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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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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了,肯定她不会再来了。他手边有个卷宗,里面是他采访用的稿纸,打开卷宗,他取出一迭稿纸,开始用笔在上面胡乱的涂着句子,脑子里是迷乱的,心灵上是苦恼的。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模糊的想着,她只是个年轻而慧黠的女孩,这种女孩车载斗量,满街都是!她只是比一般女孩活泼,洒脱,鲁莽而任性,这也不能算是优点,说不定正是缺点!但是,天哪!他用力的在稿纸上划了一道,把稿纸都穿破了。天哪!他就喜欢这个充满了缺点的女孩!他就喜欢!他满心满意满思想都是这个女孩,这个根本不在乎他的女孩!

“我完了!”他喃喃自语。“这是毫无道理的,这是无理性的,可是,从碰到她那一天起,我就完了。”

十点钟了。他继续在稿纸上乱涂,已经不再期待了,只是任性的、固执的坐在那儿,机械化的涂抹着稿纸,稿纸上写满了一个名字: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你是一个魔鬼,你是我命里的克星!一片阴影忽然罩在他的头上,有个熟悉的声音,小小的、低低的、怯怯的说:“我来了!”他猛的抬起头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宛露正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

墙上的火炬幽柔的照射着她,她换了装束,一件黑绸子的长袖衬衫,下面是一条红格子的曳地长裙,她薄施了脂粉,淡淡的画了眉,淡淡的涂了口红,眼睛乌黑乌黑的,睫毛又密又长,眼珠是水盈盈的。天哪!他抽了一口气,她好美好美!喜悦在他每个毛孔中奔窜,不信任的情绪从头到脚的笼罩着他,然后,那疯狂般的兴奋就鼓舞了他每根神经。他盯着她,一瞬也不瞬的。“哦,你来了!”他茫然的重复着她的话。

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是因为她化了妆吗?是因为她换了打扮吗?她看来一点男孩子气都没有了,非但如此,她是女性的,娇怯的,无助的,迷惘的。她唇边那个笑容也是勉强的,虚弱的,带着抹难以解释的,可怜兮兮的味道。怎么了?她的神采飞扬呢?她的喜悦天真呢?她的活泼跋扈呢?这一刻儿的她,怎么像一个迷了路的小羔羊?她受了委屈吗?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等了我很久了?”她问,声音仍然是低低的。

“是的。”他更深更深的凝视她:“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家里吗?”她摇摇头。“我这身打扮,像是在家里的样子吗?”她反问,几乎是悲哀的说了一句。“我是从华国来的。”

他一震,瞪着她,默然不语。“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她说。侍者送来了咖啡,她就无意识的用小匙搅着咖啡,她的眼光注视着杯子,睫毛是低垂着的。“许多年许多年以前,我就认识一个男孩子,他的名字叫顾友岚。他是我的好朋友,大哥哥,你说他是我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也未始不可。我们两家是世交,顾伯伯和顾伯母待我像待自己的女儿。”她顿了顿,望着杯子里所冒的热气。“刚刚,我就和他在华国跳舞,另外还有我哥哥和他的女朋友,我们玩得好像很开心,也应该很开心,可是,我知道你在这儿。”

她又停住了,慢慢的抬起睫毛来,黑蒙蒙的眼睛里带着一层雾气。“忽然间,我觉得很烦躁,很不安,我告诉他们,我去一下洗手间,就叫了辆出租车,一直到这儿来了。我想,现在,他们一定在翻天覆地的找我。”她悲哀的瞅着他。“你瞧,我是下决心不来的,却不知怎的,仍然来了。”

他迎视着她的目光,心脏在擂鼓般的跳动,伸过手去,他握住了她的手,他想说什么,却突然觉得自己十分笨拙,笨拙得无法开口,笨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眼光从他脸上移到那迭稿纸上,抽出手来,她去取那迭稿纸,出于本能,他用手按住那迭纸,她抬头凝视他,他松了手,叹口气,靠进椅背深处,让她去看那迭稿纸。

第一张,全是她的名字:段宛露,段宛露,段宛露,你是魔鬼,你是我命中的克星!

第二张,全写满了“一片云”:一片云,一片云,一片云,你飘向何方?你落向何方?你去向何方?

第三张,是一首小诗:“如果你是一片云,我但愿是一阵风,带引你飘洋过海,挽着你飘向天空。如果你是一片云,我一定是一阵风,托着你翻山越岭,抱着你奔向彩虹!如果你是一片云,我当然是一阵风,绕着你朝朝暮暮,诉尽我心事重重!如果你是一片云,我只好是一阵风,伴着你天涯海角,追随你地远天穷!”

她抬起头来,愣愣的望着他。他从她手里抢过那迭稿纸,眼底里有一份狼狈的热情,他粗鲁的说:“够了,你不能让一个男人,在你面前毫无保留!”

她继续盯着他,她的眼睛发亮,面颊发光,那乌黑的眸子里,燃烧着一簇火焰。

“为什么?”她问。

“什么为什么?”他粗声粗气的。

“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他瞪着她,眼光无法从她的注视下移开,他费力的、挣扎的说:“因为——你像一片云。我从没有碰到过像你这样的女孩!”

“你知道吗?”她幽幽的说:“云是虚无缥缈的,你无法去抓住一片云的!”

“是吗?”他把她拉起来:“我们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