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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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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脸红地笑笑:“嘿嘿,还是公子最了解我!”

丹吉措垂下头来,纠结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说道:“小林子,我想与你说一件事……其实我,我,我也喜欢上一个人呢。”

“哦?你是说,你也喜欢上这永宁坝子里的哪个人了?”

“嗯,是,喜欢他很久了,我一直,一直都瞒了你,没好意思对你说出实qíng。”

扎西立刻就来了jīng神。这厮将逃跑的事儿都先抛到脑后了,叽哩咕噜一连串地追问:“公子啊公子,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姑娘?长得漂亮么?是司匹家的还是责卡家的还是哪个小俾子?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快些告诉我嘛!”

丹吉措皱皱眉,瞟了一眼这单纯的小扎西,缓缓说道:“不是,不是个姑娘家……是个……”

“是个啥啊?是骡子还是马啊!”

扎西慡快地说:“公子你别担心,你若是喜欢哪个小俾子,我一定帮你这个忙!gān脆就将人一闷棍打晕了,装麻袋里,一起给他扛走,离开这个寨子!”

即使是这么个悲悲切切的时候,丹吉措还是被这二愣子似的一句话给逗乐了,忍不住“噗哧”一声,嗔道:“小林子你……唉,你真是个没脑子的家伙!当初奶娘把你带到我跟前,你才三岁,我若早些瞧出来你有这么呆这么愣,本公子都不要你了,换个脑子jīng明些的!”

“嘿嘿,嘿嘿嘿……”

扎西早就听惯了他家公子的揶揄,毫不介意,俩人之间一贯的闹闹哄哄,打qíng骂俏。

丹吉措瞧着年轻轻又傻乎乎的小侍卫,这人如今已是自己身旁唯一的亲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的难过和委屈,不对小林子说,还能对哪个倾诉出口呢。

他凑上头去,在对方耳边轻声耳语:“我喜欢的人带不走的。我喜欢的是这间院子的主人,你明白了么,小林子?……”

天真的小侍卫正沉浸在各种美妙想像以及对逃亡计划的筹谋算计中,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经大脑地问道:“这间院子的主人?这院子的主人是哪个啊?”

丹吉措坐在稻糙堆里,直接把一张脸埋进两只膝头之间,说不出话来。

令人尴尬的片刻沉默,某个呆货几乎从木头柱子根儿上一直窜起到马棚的屋顶。

“公子?!”

可怜的小侍卫简直就是再一次白日撞见了活鬼的表qíng,身子抖了三抖,压低声音吼道:“你别告诉我你说的是那个,那个,那个……就那个冷冰冰,凶巴巴,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很不好对付的那个家伙!”

丹吉措默默地点头,把脸蛋重新埋好。

小林子这一句描摹得可真是惟妙惟肖,都不用点名点姓了。

“你怎么会喜欢那么个厉害的人呐!那家伙上一回不是把你吊到那个悬崖顶上去了,几乎开枪伤到你呢,公子啊你这脑壳被野牦牛踢出坑了吧你!!!”

小侍卫今天真是被天雷劈到了,几乎要吐血。

他家小公子喜欢的那货是男是女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都谁跟谁啊,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两路人,看着就不可能是一对,这都什么事儿啊!

丹吉措苦笑着答道:“小林子,你骂我吧,狠狠地骂吧,最好能抽我几巴掌,把我打醒了!这样,我以后吃饭走路睡觉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惦记那个人了……”

扎西大眼瞪小眼地瞪着丹吉措。我抽你?我是你的侍卫兼跟班、跑腿、小书僮一枚,抽你我还真没有这资格……

可是小爷真的很想替老王爷和夫人抽你俩大嘴巴啊公子!

好吧,看来想把人打晕了装麻袋带走的这份心思,是可以彻底地打消了。这人的确是弄不走……因为小爷还真他妈的打不过那厮!小侍卫在心里愤愤地挠地捶墙,各种地不忿和不甘。

丹吉措却突然觉得心里舒坦了。

憋了几个月的心事,这一路喜欢得这么纠结,这么委屈,这么心意彷徨,这么进退两难,快要把自己憋闷死了,今天终于囫囵地倒了出来。

让段公子纠结万分,让林侍卫咬牙切齿的那位冷冰冰凶巴巴的永宁大总管,这会子踩着夕阳的一地光影,慢慢地踱回云顶寨。

阿巴旺吉没有骑马,马儿的缰绳拽在手里,默默不吭声地走路。

身前身后跟随的人,没一个敢与大总管献媚搭话,全部胆战心惊地埋头吭哧走路。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几日某大总管的面色简直比灶里的锅灰腻子还要黑,脸膛比猪槽船的船板还要厚,说话就像往外崩一粒一粒两寸长的汉阳造枪子儿!能不惹这人就尽量别招惹他,以免被冷枪散弹误伤。

省政府派来一个民族事务调查委员会,偏偏就在这几日来了永宁坝子,在荷枪实弹的马帮伙计的“夹道欢迎”之下,战战兢兢地进了土司府,要求会见永宁大土司。

一群穿着中山装、带着黑框眼镜的gān部,等了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土司大人。

仆人出来说,真不好意思,各位长官,我们土司大人吃得比较饱,午睡还没有醒。

睡这么久还不醒,大土司这是在冬眠么?省城gān部很无奈,小同志,我们这是来考察和商谈重要事务,扶持啊税收啊修路啊办学啊这些大事qíng,不是来你们这寨子里喝苏油茶的!

仆人瞪眼,呦,您不是来陪我们土司大人喝茶的?那你们不用找他了,他只负责招待贵客喝茶。你们原来是要商议重要事qíng的?那你们找大总管吧,重要事qíng都归他管!

于是省城gān部又等了半个时辰,喝掉了好几轮苏油茶,才等来大总管。

大总管的皮靴子底剁地剁得杠杠的。省政府来的?寄来的公文啥的,老子都已经阅过了。

修柏油路就不必了,老子手下的人都习惯骑马,不开汽车!

办不办学堂的随便,想念书的娃儿们早就进城里的学堂去了,老子也没拦起他们不许念书!

各种乱七八糟苛捐杂税,能减的减,能免的免,实在想来找老子收税的,你可以赶明儿来收一个试试,收不收的凭你,jiāo不jiāo凭我!

gān部们鼻梁上的眼镜,被震得乱抖乱颤。

大总管的话还没有说完。还有,听说你们定了多少个少数民族,五十五个?咋就偏偏没有我们?!

眼镜gān部耐心和气地解释,这个,这个,经过省里的专家组仔细考量、比较和划分,你们的确不算一个民族,只能算作一个分支。

大总管开始磨牙,一座活火山眼瞧着就快要喷发。啥狗屁分支?!

眼镜gān部的上下两排牙齿于是开始打颤,这个,这个,我们的专家组的确是经过研究鉴定,你们其实大概差不多应当算是咱们云南省某某族的分支……

放屁!活火山发飙,就算给我们搞成分支,也应该是北方大糙原上的蒙古人的分支,你给我们划拉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gān部很惊悚,这这这你们怎么能是蒙古人,这也离得忒远了吧……不会的不会的,我们的专家研究出来的报告,不是那样说的。

活火山很恼火,啥狗屁专家!到底是你们的专家知道的多,还是我们自己人知道的多!难不成我们永宁坝子的人都搞不清楚自家老祖宗是哪个,就你们那一群自以为是的专家最清楚!

嗷嗷,嗷嗷,嗷嗷嗷!

乱枪开火,倒霉的人民公仆误伤倒地了一大片!

大总管怒哼哼掀桌走人了。

省城的gān部团很炸毛,这这这你们的大总管怎么如此蛮横、粗bào、不讲道理还藐视人民政府!

小仆人陪着笑脸哼唧,我们总管大人这几天心qíng不太好,脾气不太顺溜,要不然,你们过些日子等他心qíng好了再来呗!

眼镜gān部掏出手帕擦汗,这这这这,怎么可以随便就心qíng不好,心qíng不好就乱骂人呐!

小仆人见怪不怪地笑嘻嘻,咳,骂人还算是温柔和气的哩!上一回我们总管大人心qíng特别特别特别不好的时候,是小鬼子刚灭掉没几天,重庆的那个政府又来了,就是跟你们打仗的死对头那个叫什么党的,派了个嫩货小团长来征军饷,我们大总管带了马队直接就把那帮人堵在葫芦桥,还缴个屁税啊,两拨人拿长枪对着轰,把几座小山包都给轰塌了,打成乌糟糟一团的呦!

唉呦呦!

大总管在省城gān部团那处发泄了一通火气,心里可算稍微舒坦了一把。

幸好龙华铺还有一间以往每年都会用于祭祀的木屋祖庙,收拾收拾也能凑合用一用,捱到明年再重新修建一座大庙。大总管在胡禄达大土司和各村各寨族长面前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了,肩上的担子也就卸掉一些。

如今静下心来,阿巴旺吉回想起那夜与丹吉措的龃龉,忽然觉得自己给绕糊涂了。

分?凭啥就分啊!

自己竟然还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那晚实在是太累了,太伤心了,往常一贯jīng明缜密的脑袋都不转动了。

事qíng的前因后果还没有跟对方掰扯清楚呢,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谈崩了分手了!

到这会儿也还是没弄明白,那原本软软乎乎、亲亲热热的小俊人儿,为啥就变心了,为啥就坚决不要他了?!

曾经十分销魂的那夜,丹吉措乖巧地蜷缩在怀中,用万般依恋的口气说,“我从来就没有过别人呢,我心里头就只有你一个”。

这话是阿巴旺吉活了半辈子听到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

这话让他觉得,自己可以就为了这句话付出后半辈子,就一直和这讨人爱的小仙鹤在一起,好好地宠着他,疼爱他,照看他。

一张可爱的脸蛋,那时挂着略显羞涩的甜润笑容,带着醺然醉人的酒窝,纯净而美好。

这样一张脸会对自己撒谎么?

不会的。

一定要问清楚。

这段感qíng就算是死了,死也得死个明白!

第四十章夜奔遇逃蛇

暖金色的夕照笼上木楞院落里重叠错致的屋檐。

丹吉措用手捋一捋两鬓的发丝,又整了整衣角,掸掉沾到袍襟上的稻糙。即使是蹲马棚子,也没有随意丢掉公子的架子,仍是一副清透匀净的模样。

他挪到小侍卫身旁靠着,静静地望向马棚外,那一片被木栅栏切割成或明或暗光影jiāo织的土地。

那感觉就像小时候,两个小伙伴坐到洱海边的芦苇浮桥上,七岁的林小侍卫手舞一根破木头棍子,比划新学到的拳脚功夫;而九岁的段小公子摘一把狗尾巴糙,编织起小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