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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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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教授的眼睛瞪得那么大,我猜他很可能对中枬扑过去,如果这不是火车里,后果真不堪想象。中枬镇静的迎视着罗教授的目光,似乎一点也不肯妥协,他们彼此瞪视着,谁也不说话。车子继续在夜色中向前滑行,许许多多的灯光被抛在后面了,车子驶进万华站,灯光热闹了起来。

罗教授低低的说一句:“你知道多少?”

“并不太多,”中枬也低低的说:“不过,您继续保密太不聪明,世界上没有一件秘密能够长久保持,忆湄有权知道她自己的故事!”罗教授低低的在喉咙里叽咕了一句,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中枬又开了口:“假如你认为忆湄该住在罗宅,你一定有很好的理由,是吗?如果她必须像个被收容的难民般,屈辱的寄人篱下,就不如离开罗宅,自由自在不受耻辱的生活!”

“耻辱?谁让她受了耻辱?”

“皑皑。她看不起忆湄,看不起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忆湄是个来投奔的孤儿!”

罗教授怔了怔,我敏感的觉得,他似乎颤栗了一下。

车子进了台北站,播音器里在报告终点已到,中枬站起身,取下了我放在行李架上的箱子,我也忙不迭的提起我的小兔子。我们向车厢门口走去,中枬说:“忆湄和皑皑的地位是平等的,是吗?”

罗教授跨下车厢,站在站台上,望了中枬一眼:“并不完全平等。”

我跳下车厢,我们走过天桥,走出了台北站,三轮车和出租车全来兜揽生意,中枬凝视着罗教授:“回哪儿去?”

“当然是回家!”罗教授愤怒的叫。

“您的家?”

罗教授的背脊挺直了,他的一只手压在我的肩膀上,他在颤栗着。低声的,他说:“是的,我的家,也是忆湄的家。”

中枬的眉头放松,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钻了进去。

“罗斯福路!”中枬对司机说。转头来看我:“你在干什么?忆湄?”

“我的小兔子,”我轻声说:“它在发烧。”

罗教授又颤栗了一下,接着,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你的小兔子!”他喃喃的说:“你的习惯和你的母亲完全一样。”

“我的母亲是谁?”我问。这是个久已存疑的问题。

“是……”他慢慢的,一字一字的说:“我的妻子!”

§第十八章

窗外,有很好的月光。

我们环坐在客厅里。所谓我们,是罗教授、中枬、皜皜、皑皑和我,只缺了罗太太。我们到家时,已经晚上十点多钟,罗太太已睡了。罗教授分别把皜皜、皑皑叫到楼下,并吩咐不要惊动罗太太。我们坐着,围成一个圆形,中间生了一盆火。

夜,已经很深了,窗子关得很密,月亮把窗玻璃染成了灰白色。室内,只亮着壁角的一盏有着绿色灯罩的落地台灯,整个室内的光线有些暗沉沉而绿阴阴。幸好炉火烧得很旺,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罗教授靠进椅子里,眼睛深沉的凝视着炉火,开始了他冗长的叙述。

“那是一九三八年,我刚刚大学毕业,为了考察地质,我在广西贵州一带游历,收集一些钟乳石和石灰岩。一九三八年的秋天,我到了贵州的一个小县城里……湄潭。在那儿,我遇到了绣琳,也就是忆湄的母亲。”

罗教授停下来,望望我,又转头去望着皜皜。“同时,也是你的母亲,皜皜。”

“什么?”皜皜惊跳起来。

“别动,”罗教授说:“让我慢慢的说。”

他用手揉揉鼻子,回忆使他的眼光惨切,停了好久,他才又说:“我应该先告诉你们,我有个很富有的家庭,我父亲是桂林城中的首富之一,我是独子,很早就继承了我父亲庞大的遗产。所以,毕业后,我带着两个家仆,很舒服的在家乡附近一带游山玩水,至于考察地质,不过是借口而已。到了湄潭,我原不准备久留,那是穷苦而简陋的小地方,但,我却邂逅了江绣琳。

“那是个黄昏,落日衔在山峰之间,彩霞满天,归雁成群,我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江绣琳。支着个简单的画架,她在画一张风景写生,她的画并不十分好,人长得也不算漂亮,服饰简单淳朴,态度落落大方……很给人一种亲切感,我那时年纪很轻,也很风流自许,上前去随便找点话和她谈了谈,然后,我再也离不开湄潭了,我在那儿足足住了十个月,回到桂林的时候,已多带回去一个人,江绣琳,我新婚的妻子。

“绣琳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孩子,受过高中教育,朴实而善良。我常觉得她心中是个无价的宝窟,你可随时在她身上发掘出宝藏来。回到桂林,我们家庭的富有吓倒了她,成群的仆人使她手忙脚乱,故意刁难的老人家让她暗暗流泪。但,她是相当坚强自信的人,在一年之内,她克服了所有的困难,也收服了所有的仆人。你不会找到比她更成功的主妇,也不会找到比她更得人心的主妇。大家都喜欢她,而她,也从没有主人架子。她快乐,无忧无愁,爱唱歌,爱笑,爱闹。她的笑语之声,随时随地飘浮在那栋古老的宅子和深广的花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