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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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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猛烈的推我、叫我。我猛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室内一灯荧然,妈妈正披着衣服,站在我面前。而我,却坐在钢琴前面,扑伏在钢琴上。我坐正身子,愣愣的望着妈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真的醒了过来,还是犹在梦中。妈妈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是温暖的,我的却冷得像冰。

“依萍,你怎么这样子睡着了?冻得浑身冰冷,快到床上去睡吧!”

我头中依旧昏昏然,望着妈妈,我怔怔的说:“没有书桓吗?”

“依萍!”妈妈喊了一声,把我的头紧揽在她的胸前,用手环抱住我。噢,妈妈的怀里真温暖!但,我推开了她,摇晃着站起身来,侧耳倾听。

“你做什么?”妈妈问。

“有人叫我。”我说。

“谁?”

“书桓。”

“依萍,”妈妈试着来拉我的手:“你太疲倦了,去睡吧,现在已经深夜一点钟了。”

可是,我没有去睡,相反的,我向窗口走去。

窗外,雨滴在芭蕉叶上滑落,屋檐上淅沥的雨声敲碎了夜色,围墙外的街灯耸立在雨雾里,孤独的亮着昏茫的光线。我倚着窗子,静静的倾听,雨声,雨声,雨声!那样单调而落寞。远远的偶尔有一辆街车驶过,再远一点,有火车汽笛的声音,悠长遥远的破空传来,我几乎可以听到车轮驰过原野的响声。

“依萍,你怎么了?”妈妈走过来,担心的望着我。

我没有说话,夜色里有些什么使我心动,我倾听又倾听,一切并不单纯,除了那些声音之外还有一个声音,来自不知何处。我轻轻的推开了妈妈,向门口走去,妈妈追上来喊:“你干什么?你要到哪里去?”

“书桓在外面。”我低低的说,彷佛有个无形的大力量把我牵引到门外去,使我无法自主。走到玄关,我机械化的穿上鞋子,像个梦游病患者般拉开了门。

妈妈不放心的跟了过来,焦急的说:“深更半夜,你怎么了?外面下着雨,又那么冷,你到底是怎么了?”

是的,外面下着雨,又那么冷。我置身在细雨濛濛的夜色中了。穿过小院子,打开大门,我走了出去。冷雨扑面,寒风砭骨,我不胜其瑟缩。但,毫不犹豫的,我向那街灯的柱子下望去,然后,我就定定的站着,脑子里是麻痹的,我想哭,又想笑。

在街灯下,正像几个月前那个晚上一样,何书桓倚在柱子上,像被钉死在那儿一般,一动也不动的伫立着。他没有穿雨衣,只穿着件皮夹克,竖着衣领,双手插在口袋里。没有人能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但,街灯照射的光芒下,可清晰的看到雨水正从他湿透的浓发里流了下来。他的睫毛上,鼻尖上,全是水。夹克也在雨水的淋洗下闪着光。灯光下,他的脸色苍白沉肃,黑眼睛里却闪烁着一抹狂热的、鸷猛的光。

我站在家门口,隔着约五步之遥,和他相对注视。雨雾在我们中间织成了一张网,透过这张网,他鸷猛的眼光却越来越强烈,锐利的盯在我的脸上。我不由自主的向他走过去,我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停在他的身边。有一滴雨水正从他挂在额前的一绺头发里流下来,穿过了鼻翼旁边的小沟,再穿过嘴角,悬在下巴上。我机械化的抬起手来,从他下巴上拭掉那滴雨。

于是,他的手一把就捉住了我的,我站不稳,倒向了他,他紧揽住了我,眼光贪婪的、渴求的、痛楚的在我脸上来来回回的搜寻。接着,他的嘴唇就狂热的吻住了我的眼睛,又从眼睛上向下滑,吮吸着我脸上的雨和泪。他的呼吸急促而炙热。他没有碰我的唇,他的嘴唇滑向了我的耳边,一连串低声的、窒息的,使人灵魂震颤的呼唤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依萍!依萍!依萍!”

我浑身抖颤得非常厉害,喉咙里堵塞着,一个字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用两只手捧住了我的头,仔细的望着我,然后他闭了眼睛,吞咽了一口口水,困难的说:“依萍,你为什么要出来?”

“你在叫我,不是吗?”我凝视着他说。

“是的,我叫了你,但是你怎么会听见?”

我不语,我怎么会听见?可是,他竟然在这儿,真的在这儿!他叫过我,而我听到了。哦!书桓,既然彼此爱得这么深,难道还一定要分开?我仰视他,却说不出心中要说的话。我们就这样彼此注视,不知道时间是停驻抑或飞逝,也不知道地球是静止抑或运转。

好久好久之后,或者只是一剎那之后,他突然推开了我,转开头,痛苦的说:“为什么我不能把她的影子摆脱开?”

我知道那个“她”是指谁,“她”又来了,“她”踏着雨雾而来,立即隔开了我和他。我的肌肉僵硬,雨水沿着我的脖子流进衣领里,背脊上一阵寒栗。

何书桓的手从我手上落下去,转过身子,他忽然匆匆说了一句:“依萍,祝福你。”说完,他毅然的甩了甩头,就大踏步的向巷口走去,我望着他挺直的背脊,带着那样坚定而勇敢的意味。

我望着,牙齿紧咬着嘴唇。他走到巷口了,我不自禁的追了两步,他转一个弯,消失在巷子外面了。我的嘴唇被咬得发痛,心中在低低的、恳求的喊:“书桓,书桓,别走。”

可是,他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