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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2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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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过匣子飞也似往院门外走。

勖扬君却道:“回来。”

有那麽一刹那,澜渊觉得,往后的日子里,除了佛祖那张一成不变的慈悲面孔,自己再也见不到其他了。

“把东西留下。”

“咦?”澜渊惊愕地回头。

勖扬君若无其事地搂著文舒的腰,双眼不耐地眯起:“送进我天崇宫的东西,自然是我勖扬君的。”

有那麽许久许久的一段时间,生xing喜好四处游dàng的二太子生生地没敢踏进天崇宫一步,连天崇山方圆百里之内都未曾涉足过。

天崇宫内有九曲回廊,一面临湖,湖中波光粼粼,披一身七色鳞甲的锦鲤倏忽一跃而起,水花四起,虹光耀目。一面花团锦簇,风乍起,花枝颤动,落英无数,“簌簌”恍如细雨。

浅粉色的花瓣轻轻落在膝头,文舒捧著手中的茶,目光转向桌上的锦匣。半开的匣子里是一枚滚圆的药丸,珍珠般的白色,在huáng色锦缎的衬托下,隐隐闪著微光。水珠声声,花影重重,药丸散发出无瑕的光芒,洁净好似稚子的微笑。

看著看著,好似眼前当真幻化出一名稚嫩的孩童。银紫的长发,圆乎乎的小脸,明明畏怯得要命,却偏偏皱著眉头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qíng。小嘴抿得死紧,只有泛著银光的紫色眼瞳中泄露出些许紧张和委屈。

文舒第一次被天奴们领到勖扬君跟前时,有著一张俊美面孔的天崇宫少主已然是少年模样了。发冠高耸,飞眉入鬓,淡紫色的衣袍上绣满繁复的花纹,眼波过处一片肃杀。文舒每每想象著再小一些的勖扬,脑中便会描绘出这样一个想哭却不肯哭的孩子。

个xing极端扭曲的天君,从小就是个别扭孩子。

“在想什麽?”有人自身后将他拥进怀里,手指cha进他的指间,一同感受茶盅的温度。

文舒说:“没什麽。”

勖扬君不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指缠得更紧。高傲的天君从来不会开口坦诚自己的心思。

文舒侧过头,脸颊刚好贴上他衣袍上的华丽图样:“在想你。”

“哦?”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抢过茶盅,摆回石桌上。而后,再度十指相扣,仿佛小孩子跟自己玩游戏似地,不停地变化著角度从指fèng间穿梭而过。

“不用想我,你只要看著我就好。”如许光yīn,始终没有学会多一些表qíng的天君并非没有任何改变。跟文舒说话的时候,他的音调会低很多,微微地,带著几许温柔,虽然温柔得很笨拙。

看著你,我会醉的。文舒在心里说。

又是一阵风,身畔的花枝“沙沙”作响,随风舞动的花瓣落满肩头。文舒抬手要替勖扬君拍去,伸到半空的手腕刚好被他握住:“心动了?”

“嗯?”

勖扬君看向桌上的锦匣:“你方才对著它发呆。”

“呵……”顺从地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搭上他的肩,文舒抬头对上那双银紫色的眼睛,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有一些。”

忍不住凑上前吻住他上扬的嘴角,勖扬君道:“我不许。”

“即便是个同你很像的孩子?”

“不许。”

蜻蜓点水般的吻细雨般从唇畔延伸到整个脸颊,当火热的舌尖卷上敏感的耳垂,文舒忍不住逸出一声呻吟:“嗯……”

推著他的肩膀向后避开几分,文舒红著脸,轻声问道:“如果是个像我的孩子呢?”

“不许。”一把拉过文舒的腰,chuáng笫间的勖扬君远比平日更来得霸道。细密的吻再度落上嘴角,徐徐下滑,稍稍拉开衣襟,舌尖与牙齿并用,在jīng致的锁骨间徘徊不去。

“唔……”身躯qíng不自禁地微微后仰配合他的动作,文舒重复问道,“像我也不许?”

“不许。”揽著他的肩膀,勖扬君抬起头,美丽到极致的面孔近在咫尺,银紫色的双眼深邃望不见底,“你就是你,独一无二。你只能看著我。”

“真是……”喟叹著,文舒伸开双臂回吻住他,低微的字句零落在相贴的唇齿间,“勖扬君,你真是……嗯……无理……”

“呵,本君就是道理。”

身躯厮磨,小小的锦匣被粗鲁地扫到了地上。

几日后,人间的某做宅子里,做工jīng致的匣子再度被摆上了桌子。

一身黑衣的男子望著它若有所思,俊朗的面容缓缓勾起一个笑:“高傲的天君居然也学会送礼了,难得。”

艳鬼家近来刚搬了新家。上一处宅子买在皇城脚下,出门左拐是当朝天子的叔父家,往右走出几步,住著当今皇后的亲弟弟。后院隔一条巷子是承平公主的梳妆楼,前门跨一道墙是望北侯的习武场。门前终日喧喧嚷嚷,车来人往好似滔滔流水,即便夜间也不得安寝,邻居们家中的琉璃灯一个赛一个烧得亮堂,煌煌宛似白昼。

桑陌扶著额头懒洋洋地说:“找个清静地方吧,太吵。”

空华便擅做主张,把家安到了远离京都的小镇上。镇上人家不多,小巷纵横,清溪绕门,果真清静安宁。尊贵惯了的前任冥主偏好有花园有绣楼有戏台的大房子,桑陌牵著小猫里里外外晃了半天,点头说:“还行,住下吧。”

於是小镇上最大的一栋宅邸就此换了新主人。

大宅远离人群,独自孤孤单单地立在小镇的东北角。镇上人说,前任主人曾是朝中大员,半世宦海沈浮,一生积蓄都倾注在了这座宅子上。原以为可以在此安享晚年。不曾想,刚搬入不久,家中人口或bào病或意外,竟死的死、疯的疯,阖家老小竟无一人完好。家中的奴仆们都怕了,趁著主人家慌乱,纷纷卷财出逃。独留下屋主一人,空守著一座美轮美奂仙宫也似的屋子,病倒在榻上也无人照料,最后抑郁而终。人都说这是报应,谁叫他为官时横征bào敛,只顾大肆搜刮却不知体恤爱民。建房的银子皆是来路不正的不义之财,自不能让他任意享用。

桑陌不会理会“凶宅”、“闹鬼”之类的无趣传闻。不过入住当夜,却自角角落落里揪出了大大小小十来只妖jīng鬼怪。

“滚。”站在高高的门槛边,浓妆艳抹的艳鬼高扬著下巴,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然后牵著小猫转身往里走。

“凭什麽?是我们先住的。”“吱吱”乱叫的鬼魅们一个个拦在他跟前不肯罢休。

有一双灰色眼瞳的艳鬼不说话,“啪——”一下捏开手里的核桃,先喂一瓣给小猫,而后慢悠悠地在碎壳中挑拣著:“凭我想。”刻意描画的眉梢细细长长,高高挑动起来,分外显得妖娆。

鬼魅们气得跳脚,显出青面獠牙的原形来要扑过来撕咬,却在一瞬间仿佛被施了术法一般,全都呆住了。

屋内摇曳的烛光模模糊糊晕开一地暗huáng,前任的冥主缓缓自光影里内走来。

“他、他、他……”眼尖的妖怪颤著声手指前方,满脸惊恐。

“滚。”伸手揽过白衣的艳鬼,空华低沈的嗓音好似又把人带回yīn森的阎罗殿。十殿阎罗之上,黑衣的冥主面容俊美却神qíng冰冷,墨色的眼瞳一派漠然。

“呀——”一声尖啸,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鬼怪们顿时逃得无影无踪。

这下,莫说是人,连鬼都不敢来了。

搬入新宅一晃一个月。秋去冬来,一早醒来,一夜风声chuī来满院素白。桑陌披上毛氅起身往窗外看了一眼。雪光映著晨光,刺得越发睁不开眼。

被惊醒的空华看著他说:“再睡会儿,别著凉了。”

桑陌回过身,满脸鄙夷:“鬼还能著什麽凉?”

人却还是乖顺地躺回了chuáng上,毫不客气地把一双带著寒意的手贴上空华的胸膛。

空华低低地笑了一笑,抓著他的手,把他整个拉进自己的怀抱:“睡吧,等等我叫你。”

艳鬼眨了眨眼,不一会儿,渐渐又陷入了沈睡:“昨天答应过小猫,如果下雪就陪他堆雪人。”

“前天还有人跟我说,不能惯著小猫,得让他好好上学。”

男人笑得很无奈,泛开的笑意里夹著丝丝宠溺,熟睡的桑陌听不见。只有房外的风还“呼呼”地刮著,chuáng前的火炉里,火星“劈劈啪啪”地炸开。

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风声小了许多,房前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和孩子含糊不清的叫喊。桑陌慢吞吞地穿衣起身,掀开门帘往外看,院子里都白了,一大一小两个站在白茫茫的院子里,正堆雪人堆得起劲。间或有雪花飘飘忽忽地落下,穿过白雪皑皑的枝头,悄无声息地隐没在男子的肩头。

小猫很喜欢雪,白生生的小脸被风刮得通红,一双小手还一个劲把雪往手掌里揉。空华伸出冰冷的手冷不丁贴上他的脸。脖子猛地一缩,被惊到的孩子转过黑白分明的眼,脸上先是害怕,而后嘟起嘴,张开双臂,狠狠把空华撞倒在雪地里。摇摇摆摆站到空华面前,小猫抓过一把雪,“啪——”一下糊上前任冥主那张漂亮得天怒人怨的脸,小手还不忘顺势再往里碾上一碾。

“你……”冥府深处的冥主从未遭过如此欺rǔ,粘著一头一脸的雪,láng狈得说不出话。

“哈哈哈哈哈……”望见这一幕,桑陌笑得前俯后仰。

空华闻声转过头:“醒了?”

半撩著门帘,里头的艳鬼懒散得只肯露半张脸。不曾染过胭脂,还未上得朱砂,眉目素净,唇角带笑。他穿一身雪一样白的长袍,雪一样白的一张脸一半隐在门帘后,隔著一重翩然飞舞的雪,一双灰色的眼说不出的生动。

有那麽一瞬间,空华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桑陌。作为伴读,跟随被遗忘的皇子在辽阔寂静的冷宫中嬉戏玩耍,放声大喊,尽qíng欢笑。昔时的少年也曾有这般清澈的面孔,眉目细致,笑容嫣然。彼时,总以为那方空旷的院子就是天下。后来发现,天下之大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冷宫能够比拟。如今再想想,其实,於他们而言,一个能够纵qíng嬉闹的院子就当真可以是天下了。

“啪——”一下,寒气擦著脸颊飞速掠过。敏捷地闪身避开,黑衣的冥主缓缓勾起嘴角,伸手抓过小猫的衣领,把他提到自己跟前:“死小鬼。”

有一张同自己相仿面容的孩子撅著嘴,不停挣动身体,四肢徒劳地在半空中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