻隐之心。这些都是一个相信自己死不了的人才有的举动,这迫使旁人也相信他的信仰。所以现在他们凝视着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被他的俊美、勇气和纯真所折服。

第二天上午,吉里安诺带领阿斯帕努·皮肖塔、帕萨藤珀和泰拉诺瓦沿一条山路下山,准备到离卡斯特尔维特拉诺镇不远的平原地区去。他很早就下来看了地形。他和他们三个人都打扮成劳工的模样。

他知道运送食品去巴勒莫市场的卡车车队肯定会从这里经过。问题是怎样才能让那些卡车停下来。为了防止遭到劫持,那些车都开得很快,而且司机还随身携带了武器。

在离卡斯特尔维特拉诺镇不远处,吉里安诺让他的人隐蔽在路旁的灌木丛中,自己则坐在一块非常显眼的白色大石头上。下地干活的人愣愣地看着他,看见他携带的短筒猎枪后,赶紧匆匆走开。吉里安诺担心被认出来。这时他看见路上过来一辆画着传奇故事图案的大车,只有一头骡子在拉车。赶车的老人吉里安诺认识。他是西西里乡村地区专业的车夫。他出租马车,把附近村庄里的竹子送到镇上的工厂去。很久以前他去过蒙特莱普雷,替吉里安诺的父亲运过东西。吉里安诺走到路中间,右手拎着的短筒猎枪来回晃动着。这个车夫认出了他,不过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朝他眨了眨眼。

吉里安诺用小时候的方式与他打招呼,喊了他一声“叔叔”。“祖·佩皮诺大叔,”他说道,“今天是我们两个人的幸运日,我能让你发财,你来这里帮我减轻点儿穷人的负担。”他看到这个老人的确特别高兴,不禁哈哈笑起来。

老人没有答话,只是用眼睛盯着他,表情木然地等着。吉里安诺爬到车上,在他的身边坐下。他把短筒猎枪放进车里看不见的地方,接着又兴奋地笑起来。有了祖·佩皮诺,今天肯定是他的幸运日。

吉里安诺觉得心旷神怡,秋高气爽,远处群山秀丽,他的三个手下正隐蔽在灌木丛中,用枪封锁了道路。他把自己的计划向祖·佩皮诺作了解释,老人只是听着,一言不发,毫无表情。最后吉里安诺说把从卡车上卸下的食品给他装满一大车作为回报,祖·佩皮诺这才嘟嘟囔囔地说:“图里·吉里安诺,你从来就是个优秀、勇敢的年轻人,善良理智、慷慨大方、有同情心。你长大成人之后也没有变。”这时候吉里安诺想起来了,祖·佩皮诺是个喜欢使用花俏词语的老派西西里人。“这个忙,还有其他的忙我都帮定了。替我问候你父亲,他应该为有你这样一个儿子而自豪。”

中午时分,路上出现了三辆满载食品的卡车。这个车队出现在通往帕尔蒂尼科平原那条路的拐弯处时,不得不停下来,因为路被一堆大车和骡子完全堵住了。这可是祖·佩皮诺的杰作。这个地区的所有车夫都欠他的人情,而且都听他的。

最前面那辆卡车的司机按响喇叭,缓缓向前行驶,结果碰到离他最近的一辆大车。车上的人转过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于是他立即把车停下,耐心地等待。他知道这些车夫虽然干着卑微的营生,但在面子问题上,在与机动车争抢道路使用权的问题上却态度强硬,弄不好会一刀把他捅死,然后嘴里哼着小曲扬长而去。

后面两辆车跟着也刹车停下。司机从车上下来。其中有个司机是西西里最东边的人,另一个是外乡人,也就是说来自罗马。这个罗马人一只手拉开上衣拉链,朝那些车夫走过去,怒气冲冲地大声让那些该死的骡子和车子把路让开,另一只手却一直放在上衣里。

吉里安诺从大车上跳下来。他没有伸手去拿车里的那支短筒猎枪,也没有拔出腰里那把手枪。他向隐蔽在灌木丛中等候的人打了个手势,他们手持武器冲到路上。泰拉诺瓦向最后那辆卡车走去,为的是不让它跑掉。皮肖塔从路边的斜坡上冲下来,直接来到那个罗马司机面前。

帕萨藤珀此刻比其他人更激动。他把第一辆车的司机从车上拽下来,推倒在吉里安诺的脚下。吉里安诺伸手把他扶起来。这时候,皮肖塔把最后那辆车的司机押了过来。那个罗马人把空着的手从上衣里抽出来,脸上的怒气也随之消失。吉里安诺微笑着,以真诚的善意说:“今天你们三个人真交了好运。你们不必长途跋涉去巴勒莫了。我的车夫会替你们卸车,并把食品分给这一地区的穷人,当然了,这要在我的监督之下进行。我向你们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吉里安诺。”

三个驾驶员连忙赔不是,态度变得很和善。他们说他们并不急着要走。他们有的是时间。实际上,现在是他们吃午饭的时间。他们在车上很舒服。天气也不太热。这确实是一次难得的机遇,是他们的运气。

吉里安诺看出了他们的恐惧。“不用担心,”他说道,“那些靠自己辛勤劳动挣钱的人,我是不杀的。我手下的人干他们的活,你们和我一起吃午饭,然后你们就回家去,把你们的好运气告诉你们的老婆孩子。如果警察询问,你们尽量少说一点,这样我会感谢你们的。”

吉里安诺停下来。不能让这些人蒙羞或者记仇,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让他们回去说受到了良好的对待,这一点也很重要。因为以后还会有其他人。

卡车司机都被带到路边一块大石头旁的阴凉处,他们没等搜身就主动把手枪交给了吉里安诺。那些车夫们卸车的时候,他们乖乖地坐着。那些人装完大车之后,还有整整一卡车东西没有动,因为他们的车已经装满了。吉里安诺让皮肖塔和帕萨藤珀随同那辆卡车的司机一起上车,并告诉皮肖塔把粮食分发给蒙特莱普雷的农业劳工。吉里安诺本人和泰拉诺瓦负责在卡斯特尔维特拉诺地区和帕尔蒂尼科地区发放。事后他们将在奥拉山山顶上那个洞穴会合。

这次行动使吉里安诺开始赢得整个乡村地区的支持。哪个土匪会把自己得来的东西分给穷人?第二天,意大利所有报纸都刊登消息,报道了这个罗宾汉式的强盗。只有帕萨藤珀抱怨说这一整天算是白辛苦了。皮肖塔和泰拉诺瓦明白,他们赢得的是数以千计的反对罗马当局的支持者。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货物原本都是运往唐·克罗切的仓库的。

才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到处都有了给吉里安诺通风报信的人——告诉他哪个富商带着黑市赚来的钱上了路;某些贵族的生活习惯、少数与警察高层有来往的坏蛋。有传闻说阿尔卡莫公爵夫人有时会向别人炫耀自己的珠宝。据说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这些珠宝都放在巴勒莫一家银行的金库里,有时候为了参加宴会,她就把它们取出来戴。吉里安诺觉得这是一笔大买卖。为了了解更多的情况,他派阿斯帕努·皮肖塔到阿尔卡莫庄园作进一步打探。

阿尔卡莫公爵和夫人的庄园在蒙特莱普雷西南二十英里的地方。四周有围墙,大门口有武装警卫把守。公爵还向友中友支付“租金”,以确保他家的牲口不被盗,房屋不遭窃,家庭成员不被绑架。在一般情况下,这足以对付普通犯罪,他比梵蒂冈的教皇还安全。

十一月初是西西里各大庄园采收葡萄的时候,为此它们要从附近的村庄雇佣劳工。皮肖塔到镇广场报了名,被带到阿尔卡莫公爵的庄园去干活。第一天的活就很累,是把一串串紫黑色的葡萄装进筐子里。在葡萄园干活的有一百多号人,有男有女,还有小孩,他们边干活还边唱歌。中午由东家提供一顿丰盛的户外午餐。

皮肖塔独自坐在一边,观察着其他人。他看见一个年轻女子从城堡里端出一盘面包。她模样俊俏,但脸色苍白,显然是个难得在太阳底下干活的人。此外,她比其他妇女要穿得好。不过给皮肖塔印象最深的,还是她脸上那轻蔑的神情和不屑与其他劳工接触的做派。他听说这个姑娘是公爵夫人的贴身女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