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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人死之前,都会回忆起从前经历过的一切,许风自然也不能免俗。他朦朦胧胧中,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时候正在逃难的路上,四处都是饥民,常常几天也找不着吃的,他有一回饿得狠了,整整两三天没吃东西,半夜里哭闹起来,抱着肚子直喊饿。

当时他爹娘已经因病过世了,只是他尚不懂死是怎么一回事,也就来不及为此悲伤。倒是他那兄长就在旁边,伸过手来揽住了他。

过了这么些年,许风早记不清兄长是何模样了,只知他相貌清秀,跟娘亲长得甚像。那样热的天气,那个大他六岁的少年紧紧搂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地哼唱一首歌儿。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

许风听着听着,连疼痛也不觉得了,只觉那怀抱温暖安定,似能挡住这世间一切风雨。

第四章

许风醒转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有一种融融的暖意。他抬手遮了遮眼睛,一时以为犹在梦中,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大难不死,竟还活在世上。

许风浑身痛得厉害,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继续在地上躺着。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山谷中,身边一条小溪潺潺流淌,水流甚是湍急。他想起自己掉下山崖后落进了水里,想来是被流水冲到了此处。

他当时背部撞在石块上,五脏六腑皆受震dàng,照理说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此刻凝神运气,却觉得真气运转自如,并无阻滞之处,倒像在睡梦中自行打通了筋脉似的,真是好生奇怪。

许风实在累得很了,见天色已暗了下来,也就不再多想,躺在地上睡了一觉。

一夜过后,他力气恢复了大半,总算从地上爬起身来,就着溪水洗了把脸。他满脸污泥,下巴上长出了一圈胡茬,手上脸上都是被石子擦出来的细小伤痕,模样好不落魄。

许风怔怔瞧住水中倒影,瞧着瞧着,竟抬起胳膊掩住自己的眼睛,无声地笑了起来。

从此后天高地阔,区区一个极乐宫,再也困不住他。

许风不敢太过松懈,洗过脸后,便即起身离开了溪边。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到了这时方觉腹中饥饿,可惜山谷内找不着吃食,他转了好几圈,才见树上生着一些青青的果子。时有飞鸟俯下来啄食那果子,可见是没有毒的,许风摘下几颗尝了,只觉酸涩得要命,但是为了充饥,只好勉qiáng吃了一些。

日头越升越高,山谷中的雾气尽都散了。许风回首一看,见极乐宫所在的那座山峰巍然屹立,悬崖峭壁如一柄利刃直cha下来,令人望之生寒。

他看得心怦怦跳,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本事,仅凭一只左手就爬了下来。中途坠落山崖后,更是如有神助,直接掉进了水里,连伤也没受着多少。

许风苦中作乐,心想他这一生的运道,可能都用在此处了。

山林中难辨方向,他一心想着离极乐宫越远越好,便随意拣了条路走着。这山谷里别说是人了,连鸟shòu亦是罕至,他一人在林中踽踽独行,其中艰难自不必提。也亏得他自幼逃难,是吃惯了苦头的,每日里风餐露宿,倒也不以为苦。

许风开头几餐都是吃些果子果腹,后来自己设了陷阱,猎得一些野jī野兔,生火烤来吃了,滋味却也不错。

如此过了几日,某天许风跳进水里摸了条鱼上来,正想生了火烤来吃,却忽然觉得不对——他在这深山密林之中,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人的气息隐藏得极好,若非许风这几日内力恢复了一些,绝对察觉不到。

是什么人藏在林中?

许风第一个念头就是极乐宫派了人来抓他。虽说他在极乐宫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但那日毕竟是在宫主眼皮子底下逃脱的,说不得那宫主恼羞成怒,又要捉了他回去折磨。

他先前为了方便走路,折了一根树枝当作拐杖,这时便将树枝紧紧握着,戒备地环顾四周。可惜他功夫仍差了些火候,辨不出那人究竟藏身何处。但对方既然迟迟没有现身,就证明他也没有一举拿下自己的自信。

许风一面转着心思,一面装作毫无所觉的样子,动作麻利地生起了火,将鱼串在架上烤了。

他这几天做惯这些,手势颇为纯熟,没过多久,那一条鱼就被烤得外焦里嫩,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许风心中已有了主意,想着自己既然被人盯上了,总免不了一场恶战的,与其镇日里提心吊胆,倒不如现在就挑明了,结结实实地打上一场。

他轻轻转动着架上的烤鱼,目光四下一望,扬声道:“鱼已经烤好了,阁下不出来尝上一尝么?”

那人的气息顿时乱了一瞬,但很快又平复下来。

许风静静等待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那鱼都快烤得焦了,他才听见左边的树丛中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许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从刚才起就在暗暗猜测,来的会是何人?是极乐宫中的普通弟子,还是哪一堂的堂主?总不会是宫主亲至罢?

若来的是柳月,他或许还能套些jiāoqíng。

正想着,对方已拨开树枝走了出来。

许风瞧见他的相貌,不觉怔了一怔。

来人个子甚高,一张焦huáng的面孔,看上去病恹恹的,瞧着像是四十来岁,细看又仿佛只有三十多岁,五官平平无奇,即便算不得丑,却也绝称不上俊。

如此长相,断不会是极乐宫的人了。

两人四目相对,许风发现这人的一双眼睛倒是生得好看。

他随即哑然失笑,心想自己在极乐宫呆的久了,竟也染上了以貌取人的毛病。他断定这人并非出自极乐宫,便是因那宫主眼高于顶,不喜相貌丑陋之辈在跟前走动,连锦书这等服侍的人也要挑清秀伶俐的,自然瞧不上这一副病鬼模样的人了。

许风正自出神,却听那人轻咳一声,道:“鱼烤焦了。”

他说话声音嘶哑,果然像是生着重病的样子。许风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食上,听他这么一说,才将鱼从架上取了下来。

那人并不做声,只径直走到许风身前来,拣个地方坐下了。

许风虽猜想他不是极乐宫的人,却不敢放下心中戒备,一面打量他的形貌,一面问:“阁下一路跟我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咳咳……”那人又咳嗽了几声,抬手按一按胸口,道,“我不过是恰好路过此处。”

许风自然不信他的话:“既是如此,阁下何必躲在暗处窥视?”

那人道:“我方才路过此处,见你从河里抓了条鱼……”

说着,眼睛直勾勾望住许风手里那条半焦的鱼。

许风尝过挨饿的滋味,一看他这表qíng就明白了,他也不是小气的人,便将手中烤鱼扔了过去,道:“吃罢。”

那人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他一身灰扑扑的衫子,衣饰甚是粗简,不料吃相竟是斯斯文文的,倒像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

许风瞧着古怪,心中又多了几分提防之意。

那人浑然不觉,转眼就将一条鱼吃得gāngān净净,连烤焦的地方也没放过。他吃完之后,才像是突然想起许风还没吃过东西,道:“对不住,将你的份也一道吃了,不如我再抓一条鱼来赔你?只是我不会烤鱼,却仍要劳烦你了。”

许风不愿与他有所牵扯,摆摆手道:“不过是一条鱼而已,反正我也不饿。”

那人吃饱喝足,倒是同许风套起jiāoqíng来,道:“在下姓周,单名一个衍字,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许风岂敢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互通姓名?何况这深山密林里突然冒出个人来,也不知道是敌是友。

他拾起那根充做拐杖的树枝,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接着赶路,阁下请自便。”

那人坐着不动,抬头瞧了瞧天色,道:“我看这天快要下雨了,不如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雨?”

许风并不理会,自顾自走了。

他走出去老远,偶然回头一瞥,却见那人仍旧坐在原处,抬眼望着天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背影好生孤寂。

许风一路上多加留神,见那人果真没追上来,也就松了口气。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他很快就将这人忘之脑后,只管一心一意地赶路。

谁知才走了小半个时辰,天就yīn了下来,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许风一开始还能冒雨赶路,后来雨越下越大,他生怕在这荒郊野岭生了病,只好找个地方避雨。也是他运气好,转过一圈后,在附近找着了一处山dòng。

那dòng口有些狭小,许风弯身进去,发现里头颇为宽敞,当中生着堆火,却是有人比他先到了。

这地方哪里还寻得出第三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