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妈!”她惊愕的喊,冷汗从额上和背脊上冒了出来。“姓氏蒙羞”!这四个字第一次听到,是孟樵的母亲说出来的!而今,友岚的母亲也这样说了吗?她又开始觉得头晕了,觉个整个心灵和神志都在被凌迟碎剐,但是,顾太太说的是真理,代表的是正气,她竟无言以驳。

“宛露,”顾太太的声音放柔和了。“或者我的话说得太重了,但是,你也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你该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我无法过问你们小夫妻的争执,可是我看到我儿子的憔悴——”电话铃蓦然的响了起来,打断了顾太太的话。顾太太就近拿起了电话,才“喂”了一声,宛露就发现顾太太的脸色倏然间变为惨白,她对着电话听筒尖声大叫:“什么?友岚?从鹰架上摔下来?在那里?中心诊所急救室——”

宛露砰然一下从沙发上直跳起来,鹰架!那只有老鹰飞得上去的地方!鹰架,剎那间,她眼前交叉着迭映的全是鹰架的影像。她冲出了大门,往外面狂奔而去。中心诊所,友岚,鹰架!她听到顾太太在后面追着喊:“等我呀!宛露!等我呀!”

她不能等,她无法等,拦住一辆出租车,她冲了上去。中心诊所!友岚!友岚!友岚!车子停了,她再冲出来,踉跄着,跌跌冲冲的,她抓住一个小姐,急救室在什么地方?鹰架!哦,那高耸入云的鹰架!友岚!她心里狂呼呐喊着,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一个贤妻,我发誓做一个贤妻,只要你好好的,我躲在你的瓶子里,永远躲在你的瓶子里——她一下子冲进了急救室。满急救室的医生和护士,她一眼就看到了友岚,躺在那手术台上,脸孔雪白。一个医生正用一床白被单,把他整个盖住,连脸孔一起盖住——。

她扑了过去,大叫:“不!不!友岚!友岚!友岚!”

“他死了!”一个医生把她从友岚身边拉开,很平静的在说:“送到医院以前就死了!”

不要!她在内心中狂喊,回过头去,她正好一眼看到刚冲进来,已经呆若木鸡般的顾太太。出于本能,她对顾太太伸出手去,求助般的大叫了一声:“妈!”这声“妈”把顾太太的神志唤回来了,她顿时抬起头来,眼泪疯狂的奔流在她的脸上,她恶狠狠的盯着宛露,嘶哑的喊:“你还敢叫我妈?谁是你的妈?你已经杀了我的儿子了!你这个贱人!”宛露脑中轰然乱响,像是几千几万个炸弹,同时在她脑子中炸开。她返身冲出了急救室,冲出了医院,仰天狂叫了一声:“啊——”她的声音冲破了云层,冲向了整个穹苍。一直连绵不断的,在那些高楼大厦中回响。

§第十九章

在台北市郊的一座山顶上,“平安精神病院”是栋孤独的、白色的建筑。这建筑高踞山巅,可以鸟瞰整个的台北市。在病院的前面,有一片好大好大的草原。

天气已经相当冷了,是暮秋的时节。医院大门前的一棵凤凰木,叶子完全黄了,筛落了一地黄色的,细碎的落叶。寒风不断萧萧瑟瑟的吹过来,那落叶也不断的飘坠。

有两个中年的女人走进了病院,一面走,一面细声的谈着话,其中一个,穿着藏青色的旗袍,是段太太。另一个,穿着米色的洋装,却是那历尽风霜的许太太,一个是宛露的养母,一个是宛露的生母。“据医生说,”段太太在解释着,满脸的凝重与绝望。“她可能终生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们也用过各种办法,都无法唤醒她的神志。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给她个安静的、休养的环境,让她活下去。或者有一天,奇迹出现,她又会醒过来,谁知道呢?我们现在只能期望于奇迹了。”

许太太在擦眼泪,她不停的擦,新的眼泪又不停的涌出来。“是我害了她!”许太太喃喃的说。“或者,是‘爱’害了她!”段太太出神的说,仰头看着走廊的墙角,有一只蜘蛛,正在那儿结网。她下意识的对那张网看了好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的说:“爱,是一个很奇怪的字,许多时候,爱之却适以害之!”

她们走进了一间病房,干干净净的白墙,白床单,白桌子,宛露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坐在一个轮椅上。有个医生,也穿着白色的衣服,正弯腰和宛露谈话。抬头看到段太太和许太太,那医生只点了个头,又继续和宛露谈话。宛露坐在那儿,瘦瘦的,小小的,文文静静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睛直直的望着前方。“你姓什么?”医生问。

“我是一片云。”她清清楚楚的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一片云。”

“你住在什么地方?”

“我是一片云。”

“你从那儿来的?”

“我是一片云。”

医生站直了身子,望着段太太。

“还是这个样子,她只会说这一句话。我看,药物和治疗对她都没有帮助,她没有什么希望了。以后,她这一生大概都是一片云!”

“请你们把这片云交给我好不好?”忽然间,有个男性的、沉稳的、坚决的声音传了过来。

段太太愕然的回过头去,是孟樵!他憔悴的、阴郁的站在那儿,显然已经站了很久了。“孟樵?”她惊愕的。“你预备做什么?”

“接她回家。”他简单明了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