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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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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堂里的人登时炸开了锅,欣喜者有之,惊奇者有之。

刘师爷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着人把少爷抱回房里歇着,再去把大夫请来。

他三两语宽慰了哭得双眼红肿的夫人,而后转过身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地上那颗圆石,又瞄了两眼玄悯。

这一番兵荒马乱的折腾,搅得刘诩有些疲累。天色渐渐泛了些白,细微的晨光落在天井中,不甚明显。刘诩再度上下扫量了玄悯一番——

他依旧觉得这和尚年纪轻轻,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高僧,不说别的,起码资历是远远不够的。二十出头的人就想修成高僧,怕是青天白日里说梦话呢。这和尚腰眼里挂着的铜钱串子,也依旧灰扑扑的毫不起眼,除了些什么也不懂的市井小民,谁都会把这样的人认定成江湖骗子。

可刚才那一连串的事qíng又明明白白地摊在面前——

玄悯刚说“有人替你挡了灾”,他儿子刘进就栽进了水井里。他跑得好好的,脚前便兀地多了块圆石,刚巧绊得他砸活了刘进。

一件事qíng方可说是巧合,可就眼下这qíng况,“巧合”二字,刘诩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难不成这和尚还真是个高僧?

刘师爷揣着手,硬是撑起了一脸的尴尬笑意,冲玄悯拱了拱手:“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啊……”

玄悯没有理会他,只是兀自抬眼扫量了一圈宅院。

他这么一动作,倒是勾得刘师爷“嘶”了一声:“大师,刚才多有怠慢,还望海涵,别同我这莽撞人计较。在下刚才那般失礼着实是有缘由的,您就看着院子,在下特地请人做过一番布置,怎么也不至于早早就气运枯竭命数将尽吧?”

薛闲嗤之以鼻:“表面功夫。”

话是这么说,但刘师爷这宅院看起来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坐北朝南,依山就势,天井是“四水归堂”的走势,聚财聚气。方才前厅前头还做了道蜿蜒两折的鱼池,布的是“曲水入明堂”的局,保的是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当然,薛闲本身对堪舆之术也只是略知一二,他一个四角鳞身的,讲究这些那就是吃饱了撑的。

他看这宅院有没有问题,全凭直觉。打刚才一进门,他就觉得这宅子让他极其不舒服,所以才撂下话,说这刘师爷在“往死里讲究”。

至于究竟有什么问题,该怎么解,那是秃驴的事,与他无关。

他刚跟玄悯的手指打了一架,单方面纠缠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不得不暂且安分下来。这薄纸皮做的身体终究还是受限太多,让薛闲这前生骄纵惯了的人分外憋屈。

他被玄悯重新摁回了暗袋里,正翻着白眼趴在暗袋口观察着刘家宅院,旁边有人突然出了声。

“你嘀咕什么呢?这是哪儿啊?”在暗袋里昏昏沉沉躺了半天的江世宁终于壮着胆子,顺势爬上来露了点头,他似乎很怕玄悯,说话也只敢用极低的声音,轻得只有薛闲能听清。

“那个什么师爷家。”薛闲嘲道,“没看出来,你还半聋啊?这一院子的人都鬼哭láng嚎了多久了……”

江世宁声音一僵:“……师爷?宁阳县的师爷?”

薛闲没好气道:“不然呢?”

江世宁忽然便没了言语。

薛闲觉着有些怪,便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哑巴了?”

江世宁默默又窝缩回了暗袋里,瓮声瓮气道:“只是想起些陈年旧事。”

薛闲:“陈年旧事?”

“我江家医堂跟这刘师爷有些过节。”江世宁低声道。

薛闲问道:“哪方面过节?”

江世宁安静了好一会儿,低声道:“人命过节。”

薛闲:“……”都闹出人命了,还能用区区“过节”二字?

薛闲正想进一步问呢,玄悯却突然转了个身,冲侧门边冷声道:“墙后是何人?”

第6章 金元宝(二)

那其实是天井侧廊上的一道窄门,门后是一条狭路,夹在封火墙里,位置不尴不尬,实在有些bī仄,一不留神就会遭人忽略。

玄悯话音刚落,那窄门墙后边便传来“咕咚”一声响,像是某块浮起的青石板被人踩得摇晃了一下。

刘师爷面色微变,gān笑着开口道:“那处是一间偏房,也是我宅上的,不碍事,不碍事。大师不妨来——嘶,你出来做什么?”

他想把玄悯的目光重新引回主宅,谁知话刚说了一半,那窄门后面便探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穿着灰蓝厚袍的年轻男子,看模样轮廓约莫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跟玄悯大抵是同辈。然而他的神qíng模样却古怪极了,两手扒着门墙皮,神色怯怯的又满是好奇,活似一个躲在门后看着来客的垂髫小儿。

他被刘师爷喝了一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朝门后缩了缩,但又没缩完全,依然露着半张脸。

那处没有通明的灯笼,所以那男子的五官显得十分模糊。

薛闲看不清他的模样,却直觉这男子跟刘师爷关系不一般。他悄悄用气音问江世宁:“这人是谁?你认不认得?”

江世宁蔫蔫地看都没看一眼:“我又没来过师爷府,哪里认得。”

玄悯蹙眉看了眼神色明显不太自然的刘师爷,抬脚便朝那道窄门走去。

“哎哎大师——”刘师爷大概从没见过这么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和尚,连声叫着跟过来:“他不妨事的,真的。他是我那不争气的长子刘冲。自家人,无甚可疑的。”

他大约是怕那看起来有些问题的大儿子在人前丢丑,见止不住玄悯,便又冲门后的刘冲挥了挥手,似是哄骗又似是驱赶:“冲儿听话,回你屋里呆着去。爹在同大师说正事。”

这么一说,倒是又得了玄悯一记不咸不淡的扫量。

玄悯语气冷淡:“你厅前着人摆了“曲水入明堂”,这局讲求东西藏风、南北聚气,yīn阳两衡。而你这西边却是个走风口。”

非但如此,这西南角还bī仄晦暗,压着yīn气,显然不是个两衡的局面。

薛闲顺着他的话,看了眼窄门后那yīn沉沉的狭道,心说:要么这刘师爷当初请来布局的人是个半吊子,要么……这狭道就是刘师爷自己后来差人扩出来的。

果不其然,刘师爷一听玄悯的话,顿时神色有些不自然,他尴尬地张了张口,道:“实不相瞒,这处狭道是后来改的。”

说话间,玄悯已经跨过了门槛,站在了窄门之后。

刘诩那个大儿子刘冲见客人来到了面前,先是摸着墙朝后缩退了几步,又有些腼腆地冲玄悯笑了笑。

薛闲注意到他的腿脚也不那么灵活,倒不是有疾,只是看起来十分笨拙。他长得倒不差,一看就随娘不随爹,白皮大眼,本该是个机灵相,笑起来也该十分讨喜。可因为过于稚拙的眼神,他的笑就显出了三分痴愚。

显而易见,这刘冲是个傻子。

之前不论刘师爷怎么招呼,或硬或软,玄悯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会儿冲着一个傻笑的痴儿,玄悯却好像突然知道了“礼数”这东西——他对刘冲点了点头。虽然依旧无甚表qíng,却多少算是个回应。

刘师爷的脸色顿时便有些绿。显然,在玄悯眼里,他一个县衙师爷,还不如一个傻子。

窄门后面不只有一条狭道。

薛闲趴在暗袋口张望了一下,狭道尽头并非死角,而是有一间不甚起眼的屋子。屋子修得十分小气,乍一看像是用来堆放杂物的。然而薛闲却看到,傻子刘冲正怯怯地朝那间屋子退。

一个对世物懵懵懂懂的人,在撞见陌生人的时候,只会朝令他安心的地方跑。要么是爹娘身边,要么是自己的屋子。这是薛闲在人间市井混迹了大半年所留意到的。

刘冲无疑属于后者。

薛闲登时就觉得刘师爷是个奇人——哪个亲爹会让自家儿子住在这种不见光的鬼地方?这是把亲儿子当成地老鼠养?

况且这间屋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yīn气压顶,要不是亲眼看见这是个给活人住的屋子,薛闲简直要怀疑这里堆了座坟山了。

之前刘师爷遮遮掩掩的,大约就是怕玄悯看到这屋子,然而玄悯还是看见了。他便只能厚着一张老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这儿子xingqíng有些古怪,不喜热闹,总说要住个清静地方。”

薛闲:“……”听你放屁!你怎么不一竿子把他支到城外野坟坡去住呢,那里最清静,yīn气还没这里重呢。

这种鬼话说出来,刘师爷自己都有些挂不住,gān咳了一声,便想岔开话:“大师说的走风口可是指的这条狭道?”

玄悯道:“还有这屋子。”

“我若是差人堵住那屋子南边的高窗,这西边的走风口是否就没了呢?”刘师爷问道。

“堵上?”玄悯冷声重复了一遍,而后皱眉指了指刘冲:“他不用喘气?”

刘师爷:“这……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两句话的工夫,薛闲对这刘师爷的印象便差极了:大儿子不过是有些痴傻,当爹的居然就完全不顾其死活了。

更可笑的是,这刘师爷被玄悯堵了一句,就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看起来,他甚至都没想过可以让刘冲从这屋子里搬出来,再将这走风口堵上。

天色又亮了一层,宅院其他各处的轮廓像是过了水一样,渐渐清晰。唯独这间屋子,依旧门额模糊,yīn沉沉的。

玄悯似乎也同薛闲一样,觉察到了此处非比寻常的yīn气。

一间好好的宅院,即便向来容易积yīn的西南角,也不该yīn沉成这般模样,这当中着实有古怪。

玄悯看也不看刘师爷一眼,便抬脚朝那间小屋走去。

痴傻的刘冲抓了抓头发,似乎没想明白这客人为何好端端地要去自己房里。他一脸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又仿佛碰见玩伴似的来了兴致,摸着墙笨拙地赶了几步,追上了玄悯。

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却丝毫没有需得稳重的想法,走起路来有些颠,哪怕是想和玄悯并肩也极不安分,忽而领先几步,忽而落后几尺。目光倒是十分专注,从头至尾,都盯着玄悯的腰间,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似的,眼珠子一挪都不挪。

这傻子看的不是别处,正是暗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