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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堆都不敢生得太旺。山下的狙击手冷不防就是一记硬点子,dòng穿被火光映照出的某一枚脑瓢。

丹吉措自从那夜作了一场噩梦之后,突然病倒,水米不进,整个人像是从芯儿里垮掉了,骤然凋零gān涸下去。最后一缕生气儿从身子里抽掉,身体如同没有了水分的木乃伊,冰冷僵硬。

十天前还养得一身软ròu的小肥鹅,这会儿脖颈和手腕全都枯瘦如柴。

原本清秀鲜润的一张脸,双颊深陷,容颜枯槁,嘴唇像两片青灰色的秋叶,碰一下就会碎成齑粉。

胡三pào将自己身上的棉袄给丹吉措穿了,可还是晤不热乎,眼瞧着怀中人的生气像是捂不住的流水,一点一点黯淡,流逝。

胡三pào凑到丹吉措耳边哄道:“宝贝儿,吃些东西,把身子养好,甭跟俺别扭着了!等俺从这座山里逃出去,带你过了大理、临沧、景洪,越过边界,进到缅甸去,那地方就安全了,没人还管得住老子!”

丹吉措的头受过震dàng,数天来得不到医治和安歇,后遗症逐渐显露,眼神涣散开来,意识已经不太清楚,勉qiáng灌进去一些米汤,很快又呕吐出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嘴里就连口水都含不住,哩哩啦啦地垂下嘴角。

神智模糊之际,口里时不时地低喃呓语:“唔……旺吉……旺吉,救我,救救我……”

胡三pào又嘴对嘴地喂了他一些泉水,摸了摸丹吉措发着高烧的额头,心里忽然有些懊恼。

往日里在德钦山头上威风凛凛拉大旗做山贼时,怎的就没有早些将这软乎乎很讨人爱的小仙鹤给弄到手?偏偏在自己亡命天涯的落魄时月才聚到一处,似乎已经太晚了。这娃的身子骨过份文弱,恐怕真是经不起长途辗转和颠簸……

不想坏了小仙鹤的xing命。

这人若是个闲杂无关的旁人,也早将他放了了事。

可他偏偏是永宁大总管的相好。

当真有些妒恨阿巴旺吉那家伙的桃花运!

山腰上的匪徒是瓮中困shòu,山脚下围剿马匪的队伍里却也吵翻了天。大总管和官军的营长为是否要在天明时大举攻山争执起来。

营长认为己方火力占有绝对优势,马匪就只剩下一小撮残部,此时应当速战速决,一举歼灭,以免夜长梦多啊!

大总管坚决不同意,老子的人还在胡三pào手里呢!这时候攻山,丹吉措还能活命么?!

营长摇摇头,无奈地说:“你说的那个人,落到马匪手里好多天了,这时候是否还活着都很难说!也许他早就……”

大总管蓦然爆发:“丹吉措一定还活着呢!……就算是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xing他还活着,你们这会儿冒然攻上去,若是把胡三pào给惹急了撕票……怎么办?!”

营长说:“我们已经给过你一天的时间,你说一定能把人救出来,可是……还是没有救到人。我们不能这么无限期地等下去啊!”

阿巴旺吉眼睛通红,瞪着四围的众人,说不出话,一只手却还暗自捂在腰上,不想让旁人瞧出他其实受了伤,只胡乱包扎了一下,用白药勉qiáng止住流血。他打了胡三pào一枪,枪子儿没能够穿肺,只贯穿了对方膀子上的肌ròu;自己小腹也挨了一刀,若是捅得再深一些,肠子就要漏出来。

他忍了半晌,压低声音恳求道:“若救不出人来……你们能不能先放胡三pào一条生路?待到这人跑在半路上,再想办法拦截救人?”

营长果断地摇头:“不行!这马匪头子狡猾得很,我们的军队好不容易将他围在这里,哪能轻易放跑掉?况且这人是政府通缉的要犯,很可能与滇藏边界的特务有关系,他要是逃脱包围圈,越过国境线去,可就追不回了!”

政府?通缉?特务?

大总管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这些事统统都无关紧要,他这会儿心里闪过来晃过去的就是那一把锋利的钢刀,生生戳进了小天鹅的胸膛!

“你们把胡三pàobī上绝路,就等于把丹吉措也bī死……”阿巴旺吉猛然伸手一拳砸向身旁一棵大树。树gān的焦黑皴皮与指骨上的一层皮ròu同时绽裂。

营长顿了顿,安慰道:“我们不会糙率处理……明日攻山的时候,我们会和胡三pào谈条件。他若是能释放人质,缴械投降,就宽大处理!”

埋伏在山林间的枪手穿着深绿色军服,头上身上都披了伪装的树叶蓑衣,隐藏在各个角落。

驻扎的营地竖起一顶一顶帐篷,帐篷前点起一丛丛篝火,密密集集,在玉龙雪山脚下聚集起千帐灯的浩dàng阵势,bī迫马匪们赶快投降。

漆夜黑得令人窒息。

阿巴旺吉一个人离开了营地,拎着长枪的枪管子,垂头默默走在山间,已经绕着小树林走了好几圈。木头枪托都锒铛拖拉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落寞凄惶的痕迹。

那一刻忽然觉得全身都脱去了气力,脊背沿着斑驳染苔的树gān缓缓滑下,坐到地上。

满眼都是huánghuáng绿绿密密麻麻的落叶,像一张网将自己紧紧裹住,透不过气。

腹间的伤口隐隐作痛,像是一团蚂蚁聚拢在要害处,不停啃噬他的身体。

阿巴旺吉伸手摸到包扎好的伤处,紧咬下唇,手指用力往伤口里戳进去!

“呃——”

喉间迸出一抽一吸的沉吟。这一戳疼得脊背抽搐,额上冷汗淋漓。

却觉得还不够疼。

活该!疼死了才好!

垂头呆呆地瞧着绛红的一泡子血水从身体里汩汩流出,洇出纱布,染红了指腹,再扑扑簌簌流到大腿。

将自家小阿夏弄丢的那一天起,就夜夜失眠,辗转煎熬,日不能持,夜不能寐。这一路追出来,昼夜兼程,不敢让自己停歇下来喘口气儿,只要一停下来就忍不住胡思乱想。可是直到今天还是没能见着丹吉措的人,也不知这娃是否还活着。

眼前是那一团带血的贴身小衣,带着小仙鹤独有的血气,的确是他身体里流出的清冽味道。

那味道里有苏理玛酒,有牛gān巴,还有泡梨。

丹吉措那个柔软文弱的身体,哪里经得起当胸的一刀!这一刀进去再出来,就能抽掉半条命。

一想到丹吉措胸口中了刀,一想到那娃落到匪窝里这么些日子,定是已经惨遭一群毫无人xing的野shòu蹂躏,当真是抓心挠肝、裂肺断肠的痛苦,若是能换回个完好无损的人,真恨不得自己能替他挨十刀八刀!

大总管把头埋进掌中,十根手指不断揪扯脑顶上很短的硬发,指尖扯出来的却是一把一把的懊悔和绝望。

忆起与小仙鹤这些日子的甜蜜恩爱,那一副温柔又纯美的笑容,无法想象若是有一天当真失去了他,若是这人从此之后在世上都不会存在!自己又该如何过活?生命中没有了那一坨柔软贴心的小东西,活着都是一摊行尸走ròu。

他拎过长枪,枪托冲下,枪管朝上,冰冷的枪口抵上自己的额头,染血的手指抚摸枪身。

很想开枪。

就这么一枪崩了自己完事。

“阿巴旺吉,就为了那么个杂毛小山雀你竟然会轻生?……你可真让我失望!”

脑顶不远处的密林间,轻言低语的风缓缓送来一句悄悄话。

大总管蓦然抬头,枪管从眉心滑落。

那声音太熟悉了!只是恍惚轻飘的低语,惊得他一颗心几乎撑到了嗓子眼!

迅速站起身,手指握紧了枪筒,两眼却寻不见那偷窥送话的人影。

阿巴旺吉几步跑到林间空地上,急迫地四下张望寻觅,眼神里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低声唤道:“丹东?!是你?……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他方才其实并没有真的想要自裁,只是心里痛楚难忍,找不到能够补偿小仙鹤所受之苦的方式,却没想到那一个动作竟招引来令他惊悸的话音。

第六十四章旧人骤相逢

阿巴旺吉几步跑到林间空地上,急迫地四下张望寻觅,眼神里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低声唤道:“丹东?!是你?……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树顶一阵窸窣响动,大总管微颤的耳廓敏锐地捕捉到动静,提枪飞身就蹿上了树。

树影间两条身形掠过,树杈哗啦哗啦地一阵乱摇。

“站住!你停下别走,再跑老子就开枪了!”

大总管低声威胁,单手在腰间一磕,将长枪上了膛。

那人的斗篷挂上了树杈,“撕啦”一声划开一道破绽,露出掩藏在斗篷长袍里一副略微清瘦的身形。深紫色的袍襟在浓密绿色之间翻卷,扬起一团惊悸的落叶。

这人被大总管用枪管子指着bī下了地。

“你别开枪!枪一响就要惊动那些兵……”斗篷之下传来低低的抱怨。

“你是哪个?”阿巴旺吉低声质问,愣愣地注视眼前笼罩在深色迷雾中的影子。

“你这人就是这样,穷追不舍……我方才一句话救你一命,你还没完没了地追我!”

“你,你……丹东?”

阿巴旺吉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分明是熟人讲话的声音。

一个人的脸孔和身形可以修饰,易形,只有爹妈给的天生那一副嗓音变不了,只要一开口就露了底!

“总管大人,您认错人了。”

晦涩的月光移上脸庞,紫色斗篷之下露出一张面无表qíng的脸。

布满褶皱斑纹的脸颊,略带鹰钩的鼻,嫣红的嘴唇,分明是大巫肯布!

大总管一惊:“怎么是你?”

大巫嘴角冷笑,嗓子里捏出来的声音却无比娇俏:“哼,我说你认错人了么!”说罢扭头就跑。

大总管被这张脸以及与脸孔毫不匹配的嗓音给弄晕了,急得紧追不舍,怒吼:“你这厮给我站住!你今儿个不说明白了甭想走!”

他飞身扑上去,凌厉的手指揪住这人的斗篷不放,“哗”一把扯掉。

紫衣人顿时大怒,回身一掌劈下,又是一腿扫过,bī得大总管后撤,随即又是要跑。

大总管死死地纠缠,近身相搏,手指去扯对方的长袍。他奶奶的,老子抓不住你就先剥光了你,瞧瞧这袍子下边儿藏得究竟是何蹊跷物!

滋啦啦几下,竟然连绛紫色的绣袍也扯了下来,只剩下月白色浅致的贴身中衣,包裹着颀长略瘦的身形。

丹吉措就喜欢穿浅白色的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