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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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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点点头。

“请先登记一下。”他递给我一张卡片,上面印着姓名、籍贯、年龄各栏,我依照各栏填好了,那职员把它和一大迭卡片放在一起,指指沙发说:“你先等一等,我们经理还没来,等我们经理来了要问话。”所谓问话,大概就是口试,我依言在长沙发上坐了下来。

一面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另外那七八个应征的人,真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不过,大都浓装艳抹得十分粗俗。我这一等,足足等了将近两小时,到下午四点钟,室内又添了六七个人,那位经理才姗姗而来。

这经理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穿着大衣,围着围巾,进门后还在喊冷。那职员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把一迭卡片交给他,他接过卡片,取下了围巾,满脖子都是肥肉,倒是个标准的脑满肠肥的生意人。他抬起眼睛来,对室内所有的人,一个一个看过去,这对眼睛居然十分锐利,那些女孩子们随着他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搔首弄姿起来。他的眼光停在我的身上了,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指着我说:“你!先过来,其余的人等一等!”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按秩序而先叫我,他在中间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我走过去,发现他十分注意我走路的姿态。当我站在他面前,他用那对权威性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了一个够,然后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依萍。”

他在那迭卡片中找出我的那一张,问:“是这张吗?”

“是的。”

他仔细的看了一遍,问:“高中毕业?”

“嗯。”我应了一声。

他点点头,看样子很满意,又望了我一会儿,他突然说:“请你把短外套脱掉。”

我一愣,这算什么玩意儿?但是我依然照他的话脱掉了短外套,我里面穿的是一件黑色套头毛衣。他瞟了我一眼,就用红笔在我那张卡片上打了个记号,对我微笑着说:“陆小姐,你已经录取了,下星期一起,到这儿来先受一个礼拜的训练。待遇你不用担心,每个月收入总在两三千元以上。”

我又一愣,这样就算录取了?既不考试也没有测验的问题,两三千元一月,这是什么工作?我呆了一呆,问:“我能请问工作的性质是什么吗?”

“你不知道?”他问。

“不是招请女职员吗?”我说。

“是的,也可说是女职员,”他说:“事实是这样,大概阴历年前,我们在成都路的蓝天舞厅就要开幕——”

“哦,”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们是在招请舞女。”

“唔,”那经理很世故的微笑着。“你不要以为舞女的职业就低了,其实,舞女的工作是很清白很正经的——”

“可是,”我昂着头说:“我不做舞女,对不起!”我转身就向门外走,那经理叫住了我:“等一下,陆小姐。”他上上下下看看我。“你再考虑一下,我们这儿凡是录取的小姐,都可以先借支两千元,等以后工作时再分期扣还。你先回去想想,我们保留你的名额,如果你改变意思想来,随时可以到这儿来通知我们。”

“谢谢您。”我说,点了一个头,毫不考虑就走下了楼梯。先借两千元,真不错!他大概看出我急需钱,但是我再需要钱也不能沦为舞女!

下了楼,走出商行的大门,站在热闹的衡阳街上,望着那些食品店高悬的年货广告,和那些服装店百货店所张挂的年关大廉价的红布条,以及街上熙熙攘攘、忙忙碌碌的人,心中不禁涌起一阵酸楚。是的,快过年了,房东在催着我们缴房租,而家里已无隔宿之粮,我能再空着手回家吗?

一日的奔波,又是毫无结果,前面一大堆等着钱来解决的问题,我怎么办?搭上公共汽车,我到了方瑜家里。方瑜和我在学校中是最要好的,我们同是东北人,也同样有东北人的高个子,每学期排位子,我们总是坐在一块儿。她爱美术,我爱音乐,还都同样是小说迷。为了争论一本小说,我们可以吵得面红耳赤,几天不说话,事情一过,又和好如初。同学们称我们为哼哈二将。

高中毕业,她考上师大艺术系,跨进了大学的门坎。我呢?考上了东海大学国文系,学费太高,而我,也不可能把妈一个人留在台北,自己到台中去读书。所以考上等于没考上。决定在家念书,第二年再考。第二年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师大音乐系,术科考试就一塌糊涂,我既不会钢琴,只能考声乐,但我歌喉虽自认不错,却没受过专门训练,结果是一败涂地!学科也考得乱七八糟,发榜后竟取到台中静宜英专,比上次更糟,也等于没考上。所以,方瑜进了大学,我却至今还在混时间,前途是一片茫茫。

方瑜的父亲是个中学教员,家境十分清苦,全赖她父亲兼课及教补习班来勉强维持,每天从早忙到晚,方瑜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是老大,一家六口,食指浩繁。家中没有请下女,全是由她母亲一手包办家务,也够劳累了。但,他们一家人都有北方人特有的热情、率直和正义感。所以,虽然他们很苦,我相信他们依然是唯一能帮助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