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主动被逐

2019年9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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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言,是一场无期徒刑

替身,则是越陷越深的囚徒

阿乌发现,墩墩不但没有死,反倒越来越顽强和生动。

他活在花雯一声接一声永不厌倦的呼唤里,醉在花雯迷离的目光里,颤抖在花雯咬牙切齿的爱抚里。

他穿透阿乌笨重的躯壳,把阿乌挤在角落,用轻描淡写的冷笑逼出阿乌蠢笨的原形,让阿乌越来越力不从心、难以招架。

从第一天起,阿乌只敢从一旁偷偷注视花雯,虽然朝夕相处,他却无法完整拼出花雯的全貌。只有在花雯熟睡的时候,他才敢明目张胆地凝视她,才敢悄悄地流泪呜咽。

有时候,花雯会忽然抱住他的头,强迫他对视,他不敢设想刺瞎花雯的双眼,却屡屡涌起自刺双眼的冲动。

看到他慌张躲避,花雯会喃喃问:“你真的是我的墩墩?”

他能怎么回答?除了嘿嘿嘿地笑。

而花雯,也只能轻叹一声,松开双足,望着他一遍一遍寻找。

花雯的叹息是提前到来的霜降,让阿乌一阵冷一阵热患上不可能休止的流感。

他嘿嘿嘿的笑声早已不是笑,而是重病缠身的呻唤。

也是从第一天起,花雯的打骂就没有停止过,但开始时,那打骂是兴奋和疼爱的延伸,后来则变成了沮丧的补偿。

无论是哪一种打骂,阿乌都始终尽力享受着,起初,是想更痛一些,以便证明一切都不是梦,后来则是忏悔和赎罪,他渴望着能够死在花雯的齿爪下,这样,真相就永远不可能揭穿,而他,也就不用流离失所。

然而,就连打骂,渐渐也成了奢望,花雯已经没有气力恼怒,甚至连怒视都是难得一遇的恩赐。

阿乌跟在花雯身后,一线的距离变成越来越宽阔的深渊,凭着他微贱的身躯,怎么可能渡得过这无边苦海?

有一个字从他漆黑的天空升起,那是唯一的解脱:逃。

他不是没有逃过,但他的勇气只够用来望花雯最后一眼,那一眼是苦海中央唯一的小岛,虽然难以容身,虽然如坐针毡,却找不到丝毫理由舍弃。

他只能在听天由命。

也许是造物闲急无聊,竟留意到阿乌的苦楚,委派黑犹犹前来化解这一点点痴孽。

事件发生在昨天夜里,冷漠的月亮目击了全部细节。

当时,花雯因为忍受不了阿乌哼哧哼哧的声息,索性爬出洞去,阿乌尽量小心地跟在后面,刚出洞,就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

花雯虽然吃惊,并没有理睬,想绕开继续走,却被黑犹犹拦住了。

“你干什么!?”花雯怒问。

黑犹犹嘎笑着,伸出前足抓住了花雯。

阿乌何曾如此强壮的螂?第一反应当然是逃,但一想到花雯,只有强忍住恐惧,战战兢兢仰望着黑犹犹,见黑犹犹抓住花雯,他一紧张,竟哭了起来。

花雯本来在挣扎喊叫,听见他哭,忽然静了下来,笑着问黑犹犹:“你抓我干什么,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黑犹犹不回答,只是嘎嘎地笑。

“你抓疼螂家了!”花雯娇嗔起来。

黑犹犹忙放下花雯,两只前足仍然护着,防备花雯逃走。

花雯花雯娇媚一笑:“你放心吧,我才舍不得逃呢,我一直在找像你这样的猛男。”

黑犹犹笑得愈发恐怖。

阿乌却已经呆住了。

花雯回转身,笑容一扫,漠然道:“你走吧,永远不用来了。”

阿乌几乎又要哭了。

“快滚!”花雯吼道。

阿乌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滚不滚!”花雯过来狠狠一撞。

“我——”阿乌哭着爬起来。

“我什么我?滚!”花雯尖叫着又狠狠一撞。

谎言终于使用到期,阿乌爬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花雯,一路滚爬呜咽,离开了他早就应该离开的地方。

他游荡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

他哭,不是因为自己的可怜,更不是因为花雯的绝情,都不是,他很知足,不敢有丝毫的抱怨。

那么,他哭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止不住,一直哭到天亮。

他找到自己原先的家,里面堆满了灰尘和荒凉,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管,趴下就睡,睡得像一块地底深处的粪。

醒来后,看到洞口斜光中懒懒的飞尘,他才平静地意识到:一切真的结束了。

他不用再去牵挂花雯,也没有资格再去操心,那个巨型男螂自然知道爱她。

他该做的,就是过自己本分的日子。

在去猪圈的路上,回味着刚刚过去的一切,幸福暖暖铺在心底,他甚至嘿嘿笑起来,虽然一切都像梦一样,有过和没有过真的不一样。

可当他开始掘粪,习惯性地一扭头,却没有迎到花雯的目光,他又忍不住难过起来。

当阿粪问起时,他更止不住又哭起来。

透过自己的眼泪,他才发现:就像花雯喂他吃的第一口粪,就算他再知足,爱,永远不会够。

不过,他也只是哭哭而已,哭过之后,也就坦然认命了,又自我安慰地嘿嘿嘿笑起来。

看到阿粪失魂落魄,他发现自己很久都没有关心过朋友了,歉疚道:“阿粪,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阿粪竟像是没有听见。

阿粪怎么可能听得见?

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命运的欺辱,他连咒骂的力气的都没有了,扔下阿乌,茫茫然离开了猪圈,一路高高低低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一个东西挡住了他,他绕开,继续走;那个东西竟然会动,又挡在他前面,他索性爬越过去继续走;那个东西好象故意和他作对,追上来,又挡在前面。

他盯着那东西,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一个蜣螂,一个女螂,哦——是阿桑。

他傻笑一下,继续走,却被阿桑拦住。

阿桑盯着他,他也就盯着她,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阿桑绕到他后面,用力推他,他也就顺力向前走,有时候走偏方向,阿桑会帮他纠正,一路行来,下了土沟,阿桑不再推他,他也就不再动。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划空而至,那唯一能够割伤他的声音,花雯的声音。

所以,他醒了。

前面不远处,花雯正在和黑犹犹嬉闹,花雯伏在黑犹犹背上,一边笑骂,一边踢打。

黑犹犹对花雯的踢打似乎毫无知觉,嘎笑着,扑腾着,格外欢快。

阿粪看着看着,忽然感到很伤心,很委屈,竟哽咽起来。

阿桑伸出足,轻抚他的后背,一丝丝温暖渗进他的身体,他的心。

他再也忍不住,抱住阿桑,索性放声痛苦。

阿桑依旧无声无息,轻轻抚摩。

他的哭声被花雯和黑犹犹的笑闹声掩住,等他哭完,黑犹犹已经驮着花雯飞起来,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