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页

2020年2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这寨子里就连电话线都没有拉起一条。平日里联络感qíng基本靠走,传书递信完全靠马。

大总管在小仙鹤亲笔写出的文书上盖了胡禄达大土司的红印戳,派手下人骑上快马,连夜往县城里递上书信。

小县城又联络了省政府。省政府果真转天就派来了几辆大卡车,卡车上蹿下来一群穿着糙绿色军装的兵,吭哧吭哧,来寨子里帮忙救灾。还随车带来一些帐篷和棉被,虽然不够这么多村民分的,也算雪中送炭,聊胜于无。

丹吉措因为模样讨喜,嘴巴又甜,言辞彬彬有礼,进退端庄有度,于是让总管府派去坐在土司堡里,专门接待省城里前来视察灾qíng的gān部。

大总管正好把这烦人的活计推给小仙鹤来做,随后就发现这小俊人儿那一副人见人爱的嫩脸蛋,那一张唧歪忽悠的巧嘴,简直就最适合挂出去迎宾接客,哄得人人都很待见他。

丹吉措做事亦是细致尽心,对来人一概用各种香茶和土特产招待伺候,也是尽力想要把前日大总管亏欠的礼数给弥补回来,与官府牵个线搭个桥。

随后又来了一个医疗队,带了些外科创伤和防治传染病的药品给轻伤员救急,把重伤号全部装车,运去县城的西医院了。

寨子里那几个有资历的萨满神婆,家里也都遭了灾,一个个头破血流断手断脚的,总之要指望她们来治病救人,那是甭想了!

丹吉措一看来了专业的郎中,连哄带劝地拖着大总管去医疗队大帐篷里排队看伤。

大总管嗷嗷地叫唤,嫌自家小阿夏小题大做。这丁点屁大的伤,自己养两天自然就会痊愈,还要去找郎中诊断,简直是灭了永宁大总管的威风和雄风!

你威风牛气个啥啊你!丹吉措不理那货的嚣张德xing,一定要让白大褂小护士给大总管的手臂上了夹板,再拿绷带将一条胳膊吊在胸前。这样一吊,男人这条手臂就彻底被套牢,动弹不得,什么重活累活也gān不得,丹吉措心里可算是踏实放心了。

阿巴旺吉回到家,进了临时搭起的大帐篷,怒哼哼地抱怨:“胳膊上吊起这么个硬邦邦的刑具,老子就连衣服都没法穿脱,搞什么玩意儿!”

丹吉措很体贴地给他递热毛巾擦脸,悄声说道:“你的手臂不方便,这些天我帮你更衣可好?你就不必动弹,动个嘴就成,想喝茶我给你倒,想洗脚我给你端水。你还想要什么,你就开口……”

大总管绷不住乐了,躺到席地而铺的大通铺上:“哼,呵呵,嘿嘿,那好……过来,帮老子把衣服脱了,我累了,想睡下。”

小仙鹤跪在身旁,jīng致乖巧的模样,十只葱管手指,给男人脱掉外罩的两层衣物。柔柔的指尖在胸口划过,顺手捏了几把硬ròu,又被大总管把一只嫩手拽进了裤裆,揉搓了一番。

好些日子不曾亲密,心里互相惦记,趁着旁人都不在的片刻工夫,仓促地亲昵,擦枪走火都解不了这一份饥渴。可是男人慡了自己还没慡到,丹吉措心里头竟然都生出后悔,大总管其实也没有伤得多重,这样把胳膊吊起来,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闲暇无事时,丹吉措就在总管府门口墙边架一口大锅,熬制各种糙药茶,分给寨子里的乡民。金银花甘蔗茶可以疏风清热,胡萝卜香菜汤能够解毒去湿,马齿苋荸荠糊可以去燥止泻。

他这样卖力地gān活儿,也是心里存了一份愧疚。

寨子里曾有一些风言风语,说是祖庙被烧了,格姆女神于是降下灾祸,用地震来惩罚没有守护好祖庙的子民。

一些单纯的不明所以的乡民,不敢再来喝小俊人儿煮的茶水,惧怕他的药茶汁里也酿着灾祸。

丹吉措觉得如果当真有天罚,这惩罚的滋味自己算是已经尝到。

脑海里时常闪过那些无辜的冰冷的身体,手掌心里永远不能磨灭的是小兄弟顿珠留下的指痕,而自己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里,与云顶寨共荣共存,认认真真地守护他钟qíng的那个男人。

第四十五章阿依敲心湖

重建家园的那段时日里,丹吉措每天的大部分时辰,就只能蹲在总管府内院的油毡大帐篷里,被老婆婆盯得很紧,不许他乱跑出门。

依着大总管的吩咐,他的偏屋和外甥女达娃的花楼要重新修建,两间房不再楼上楼下,而是一左一右,大总管的屋子仍然在祖母屋的右手一侧,而达娃的花楼挪到母屋左手一侧。

达娃心里很受伤,却又无法与旁人倾诉。

原先还能时不时听见楼下的响动,后墙上的两扇小窗楼上楼下都瞧得见,心里头存着个念想,幻想着哪一天她的阿乌觉悟了,就会从楼下小窗爬上楼来。如今两人的屋子分开了,这一丁点的希冀也被残忍地扼杀,这男人得有多么地冷面冷心!

小妹伢自个儿永远也想不通的一件事: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十三年,十三年都化不开的一块硬岩、晤不热的一颗心呐!

油毡大帐篷里,一大家子的人并排打起地铺。

老婆婆每一次都毫不客气地睡到正中间,自个儿做一条分水岭,把男人和女眷分开来。

大总管更加不客气地牢牢占据帐篷的一角,睡在最靠边儿的地方;他身旁就只挨着丹吉措,不乐意和别人挨着。

夜深人静时,男人一翻身,一条手臂就时常伸过来,搭在丹吉措腰上,或是摸上他的屁股。心虚又胆小的小仙鹤浑身的羽毛都要竖起来,生怕被人窥见jianqíng,这一宿都睡不踏实。

老阿依闲来无事时,靠在被子垛上,顺手就把丹吉措揽到怀里,皱巴巴的手指捏一捏他的脸蛋,说:“小仙鹤小孙孙,以后可不要乱跑了,多让人担心呐,就待在老婆子身边陪着嗦!”

丹吉措很不好意思地埋头给老婆婆捏肩捶腿。

老婆婆说:“小仙鹤,你知道那谁以前有个相好的?”

“唔?……唔……”丹吉措对这个问题企图装傻。

老婆婆反而很大方慡快地揭了她儿子的老底:“那货以前就是有个相好的!”

“哦……”

老婆婆叹口气:“后来跑了。”

“哦?呃……跑了?”

丹吉措其实特别想从各种方向打听出一些细节,可是脸皮薄得要命,就是不好意思张口问出来。

他斜眼朝四周看看,小孩子们在帐篷外的石板地上画了一串格子,正在玩儿跳房子。而大总管的两个妹子正在井边打水。经了这一场大地动,井里的水都变浑了,打出来的水要先过滤再沉淀,不然都喝不进嘴。

老婆婆自顾自地唠叨,也不管有没有人要听。

“那几年打仗,各处都是乱糟糟闹哄哄,泸沽湖也不太平,来过好几拨人马,征兵啊拉壮丁啊……我那儿子唉,当年也是年轻力壮敢造事不要命的货,跟了不知是哪一家的队伍就出去了……咱永宁坝子出去了好多年轻人,都是个顶个的能打能拼很厉害的男伢……唉,现如今有太平日子过,多么地不容易,可不要再打仗,打仗糟蹋掉多少男伢好好的xing命唉!”

老阿依眼里聚起一团柔光,淡淡的口吻回忆:“出去十个指头的人,能回来的也就一个指头,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呵呵,我都以为那货也回不来了,结果他还是回来了。可是之后呐,老婆子就听说,他那个相好的跑了,没有等他回来,跟别人跑掉了。”

“哦,是这样的?那个人不是死了么?”

“死啦?谁告诉你那人死了?”

“呃……没死……我,我弄错了……”

丹吉措连忙把话茬儿遮掩过去。这一份盼着男人的旧qíng人彻底永远不要在这个世上存在的龌龊小算盘,自个儿都觉得违背了自幼受教和恪守的良善qíngcao,可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亮出来。

老婆婆挑了挑眉毛,说道:“真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消停了,哼……跟别人跑了,不要他了,那才是个生不如死的难过滋味儿呢!”

丹吉措愣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想起俩人别别扭扭瞎折腾时男人曾经唠叨过的只言片语,顿时心里难受起来,觉得自己太过任xing,几次三番地与小侍卫一起逃跑,还说了那些绝qíng的话,一定很伤人心。

想来阿巴旺吉那种脾气心xing的男人,遭爱人背弃一定是奇耻大rǔ,估摸着会是一辈子烙在心头上化不开的一口淤血。

老婆婆把暖洋洋的目光笼罩上丹吉措的身子,慢条斯理说道:“我那儿子是个啥货,老婆子我心里最清楚哩!他啊,别的事qíng都挺jīng细挺利索的,就是到了这种事上,蠢!”

“他哪里蠢了?”丹吉措不以为然。自己已经被耍得像个猴了,那厮要是jīng起来得啥样子啊。

老婆婆哼道:“他还不够蠢吗?平日里没事就端起个高高在上的臭架子,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德xing!其实呐,心里头放不下这个也放不下那个的,心里明明喜欢上人家却又放不下架子,嘴巴又冷,面皮又薄,脾气又坏,不会讨人欢心所以才留不住人呐!……有多少个相好的也都得被这货折腾跑掉了,谁会乐意跟他!”

老阿依编排起自己的儿子来那是丝毫不甩客套,丹吉措早就见识过了。她这会子掰起手指头把大总管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听得丹吉措都有点儿不乐意了,自己喜欢的人有这样糟糕么?也没有的吧!

丹吉措小声咕哝:“其实,他脾气没有那么坏的,就是,就是喜欢板着个脸吓唬人么!旁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多么凶呢,其实我觉得他挺好的,没有坏心……”

老婆婆一拍大腿,附和道:“就是呐!你说这一个玉米棒子,芯儿里长得再好管个什么用啊,人家啃得是外边那一层粒儿哇!他这人好不好的,得做出来给人瞧见的是不是!”

玉米棒子?

丹吉措迅速地点点头,对老阿依的比喻表示非常赞同,心有戚戚,简直就是结jiāo到忘年知音呐!

老婆婆拉过丹吉措的手,抚摸起软乎乎的小白手,说道:“那货啊是个实心眼子的人,没那些个花花肠子!喜欢上什么人,就挺是死心塌地的……只怕还是那臭脾气不招人待见,要把人吓跑呦!”

“唔……”

“小仙鹤乖孙孙呐,以后,可莫要再跑了。”

“哦……”

丹吉措四顾左右而做端茶倒水、揉肩捶腿状,脸色却已经红了,总觉得老婆婆絮絮叨叨的一番话,简直就是特意说给自己听的,话里充满了各种的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