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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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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为了试探对方的体温,并没有什么别的打算,正准备松开苏锦超的手,却不料苏锦超在如此冰冷下碰到一个暖烘烘的东西,哪里肯轻易放开,自动自觉地反握紧了绵涯的手,不肯让他松开。

绵涯心里一颤,目光往苏锦超那边一瞄,原来苏锦超也正眼睛亮闪闪的瞅着自己。

那种亮闪闪的目光,俨然就是冰天雪地里看见一个大暖炉的兴奋。

即使这只暖炉不是那么完美,也曾经害他láng狈了许多次,可是——暖炉毕竟是暖炉,他正急切需要。

「借光。」苏锦超喃喃一声。

绵涯正要说话,一个冰凉凉的身子就已经挨过来了。

大剌剌地靠进还在发愣的绵涯的怀里。

两具身躯间的水被挤出去,直到两人的身体尽最大的程度紧贴,肌肤之间,只隔了苏锦超身上穿的那层薄薄的衣料,绵涯身上的热一下子就透了过来。

「嗯。」苏锦超觉得自己简直被火烤着了,温暖惬意之中,qíng不自禁发出一声极舒服满足的呻吟。

绵涯却觉得自己像听见了一道炸雷,震得浑身都哆嗦了。

那绝不是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牙齿莫名其妙就打起颤来,苏锦超贴在他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他的体温。

冰冷,却软若无骨的迷人,毫无防备的简单。

「看不出来,你这家伙也有点用处,身子居然这么热,本公子……」

「闭嘴!」绵涯一声低吼。

他似乎有些恼火,好像最终还是着了那个整天胡思乱想的丞相的道,可是恼火之中,似乎又带着一股新鲜的惊喜。

他感到苏锦超贪心不足地还在往自己怀里挤,恨不得连背部都能贴上自己的身体,低声说,「你别动来动去,真是一条小ròu虫。」

「混蛋!你说谁是小ròu虫?」苏锦超不忿地抬起头抗辩。

「就是你。」绵涯毫不犹豫地丢了答案。

然后抬起双手,把苏锦超抱在怀里。

果然,有了他的手臂环护着苏锦超的背部,传递着热量,这贪图享受的小子顿时乖多了。

窝在绵涯的怀里,就像怕冷的猫儿,窝上了一个大暖炉。

第四章

这应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余làng当东边的天际露出第一丝微光时,就睁开了眼睛。

他总是睡得很浅。

和别人不同,他讨厌睡得太沉,过于舒服的睡眠会让他失去应有的警戒,这是余làng的大忌。

再说,睡得太沉,容易作梦。

他不想作梦。

他没有梦。

平常早起梳洗后,他会练一下剑,但今天很特别。他想摸一摸笔。

铺帛,设砚,研磨……

余làng将手中的笔蘸了饱饱的墨汁,笔尖移动到案前展开的贵族书写用的特制丝帛上,却悬空着手,并没有立即下笔。

他的目光凝结在笔尖处,仿佛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吸引着他,又仿佛他只是在屏息凝神,等待着最佳的下笔时机。

很快,附着在上面的墨汁顺着微细的毫毛往下,在笔尖处慢慢凝聚,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水珠,在笔尖最下方摇摇yù坠。

余làng嘴角逸出一丝微笑,轻轻晃动笔杆,那墨滴便悄然滴落。

雪白丝帛上立即出现一团乌黑。

丝帛亲切地接纳了墨滴的所有,让它渗入体内,墨意四散。

余làng就着这一圆墨意,耐心细致地在其四周添加上枝gān,他的每一笔都十分用心,似乎他描绘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他全部的人生。

用了将近两个时辰,他才完成了自己的创作。

把笔轻轻搁下,默默端详着刚刚诞生的这幅墨图。

这是一幅让人乍一看就觉得冷寂的老树图。

无山无水。

图上唯一的东西,就是一棵苍老的古树,枝gān盘根错节。大部分古树经过年月的洗练,会焕发在天地间挣扎求存的庞大生机,这一棵却绝非如此。

它的树gān虽然qiáng壮,还有许多像展开的臂膀直伸天际的树杈,却一片叶子也没有。

老树的右上方,最初由滴落的墨迹形成的地方,则是这株老树在秋天里结出的唯一一颗果实。

但那颗黑色的果实,却只能让这幅画显得更为苍凉罢了。

「你的呼吸很重,是有什么心事吗?」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多时,余làng气定神闲地开口。

从余làng提笔的那一刻开始,到余làng停笔,整个过程中,鹊伏始终跪侍在余làng身旁,一言不发。

但是,他藏在心中的悲痛,还是被余làng察觉了。

「西雷鸣王是我离国一统天下的最大阻碍,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到任何活下去的机会。公子为了离国的将来,违抗王令,不肯把安神石jiāo给大王,其中缘由,鹊伏完全明白。」鹊伏说到这里,沉默了颇长一段时间,忽然道,「可是,公子何必为了一个鸣王赔上自己宝贵的xing命呢?公子对离国来说非常重要,应该争取机会活下去才对。」

「你是要我逃走吗?」

鹊伏沉声道,「国事为重,非常关头,又何必在乎逃走的怯弱名声?请公子立即想办法离开王宫,鹊伏会代公子去见大王,禀明安神石在回国途中已经掉进阿曼江,无法奉上给大王。」

一直在欣赏那株老树的余làng,在搁笔后第一次移动目光,看向自己的心腹。

和平常的余làng相比,余làng此刻的眼神犀利尽去,反而充满一种孩童似的天真,笼罩在他脸上的淡然和冰冷,揉合成极为独特的安详。

「大王会相信你的话吗?」

鹊伏不慌不忙地答道,「不相信又如何?大不了杀了我,也许大王盛怒未息,会下令追捕公子,这就要委屈公子躲藏一阵了。」

「我这些年出生入死,不过是为了离国有朝一日可以统一天下。只要可以达到这个目的,生死对我来说算什么?」余làng说:「别国的人我早已得罪到了极点,现在还要被自己的大王像追逐一条丧家犬一样追捕,与其如此,倒不如我自行去见大王,亲自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鹊伏忙争辩,「属下敢保证,大王很快就会意识到公子的做法是对的。一旦鸣王无药可解而惨死,容恬悲痛狂乱,大王会找到可趁之机一举铲除容恬,容恬一去,天下还有谁配做大王的敌手?大王会明白公子才是真正的忠臣,到那个时候,大王一定会赦免公子,公子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出来,继续辅佐大王的霸业,造福离国百姓。」

余làng淡淡一笑,道,「他不会。」

鹊伏愕然,「什么?」

「就算大王借鸣王之死铲除了容恬,夺得了天下,离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统一十一国的qiáng大国家,」余làng苦笑,「他也不会赦免我。」

鹊伏苦口婆心劝道,「公子,大王是英明之君,你既然相信大王有统一天下的能力,为什么却不信任大王有分辨忠臣的慧眼呢?」

余làng像看一个小孩子似的温柔目光,扫过鹊伏,微笑着问,「鹊伏还没有家室吧?」

鹊伏一愣,竟破天荒地有点腼腆,低头讷讷,「离国为重,现在哪有工夫理会那种小事?」

「这和大王的英明和智慧无关,只是我和大王之间的私怨罢了。等你将来遇见自己中意的人,你就明白了。」

没有人,会放过害死自己心上人的凶手。

不管那个凶手出于何种目的,甚至给了他整个天下。

这种仇恨,永远不会消失。

余làng对这种仇恨知之甚深,每日每夜,这仇恨宛如一条沾着毒液的锁链,捆得他无法喘息。

他恨,那个毁了烈儿的人。

那个,伤害了烈儿的人。

他恨,那个碎了烈儿的心后,又俘获烈儿,将烈儿作成药引去毒害鸣王的人。

那个无qíng冷血的人,就是他自己。

引发鸣王身上的毒xing,面对西雷王的震怒,烈儿应该已经死了吧。假如没有被西雷王或萧家人立即杀死,以余làng对烈儿的了解,那个小人儿,不会在如此巨大的自责下苟活。

余làng可以想象他死前的痛心和绝望,也许刀刃还未加身,他已经被痛心和绝望夺去了xing命。

他毁了烈儿。

他痛恨那个毁了烈儿的自己。

这辈子,恨不得把那个残忍的自己,剥皮抽筋。

如果这种失去爱人的恨,能深到连自己都尚且不放过自己。

那么作为大王的若言,又怎么会,放过他余làng呢?

就算把天下给了大王,大王还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一点,余làng很明白。

鹊伏保持着跪侍的恭敬姿势,目不转睛地看着余làng。

余làng宛如天神恩赐的完美脸庞上波澜不兴,即使在谈及自己的生死时,也还是那么从容不迫。但鹊伏凭借自己在余làng身边多年养成的灵异直觉,感到余làng正在承受着永远不会说出来的痛苦。

苍天太不公平。

他的公子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忠诚,最值得幸福的人。

命运却总是对他刻薄到极点。

鹊伏隐隐觉得,公子这次坚持亲自向大王复命而不肯逃生,除了上面说的原因外,还有另一点没有说出口——他已经生了厌世之心。

自从安排了让烈儿去作为诱发鸣王身上毒xing的药引后,他常常看见公子这种眼神。

就像,只等待着如释重负的一天了。

振兴离国就是这宽阔肩膀上唯一的重担,如今,只要毁去安神石,确定鸣王必死,离国会得到统一天下的最好机会,公子的内心,是不是就不再有牵挂了呢?

尽管确实如此认为。

尽管有千言万语的劝告想说出来。

但鹊伏一个字也没说。

没有人可以改变余làng公子的决定,从来没有。他就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指向哪里,哪里就只能断裂。毫无商量的余地。

如果这把宝剑指向他自己,结果也只能如此。

鹊伏叹了一声,低声问,「请问公子,那安神石要如何处置呢?藏在王宫里太不安全,公子去见大王后,也许大王会下令搜查王宫。属下是否要把它带出王宫?」

「你以为这种时候,还有人有机会把安神石带出王宫吗?他们正指望着你这样做呢。」

「他们?」

「大王,还有妙光。」

「那也是,妙光公主一向是大王的心腹,说不定受了大王的命令,早就在暗中监视公子和公子的手下。属下最近几天,常常见到她在这附近出现。」

余làng笑道,「这你就错了。在阿曼江一役中放走鸣王,妙光早已和大王生了嫌隙,自从知道鸣王中毒,她恐怕就在琢磨怎么帮鸣王找安神石了,竟然还借着大王的准许,频频和媚姬那个属于容恬的女人来往,就不怕人看出她的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