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琴童儿藏壶构衅 西门庆开宴为欢

2019年8月2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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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幽情怜独夜.花事複相催.欲使春心醉.先教玉友来.

浓香犹带腻.红晕渐分腮.莫醒沉酣恨.朝云逐梦回.

话说西门庆.次日使来保提刑所下文书.一面使人做官帽.又唤赵裁裁剪尺头.攒造衣服.又叫许多匠人.钉了七八条带.不说西门庆家中热乱.且说吴典恩那日走到应伯爵家.把做驿丞之事.再三央及伯爵.要问西门庆错银子.上下使用.许伯爵十两银子相谢.说著跪在地下.慌的伯爵拉起.说道:「此是成人之美.大官人携带你得此前程.也不是寻常小可.」

因问:「你如今所用多少够了.」

吴典恩道:「不瞒老兄说.我家活人家.一文钱也没有.到明日上任参官贽见之礼.连摆酒.并治衣类鞍马.少说也得七八十两银子.如今我写了一纸文书此.也没敢下数儿.望老兄好歹扶持小人.事成恩有重报.」

伯爵看了文书.因说:「吴二哥.你借出这七八十两银子来也不够使.依我.取笔来写上一百两.恒是看我面.不要你利钱.你且得手使了.到明日做了官.慢慢陆续还他也不迟.俗语说得好:借米下得锅.讨米下不得锅.哄了一日是两晌.」

吴典恩听了.谢了又谢.于是把文书上填写了一百两之数.

两个吃了茶.一同起身.来到西门庆门首.平安儿通报了.二人进入裡面.见有许多裁缝匠人七手八脚做生活.西门庆和陈敬济在穿廊下.看著写见官手本揭帖.见二人.作揖让坐.伯爵问道:「哥的手本札付.下了不曾.」

西门庆道:「今早使小价往提刑府下札付去了.还有东平府并本县手本.如今正要叫贲四去下.」

说毕.画童儿拿上茶来.吃毕茶.那应伯爵并不提吴主管之事.走下来且看匠人钉带.西门庆见他拿起带来看.就卖弄说道:「你看我寻的这几条带如何.」

伯爵极口称讚夸奖道:「亏哥那裡寻的.都是一条赛一条的好带.难得这般宽大.别的倒也罢了.自这条犀角带并鹤顶红.就是满京城拿著银子也寻不出来.不是面奖.就是东京卫主老爷.玉带金带空有.也没这条犀角带.这是水犀角.不是旱犀角.旱犀角不值钱.水犀角号作通天犀.你不信.取一碗水.把犀角放在水内.分水为两处.此为无价之宝.」

因问:「哥.你使了多少银子寻的.」

西门庆道:「你们试估估价值.」

伯爵道:「这个有甚行款.我每怎麽估得出来.」

西门庆道:「我对你说了罢.此带是大街上王昭宣府裡的带.昨日一个人听见我这裡要.巴巴来对我说.我著贲四拿了七十两银子.再三回了来.他家还张致不肯.定要一百两.」

伯爵道:「难得这等宽样好看.哥.你明日系出去.甚是霍绰.就是你同僚间.见了也爱.」

夸美了一回.坐下.西门庆便向吴主管问道:「你的文书下了不曾.」

伯爵道:「吴二哥正要下文书.今日巴巴的央我来激烦你.蒙你照顾他往东京押生辰担.虽是太师与了他这个前程.就是你抬举他一般.也是他各人造化.说不的.一品至九品都是朝廷臣子.但他告我说.如今上任.见官摆酒.并治衣服之类.共要许多银子使.那处活变去.一客不烦二主.没奈何.哥看我面.有银子借与他几两.率性周济了这些事儿.他到明日做上官.就衔环结草也不敢忘了哥大恩.休说他旧在哥门下出入.就是外京外府官吏.哥也不知拔济了多少.不然.你教他那裡区处去.」

因说道:「吴二哥.你拿出那符儿来.与你大官人瞧.」

这吴典恩连忙向怀中取出.递与西门庆观看.见上面借一百两银子.中人就是应伯爵.每月利行五分.西门庆取笔把利钱抹了.说道:「既是应二哥作保.你明日只还我一百两本钱就是了.我料你上下也得这些银子搅缠.」

于是把文书收了.才待后边取银子去.忽有夏提刑拿帖儿差了一名写字的.拿手本三班送了二十名排军来答应.就问讨上任日期.讨问字型大小.衙门同僚具公礼来贺.西门庆教阴阳徐先生择定七月初二日辰时到任.拿帖儿回夏提刑.赏了写字的五钱银子.正打发出门去了.只见陈敬济拿著一百两银子出来.教与吴主管.说:「吴二哥.你明日只还我本钱便了.」

那吴典恩拿著银子.欢喜出门.看官听说:后来西门庆死了.家中时败势衰.吴月娘守寡.被平安儿偷盗出解当库头面.在南瓦子裡宿娼.被吴驿丞拿住.教他指攀吴月娘与玳安有奸.要罗织月娘出官.恩将仇报.此系后事.表过不题.正是:

不结子花休要种.无义之人不可交.

那时贲四往东平府并本县下了手本来回话.西门庆留他和应伯爵.陪阴阳徐先生摆饭.正吃著饭.只见吴大舅来拜望.徐先生就起身.良久.应伯爵也作辞出门.来到吴主管家.吴典恩早封下十两保头钱.双手递与伯爵.磕下头去.伯爵道:「若不是我那等取巧说著.会胜不肯与借与你.」

吴典恩酬谢了伯爵.治办官带衣类.择日见官上任不题.

那时本县正堂李知县.会了四衙同僚.差人送羊酒贺礼来.又拿帖儿送了一名小郎来答应.年方一十八岁.本贯苏州府常熟县人.唤名小张松.原是县中门子出身.生得清俊.面如傅粉.齿白唇红.又识字会写.善能歌唱南曲.穿著青绡直缀.凉鞋淨袜.西门庆一见小郎伶俐.满心欢喜.就拿拜帖回覆李知县.留下他在家答应.改唤了名字叫作书童儿.与他做了一身衣服.新鞋新帽.不教他跟马.教他专管书房.收礼帖.拿花园门钥匙.祝实念又举保了一个十四岁小厮来答应.亦改名棋童.每日派定和琴童儿两个背书袋.夹拜帖匣跟马.

到了上任日期.在衙门中摆大酒席桌面.出票拘集三院乐工承应吹打弹唱.此时李铭也夹在中间来了.后堂饮酒.日暮时分散归.每日骑著大白马.头戴乌纱.身穿五彩洒线揉头狮子补子员领.四指大宽萌金茄楠香带.粉底皂靴.排军喝道.张打著大黑扇.前呼后拥.何止十数人跟随.在街上摇摆.上任回来.先拜本府县帅府都监.并清河左右卫同僚官.然后新朋邻舍.何等荣耀施为.家中收礼接帖子.一日不断.正是:

白马红缨色色新.不来亲者强来亲.时来顽铁生光彩.运去良金不发明.

西门庆自从到任以来.每日坐提刑院衙门中.升厅画卯.问理公事.光阴迅速.不觉李瓶儿坐褥一月将满.吴大妗子.二妗子.杨姑娘.潘姥姥.吴大姨.乔大户娘子.许多亲邻堂客女眷.都送礼来.与官哥儿做弥月.院中李桂姐.吴银儿见西门庆做了提刑所千户.家中又生了子.亦送大礼.坐轿子来庆贺.西门庆那日在前边大厅上摆设筵席.请堂客饮酒.春梅.迎春.玉箫.兰香都打扮起来.在席前斟酒执壶.

原来西门庆每日从衙门中来.只到外边厅上就脱了衣服.教书童叠了.安在书房中.止带著冠帽进后边去.到次日起来.旋使丫鬟来书房中取.新近收拾大厅西厢房一间做书房.内安床几.桌椅.屏帏.笔砚.琴书之类.书童儿晚夕只在床脚踏板上铺著铺睡.西门庆或在那房裡歇.早晨就使出那房裡丫鬟来前边取衣服.取来取去.不想这小郎本是门子出身.生的伶俐清俊.与各房丫头打牙犯嘴惯熟.于是暗和上房裡玉箫两个嘲戏上了.那日也是合当有事.这小郎正起来.在窗户台上搁著镜儿梳头.拿红绳扎头髮.不料玉箫推开门进来.看见说道:「好贼囚.你这咱还描眉画眼的.爹吃了粥便出来.」

书童也不理.只顾扎包髻儿.玉箫道:「爹的衣服叠了.在那裡放著哩.」

书童道:「在床南头安放著哩.」

玉箫道:「他今日不穿这一套.吩咐我教问你要那件玄色?金补子.丝布员领.玉色衬衣穿.」

书童道:「那衣服在厨柜裡.我昨日才收了.今日又要穿他.姐.你自开门取了去.」

那玉箫且不拿衣服.走来跟前看著他扎头.戏道:「怪贼囚.也象老婆般拿红绳扎著头儿.梳的髩虚笼笼的.」

因见他白滚纱漂白布汗褂儿上系著一个银红纱香袋儿.一个绿纱香袋儿.就说道:「你与我这个银红的罢.」

书童道:「人家个爱物儿.你就要.」

玉箫道:「你小厮家带不的这银红的.只好我带.」

书童道:「早是这个罢了.倘是个汉子儿.你也爱他罢.」

被玉箫故意向他肩膀上拧了一把.说道:「贼囚.你夹道卖门神~看出来的好画儿.」

不由分说.把两个香袋子等不的解.都揪断系儿.放在袖子内.书童道:「你子不尊贵.把人的带子也揪断.」

被玉箫发讪.一拳一把.戏打在身上.打的书童急了.说:「姐.你休鬼混我.待我扎上这头髮著.」

玉箫道:「我且问你.没听见爹今日往那去.」

书童道:「爹今日与县中华主簿老爹送行.在皇庄薛公公那裡摆酒.来家只怕要下午时分.又听见会下应二叔.今日兑银子.要买对门乔大户家房子.那裡吃酒罢了.」

玉箫道:「等住回.你休往那去了.我来和你说话.」

书童道:「我知道.」

玉箫于是与他约会下.才拿衣服往后边去了.

少顷.西门庆出来.就叫书童.吩咐:「在家.别往那去了.先写十二个请帖儿.都用大红纸封套.二十八日请官客吃庆官哥儿酒.教来兴儿买办东西.添厨役茶酒.预备桌面齐整.玳安和两名排军送帖儿.叫唱的.留下琴童儿在堂客面前管酒.」

吩咐毕.西门庆上马送行去了.吴月娘众姊妹.请堂客到齐了.先在卷棚摆茶.然后大厅上屏开孔雀.褥隐芙蓉.上坐.席间叫了四个妓女弹唱.果然西门庆到午后时分来家.家中安排一食盒酒菜.邀了应伯爵和陈敬济.兑了七百两银子.往对门乔大户家成房子去了.

堂客正饮酒中间.只见玉箫拿下一银执壶酒并四个梨.一个柑子.迳来厢房中送与书童儿吃.推开门.不想书童儿不在裡面.恐人看见.连壶放下.就出来了.可霎作怪.琴童儿正在上边看酒.冷眼睃见玉箫进书房裡去.半日出来.只知有书童儿在裡边.三不知叉进去瞧.不想书童儿外边去.不曾进来.一壶热酒和果子还放在床底下.这琴童连忙把果子藏在袖裡.将那一壶酒.影著身子.一直提到李瓶儿房裡.只见奶子如意儿和绣春在屋裡看哥儿.琴童进门就问:「姐在那裡.」

绣春道:「他在上边与娘斟酒哩.你问他怎的.」

琴童儿道:「我有个好的儿.教他替我收著.」

绣春问他甚麽.他又不拿出来.正说著.迎春从上边拿下一盘子烧鹅肉.一碟玉米麵玫瑰果馅蒸饼儿与奶子吃.看见便道:「贼囚.你在这裡笑甚麽.不在上边看酒.」

那琴童方才把壶从衣裳底下拿出来.教迎春:「姐.你与我收了.」

迎春道:「此是上边筛酒的执壶.你平白拿来做甚麽.」

琴童道:「姐.你休管他.此是上房裡玉箫.和书童儿小厮.七个八个.偷了这壶酒和些柑子.梨.送到书房中与他吃.我赶眼不见.戏了他的来.你只与我好生收著.随问甚麽人来抓寻.休拿出来.我且拾了白财儿著.」

因把梨和柑子掏出来与迎春瞧.迎春道:「等住回抓寻壶反乱.你就承当.」

琴童道:「我又没偷他的壶.各人当场者乱.隔壁心宽.管我腿事.」

说毕.扬长去了.迎春把壶藏放在里间桌子上.不题.

至晚.酒席上人散.查收家火.少了一把壶.玉箫往书房中寻.那裡得来.问书童.说:「我外边有事去.不知道.」

那玉箫就慌了.一口推在小玉身上.小玉骂道:「肏昏了你这淫妇.我后边看茶.你抱著执壶.在席间与娘斟酒.这回不见了壶儿.你来赖我.」

向各处都抓寻不著.良久.李瓶儿到房来.迎春如此这般告诉:「琴童儿拿了一把进来.教我替他收著.」

李瓶儿道:「这囚根子.他做甚麽拿进来.后边为这把壶好不反乱.玉箫推小玉.小玉推玉箫.急得那大丫头赌身发咒.只是哭.你趁早还不快送进去哩.迟回管情就赖在你这小淫妇儿身上.」

那迎春方才取出壶.送入后边来.后边玉箫和小玉两个.正嚷到月娘面前.月娘道:「贼臭肉.还敢嚷些甚麽.你每管著那一门儿.把壶不见了.」

玉箫道:「我在上边跟著娘送酒.他守著银器家火.不见了.如今赖我.」

小玉道:「大妗子要茶.我不往后边替他取茶去.你抱著执壶儿.怎的不见了.敢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

月娘道:「今日席上再无閒杂人.怎的不见了东西.等住回你主子来.没这壶.管情一家一顿.」

正乱著.只见西门庆自外来.问:「因甚嚷乱.」

月娘把不见壶一节说了一遍.西门庆道:「慢慢寻就是了.平白嚷的是些甚麽.」

潘金莲道:「若是吃一遭酒.不见了一把.不嚷乱.你家是王十万.头醋不酸.到底儿薄.」

看官听说:金莲此话.讥讽李瓶儿首先生孩子.满月就不见了壶.也是不吉利.西门庆明听见.只不做声.只见迎春送壶进来.玉箫便道:「这不是壶有了.」

月娘问迎春:「这壶端的往那裡来.」

迎春悉把琴童从外边拿到我娘屋裡收著.不知在那裡来.月娘因问:「琴童儿那奴才.如今在那裡.」

玳安道:「他今日该狮子街房子裡上宿去了.」

金莲在旁不觉鼻子裡笑了一声.西门庆便问:「你笑怎的.」

金莲道:「琴童儿是他家人.放壶他屋裡.想必要瞒昧这把壶的意思.要叫我.使小厮如今叫将那奴才来.老实打著.问他个下落.不然.头裡就赖著他那两个.正是走杀金刚坐杀佛.」

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睁眼看著金莲.说道:「依著你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麽.」

那金莲把脸羞的飞红了.便道:「谁说姐姐手裡没钱.」

说毕.走过一边使性儿去了.

西门庆就有陈敬济进来说话.金莲和孟玉楼站在一处.骂道:「恁不逢好死.三等九做贼强盗.这两日作死也怎的.自从养了这种子.恰似生了太子一般.见了俺每如同生刹神一般.越发通没句好话儿说了.行动就睁著两个毴窟窿吆喝人.谁不知姐姐有钱.明日惯的他每小厮丫头养汉做贼.把人说遍了.也休要管他.」

说著.只见西门庆与陈敬济说了一回话.就往前边去了.孟玉楼道:「你还不去.他管情往你屋裡去了.」

金莲道:「可是他说的.有孩子屋裡热闹.俺每没孩子的屋裡冷清.」

正说著.只见春梅从外走来.玉楼道:「我说他往你屋裡去了.你还不信.这不是春梅叫你来了.」

一面叫过春梅来问.春梅道:「我来问玉箫要汗巾子来.」

玉楼问道:「你爹在那裡.」

春梅道:「爹往六娘房裡去了.」

这金莲听了.心上如撺上把火相似.骂道:「贼强人.到明日永世千年.就跌折脚.也别要进我那屋裡.踹踹门槛儿.教那牢拉的囚根子把踝子骨歪折了.」

玉楼道:「六姐.你今日怎的下恁毒口咒他.」

金莲道:「不是这等说.贼三寸货强盗.那鼠腹鸡肠的心儿.只好有三寸大一般.都是你老婆.无故只是多有了这点尿胞种子罢了.难道怎麽样儿的.做甚麽恁抬一个灭一个.把人躧到泥裡.」

正是:

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这裡金莲使性儿不题.且说西门庆走到前边.薛大监差了家人.送了一坛内酒.一牵羊.两匹金缎.一盘寿桃.一盘寿麵.四样嘉肴.一者祝寿.二者来贺.西门庆厚赏来人.打发去了.到后边.有李桂姐.吴银儿两个拜辞要家去.西门庆道:「你每两个再住一日儿.到二十八日.我请许多官客.有院中杂耍扮戏的.教你二位只管递酒.」

桂姐道:「既留下俺每.我教人家去回妈声.放心些.」

于是把两人轿子都打发去了.不在话下.

次日.西门庆在大厅上锦屏罗列.绮席铺陈.请官客饮酒.因前日在皇庄见管砖厂刘公公.故与薛内相都送了礼来.西门庆这裡发柬请他.又邀了应伯爵.谢希大两个相陪.从饭时.二人衣帽齐整.又早先到了.西门庆让他卷棚内待茶.伯爵因问:「今日.哥席间请那几客.」

西门庆道:「有刘.薛二内相.帅府周大人.都监荆南江.敝同僚夏提刑.团练张总兵.卫上范千户.吴大哥.吴二哥.乔老便今日使人来回了不来.连二位通只数客.」

说毕.适有吴大舅.二舅到.作了揖.同坐下.左右放桌儿摆饭.吃毕.应伯爵因问:「哥儿满月抱出来不曾.」

西门庆道:「也是因众堂客要看.房下说且休教孩儿出来.恐风试著他.他奶子说不妨事.教奶子用被裹出来.他大妈屋裡走了遭.应了个日子儿.就进屋去了.」

伯爵道:「那日嫂子这裡请去.房下也要来走走.百忙裡旧疾又举发了.起不得炕儿.心中急的要不的.如今趁人未到.哥倒好说声.抱哥儿出来.俺每同看一看.」

西门庆一面吩咐后边:「慢慢抱哥儿出来.休要唬著他.对你娘说.大舅.二舅在这裡.和应二爹.谢爹要看一看.」

月娘教奶子如意儿用红绫小被儿裹的紧紧的.送到卷棚角门首.玳安儿接抱到卷棚内.众人观看.官哥儿穿著大红缎毛衫儿.生的面白唇红.甚是富态.都夸奖不已.吴大舅.二舅与希大每人袖中掏出一方锦缎兜肚.上带著一个小银坠儿.惟应伯爵是一柳五色线.上穿著十数文长命钱.教与玳安儿好生抱回房去.休要惊唬哥儿.说道:「相貌端正.天生的就是个戴纱帽胚胞儿.」

西门庆大喜.作揖谢了.

说话中间.忽报刘公公.薛公公来了.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二位内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枪排队.喝道而至.西门庆先让至大厅上拜见.叙礼接茶.落后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众武官都是锦绣服.藤棍大扇.军牢喝道.须臾都到了门首.黑压压的许多伺候.裡面鼓乐喧天.笙歌迭奏.西门庆迎入.与刘.薛二内相相见.厅正面设十二张桌席.西门庆就把盏让坐.刘.薛二内再三让逊道:「还有列位.」

只见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齿德俱尊.常言:三岁内宦.居冠王公之上.这个自然首坐.何消泛讲.」

彼此让逊了一回.薛内相道:「刘哥.既是列位不肯.难为东家.咱坐了罢.」

于是罗圈唱了个喏.打了恭.刘内相居左.薛内相居右.每人膝下放一条手巾.两个小厮在旁打扇.就坐下了.其次者才是周守备.荆都监众人.须臾阶下一派箫韶.动起乐来.当日这筵席.说不尽食烹异品.果献时新.须臾酒过五巡.汤陈三献.教坊司俳官簇拥一段笑乐院本上来.正是:

百宝妆腰带.珍珠络臂鞲.笑时能近眼.舞罢锦缠头.

笑院本扮完下去.就是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上来弹唱.一个擽筝.一个琵琶.周守备先举手让两位内相.说:「老太监吩咐.赏他二人唱那套词儿.」

刘太监道:「列位请先.」

周守备道:「老太监.自然之理.不必过谦.」

刘太监道:「两个子弟唱个『歎浮生有如一梦裡』.」

周守备道:「老太监.此是归隐歎世之辞.今日西门庆大人喜事.又是华诞.唱不的.」

刘太监又道:「你会唱『虽不是八位中紫绶臣.管领的六宫中金钗女』.」

周守备道:「此是〖陈琳抱妆盒〗杂记.今日庆贺.唱不的.」

薛太监道:「你叫他二人上来.等我吩咐他.你记的〖普天乐〗『想人生最苦是离别』.」

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监.此是离别之词.越发使不的.」

薛太监道:「俺每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得词曲中滋味.凭他每唱罢.」

夏年刑终是金吾执事人员.倚仗他刑名官.遂吩咐:「你唱套〖三十腔〗今日是你西门老爹加官进禄.又是好日子.又是弄璋之喜.宜该唱这套.」

薛内相问:「怎的是弄璋之喜.」

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此日又是西门大人公子弥月之辰.俺每同僚都有薄礼庆贺.」

薛内相道:「这等~」因向刘太监道:「刘家.咱每明日都补礼来庆贺.」

西门庆谢道:「学生生一豚犬.不足为贺.到不必老太监费心.」

说毕.唤玳安裡边叫出吴银儿.李桂姐.席前递酒.两个唱的打扮出来.花枝招展.望上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起来执壶斟酒.逐一敬奉.两个乐工.又唱一套新词.歌喉宛转.真有绕梁之声.当夜前歌后舞.锦簇花攒.直饮至更余时分.薛内相方才起身.说道:「生等一者过蒙盛情.二者又值喜庆.不觉留连畅饮.十分扰极.学生告辞.」

西门庆道:「杯茗相邀.得蒙光降.顿使蓬荜增辉.幸再宽坐片时.以毕馀兴.」

众人俱出位说道:「生等深扰.酒力不胜.」

各躬身施礼相谢.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只得同吴大舅.二舅等.一齐送至大门.一派鼓乐喧天.两边灯火灿烂.前遮后拥.喝道而去.

正是.得多少:歌舞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